第131章 逮捕玛国人
林阁老辞别左都御史, 从都察院出来准备回户部点卯,结果一出门就看见一群御前侍卫从都察院门前街上经过。
林阁老:“?”
御前侍卫在宫外,是皇上出宫了?
林阁老满腹狐疑, 琢磨着皇上出宫是要去哪里。
不会是到户部找他要钱吧!
他顿时打个激灵, 赶紧喊轿子抬自己回户部。
轿子穿过两条街,再拐个弯就能看见户部衙门大门了。林阁老随手掀起帘子向外瞧了眼, 目光无意扫过街面, 猛然顿住。
慢着!
那个骑着马的人是不是皇上?
陆烬轩率着一堆人马越过轿子, 疾行而去。
林阁老:“?”
好奇怪啊,皇上怎么带了恁么大一群御前侍卫出宫, 而且在京城街道上纵马疾行呢?
林阁老觉得古怪极了, 皇上刚立新后, 这会儿不应该在宫里和白侍君卿卿我我你侬我侬情到浓时吗?怎么一副比他还忙的样子在宫外瞎跑呢?
轿子在户部前停下, 林阁老下轿入内。
“大人来了?白主事一下朝就来这等着要见你。”左侍郎小声对他说。
林阁老一瞥眼, 心里基本能猜到白煜见他是做什么。
早朝上皇上带着白禾同坐龙椅, 力排众议立后, 险些为对方与百官为敌,甚至拿血溅大殿恐吓群臣,白煜身为白禾的父亲,那可是新一任“国丈”, 可谓一步登天啊!
在朝会上他和左都御史为皇上与新后冲锋陷阵,摆明是站在皇上那一方的,白煜这是急着来拉关系呢。
可白煜方才在朝上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
事未尘埃落定前,白煜只做旁观,不出头,不作声。坐享其成。
林阁老不大想理对方。
百姓不明白,只懂得圣意不可违, 他们皆在朝为官,也不明白吗?
这位白主事就是卖儿求荣!
但凡白煜有过一丝抗争的意思,难道不懂向同僚求助?哪怕是去问问温家呢?
圣意不可违,但圣旨可以驳回。
争都不争一下,又怎么知事不可为!
“还有,玛国人也来了。”左侍郎指指会客厅,右侍郎正在里头会客。“大人是……”
林阁老摆摆手,谁也不想见。转头去盘算起国库的账,为皇上要增加军费一事发愁。
不到半个时辰,屋外突然起了响动。
“大人!快出来接驾!”
林阁老茫然地麻溜跑出去,提着官袍衣摆就要下跪。
“抓人。”
林阁老:“?”
抓谁?
林阁老及户部众官员跪到一半,傻了。
他们不反对皇上立后啊!他们分明是带头支持白禾当皇后的!
众人惊惶抬头,就看见皇上手里拿枪,眼睛盯着某个方向,一队侍卫握着刀走向那边。众人不由自主往那方瞄去,看见了满脸惊恐的右侍郎和温士顿等几个玛国人。
“启国皇帝,您要做什么?”温士顿比在场任何人更理解现在的情况,他背后的一名武官已经将手放在了上衣衣摆上。
“尊贵的皇帝陛下,请问您的人要抓谁?”传教士萨宁试图确认这只是个误会。虽然侍卫们目露凶光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像是来抓他们的。
“别动。”陆烬轩单手抬起,枪口精准的指向了正在偷偷摸摸掏枪的玛国人。
玛国人全部神经紧张起来,这些玛国人可比在场的启国人了解得多它的威胁。
“冷静!请您冷静!”萨宁说,“绅士不应该将枪口指向友国友人。皇帝陛下您手里的这把枪似乎还是我去年敬献给您的礼物。”
侍卫们从两侧堵住玛国人,心里也有点怵皇上手里的枪。
陆烬轩:“双手抱头,不要反抗。否则朕不介意比比枪法。”
温士顿暗骂一声,抬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威胁。“启国皇帝,你知道你们现在的行为将带来什么后果吗?这是外交事件!”
户部一众官员眼睁睁看着他们年轻英俊的君父嗤笑一声道,“外交个屁!我们建交了吗?现在以进行间谍活动罪逮捕你们,有抗议都憋着,等到你国派人正式来交涉再说。”
侍卫们刷地冲上去按住众玛国人。
“记得搜身。把枪缴了。”陆烬轩凉凉道。
“是!”侍卫们雷厉风行把人抓了。
户部众人:“……?”
皇上好帅……啊不是,进行间谍活动罪是怎么个东西?
皇帝十年不上朝,除内阁官员几乎不见外臣,上朝也只有六品以上官员能去,隔着冕旒惊鸿一瞥,户部不少官员这是头一回见到皇上。从前只听说过皇帝喜怒无常骄奢淫逸等等负面传言,谁知道是这样的皇帝。
“是不是有误会!”萨宁没法维持冷静,大声说,“我们不是间谍!我是教会派来传播我主福泽的传教士,温士顿先生他们是我国的外交官员!我们可以证明身份!”
温士顿受到提醒,也在说:“是的!我可以联络我国外交部,如果皇帝陛下愿意沟通,也可以与我们总统阁下联络!”
“堵上嘴,带走。”陆烬轩收起枪,冲侍卫摆摆手。
侍卫们立即掏出随身携带的布巾塞进几个玛国人嘴里——托陆烬轩的福,好好的御前侍卫越来越熟练于做这种土匪似的行径了,甚至随身携带某些能捆人堵嘴的东西。
玛国人呜呜抗议着被拉走了,陆烬轩对于他们的愤怒不为所动,转而瞧向林阁老等户部官员。
“皇上万岁!”众人麻溜跪下,继续他们堪堪进行到一半的接驾仪式。
陆烬轩想起白禾的“父亲”也是户部官员,前几天在援助谈判会议上照过面的,现在白禾做了皇后,那对方就是皇亲国戚了?
陆烬轩:“白禾的父亲……”
白煜眼睛一亮,心口狂跳:“臣、微臣在!”
白禾并不是真正的白禾,所以对方并非真的是他“岳父”,因此陆烬轩不在乎得罪对方,破坏白禾父子感情。强势的陆元帅只会考虑如何为白禾扫清执政的障碍。
“朕不喜欢有人搞裙带关系。比如你……”陆烬轩右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嘴角勾着笑,眼中没有丝毫笑意,“虽然白禾未来将是皇后,但白禾的亲人、朋友不会因为他的身份改变而改变地位。朕不会给你和你的家人任何优待、特权。朕希望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户部众人心下一惊,随后是迷茫。
皇上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立白禾为后,却不给白家人任何外戚之权,这到底是宠爱呢还是不爱?
虽说本朝一向防着外戚乱政,那也不至于说连个国公的虚衔都不给吧!太后娘家都有呢!
白煜面色惨败。他不惜卖掉一个原本前途无量的儿子去换的青云路瞬间崩折。
“朕听白禾说曾向他父亲讨教过税制改革的问题,白大人对基层税务非常熟悉,对政策局势有自己的判断,在朕看来,白大人不依靠白禾也能做个大官。”陆烬轩给了一棒立刻给一枣,“既然这样,就不要来烦白禾了。对了,这次你举报有功,奖十万两吧。”
白煜的升官梦破碎,可皇帝后面的话又像是安抚,仿佛是为了维护白禾的名声,避免有人拿外戚攻讦他一样。白煜琢磨不透君父的想法,只能叩首谢恩。
天威难测,君父的心思深不可测。
敢用儿子的仕途换自己官运的白煜在陆烬轩面前几乎打消了原先的念头。他很清楚,自己玩不过皇帝。
“朕已下令封城戒严,禁止百姓外出的一切活动,朝廷……你们照常。林阁老,派几个人去康王府记账。”陆烬轩说。
林阁老:“记……账?”
记什么账啊?
陆烬轩挑眉:“朕把康王抓了,他家的财产……充作聂州海防的军费。”
众人:“!”
“皇、皇上……”林阁老傻眼望向他,“这就把王爷抓、抓啦?不……不要证据……不是,那太后那边……?”
陆烬轩眼里透出点笑意:“那边皇后会处理。”
众人:“……”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今早没来得及吃饭,却觉得饱了。
“剩下的人去找凌云,朕只是戒严,不想饿死百姓。现在负责封城的是锦衣卫,你们去配合安排百姓生活。”陆烬轩说完就带队走了。
户部众官员立刻围住林阁老问这问那。
“大人,这什么情况啊!”
“封城?怎么就封城了呢?”
“就是封城也不能是锦衣卫呀。京郊大营的兵呢?单锦衣卫封得住嘛!”
“哎,你们说皇上搞这一出究竟是是为了什么?我说是为了皇后这事。”
“啊!难道皇上真的要效仿高皇帝,将反对的大臣……”说话的官员做了个割脖子的手势,“可咱们不是没反对了吗?”
“罗党的人看着可不情愿,说不定背后做出什么。”
“阁老,你说说呢?”
林阁老脑瓜子嗡嗡的,余光瞟到脸色阴沉的白煜,心思一动,问:“白主事,你怎么看?”
白煜一惊,要是没有陆烬轩当众断他的外戚之青云梦,突然受到上峰点名的他此时肯定特别高兴,但现在他实在开心不起来。他道了一句:“皇上将萨宁传教士几人抓了。”
右侍郎表情十分不好:“皇上简直胡……胡……”
右侍郎没有言官那种特权,想说皇帝胡闹,犹犹豫豫又不敢说出口,最后说,“本来与玛国的事就陷入泥潭,因为那白……皇后那日中毒,玛国人今天来本有主动低头的意思。下官方才与他们谈了谈,他们有所退步了!可这教皇上一抓……”
众人登时脸色一变。
完了啊,玛国的钱可能真拿不到了!
白煜瞥眼抱怨的右侍郎,“皇上想要的,恐怕是白拿这笔钱。”
林阁老:“!”——
作者有话说:聪明的宝子一定已经想到了,没错,就是【勒索】,也是某些国(划掉)组织的惯用手段了[狗头]
第132章 灵堂大闹
皇宫中, 兰妃入主的宫殿仓促挂上了白绸,正殿里布置起了灵堂,兰妃的“尸身”仍在里屋床上, 宫人仓皇出宫去拉棺材。没想到他们被宫门侍卫拦下了。
“皇上有旨, 今日任何人不得出宫!”
宫人急得满头大汗,解释:“侍卫大哥, 宫里兰妃娘娘没了, 咱们是出宫拉棺材的!”
侍卫手按在刀鞘上, 锐利的眼神盯在他们身上,好似在思量这几人是不是意图混出宫的眼线。
几名宫人被这样的眼神吓退, 赶忙跑回后宫去寻白禾。
“皇后殿下!宫门似乎封了, 侍卫说皇上有旨, 今日不许任何人出宫。”他们禀告说。
白禾正坐在兰妃的灵堂上盯着宫人治办丧事。此前太后已经做了前期准备, 至少灵堂需要用东西是不缺的。主持布置的太监是王副总管, 他听到宫人如此说, 心里冒出不好的预感。
“是皇上的旨意?”白禾微愕。
“侍卫是这样说。”
白禾蹙起眉思索。
陆烬轩去抓一个康王为何要下这种旨意?
想起陆烬轩出宫前对他说的话, 白禾有些坐不住了。
事实上当时陆烬轩说的那些话他并没有完全听懂,对于那些陌生的词他不能准确理解其含义,但此刻他有点明白了。
大启开国之时,高皇帝策动边军入京, 攻入皇宫,之后封城数日,绑架前朝重臣,拿刀比着众人脖子逼前朝臣子迎其为帝。立后时亦是动用刀兵胁迫百官,甚至拿官员家眷做要挟。
可今日早朝上百官分明已经低头认了他这个皇后,陆烬轩有何必要再……
白禾道:“那便先不摆棺材停灵,将门锁上, 别让下面的人冲撞了兰妃。”
不用在灵堂摆棺材更方便,把门一关,兰妃还能在屋里活动活动,不必一直躺着装尸体。
白禾:“慢着,皇上旨意是不许出宫,还是不许出入皇宫?”
宫人愣了愣:“奴婢没问……”
很快白禾就知道陆烬轩的命令到底是什么了。
接到讣告的沈少傅、沈太傅携家眷进宫,来到了灵堂。
同时来的是从国子监赶回宫,并换上了孝服的众皇子及公主。
兰妃虽然膝下无子,但她是皇妃,名义上是众皇子女的长辈,按照大启礼制,他们应当为兰妃戴孝。
此时的芮嫔也换上了素妆,安安静静待在灵堂角落里,一见到自己儿子三皇子,眼睛亮了亮,然而余光扫到回去换了身浅色素衣的白禾从殿外走进来,立马按捺下亲近儿子的冲动。
沈少傅给沈家人使眼色,回身向白禾行礼:“皇后殿下。”
沈太傅冷哼一声,身子都没转,只是盯着灵堂的供桌,红了眼圈。沈家其他人哪敢如他们家老太爷一样摆谱,连忙跟随沈逸春朝白禾行礼。
“免礼。”白禾走进灵堂。
小皇子们和小公主懵懵懂懂,三皇子拉着两个哥哥赶紧行礼:“侍君娘娘好!”
一旁的王副总管慌忙小声提醒:“错了错了,这是皇后,殿下们应称母后……呃?”
不应该叫母后吧?
毕竟这位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可王公公一时想不到究竟该如何称呼,皇上没有下旨明确称呼,按照旧制——高皇帝的诏令也只明确了臣民对皇后称呼殿下,可当年高帝没有子嗣,没说皇子女该怎么喊人啊!
三皇子才不管那么多,张口就喊:“母……”
白禾打断道:“称孤父后。”
三皇子:“父后娘娘!”
白禾:“……”
到底是什么让三皇子执着于“娘娘”两个字。
芮嫔忍不住纠正自己儿子:“羿儿,只用称父后,不要添娘娘二字。”
听见母亲的声音的三皇子眼睛发亮,撒开哥哥们的手,转头就往母亲跟前跑。芮嫔吓得连忙摆手,不想让他过来,可是小孩子哪管得了那么多呢,一头扎向了她。
其他皇子看着这幕面露羡慕,左顾右盼,也想在灵堂里找到自己的母亲。
白禾睨眼芮嫔,将对方吓得马上缩回去搂孩子的手,甚至将孩子往外推了推。
芮嫔小声道:“羿儿,不可……”
然而白禾只是睨了她一眼,警告一下便不管了。“灵堂已经设好,孤欲让羿儿为兰妃上头香。”
沈家人愣住,看看被他们带进宫的自家小辈,按理来说,兰妃没有子嗣,由她在沈家的侄子来上头香也可。再说即便是由皇上的其他孩子来上香,为什么是三皇子?不应该按长幼秩序,由大皇子来吗?
沈太傅霍然转身,瞪着白禾问:“皇上呢?老夫的孙女香消玉殒,皇上连看都不来看一眼?!却让你一个男……一外男在她的灵堂上指手画脚!”
沈少傅立刻搀住爷爷,压低声提醒:“祖父,今早圣旨已下,百官称贺,白侍君如今是皇后。”
沈太傅猛力推开他,“逆子!皇上做出这般荒唐事,你在朝上不反对,不拦着,竟陪着他们胡闹!我沈家的脸都给你丢了!”
沈太傅一把年纪却依然中气十足,吼起人来声如洪钟,小皇子公主们吓到了,年纪最幼的一个皇子和公主当场哇哇大哭。
白禾蹙眉对宫人道:“四皇子与公子年纪太幼,先带他们回去。省得生病了。”
“是。”宫人连忙把哭泣的两人抱走。当下灵堂里便只剩三位皇子。
“祖父,这是兰妃的灵堂,您是要在这儿大闹,吵得她不能安心上路是吗?”沈逸春攥紧拳,垂着眼说。
沈太傅倏然一怔。
白禾此时道:“羿儿,去给你兰妃娘娘上香。”
芮嫔立即退后,拉开与儿子的距离。三皇子不懂灵堂是什么,但足够听话,顺从的被王公公带到供桌前。
趁着王公公在帮三皇子点香,白禾又道:“皇上十分喜爱三殿下,今日早朝有言,意属羿儿为储君。沈太傅,兰妃只不过是皇妃,她膝下无子,众皇子女为她披麻戴孝,未来储君为她上香送行,以此来论,这可是皇后才有的丧仪,沈家还有何可不满?”
沈太傅一听白禾说话就忍不住气血上涌,其盯着白禾的目光甚至是仇视的。
“爷爷,皇上在早朝上确有此言。”沈逸春劝道。
“你闭嘴!”沈太傅怒瞪他,“我不想听你说话!”
那头王公公指导着三皇子持香跪下,对着供桌上的兰妃的灵位牌叩头。
灵牌上仅刻了几个字表示兰妃身份的字,字很浅,看得出刻得极其仓促,无法精雕细琢。
待三皇子上完头香,王公公接着指引大皇子跟二皇子上香,然后让三位皇子在旁边的蒲团上跪下。
白禾上前捻起三柱香点燃,垂眸看了下灵牌便将香插到炉中。随后道:“皇子尚且年幼,不必跪了,拿几张矮凳来,让他们坐着。”
宫人们一怔,没想到新上任的男皇后这样细心、宠孩子。
沈家人可就不满意了。要皇子来戴孝的是白禾,不让皇子跪灵堂的也是白禾,这是什么意思!前脚说这是皇后的丧仪待遇,后脚让孝子们连跪都不用跪了?!
“不行!必须跪!”沈太傅气道,“谁家办丧不用孝子跪,让坐着的?舍不得膝盖头的还叫孝子吗!香让你们上了,回头就来这一出,这是在作践我孙女,作践我沈家!”
这回连沈逸春也表露不满,“皇后殿下,按礼制,为长辈戴孝,没有坐着守灵的道理。”
白禾不与他们争辩,“沈少傅,你进去见兰妃最后一面罢。”
沈逸春猛地愣住。
沈太傅看向他:“愣着干什么,去看看你妹妹,看看她到底怎么走的!别让人欺负了她去,咱们家却什么都不知道!”沈太傅是长辈,本是不该来送晚辈的,是他放不下心,硬要进宫来看一眼。
“我先给妹妹上香。”沈逸春领着沈家人上前上香。
长辈不上香,因此只有沈逸春的几个兄长及他们的家眷为兰妃上香。之后沈少傅就被宫人领进了里屋。
“你们也去。”沈太傅冲自己另外几个儿子说。
“不行。”白禾冷淡的声音响起。
“凭何不行!”沈太傅瞪着白禾。
白禾的视线冷冷扫过沈家众人,“兰妃是皇妃,她的遗体,岂容诸多男子观瞻。”
“他们都是菱秋的兄长!”
“孤是皇后,太傅不也不许孤在兰妃的灵堂上么?”白禾道。
“那就让她嫂嫂们进去看!”沈太傅转了个弯。
“也不行。”
“你偏要为难老夫不成?!”沈太傅气昏了头,红着眼就要开骂,全然不顾白禾的身份。
他连皇帝都骂了,又怎么会顾虑区区白禾。
白禾却只是退到殿门口,淡淡道一句:“来人。”
随即,一队带刀侍卫便冲入灵堂。
“大内禁宫,不是你等放肆的地方。”白禾漠然的睨视满脸震惊的沈家人,“既然不满孤为兰妃办的丧仪,那便不办了。王总管,送三位殿下回去。”
“皇后殿下!”沈少傅从里屋推门冲出来,急切说,“望殿下宽仁!兰妃骤然离世,祖父是痛失亲孙,优思过度,以至急躁。祖父并无冒犯之意……”
白禾不理会连道歉都不肯放下身段和清流之清高的少傅大人,兀自对侍卫和宫人下令:“送沈家等人去偏殿。将这边灵堂撤了。”
“白禾!”沈太傅气得眼前发黑,“妖后!简直是妖后!我要见皇上!见太后!”
沈家人惊得慌忙搀扶站立不稳的老太爷,沈逸春闭了闭眼,脑海中是躲在里间中默默垂泪的妹妹,眼前是指着皇后大声辱骂的爷爷,终于忍受不了,大喝一声:“够了!”
沈少傅的喝声惊呆众人。
“爷爷,您已经闹没了妹妹的灵堂,还要闹得妹妹进不去皇陵是吗?是不是要闹到我们家破人亡您才能闭嘴!”
第133章 控制京郊大营
兰妃的灵堂终究还是从正殿里撤掉了。
沈家人沉默地坐在侧殿里, 看着宫人在这里重新布置起灵堂。可这里没有皇子为兰妃披麻戴孝,他们沈家的后辈终于“如愿”跪在了灵堂前的蒲团上。
堪堪六岁的孩子根本跪不住,没一会儿便腿脚发麻, 哭闹起来。孩子的亲娘和祖母心疼得过去抱住孩子, 冲在沈家说一不二的老太爷抱怨:“孩子这么小,哪里受得住这样跪?皇后殿下一个后娘尚知道心疼皇子, 咱们家亲生的孩子却没人疼。这是我的孩儿, 不是兰妃的!她自个儿肚子不争气生不了, 死了还要折磨别人的孩子么!”
“父亲,当初我就不愿意菱秋进宫, 她性子那么勥, 又蠢笨, 怎么讨得了皇上欢心。现在好了, 人没了, 我可怜的女儿……堂堂一宫之主, 灵堂只能摆在偏殿里, 冷冷清清,除了咱自家人,一个吊唁的都不见。”
“闭嘴!闭嘴!”沈太傅怒斥,“你们这是怪老夫?若不是妖后刁难, 菱秋的丧事能搞成这样?!你们不去骂妖后,净会抱怨老夫,欺软怕硬!我沈家怎让你们这样的媳妇进了门,真是、真是……”
沈少傅对家人的争吵似乎充耳不闻,默默给兰妃上了香。
沈家因沈博然官居太傅而起势,如今将因沈博然不断惹祸而颓败。然而身居高位多年,视自己为帝师的沈太傅始终不觉得自己所做是惹祸。
“别哭了!老夫是皇上的老师, 待皇上来了,老夫好好与皇上说道,定能恢复原本的丧仪。堂堂男儿哪有那么娇贵,膝下还有软垫,才跪了不到一炷香就哭,像什么话!好好的孩子都教你们给骄纵坏了!”沈太傅说。
沈少傅眼神颓然,望向死不悔改的爷爷道:“祖父觉得皇上会来么?妹妹进宫后一直不得宠,若非祖父当时是太傅,以妹妹这出身不好屈居低位,连皇妃之位都不一定能获封。您再如何不愿面对也改变不了现实。如今是白……皇后独得圣宠。他一句话就可撤了皇妃的灵堂,命令侍卫将我们‘请’走。”
“祖父,您张口闭口骂皇上与皇后,您是前太傅,您是有恃无恐,那您考虑过孙儿的前途吗?”沈逸春撇开视线,看着可笑的兰妃的灵牌说,“日前宫里向司礼监传了话,往后三皇子只需半日随我读书,另半日由皇后亲自教导。今早皇上表露了立三皇子为储的意思。”
沈太傅终于变了脸,急道:“那你这少傅岂不成了摆设!”
“祖父致仕,兰妃已没,我们沈家与皇上再无干系了……沈家要败落了。”
沈家众人大惊失色。
“不可能!”沈太傅倔强道。
可望着眼前凄凉仓促,不合皇妃规制的灵堂,想到始终没有出现的皇上、太后及后宫其他嫔妃,沈太傅心里渐渐生出不安。
此时的白禾心里也很不安。
沈家人能够接到讣告入宫,意味着皇宫并非不能出入。但细想又有些不对。
白禾问身边宫人:“送讣告的人为何能出宫?”
宫人一愣,“奴婢这就去查。”
片刻后宫人回来禀报:“回殿下,送讣告的是兰妃宫中的奴婢,他说他并没有出宫,宫门侍卫告诉他不能出宫,他就将讣告交给侍卫,说这是殿下下令送去沈家的讣告,请侍卫代送。侍卫司那边不知怎的,竟真的派人去送了。”
“出不了宫门为何不禀报?”
宫人低下头小心翼翼说:“那是个小太监,方入宫没多久,不懂规矩,想着事终归是办了,就没说。请殿下恕罪。”
“你去宫门前走一趟,传孤的意思,让侍卫司将兰妃的棺材送入宫。”白禾转头点了一名侍卫,“你同他去。”
“是。”
白禾已经明白为什么兰妃的讣告能够送出宫。因为小太监的说辞提到送讣告是他的命令。
陆烬轩下令封锁了宫门,困住了皇宫里所有人,却没有困住他。
而封锁宫门,必是外面要出大事。白禾在寝殿中来回踱步,食不下咽、坐立难安。他忍不住抚摸胸前的坠子,想出宫去寻陆烬轩,又担心自己的轻举妄动会拖累陆烬轩。
陆烬轩此时究竟在做什么?
此时的陆烬轩在京城东门。由此门出,十里外就是京郊大营。
城门口,京兆尹亲自带着衙役杵在这里,心里打着颤低头望着自个脚尖。
坐在马背上的陆烬轩俯视对方:“京兆尹?”
“是、是微臣。”
“来这做什么?”
京兆尹苦着脸:“微臣听底下人来报说是城门出事了,微臣就赶紧带人过来瞧瞧。”
陆烬轩:“京城防务归你管?”
“……不、不归。微臣也是担心出了什么大事,才来……的。”京兆尹都快哭了。
他哪知道手下说的城门出事指的是锦衣卫接管城门守卫事宜啊!
“来得也好,朕要封城,带着你的人去街上驱散百姓,挨家挨户通知人回家不要外出。”陆烬轩说。
京兆尹满脸惊惶:“皇上!是不是出事了?流民进京?还是哪里出了叛军打过来了?”
“没有。”
京兆尹一顿,既然没出事,为何要封城戒严呢?
“凌云。”陆烬轩问,“李征西还没回来?”
凌云上前道:“回皇上,李大人恐怕遇到阻碍,邓公公已经赶去京郊大营协助李大人。”
“阻碍?”陆烬轩不算太意外,“圣旨和钱都不足够打动他们?”
还没走的京兆尹听得心惊肉跳。
“皇上要调京郊大营的兵?”京兆尹诧然说,“城门虽是由京郊大营的兵把守,可除了守门的人,京郊大营是不许调动,也不能进京的啊!”
陆烬轩瞥向京兆尹:“有朕的命令也不行?”
京兆尹解释:“这京郊大营原是没有的,前朝守卫京城的是禁军,我朝开国之时,高帝取缔了禁军,将他手下的边军留下了一万人驻扎郊外。后来他们的营地就成了京郊大营,且人数逐年裁减,如今是五千人规制。若非敌军攻城,这支军队是绝不准许入京的。便是这城门……他们守外边,我府尹衙门的差役守里边。”
归根结底,就是防止军队围城造反。可是京城又不能没有军队拱卫,所以搞出了这么个“京郊大营”。
“这除了皇上旨意,还需要兵符与兵部行文才可调动。”京兆尹说。
陆烬轩冲京兆尹摆手,“凌云,你立刻出城找李征西,传朕密令:如果京郊大营拒不接受朕的调令,半个时辰后,朕就带人去端了他们。”
京兆尹瞠目结舌:“皇、皇上!”
皇上疯啦!
“是!”凌云领命而去。
跟在陆烬轩身后的来自聂州的二十勇士满脸跃跃欲试。
*
城外京郊大营。
即使有邓义作证,这支军队的将领依旧不肯听调。
“按本朝规矩,本军需圣旨、兵符与兵部行文方可调动。而且不能是调离京城,只有京城遭受敌军威胁时我们才能进京。”
李征西看向邓义。
邓义道:“李大人,这咱家就没办法了。”
李征西深吸口气,抬起右手。
霎时间响起一阵拉枪栓的声音,李征西带来的人全部端着长枪对准营地中的将士。
“你们果然是反贼!”京郊大营的将领大喝道。
营中的士兵们也各个抓起刀,警惕地看着李征西等人。
邓义默默后退,躲到李征西身后。
“我领的是皇上圣旨,你等抗旨不遵才叫反!”李征西握紧手里的圣旨,感受到了危急和不对劲。
皇上明知只凭圣旨根本调不动京郊大营的兵,为什么还要派他来?
是对他的考验?
还是另有图谋?
李征西迟迟不下达开枪指令,京郊大营的人拿着冷兵器也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就此僵持起来。直到凌云策马赶来。
“聂州总督李征西接旨!”
李征西愕然回头。
凌云骑马直接来到他身边,压低声说:“是密旨。”
李征西连忙倾身侧耳。凌云凑上去低声传了旨。
“臣……臣明白了。”李征西在震惊后陷入短暂的沉默。
官居一省之总督的李征西从来也不蠢。
调动京郊大营所需的东西中,兵部行文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到的。兵部尚书是首辅罗乐,而罗阁老今早朝会上反对立后的态度足以表明他不可能支持皇上。
罗阁老只会以此为筹码,与皇上讨价还价,让皇上明白大启朝堂离不开他罗乐,离不开罗党。
皇上想要拿到兵部行文?那就向罗阁老低头吧,先废止那封立后的圣旨再说。
陆烬轩怎么可能在这件事上退步?
派他李征西来调兵,图的就是让他来做这个“反贼”。
“动手!”李征西挥动右手,他的下属立刻开枪。
“砰——砰——”
一阵枪声之后,大帐前的三名京郊大营将领当场中弹,其中一人身亡。京郊大营数千人顿时哗然。
“逆贼已除!束手就擒者,概不追究!”李征西大声呼喝。
紧接着又是一阵拉枪栓声。
举着刀的众士兵惊恐、迟疑的止住动作,面对黑洞洞的枪口,这群一直被困在京郊营地中而从无上阵杀敌经历的士兵们已然心生恐惧。
对面的聂州军却一各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邓义和凌云暗暗露出惊诧之色,俱没想到李征西对京郊大营的人说杀就杀了。
“你们杀了冯将军,我跟你们拼了!”
然而并非没人不反抗,有人举着刀冲出来。李征西立刻道:“抓起来,别杀!”
几个将领可以死,底下的士兵却不能动,否则必激起哗变。
“住、住手——!”仅是手臂中枪负伤的程将军突然红着眼大喊,“我军愿听皇上调令!”——
作者有话说:京兆尹:家人们谁懂啊!皇上要把不能调动的军队调进城,皇上谋反啦!
全员恶人,李征西是实打实打上总督位置的将领,他杀人才不手软
第134章 呕血
午时, 宫中。
“殿下,棺材已抬去兰妃娘娘宫中。”宫人向白禾禀报。
“退下吧。”白禾屏退宫人,独坐在桌前, 用勺子搅和着碗里的粥, 半晌才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淡而鲜美的粥甫一入口,他便猛地吐出来, 随即呕出了血。
掌心的血刺目之极。
白禾怔怔望了会儿, 平静的起身去洗手。
没什么可意外的。
白禾想, 借尸还魂大约是有期限的。
陆烬轩以为他接触的毒极少,洗过胃后就没事了。他原本也是这样以为的。可自此之后, 他渐渐丧失了胃口, 进食变得困难——他并没有同陆烬轩置气, 他是真的吃不下去。
白禾擦掉手上的水, 盆中的清水已变得浑浊, 好在看不出是血弄浑的。
白禾回到桌前坐下, 重新捏起勺子, 硬逼着自己咽下食物。
艰难的用完半碗粥后,白禾召宫人进来撤掉碗盘。
“殿下,罗阁老求见。”一名宫人禀报说,“求见皇上。”
慢条斯理用手帕擦着手指的白禾道:“阁老知道宫门封了的消息么?”
“应是知道了。殿下并未下令禁止宫中传消息。”
“传。”
“是。”
白禾去了皇帝寝殿, 坐在龙榻上接受觐见。
罗阁老进门先是瞥了下四周,没找到皇帝的身影,“老臣见过殿下。”
白禾淡淡道:“赐座。”
立即有宫人搬椅子上前。
罗阁老慢慢坐下来,目光锐利的扫向白禾。
立后大典没办,还没正式当上皇后,就已经摆起谱了?
元国丈罗乐心里极不痛快。他开门见山:“殿下,臣有一言, 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禾:“那就别讲。”
罗阁老一噎,硬要讲:“臣希望殿下劝谏皇上,不要立您为后。”
白禾冷冷盯着他。
“殿下……不,白侍君,臣深知皇上对侍君的隆宠,皇上为侍君已做了许多荒唐事,可立后……”罗阁老撩起眼,“不同于其他。”
白禾不语。
“臣今日在内阁当值,皇上下朝后便下旨封宫,关的是老臣?”罗阁老笑了下,“皇上还未到而立之年,毕竟年轻,以为能效法高皇帝。”
真正的皇帝比陆烬轩小几岁,在六十岁的罗乐眼里确实年轻。
罗阁老:“可高皇帝是什么出身?高帝出身军旅,在边关带兵多年,战功赫赫,受封大将军,一整支二十万人的边军受他管辖。当年高帝能秘密调动几万边军围住京师,朝堂里皆是前朝旧臣,彼时新朝建立,那些前朝余孽杀便杀了。而今呢?”
罗阁老在嘲笑当今皇帝的幼稚。
效法高帝困杀重臣,以胁迫百官低头任由皇帝为所欲为?
“即使今日早朝上百官捏着鼻子认了,不出五日,全国各地的谏言上疏就能淹了内阁。”罗阁老老神在在道。
原皇帝十年不上朝,罗乐便把持朝政了十年,朝中罗党势力树大根深,只要罗乐向下露了意思,白禾相信这样的场景一定会发生。
“若是全天下人反对,皇上难道能挨个抓起来、要挟?”罗阁老说,“侍君莫要看今日林良翰带头支持皇上立后,届时反对得最坚决的必是这些奉先贤经典为圣的人。更甚会激起广大天下读书人愤怒。那时……皇上当如何收场?侍君既爱重皇上,便应该为皇上,为江山社稷着想。”
“首辅大人之口才不输于人。”白禾讽刺道,“但皇上乾纲独断,岂是孤能劝的。”
罗阁老:“……”
这就自称上“孤”了?
罗阁老的脸色越见阴沉,目光也发冷,“老臣本以为侍君饱读圣贤书,也是知书达理的。”
这话无异于在骂白禾是妖后,祸水。
“阁老高看了。孤若奉先贤经典为圣,入宫之日便该以死相谏了。”白禾攥紧指尖,面上不露出一丝示弱之意。他的眼眸微垂,神情漠然,仿佛端坐龙椅之上的帝王,而非一位悖逆伦常的男皇后。“且阁老说错了。”
罗阁老:“哪里错了?”
“孤认为皇上不比高帝差。高帝有边军,却也要花费多日才能调到京城。高帝杀人,需用刀子一刀刀劈砍。但皇上不需要。”白禾勾起嘴角,“阁老可见过皇上杀人?”
罗阁老:“?”
“高帝需倚仗边军为他起事,为他杀人、胁迫百官。皇上却无需倚仗他人。皇上杀人,只用拿枪……首辅大人是兵部尚书,应当十分了解枪炮这些外国武器。阁老可否读过清风寨匪案卷宗?”白禾站起身,走向一旁的书桌,弯腰掀起桌脚边盖在迫击炮上的布。
罗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不解的看着他。
宫人们纷纷缩着脖子装鹌鹑,吓得不敢大口喘气。原来的喜怒无常的皇上就够吓人,怎么皇后殿下口里的皇上比以前还要可怕啊?至少之前的皇上不会亲手杀人啊!
“皇上说这叫迫击炮,是外国的一款新武器。聂州守军首次去剿匪时,便是被这东西打得打败,一位将军惨死。而聂州军当时连匪寇的影子都没见到,只走到了山脚。”白禾冷笑着向罗阁老介绍,“皇上是不能挨个杀掉反对的人,可杀掉一些带头上疏的及其亲眷够了。”
罗阁老眼神冷得仿佛在射刀子:“侍君是在要挟老臣?”
白禾拂袖道:“是。无需皇上动手,孤担得起这滥杀的恶名。”
罗乐死死盯着他。
白禾无所畏惧的回视:“孤不如皇上厉害,不大会使枪。但孤会用刀,十步之内,血溅三尺。”
“你!”罗乐被激怒了,阴沉道,“白侍君,臣不是被吓大的!嘴上说得痛快,当真动了臣,皇上就更别想立后了。天下臣民悠悠之口,我不信皇上能够立一个杀害朝廷重臣的贼子做皇后。”
白禾轻轻的笑了,“罗阁老以为孤最大的心愿是做皇后么?”
罗阁老一愣。
“孤只愿……为皇上披荆斩棘。”
罗阁老脸色瞬变。
有如此一言,等同于双方撕破脸。罗阁老明白了,皇上对他起了倒台之意。
“来人!”白禾拢起双手,右手伸入袖中,按住了匕首的刀柄。
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言语上的威吓无法令罗乐退却,等人出宫回去,肯定会组织罗党官员发起反击。唯有将人彻底留在宫里。
或是在这段时间内找到罗乐的把柄将其革职下狱,如同当初陆烬轩对付公冶启那样。
如果是在呕血之前,白禾根本不会在此时见罗阁老,他只需将对方敷衍过去,然后等待陆烬轩结束宫外的事情,由着陆烬轩去解决一切。而他只要等候立后大典,静待着真正执掌大权的那日。然后在陆烬轩离开,如高帝一样用治国理政的忙碌去应对离别的痛苦,慢慢熬干心血,直至油尽灯枯。
可惜……他大约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所以他不用在意自己的羽毛是否干净,他可以不择手段,只要能够帮助陆烬轩尽快达成目的——陆烬轩想早点离开,却为当初的承诺所缚。
今日在此杀掉罗乐并不算事,可以事后捏造为意外,比如罗阁老年老体迈,猝死了、摔死了……白禾的余光扫过在场几名宫人。
将这些人灭口便是。
白禾忽然蹙眉,为何殿外仍无人听他召唤进来?
殿门口的光线突遭遮挡,高大英俊的男人跨过门槛,从殿外走进来。
白禾松了手,惊喜道:“皇上!”
毫不知情自己逃过一劫的罗阁老从凳子前站起来,转身同宫人一样向皇帝行礼。
“老臣见过皇上。”罗阁老又用上了“老臣”的自称,他在倚老卖老。
“嗯。”陆烬轩没有分给罗阁老一个眼神,径直走向白禾,倾身给了他一个抱抱,“朕回来了。”
白禾紧紧抓住陆烬轩的袖子,冰凉的身躯一瞬间被温暖充盈。“皇上……”
陆烬轩仅抱了一下就松开他,然后才转身看向罗阁老。
“阁老在这做什么?内阁有急事?”陆烬轩道。
“老臣……”罗阁老沉吟,看到皇上与白禾亲昵的模样,终是按捺不住说,“要向皇上谏言。”
陆烬轩的视线略过掀去盖布的迫击炮,牵着白禾走到榻前坐下,随后就将白禾微凉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轻轻揉动。
“皇上,老臣反对立白禾为后。”罗阁老说。
陆烬轩只顾低着头给白禾暖手,口里漠然道:“理由。”
“理由有三。一,白侍君品性不佳。二,白侍君是男子。三,白侍君干政。”罗阁老首先言简意赅提出三大点,打算接着做详细分析,心里打好了洋洋洒洒的腹稿,然而他后面的话没来得及出口一个字。
“一,小白品性善良。二,谁规定的男人不能当皇后,你让他来见朕,当面和朕说。三,小白这不叫干政。他就是明明白白在执政。”陆烬轩一一怼了回去。“你们这些大臣不是嫌小白没品级没官职吗?皇后够尊贵了吧。”
罗阁老:“皇上!您让一男子以皇后之名干政,是要将大启江山拱手让人吗?!”
拱手让人什么意思?听不懂。
陆烬轩都懒得怼。
白禾动了动手指,反握住陆烬轩的手,对罗阁老道,“原来首辅大人担心孤窃国,取陆氏江山而代之?实为多虑了。皇上膝下有四位皇子,随时可择一立储。”
陆烬轩皱了下眉。“立储……立太子是吗?朝会上朕就说了,朕现在就能立。”
罗阁老不能接受白禾当皇后,难道就能接受三皇子当太子吗?!现在立储,等于是将太子送到把着太子少傅一职的清流手里!
“没事你回内阁吧。”陆烬轩摆手赶人。
罗阁老闪烁着精光的眼盯向皇上:“老臣还一事陈奏。内阁以为,聂州守军不得扩征。”
第135章 午膳的轻松时光?
陆烬轩抬眼, 盯了罗阁老几秒,“行,聂州军不招了。你赶紧走, 朕要用膳。”
白禾连忙吩咐宫人:“传膳。”
罗阁老一拳打在棉花上, 本以为能用此事与皇上博弈,掣皇上的肘, 结果对面立马就让步?
罗阁老怀疑有诈。
见人还不走, 陆烬轩沉了眉, “要朕‘请’你走?”
陆元帅说的“请”绝不是正经“请”。罗阁老缓缓起身行礼,无可奈何离开。
“老臣告退。”
宫人在上膳, 陆烬轩问白禾:“吃过了吗?”
白禾点头。
“药呢?”
“用过了。”
陆烬轩卸下枪, 宫人端来水盆供他洗手, 白禾取过宫人捧的托盘中的布巾递给他。
“谢谢小白。”陆烬轩笑着点了点白禾脸颊, 将指尖的水蹭到白禾脸上。
白禾不闪不避, 眼睫扑扇, 竟就由着他动作, 乖得不行。
陆烬轩心情大好,又拿布巾去擦白禾脸上的水渍。
帝后如此亲昵,宫人们瞧得面红耳赤,低着头赶紧把午膳摆好, 然后试毒。
“你们退下。”白禾屏退了众人,拿起筷子为陆烬轩布菜。
“不用。”陆烬轩拦住他,自己夹了几筷菜,端起碗便大口吃饭。
白禾默默的坐在陆烬轩身边,垂眸望着桌面发怔。
习惯了军旅生活的陆元帅向来用餐速度快,对他来说,吃饭是补充能量, 食物在美味之前更重要的属性是提供营养和能量。
甭管好不好吃,能吃就行。
山珍海味之于他,与粗茶淡饭的区别只在于营养是不是丰富、热量够不够高。就像帝王生活的精致奢靡之于他意义不大。
白禾怔然想,启国的任何东西都留不住陆烬轩。
平时用膳,陆烬轩为了陪伴白禾会减慢速度。今天不用陪,不到十分钟他就吃完了。
正要喊人进来收拾时,白禾唤他:“哥哥要走了么?”
“嗯?”陆烬轩误会了,说道,“当然,我就回来吃顿饭。宫外还有很多事没办完。”
“我是说……”白禾又递上布巾给他擦嘴,“哥哥是不是等不到半年之期结束,想要尽早离开了?”
陆烬轩动作稍顿,矢口否认:“没有。”
白禾不信。
陆烬轩今日的举动分明处处透着急切。无论是下旨立后,还是突然封闭宫门,将罗阁老困在宫中。
没有事先说服罗阁老,立后必然阻碍重重,这绝非立后的好时机。并且他出宫前亲口说过“时间不多。”
白禾:“那哥哥正在宫外做什么?”
陆烬轩:“封城戒严。”
白禾:“?”
陆烬轩扔下布巾,“朝廷不肯给钱,我打算抢一点当军费。”
白禾惊诧地睁大眼:“哥哥要在京城抢钱?抢谁的?!这是京城,不是聂州,怎可胡来……”
陆烬轩的急切和大胆出乎白禾预料。
“岂有皇上在京中劫掠的。”白禾急道,“哥哥若要钱,抓几个贪官抄家就是,怎能封城……不对,哥哥何来兵力封城?莫非是聂州军?”
“京郊大营不是有五千人。这种脏活当然不能用我们的‘嫡系’干。”陆烬轩笑道,“我当然知道在京城抢钱跟在聂州不一样。在聂州我是打着赈灾的名义,也算占据道德高地。首都用不了这样的借口。”
“那哥哥还……”
“没办法啊小白。”陆烬轩摸摸白禾的头,“没钱哪来的军队?手里没兵,你以后只会被架空,就算当上皇后也会很快被拉下来。”
白禾按住他手腕,险些冲动地说出“我不想当皇后”。
可白禾明白,陆烬轩推他坐上皇后位置是为了帮他名正言顺掌权。
高帝的皇后曾经以皇后之位代掌玉玺,代君理政。只要举着这条“祖宗之法”,等皇帝驾崩,他便可理所当然的掌权。
甚至不是以少帝年幼,太后摄政。而是堂而皇之的皇后理政。
“以我的经验来说,党争的核心的权,矛盾的核心是钱。上层人的钱越来越多,底层人的钱越来越少;国家财政的钱越来越少,食利者的钱越来越多。现在朝廷里的格局是罗党把控着大部分实权位置,也就是使用钱的权力。清流把控户部,也就是分配钱的权力。”陆烬轩分析说,“名义上皇帝是最高统治者,但钱的分配、使用权力全在别人手里,你说这个皇帝到底有没有权力?”
“自是处处掣肘。”白禾说。“可也不该如此明抢,落人口实。罗阁老已与我们翻脸,哥哥也说林阁老丧失了清流人心,已经不能代表清流。哥哥做下这些,比起罗党,清流才是最恼怒的。都察院、国子监、翰林院,兼之天下读书人口诛笔伐,要如何面对?哥哥,我们还有三个月,或许不必这般急的。”
白禾终于拐着弯提到他们还有三个月。
是不是可以不要提前离开呢?
最好能多留一段时间。
可他转念又想到或许时间不多了的那个人是自己。陆烬轩提前离开也许是好事。
让陆烬轩毫不知情的离开,让他心中不留遗憾。
只是有点不甘心。
白禾垂眸攥住袖口。
陆烬轩将不留遗憾地离开启国,未来随着时光流逝,他会变成对方心中一段褪色的记忆,逐渐被淡忘。可留在启国的他并没有未来。他只会慢慢枯萎、死去。
“不,很急。”陆烬轩叹息。
白禾心里闷痛。以为陆烬轩就是急着离开。
更为痛苦的是,现在的白禾已经失去了挽留的资格。
白禾想到,陆烬轩早日离开是好事。
“这些大臣其实算不上问题。我相信你自己也能对付他们。”陆烬轩握住白禾左手,慢慢推起他的袖口,露出手臂上绑着的匕首,“我回来之前,你想直接杀了罗乐,是不是?”
白禾眼睫一颤,低着头不说话。
“杀一个罗乐没什么,哪怕把罗党的人全部宰掉都没事。这些大臣成天只需要写写奏本,签签字,发布任何政策只用一张嘴,做事的都是底下的人。但事实上做这些决策并不需要多么专业,多高的水平。你知道吗?在我的国家,大臣都是不专业的人。”陆烬轩嗤笑。
“比如户部,真正懂财政的人不会成为户部尚书。这是为了保障深层政府的利益,保证文官集团……类比启国的情况,应该是像你父亲那样的官员和锦衣卫、官差这些人吧。为了保证做决策的大臣不能为了个人或党派利益做出不利于他们的决策。朝廷没了大臣,只要他们还在,就不会让国家机器无法运转,对他们来说唯一的麻烦是失去了背锅的人。”
白禾听懂了:“哥哥说的在启国叫吏员。我没有冲动……是罗阁老咄咄逼人,他要我劝哥哥废止立后圣旨,并且以发动满朝文武上书为要挟,他说哥哥效法高帝必然失败,高帝从戎多年,实控一支边军,能将几万人秘密调回京城。可是哥哥手下无一兵一卒。我有点生气……但我没想杀人。”
白禾低着头,始终不与陆烬轩对视。
陆烬轩一眼就看破他在撒谎。
小白真的动了杀心。
陆烬轩再次叹气。他不理解,白禾为什么固执于不承认自己拥有尖牙利爪。他觉得杀伐果断的小白也很好,甚至更令他放心,他不用过分担心在他离开启国的漫长未来中,白禾会受人欺负。
白禾咬咬下唇,将绑在手臂上的匕首拆下扔到桌上。束带松开,末端从白皙细瘦的腕上垂下,有种别样的美感。
陆烬轩突然倾身掐住他的腰,将人抱起,白禾乖顺的自觉抱住陆烬轩脖子。
“哥哥?”
陆烬轩将他抱上龙榻,皱眉说:“怎么比昨天轻了?”
白禾心下一跳,忙说:“许是哥哥感觉错了。”
“小白,启国未来的局势很险峻。”陆烬轩在他身旁坐下,“我搞这个戒严令,从来就不是针对大臣,也不是因为立后的问题。”
白禾一愣,“那是为什么?”
“你说的什么抓贪官抄家,是需要走程序的吧?要立案、审讯、定罪,那么从贪官手里上缴的钱肯定要充公,进国库。那不就是进了户部的钱袋子?钱去了别人口袋我还怎么掏。我把康王抓了,他家的钱一部分发给参与抓人的侍卫,剩下拿给聂州征兵。”陆烬轩将掠夺他人财富说得理直气壮,“一个康王不够,我打算再抢几家,就抢皇室的。”
白禾:“哥哥不动官员?”
陆烬轩笑道:“那些要留给你去做。肃清贪腐,惩治贪官,是很好的政绩,留给你攒名声。坏事我来做就行了。”
白禾哑然。
陆烬轩当真为他筹谋良多。可惜……
“这样还不够。”陆烬轩说,“京郊大营有五千人呢,要调动他们我承诺每人给一百两。事后还有另外奖励。而且明天李征西部到京,对他们也得发钱。小白这边帮我做点事?把雪花散给掀了。”
白禾暗暗惊诧,陆烬轩是何时调动聂州军的?以至明日他们就能到达。而且将聂州守军调离,那聂州怎么办?赈灾怎么办?
但这会儿他顾不上问聂州军的事,“雪花散牵连甚大。恐怕一时办不完……”
他担心时间来不及。一桩大案,从立案到定案,少则数月,多则数年。且容妃及其娘家牵涉其中,要办的话……宫里便要再少一位皇妃娘娘了。
“哥哥。”白禾牵住陆烬轩袖子歉然道,“我不知你今日另有谋划,只想着哥哥要去抓康王,不能让太后知晓这事后插手,于是把太后并一众妃嫔软禁在华清宫。并让兰妃今日去世……哥哥,我是不是打乱了你的布局……”
没想到小白默不作声就在宫里搞了事的陆烬轩:“?”——
作者有话说:陆哥:我把康王和外国外交官抓了。
小白:我把太后、妃嫔、沈家人全抓了。
陆哥:?
第136章 午睡
陆烬轩摸摸白禾的头, 叹气道:“宫里的事你做主就好。兰妃的葬礼上需要不需要我露面?”
白禾摇头:“本是一些小事,我能办好。只是太后……经此一事,必与我们结怨生隙, 我们不可能一辈子关着太后, 可放人出来,她又不会善罢甘休。”
“你想怎么做?”
白禾轻轻捻动袖口, 道:“我们要动康王, 这便是解不开的仇、结。太后得知此事后曾请求我, 只要能保康王一命,哪怕是如兰妃假死那样, 让康王日后只做个庶人也好。”
陆烬轩听明白了。“你不想康王死。你心软了。”
白禾轻声说:“我没有。我知道哥哥是为了给我报仇才要对付康王。朝中大臣并无人中意康王, 我想他们宁可扶三皇子登位也不会与康王为伍。否则在皇帝不上朝的十年间, 朝中早就有人按捺不住。哥哥, 不杀康王是否对我们更有利?”
“白禾, 这个什么鬼康王差一点杀死你。”陆烬轩站了起来, 背对着白禾说, “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从来是反对对等报复的一派。”
“那也不要脏了哥哥的手。”白禾伸手握住陆烬轩的手,“哥哥,既然是我的仇, 便让我来报罢。”
陆烬轩皱着眉回身看向他。
“我想见一见温立庆。”白禾回望着陆烬轩。
“明天吧。等我完全掌控事态再带你出宫。”陆烬轩说,“我该走了。你……”
陆烬轩说着碰了碰白禾的下眼睑,笑道,“先好好睡个午觉。”
“嗯。”白禾先是应了,却没放开陆烬轩的手。
陆烬轩顿了顿,在床边坐下,无奈说:“我看着你睡, 等你睡着再走?”
白禾露出浅浅的笑容,点点头便脱去外衣和鞋袜,躺到龙榻上闭起眼。
陆烬轩扯起旁边一块薄毯盖到他肚子上。
“要听睡前故事吗?”陆烬轩将视线投向殿内的一扇窗户外,“但我好像不会讲。给你讲我以前的事吧。我十六岁分化……总之就是拥有了很好的潜力,所以被帝国国防学校破格录取。不过我没有第一时间去读书。”
白禾侧身面向陆烬轩侧躺着,偷偷牵着他的衣角,轻声问:“为什么?”
“因为没钱啊。”陆烬轩笑了,抓住白禾的手放在掌心焐着,“其实我是私生子。我母亲做过有钱人的情人,对方家族看不起我母亲,不但甩了她,还拒绝承认我这个子嗣。如果不是被军校破格录取,我大概是不可能再读书了,因为穷,我必须出来……工作。”
说是工作,事实上是作奸犯科,做违法的事。
陆烬轩的母亲被抛弃后,就只能带着刚出生的他流落到贫民窟——由于帝国过于保守的意识形态,陆烬轩的母亲很难找到一份正经的工作糊口。在贫民窟里虽然没有正经工作,可只要将法律抛之脑后,总归有办法填肚子。
偷盗、抢劫、走私、地下格斗……越是抛弃道德的人,在这种灰色地带越能如鱼得水。
“为了凑学费,我没成年就参军了。”陆烬轩一语带过他那些充斥着阴霾的童年和少年时期,不愿让他心中洁白纯净的百合花接触到这些阴云。
“我在军队里积累军功,从下士升到上士。要是不读军校,我们这些炮灰在军中升到头也就准尉了。于是我拿着攒下的工资去了学校。之后我提前毕业回到军队。经过几次战役,又从尉官升到校官。我记得是在与联邦的一场战役……联邦称它为暗曜之役。我在那场战役中作为后援指挥,终于立了大功。二十四岁,升为准将。”
从此之后,陆烬轩的仕途可谓一帆风顺,平步青云。
“在我得到准将授衔的第二天,当年抛弃我母亲的人居然联络了我,他说我是他的孩子,他要认回我。甚至连未婚妻都给我选好了。”陆烬轩啧了一声,“他们家族需要用我这个年轻的准将增添资本,并且以为我也需要他们的钱和人脉。”
然而陆烬轩从最基层的士兵开始,一步步爬到准将位置,靠的从来是他优秀的天赋、赫赫战功,以及他超越常人的军事能力。而不是靠着“门阀政治”、钱权交易爬上去的。
“想和我做一家人……这些人不配。”
白禾怔然。
“血缘是天然的利益同盟的纽带,但不是每一个血脉亲人都配成为我们盟友。小白,当对方不值得时,你要学会放弃。白家、太后,都不应该成为你的累赘。”陆烬轩将白禾的手塞进毯子里,“睡吧。”
未时,白禾醒来,陆烬轩早已不在宫中了。
白禾穿好衣裳,唤来宫人道:“召侍卫司公冶统领前来。”
“是。”
没过多久,公冶启便到了。
“微臣参见皇后殿下。”
“兰妃没了。”白禾开门见山的说。
公冶启迅速抬了下眼,觑视白禾的神色,“……臣知道。”
白禾道:“皇上不在宫中,孤身体不适,对兰妃的葬礼有些力不从心,劳公冶统领上心,去兰妃宫里看看。”
公冶启没有立即回话,他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兰妃即将成为他的妻子而喜悦。
白禾冷冷注视着他:“沈家人咄咄逼人,在孤给兰妃设置的灵堂上大吵大闹,闹得灵堂设不下去。晌午皇上回宫,孤便向皇上请旨,兰妃的丧仪从简,今日就将她送出宫安葬。公冶启,如今宫里的太监都出不了宫门,兰妃的棺材只能由你侍卫司的人抬出去了。”
公冶启单膝跪地,低首应道:“谨遵殿下懿旨。”
“若沈家人阻拦,直接将人绑了,之后一并送出宫。”白禾补充。
“是!”
之后白禾去了偏殿三皇子的房中,教小皇子读了一个时辰书。
到酉时初,今日在司礼监批了一天票拟的元红面色迟疑来到寝宫寻白禾。
“殿下,已是酉时了,平日里这时间宫门就要下钥了,在宫里当值的大人们也该出宫回家……”元红委婉问,“罗阁老他们今日……可是得留在宫里?”
白禾没回他,而是转首问身旁宫人:“皇上还未回宫?”
这儿的太监宫女都是跟着白禾贴身伺候的,怎么可能知道皇上回没回来。
但他们悄悄瞄了眼元公公,心知这个问题不能直接回答。于是说:“还未有皇上的消息。”
白禾便看向元红:“先将几位大人留在宫里,待皇上回宫再做定夺。”
元红在司礼监待了一整日,不意味着他对皇宫乃至宫外的情形一无所知。消息灵通的大公公十分清楚今天短短一日之内发生了许多大事。可这般多的大事里,除了早朝,他一件都没能参与其中——他在皇上面前失宠了。
元红心里暗急,按捺了一天才在此时寻到机会来见白禾,他当然不可能轻易就这么离开。“殿下,奴婢听闻宫里出了事,下头的奴婢们笨手笨脚,没处置好,奴婢回头好好管教他们。殿下若有事,尽管吩咐奴婢去办。”
白禾取出手帕捂着唇闷咳两声,对元红的试探置若罔闻,转而问道:“今日内阁呈递的票拟中可有紧要、司礼监难以批复的?”
元红思索道:“倒没有这样的票拟。”
“罗阁老几人被困在宫里整整一日,居然没有出票拟刁难你们?”
元红霎时心里一紧,慌忙澄清:“回殿下,今日同罗阁老一起当值的是孟韶孟大人,孟大人向来不爱惹是生非,许是有他劝着……况且内阁处置百官奏疏,事关重大,奴婢相信内阁的大人们是掂得清轻重的。”
白禾并不在此时探究罗阁老为什么没有立刻出手反击,他从桌案上拿起一份卷宗,“三个月前皇上在宫中遇刺,随后侍卫司领太后懿旨搜宫。公公是否还记得当日在德妃宫里搜出了东西?”
元红倏然一愣,“奴婢记得有这回事。殿下骤然提起莫非是……?”
“侍卫司不会办案,当时并没有立卷宗,这是孤写的卷宗,你拿去司礼监加盖印玺。还有这一份,是皇上命孤拟的圣旨,去誊抄装裱,然后与卷宗一并发给刑部。”白禾说,“皇上近日应当没空上朝,明日召林阁老、刑部尹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入宫议事。”
元红心中暗惊,却想岔了,“殿下……皇上要召三司,是为了康王爷的案子?”
“是孤要召三司堂官来。孤要办德妃在宫中私藏禁药雪花散的案子。”白禾睨着元红,“公公问这般清楚想做什么?”
元红惊道:“奴婢不敢!奴婢多嘴了。”
白禾将一封信交给他:“这是孤的手令,给邓义。”
“是,奴婢马上去办。”元红怀着失宠的失落和对邓义的嫉妒领命离开——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这么久没更QAQ
第137章 皇后殿下善妒
日落月升, 过了酉时,连戌时也快过了,陆烬轩依旧没有回宫。
白禾便一直留在陆烬轩的寝殿里整理查看雪花散的卷宗、供状。
这些是邓义收到白禾的信后从镇抚司调取, 送进宫的。在此之前, 锦衣卫对于雪花散的调查是秘密进行的,所取得的任何进展向来是由邓义直接向陆烬轩汇报。因此白禾并不了解相关情况。
而今看了卷宗, 白禾才发觉, 由雪花散所铺开的是怎样庞大的一张利益网。
有宫人来报:“殿下, 兰妃娘娘的棺椁已送出宫了。沈家……沈老非常不满,说这丧仪不合礼制, 先是拦着兰妃娘娘的棺木不让出殡, 被少傅大人和公冶统领劝阻后, 又要带着沈家其他人去华清宫请太后娘娘主持公道。”
白禾问道:“人没拦住?”
宫人回道:“拦住了。元公公听闻了, 去劝下了沈老。公冶统领遵奉殿下懿旨, 本是要将沈老等人送出宫, 但在半道上遇见了罗阁老和孟大人。兰妃娘娘的事便让两位大人知道了。”
白禾放下手里的卷宗看向宫人。
对方迟疑说:“殿下……兰妃娘娘的丧仪是否太过简陋了?大人们恐有微词。”
“是元红让你来问的。”白禾肯定道。
小太监立马跪下, 战战兢兢解释:“奴婢、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宫里太监、宫女私下确实有在传一些对殿下不好的流言。”
白禾勾起一抹冷笑,“兰妃今早没的,才过一个白日就传上流言了?都是如何说的?”
太监不敢答。
白禾冷冷道:“说。”
“说……殿下善妒。”方说了四个字, 殿内所有宫人全都低头缩脑,噤若寒蝉。
“继续说。”
“殿下,奴婢实在不敢!”这名太监乓乓磕头。
“谁敢说,孤有赏。”白禾环视众人。
最后还是听了元红的话来探口风的这个太监领到这份赏钱,“宫人私下都在传,殿下在皇上面前……面前进言,先是让何侍君和慧妃娘娘下了诏狱, 之后将何侍君赶出宫,慧妃娘娘后来虽是回宫了,但殿下教三殿下告状,又将慧妃娘娘给关了起来。现在又……”
“现在孤又害得兰妃流产病故,是么?”白禾已经明白这些流言的思路,“这么说,孤的手段狠毒,心机深沉。你们私下传这些话,就不怕被孤知道后降罪,将这些手段用在你们身上?”
殿内众人齐刷刷跪下,高呼:“奴婢不敢!”
“兵法曰,慈不掌兵。既然宫中皆以为孤狠毒,最好是传这些话的人心里也这般信了。否则一面说孤心狠手辣,一面妄议孤而不怕获罪,自相矛盾岂不可笑。”白禾道,“沈家人送出宫了么?”
“……尚未。教罗阁老给截住了,这会儿正在尚文馆说话呢。原是元公公安排两位大人今晚在尚文馆住下的。公冶统领说不能在阁老面前绑人出宫,要元公公去劝。元公公便要奴婢来禀报。”
白禾起身:“去尚文馆。”
行至寝殿外,余光看见三皇子的房间还亮着灯火,白禾道:“带三皇子过来。”
宫人连忙去将三皇子带出来。
“父后娘娘!”三皇子一见到白禾就往他腿边凑,伸长胳膊要牵他的手。
“羿儿,为何快到亥时还不睡?”白禾微微抬了抬手,只把袖子给小皇子牵。
三皇子顿时蔫了,吞吞吐吐说:“我、羿儿功课没做完……”
白禾将视线投向三皇子的贴身太监。
那小太监惶惶说:“禀皇后殿下!三殿下十分刻苦用功,要自己做功课,不让奴婢们帮……呃陪。”
三皇子拽拽白禾的袖子说:“父后娘娘教羿儿读书辛苦,所以羿儿要好好做功课,不能让公公帮我写。”
白禾今天教三皇子认字,布置的功课是把今天认的字临帖一百遍。
他不考虑这样的功课对于一个几岁大的孩子来说是否过于沉重和不可完成。
前世的白禾从四岁登基起就是这样学过来的。三皇子作为未来储君,连这点学习的苦都吃不了,日后又如何能登临大位,当一个皇帝!
“羿儿做得对。天道酬勤,身为皇子,享天下之供养,就该勤奋读书,未来勤政爱民。”白禾指示宫人将三皇子抱起,“不过时辰太晚了,今日没写完的便罢了。随孤去尚文馆。”
三皇子很听话,但难免好奇,“父后娘娘,我们去那里做什么呀?”
“兰妃出殡,你身为人子,去兰妃的爷爷跟前磕三个头,当做给兰妃送行。”
三皇子懵懂点头:“哦!”
到了尚文馆,还没进门就听见沈太傅那大嗓门中气十足在骂人。
“娶个男人已经是悖逆伦常了,如今这男人不仅在宫里一手遮天,还把手伸到前朝!皇上被色迷心窍,听信奸佞之言,你等做臣子怎也由着皇上胡闹!文死谏,武死战,今日老夫要是在朝上,定要一头撞死在大殿的盘龙柱上!老夫就不信,以死相谏也拦不住皇上立白禾为后!”
“祖父!”随后是沈少傅无能狂怒的声音,“您反对有何用?不要忘了,您不是自己告老的,是皇上不需要太傅了,给您留面子才说成是您致仕了!”
孟大人在旁边劝祖孙二人:“哎,有话慢慢说,一家人别吵架,伤感情呀。再说,就是要吵,也别在宫里吵啊。”
罗阁老则在煽风点火:“沈老,皇上已快到而立之年,不再是当年的幼童,即便是老师,又如何能……唉,皇上有自己的主意,咱们做臣子的,难道能与皇上对着干不成?”
专业灭火的孟大人:“……”
沈太傅一听这话就跟被点燃的炮仗似的——炸了。
沈太傅:“什么叫对着干?君王无道,臣子劝谏于君怎就叫对着干?!这分明是为人臣者的职责!”
白禾牵着三皇子卡在此时进门,“若是正确谏言,自然是臣子职责。可若是无理取闹,便不叫劝谏,而是以下犯上,胁迫君主。沈太傅,孤敬您是皇上的老师,才称您一声太傅。您仗着与皇上的情分三番两次出言辱骂皇上,又是在做什么呢?前有沽名钓誉之辈骗廷杖以搏直名,堂堂沈太傅也需要靠这个名留青史?”
罗阁老和孟大人还算给面子,见了白禾便起身行礼,只不过罗阁老没给白禾一个正眼。
孟大人笑呵呵说:“殿下怎么来了?还带着三皇子殿下……”
白禾睨向躬着腰面向自己的元公公道:“元红,公冶启呢?”
“回殿下,公冶统领去各宫门巡视了。”
沈太傅冷哼,“哼,以为谁都和某人一样……”
沈少傅慌忙打断他:“祖父,您少说两句!”
“羿儿,跪下。”白禾松开三皇子,轻轻推了他一下。
三皇子啪叽一下跪地,把众人惊了一跳。
“这是做什么呢!”孟大人惊呼。
白禾:“磕头。”
三皇子冲着太傅哐哐磕了三次,然后扭头望着白禾,不敢擅自起来。
沈太傅眉头皱得死紧,却毫无心理障碍的接受了小皇子三个响头。他盯着白禾问:“什么意思!拿皇子作筏子?”
罗阁老拱火:“皇后殿下教三殿下向沈老你磕头,自是有殿下的道理,沈老啊,还是稍安勿躁些好,三殿下得皇上宠爱,地位超然,殿下的响头不是一般人能受的。”
沈太傅眼神一变,瞥向自己的孙子,顿时又变得理直气壮。
天地君亲师,他本人是皇帝的老师,他孙子是未来储君的老师,他受三皇子几个响头算什么。理所当然、理所应当罢了。
“皇上旨意,今日封了宫门。不得已,兰妃的丧仪从简。”白禾说,“羿儿是皇子,兰妃便为他庶母。羿儿既为人子,自该为之送行。这三个响头太傅受了,兰妃的丧事便算了结。”
沈太傅下意识后退一步,大约是后悔刚才接受了三皇子磕头,“你拿这来敷衍兰妃的丧仪葬礼?!我说什么来着?拿着鸡毛当令箭,完全就是胡来!”
罗阁老:“老太傅,如今皇后殿下入主中宫,后宫的事务就是由皇后做主……”
孟大人:“……”首辅大人,您少说两句吧!
沈太傅被提醒了:“对了,今天才下立后圣旨而已,你还不是皇后呢!后宫的事应该由太后主持,我要见太后!”
“母后凤体违和,需静养,不欲见外人。”白禾强硬搪塞。
“见不到太后,那皇上呢?今早才开了朝会,皇上总不会也龙体违和不想见人吧!”沈太傅不依不饶。
沈少傅神色大变,望着门外猛然握住祖父胳膊,扬声道:“皇上!”
白禾及众人顿时望向门外。
“跪在这干什么。”陆烬轩大步走进来,一把提溜起仍然跪着不敢起来的幼崽,拎在手里晃了晃。
“父皇!”三皇子眼含热泪,嘴里喊着父皇,手却往白禾那边伸,找父后要抱抱。
陆烬轩一转手自己把幼崽抱住,单手抱着,一点都不走心,还要让三皇子自个儿扒着他脖子防止掉落。
“皇上!”沈太傅在宫里耗了一整天,终于见着皇帝了,激动得不得了,张口就说,“老夫要进谏!”
白禾有点不悦。陆烬轩将宫里的事交给他办,他本该将一切处理妥当,使陆烬轩不用再为这些操半点心的。不过是给兰妃办丧,并将兰妃秘密送出宫的小事,却闹到半夜还不休,让沈太傅一而再再而三的詈骂君父,悖逆放肆,这是他的无能。
他不想让陆烬轩对自己的能力感到失望。
陆烬轩的视线扫过几人,最后落到沈太傅脸上,倏而一笑,“进谏?”——
作者有话说:宫里传谣言:皇后善妒!心狠手辣!
小白辟谣:不是谣言。
题外话:新飞机真好看,像银杏叶。
第138章 手撕太傅
沈太傅误会了陆烬轩这句反问的意思, 在罗阁老看傻子、孟大人发愁的目光中激动道:“老夫要谏言!皇上,这白禾品德低下,又是男子, 根本不配做皇后!一国之母怎么能是个男人!皇上过去宠幸男宠就罢了, 立后兹事体大,绝对不能如此荒唐。”
白禾冷漠的看着沈太傅。看道貌岸然的人是怎样一副嘴脸。
当初白禾在殿试上被皇帝相中, 将其剔出殿试强召入宫, 毁其前途之时, 怎么不见太傅以死相谏?
满朝文武对皇帝强抢男子、荒淫无道视而不见,就为了让皇帝继续安心当一个不上朝理政, 把权力下放给朝中官员的“傀儡”皇帝。
而今陆烬轩立后, 这些人便开始这也反对, 那也不行, 拿三纲五常规训皇帝。
沈太傅甩手振袖, 恨不得鼻孔看人。
陆烬轩完全没有被对方这幅姿态激怒, 而是反问:“你以什么身份说这些?”
众人皆是一怔。
“沈老已经致仕, 怎可直面皇上谏言?”白禾有意点名少傅,“沈少傅,这种情形,按我朝之法应当如何做?”
沈少傅明知白禾问的是该如何判罚违规进谏的人, 但故意言他:“致仕官员不能面圣,如有谏议应上奏疏呈递地方,由通政司转交都察院御史审议,代为上疏,再转呈内阁处置。”
“沈逸春!老夫怎就教出你个不肖子孙!”沈太傅勃然大怒,“我向皇上进谏,所言无错!你作为太子少傅, 不劝上谏言已是愧对皇上,枉读诗书,你现在还帮着外人挑老夫的错!”
太傅遥遥一指白禾,把所有詈骂和指责全部对着白禾一人。像极了研读史书,但把前朝亡国之责归咎到妖妃祸国上,口口声声称自己清贵门第的人。
首辅偏偏在不该说话的时候说话:“皇上,一般官员是如此,但太傅终归不同。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沈太傅对皇上诚心劝诫,也是为师者对学生的殷殷期盼、谆谆教诲。请皇上念在太傅一片真心,宽恕一二。”
孟大人听出了罗乐在拱火,连忙灭火:“皇上,沈老主要是因着兰妃骤然薨逝,心中悲痛才有些过于激动了……这事也确实是太突然了,臣跟罗首辅今日一直在宫里呢,也是方才听沈少傅之言才知道这一噩耗。唉,沈老啊,兰妃逝世,不止你悲伤难忍,皇上心里也不好受啊。何必与皇上闹呢……”
沈太傅怒道:“你们竟敢提兰妃!皇上可知否?这白禾将兰妃的灵堂撤了,不按礼制治丧,不到一日就把兰妃的棺椁移出宫,我孙女堂堂皇妃,丧仪却办得比草民还不如!”
说到气头上,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死死的瞪着白禾,沉声说:“皇上,老夫怀疑兰妃不是因为流产伤了身体而病故。”
众人心惊,太傅这话等同于指认白禾戕害了兰妃。
“皇上,祖父他今年快七十了,近来似乎是有点糊涂,在家时就时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请皇上念在祖父年事已高,莫要追究,请皇上息怒!”清高的沈少傅为了保住沈家,竟然折腰求情,当面给自家爷爷扣了一顶老糊涂的帽子。
而随他们进宫吊唁兰妃的沈家人,包括沈逸春与兰妃的父母长辈,也随着沈逸春的举动期期艾艾请求皇上恕罪。
沈太傅见状气得头昏眼花,咬牙切齿:“我沈博然一生刚直不阿,怎么教出你们这些不肖子孙……菱秋尸骨未寒,我不过是为她讨公道,我没做错,你们却在这里求什么恕罪。老夫何罪之有!”说着说着他居然哭了。
陆烬轩:“……”
白禾想要解释——并非向陆烬轩解释,而是解释给沈家之外的第三者听。
“皇上自从聂州回来便下令宫中一切仪制从简,皇上以身作则,每日饭食不要精细,不许铺张浪费。兰妃虽只是皇妃并非皇后,亦当为天下妇人、女子做表率……”
没等白禾说完,陆烬轩就打断了他,“小白。”
白禾:“皇上?”
陆烬轩将手里的幼崽交给身后的侍卫抱着,转而去牵他家小白的手,“当别人质疑你做了某件事时,不要陷入自证陷阱。”
质疑者是预设立场而来,他们只会听取自己想要听到的内容。而诬陷者最清楚谁是被冤枉的。
“讨公道?”陆烬轩讽笑,睨视着理直气壮得令他厌恶的沈太傅,“你每一次骂白禾,朕都记得。”
“皇上……”白禾轻唤,手指微动,握了握陆烬轩的手心。
某些时候,言语是杀人的刀。
陆元帅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甘受窝囊气的人。他冷笑道:“小白心软善良,被人指着鼻子骂也不说出真相,朕可没这么好的脾气。”
沈逸春神色大变,扑通一下跪地伏身哀求:“皇上!恳请皇上念及祖父年事已高,人老糊涂,经不起兰妃逝世的打击,求皇上体谅,不要与祖父一般见识……臣当结草衔环以报皇恩!”
其他人不明所以,吃惊地望着突然五体投地求情的少傅。
三皇子揉揉眼睛,在后头小声喊了一句“父后……”
白禾回头瞧了小皇子一眼,用另一只手扯了下陆烬轩袖子,软声劝道:“皇上,罢了,不要说。”
陆烬轩却嗤笑:“我放过他,他放过你吗?”
眼见事态走向不对劲,孟大人依旧想要说些和稀泥的话浇灭大家的怒火,尤其是得令皇上息怒:“皇上……”
可他刚张开口见到陆烬轩锐利的目光扫来,他顿时噤声。
“仗着当过朕的老师就肆意妄为。朕秘密出宫去聂州这事就因为有人煽动官员擅闯皇宫而被揭穿,打乱了朕的部署不说,还直接导致朕跟白禾遇袭。似乎是当时没人追究给了你们错觉?”陆烬轩环视众人。
提起这件事,沈太傅确实有点理亏,其面上露出了些许尴尬之色,左顾右盼。
“皇后殿下!”沈逸春抬起头来,提醒白禾他们当日就兰妃之事所做的约定,“我回家会劝说祖父,请殿下……”
“闭嘴!”沈太傅羞恼的去拽他,“你求谁都好,唯独不许求这人!”
孟大人简直目瞪口呆,同朝为官多年,他单知道太傅沈博然为人古板固执,哪知道这人顽固不化到这种地步!
皇上都发火了沈太傅还要在火上浇油?
“祖父!”沈逸春无可奈何,又有被逼到绝境的怨恨,使得他对自己自小就十分崇敬的祖父生出了怨怒。“当孙儿求您,不要再闹了……”
白禾望着这一幕,却不再试图劝说了。
这是陆烬轩的报复。
而陆烬轩报复沈家是为了他。
“不用等到回家说,就在这里说。”陆烬轩嘲弄的看着沈逸春。“正好让内阁也听听,兰妃到底做过什么。”
沈逸春闻言霎时面色灰败,直愣愣望着皇帝。
“何事?春儿,皇上为何这么说?”沈太傅疑惑道。
在众人的目光询问下,沈逸春不愿说,又不能不说。他不敢看皇上,就盯着白禾,“兰妃、妹妹她……”
“兰妃和别人偷情,怀孕后还要假装是朕的孩子。”陆烬轩将白禾往自己身后牵,阻断对方的视线。
沈家人当即惊呼:“不可能!”
沈太傅猛地揪住沈逸春,指甲几乎陷进他的肉里,掐着他问:“当真?当真?”
沈逸春闭了闭眼,沉默便是默认。
突闻宫闱秘闻的孟大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悄悄拽一把罗乐:真有此事?
那么兰妃之死恐怕真应了沈太傅的所说……只不过让兰妃死的不是白禾,是皇上。
“混淆皇室血脉乃是欺君罔上,十恶不赦。皇上起行皆有记录,待孩子诞生,日期对不上必然东窗事发。兰妃自知瞒不住,偷偷打胎,反落了病,最终香消玉殒。”白禾微仰起头望着陆烬轩,“既然兰妃人已逝,皇上可怜兰妃,本不想再追究的……”
沈太傅两眼翻白,当场晕了。
“祖父!”
“太傅!”
众人惊呼声中,罗阁老还有心问一句:“皇上,可要请御医来看看?”
不管沈博然是真晕假晕,表面功夫总该做做。
可惜展开报复的陆元帅不想做表面功夫,他向身后的宫人和侍卫招手,“送进诏狱。”
众人皆惊。
孟大人直言:“皇上不可啊!”
白禾说:“孟大人莫急,皇上只打算将人关几天,小惩大诫。”
陆烬轩默认了白禾的解释,扫视罗、孟二人,“你们明天再出宫。”
说完他就带白禾走了。
回到寝宫,宫人带三皇子回房睡觉,陆烬轩则送白禾进了侧殿。
屋内陈设与白禾最初住进来时有些不同了,柜子里添了新衣服,是侍君这一身份不该拥有的华服。床尾添了一个架子,其间放置摆件装饰和书。
陆烬轩上一次来白禾的卧房还是从聂州回来的那次,他坐在屏风后的床上,旁观白禾在此面见兰妃。
宫女提前在屋内点明灯烛,使室内灯火明亮,陆烬轩把白禾一直送到床前,“早点睡。”
白禾拉住他:“哥哥。”
陆烬轩微微叹气:“想说什么?说我不该把兰妃干的事捅出去?我说了,那个沈太傅每一次骂你我都记住了,他煽动人闯宫暴露了我们行踪,差点害死你……”
陆元帅捧住白禾的脸颊,温柔的注视他,温声说:“小白,这个问题我们讨论过,我不可能不报复。并且它不会是对等报复。”
“哥哥,我知道。”白禾想将自己投进陆烬轩的怀里,想要从对方身上汲取温暖和养分,想无时无刻不与他在一起。但最终克制的化作一句,“哥哥能不能留下陪陪我。”
第139章 半夜觐见
尚文馆内, 孟大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与罗阁老交谈。
“阁老您说,皇上将你我留在宫里究竟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今日的皇上着实……”孟大人嘴角一撇,怕不是想说陆烬轩颇有高祖皇帝风范——胁迫群臣、血洗朝堂。
“午后我去寝宫觐见, 没见着皇上。”罗乐用余光瞥向屋外的侍卫, “皇上可能下朝后便出宫了。”
“啊?”孟大人一惊,也瞧向了外头提着灯巡逻走动的众侍卫, “老实说, 我总觉得这些侍卫今天好像杀气腾腾的。该不会……皇上真要效法当年!”
“皇上对白侍君深情厚谊, 一如当年高帝待高皇后啊。”罗乐点点头,故作感叹。“可如今不是开国初年, 皇上亦非高祖。怕只怕最后不能如皇上所愿, 反倒惹出大祸。”
孟大人怔了怔问:“阁老何意?”
罗阁老撩起眼皮, 盯着他正要说话, 元红拎着一只食盒回来了。
“阁老, 孟大人。来用些夜宵再歇息。”元公公把食盒放到桌上, 从中取出两碗面, 笑着说,“因皇上有旨,禁止宫中铺张浪费,御膳房也只能给二位大人下碗素面。”
孟大人当即问:“这是皇上赏的么?”
元公公乐呵呵笑道:“二位是朝廷重臣, 皇上自当是体恤二位大人的。”
“皇上向来体恤臣下。”罗阁老邀着孟大人一起到桌边入座,“对了,今日留宿宫中尚未向家里报信,不知公公能否遣人去我家里传个信?”
孟大人忙说:“哎,我也是。”
元红为难道:“这……这只怕得请示皇上。”
孟大人嘴快,脱口说:“公公也出不得宫?”
元红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一瞬,心里想到了自己逐渐失宠的现实, “皇上行事总有他的道理,咱家知道早朝上的事是有点突然,可皇上对侍君……殿下的情谊咱们都有目共睹,咱家伺候皇上这么些年了,头一回见皇上如此待谁。立后这事啊……”
……
宫外。
亲自领着一队京郊大营士兵及自己的部分亲卫兵在朝廷重臣——尤其是内阁阁员——府邸外巡视的李征西终于巡至了罗府正门前。士兵们目不斜视经过罗府大门,李征西却不由自主放缓脚步。
队伍转过街角,行至罗府后门前的街巷,忽闻奇怪的动静,众士兵循声看去,发现是一个人正攀在罗府的墙头。
“谁?!”
“军师?”
“军师怎么这副样子?”
李征西的亲卫兵认出了墙头上的人,惊呼声惊动了李征西。
李征西大步走过来,皱着眉看着骑在墙上的罗丹枫。
“部堂!”罗丹枫惊喜地唤了声,随后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部堂大人可否在下面接着我……我不敢跳……”
李征西:“京城戒严,请罗小姐回去。”
罗丹枫微怔后急切说,“部堂!我有要事相告!”
李征西对众人摆手,示意继续巡逻。披甲士兵行进间的响动盖住了其他声音,罗丹枫担心被府里的人察觉自己的行迹,心一横翻过墙头就往下跳。
“你!”李征西下意识伸手上前,抱住了用别扭的姿势从两米多高的墙上跳下来的军师。
罗丹枫稳稳的落在他怀里,眼中忍不住含泪,却仰起头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多谢部堂。”
李征西冷着脸把她放下,瞥了眼罗府,领她走向别处。
罗丹枫紧紧跟在他身后低声说话:“今日祖父在内阁上值,从早朝入宫之后一整天都没回来,京兆尹的人突然敲锣宣布戒严,京中……看样子是京郊大营的兵进京了。部堂,是否是宫里、皇上出事了?”
李征西驻足侧目,“不是罗小姐有事相告,怎么反问起我了。”
他的态度冷硬又疏离,罗丹枫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一段产生了裂痕的关系不经修补,怎么可能和好如初?可已经生出的嫌隙又该如何弥补。
“因我不知究竟出了何事,便不能辨别我在家里偷听到的东西真假。部堂,我听说皇上在今天朝上颁了圣旨要立白禾为皇后。先皇后是我姑姑,再立新后就是将罗家……”罗丹枫顿了下,将后头的话咽下,“父亲为此极为光火,可祖父一直不归,他找不到人商量,就在家里大发脾气,还、还将我骂了一顿,就因为我不愿遵从家里的意思入宫为继后,反而私自逃出京城。”
李征西一语不发,更没有正眼看罗丹枫。
罗丹枫说着不自觉拢了拢袖子,李征西却骤然握住她的手腕,一把掀起袖口。
白皙的皮肤上淤痕交错,李征西面色阴沉,沉声道:“只是骂了一顿?”
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在军营里吃了多少苦都没有退怯的军师哭着说:“家里锦衣玉食供我长大,我不思回报养育之恩,反倒在家中需要我进宫时逃走,是我不孝在先,不是父亲打我,这是家法……”
她嘴上说自己错了,可身体的疼痛不会作假。
如果她真的认为自己逃婚的行为不对,她当初又哪来的勇气逃走?一个千金小姐孤身离家,去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岂有话本里写的那么容易?倘若路上遇到土匪、人贩子,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她哭得令李征西心软了。
“罗小姐。”李征西抬起她的脸,仔细端详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他第一次见到军师施粉黛、罗裙金钗的模样,在幽淡的微光下,这样的军师其实颇有些惊艳。“阁老家的家事本官管不了,小姐不如上京兆尹的衙门问问。”
罗丹枫咬住下唇,一时间心上的疼痛超越了身体的痛苦,她偏头抹泪,然后道:“通政使袁大人正在府里!”
“什么?”
“袁大人是下值后直接到我家的,他原是来等祖父的,但祖父一直不归,父亲就和他谈了立后的事。方才、大约一刻之前有人来传消息,说祖父和孟大人一道被留在宫里了。父亲和袁大人商谈,宫中可能有变……”
李征西神色一变,凝眉说:“慢着!你说一刻之前有人将宫中的消息传到罗府?!”
*
皇帝寝宫侧殿的灯烛熄了,宫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漾起心照不宣的笑,迅速各归其职。
皇上留宿侍君、不,皇后殿下屋里啦!得赶紧把热水准备起来!
兢兢业业的宫人不知道屋里的两人关系纯洁得比白纸还白,他们甚至没有同塌而眠,同床共枕。
这会儿白禾是在床上,陆烬轩却只是拉了张凳子坐在床前。
灯烛熄灭后,屋内暗下来,床尾的架子上散发出幽幽荧光,像是九天之上的星星被人摘下,摆进了白禾的房里。
陆烬轩疑惑地起身,到书架前凑近观察这件散发着荧光的摆件,倒也没多想多说,就是对白禾交代一句:“这东西别摆卧室。”
白禾不问原由,只管应“好。”
“我先处理下它。”陆烬轩转身就要出门,走出几步就听见门外有动静。
“皇上。”门外传来邓公公的声音。
陆烬轩顺势开门,“有事?”
邓公公压低声音说:“李总督领着个人在宫外求见。是……聂州军军师,也是罗阁老家的孙小姐。”
陆烬轩:“让他们来寝宫。”
“是。”
邓义领命而去,陆烬轩回头回里屋发现白禾已经披起外衣在点灯了。
陆烬轩拧了下眉,“小白……”
“哥哥尚不能休息,我也睡不着。”白禾说。
他的脸在灯光下显得尤为苍白,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柔弱无依的劲,教陆烬轩从心底里涌出极其强烈的保护欲。
陆元帅根本无法抵抗这样柔弱可怜的白禾。
“你先去我那吧。”陆烬轩叹了口气。
于是白禾改披衣为穿,拢起披散的长发绾在背后,跟随陆烬轩去了寝殿。
“去床上坐。”陆烬轩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自己去床底捞出医疗箱,将里面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放在桌上,然后拎着空箱子去白禾房间把那件用“夜明珠”打磨的摆件放进箱子里。
陆烬轩去处理摆件,白禾虽不明所以,却没有过问。他安静的坐在龙榻之上,感受着初秋夜晚的闷热,可他的手脚冰凉,不觉得热,只觉得凉。
忽觉鼻间一热,他愣了下,手忙脚乱从寝殿里翻出一张手帕擦拭,毫不意外的,赞新的洁净手帕被血液染红了。
白禾将脏污的手帕塞进袖子里,呆怔的坐下,垂眸凝视自己苍色、冰凉的指尖。
不知呆了多久,邓公公领着李征西和罗丹枫到寝宫了,陆烬轩依然没回,邓公公入内通禀。
“皇上,李总督及罗小姐觐见。”
白禾下意识道:“宣。”
邓公公似乎愣了下,一时间没有出声。白禾方才如梦初醒。
他现在可不是皇帝。
他早就不是那个无能为力的傀儡皇帝了。
“皇上一会儿便回。”白禾说,“先请李总督二人进来。”
“是。”邓义退出殿外,将李征西两人引入殿内。
白禾:“邓公公,看座。”
“是,殿下。”
邓义搬来两张凳子给两人坐。
李征西抱拳谢礼:“多谢殿下。”
罗丹枫回京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白禾,即使已经预先有了心理准备,看到坐在龙榻上,一副刚从龙床被窝里爬出来的模样的白禾仍旧心中震撼。
她早在聂州时就看出白禾跟陆烬轩两人不对劲,绝对不是正经兄弟关系,她也猜测过陆烬轩会是某个皇亲,然猜想终究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皇后殿下?”罗丹枫迟疑地屈膝行礼。“臣女罗丹枫,多谢殿下赐座。”
白禾看向她道:“孤与皇上早在聂州便知晓你的身份。”
罗丹枫僵在原地,不敢坐下,“请殿下恕罪!臣女隐瞒身份进入军营实为迫不得已……臣女自知有罪,但部堂他始终不曾察觉臣女是女扮男装,并非有意包庇。臣女违背军规,甘愿领受军法,只是今夜有要事禀报皇上,但请容后再处置。”
“孤知道,你不愿入宫。”
罗丹枫跪了下来,李征西也不能坐着,就在她身侧站着。
白禾淡声道:“坐罢。”
罗丹枫抬头觑了眼白禾表情后才肯起身,还不等她和李征西两人入座,陆烬轩回来了。
“臣李征西见过皇上。”
“臣女罗丹枫见过皇上。”
两人急忙向陆烬轩行礼。
陆烬轩从二人身旁经过,随意的摆手说:“坐。”
“谢皇上。”
见两人坐下,邓义去瞧陆烬轩,未见皇上有屏退之意就留在了殿内。
“这么晚进宫有什么事?”陆烬轩边说话边到白禾身旁坐下。
按理来说,罗丹枫应该先将告罪的话对皇上再说一遍,但她没有,而是直接道出她趁夜逃出罗府的原因:“禀皇上,臣女在家中偷听到父亲和通政使袁大人谈话,臣女认为干系重大,于是不顾京城戒严命令私自出府。今日皇上突然颁旨立后,由于先皇后是臣女的姑姑、父亲的妹妹,父亲对此事很是忧虑。祖父至夜不归,父亲急了,便和袁大人说……”
她忍不住抬眼偷瞥陆烬轩,这个在聂州带着二十名士兵就敢上山剿匪的“假钦差”。
在此之前,她从没有见过皇上——她名义上的姑父。
在姑姑薨逝后,她差点就要嫁给这个男人。
她的想象中,皇上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虽为九五之尊,却无情无义,她甚至想过姑姑会不会不是病死,而是与皇上有关。何曾想到皇上是一个如聂州总督一般能上马打仗,执枪杀人的天生将才!
“罗小姐。”察觉到她复杂的目光的白禾冷声提醒,“有事说事,不可冒犯皇上圣颜。”
罗丹枫一惊,忙低头说:“是,臣女失礼了!请皇上恕罪。”
压根没感觉到“冒犯”的陆烬轩转头瞄白禾。
白禾状似无意将手按在陆烬轩垂落在榻上的袖子上,罗丹枫之于他忽然便如鲠在喉。他道:“罗小姐不愿入宫才逃家混入军营,孤与皇上皆已知晓。先皇后是罗小姐的姑姑,皇上……论辈分是你姑父,自然将你视作晚辈。日前李大人述职时为你向皇上请了嘉奖封赏的旨意。女子擅入军营虽不合军规,但有皇上圣旨开赦,这一次便罢了。”
罗丹枫听到李征西为她请过封赏时面露惊喜,忍不住偏头去看李征西。待听到皇上开赦,她更是眼中含泪,打算跪下谢恩。随之她就听到一句将她钉在凳子上的话。
白禾对陆烬轩说:“皇上,若罗小姐今夜所禀能立功,她既爱慕李大人,皇上不如下旨赐婚,成全她二人。”
姓罗的做梦也别想把罗丹枫嫁进皇宫,塞给陆烬轩!——
作者有话说:军师:好险,差点嫁给皇帝。
小白:孤不死,谁都别想嫁给哥哥!
陆帅:……赐婚是什么意思?
第140章 斗争的残酷
“皇上!”李征西急切道, “罗小姐千金之躯,臣不能与之相配,请皇上……”
罗丹枫主动跪下的举动打断了他:“臣女叩谢皇上、殿下垂爱。臣女不求赐婚, 但求皇上开恩, 看在错误尚未铸成的份上宽恕我父亲。”
陆烬轩:“……”
从刚才开始他就没太听懂。
赐婚是什么东西?
他看向白禾。
白禾道:“先禀明你父亲欲做什么。”
罗丹枫垂首回答:“父亲同袁大人商议以祖父的名义……以兵部尚书发文至京郊大营,至于行文里要写什么臣女未能听见, 因为臣女担心被发现, 便及早离开了。”
白禾知道这个京郊大营:“无非是要调兵。可孤记得要调动京郊大营, 需要皇命、兵符及兵部文书三者不可缺其一。仅凭罗阁老的兵部行文就调得动京郊大营?”
白禾的语气里带了些许诘问。言下之意就是在诘问罗家是不是要造反!
“能调。”李征西说。
罗丹枫惊愕地回头望着他。
“皇上,臣今日只凭您的圣旨就从京郊大营调动人马入京, 大营主将不肯奉诏遣兵, 臣遵奉皇上的旨意将其就地格杀后余下将领便奉诏了。”李征西全然不在乎自己的话对于罗家意味着什么, 不在意自己的言辞可能诛死罗丹枫的亲生父亲。
白禾偏头问邓公公:“邓公公, 那主将与罗阁老关系如何?”
“回殿下, 隆盛五年, 内阁拟将冯将军调任京郊大营, 皇上……”邓义小心的窥了眼皇上才接着说,“不曾过问。彼时力主此事的就是罗阁老。”
兵部掌管武官选用及兵籍、兵械、军令等事务,京郊大营由于其来历与用途特殊,兵部不掌握其主将的直接任命权和调配权力, 但罗乐当时已任内阁首辅,他在内阁以兵部为冯将军背书,力推对方调任京郊大营。
邓公公的话无异于在说:圣旨调不动冯将军,罗首辅的命令却不一定叫不动此人。
罗丹枫低垂的脸上默默淌下泪水,但她坚持道:“皇上,祖父绝无篡逆之心,彼时他为内阁首辅, 又为兵部尚书,比起内阁其他阁员自然了解朝中武官。祖父唯才是举,所以才向皇上举荐冯将军,断无贰心!”
白禾:“罗阁老没有异心,那便是你父亲有贰心了?”
这个时候应该咬死不认,罗丹枫却在话里话外卖了自己父亲,但同时力保祖父。
父亲获罪,做女儿的难道能落到好处?这可是以“孝”治国,对女子讲究三从四德的大启朝,父女之间何至于此?这显然不正常。白禾垂目审视罗丹枫。
李征西看不下去了,在她身边蹲下,抓住她的手捋起袖口说:“她父亲心有不顺就打她。这种只会欺凌妇孺的男人不配为人父!”
裸露的手臂上淤痕交错,触目惊心。
罗丹枫惊慌地夺回袖子,将身上的伤痕展示给别人看,犹如将她扒光了置于大庭广众下,无异于对她的二次伤害,即使他人并非出于恶意。
“行了。”陆烬轩开口终结了这幕“剧”,“你们回去吧……对了,首辅在尚文馆,现在应该还没睡,你们可以去见他。”
“皇上。”李征西瞥了眼邓公公,“罗小姐说今晚有一人到罗府报信罗阁老今天留在宫里,臣认为宫中有罗阁老的眼线。”
罗丹枫下意识辩解:“不是……”
陆烬轩瞥向邓公公:“邓义。”
“是,奴婢即刻去查。”
陆烬轩摆手,李征西和罗丹枫告退。
“小白……”陆烬轩蹭了下白禾的脸,蓦地凑近他,“你嘴唇上是什么?”
白禾心中闪过惊惶,猛地咬了下唇解释:“是唇破了,可能沾了血。”
陆烬轩信了,退开说:“多喝热水,别喝茶。”
“哥哥,罗阁老、罗家的事怎么办?”白禾紧张问,“京郊大营的兵是不能进京城的,按律只能在城外驻防。他们调兵会不会是要逼宫?逼宫就是闯进皇宫逼皇上退位,或是干脆杀了哥哥。”
“不用担心。”陆烬轩笑道,“我知道这个京郊大营。怎么会有人搞政变不事先了解首都的防卫部署情况。所以出宫前我就给了李征西一封圣旨,要他去京郊大营调兵。”
白禾今天在皇宫中忙于处理后宫的事,完全不知道陆烬轩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经陆烬轩一说,他才想起来今天午后陆烬轩回宫用膳时提了一句京郊大营。
陆烬轩调动京郊大营许诺给每人一百两银子。
“其实重点不在调动那些兵。重要的是控制京郊大营,不能让别人调动它来对付我们。我给李征西的命令是——不听调令的当场击杀。”陆烬轩边说着边去桌案前收拾从医疗箱里腾出来的物品。
他怀疑白禾房间里那个会发光的玩意含有放射性物质。军方给战士配给的医疗箱箱体材料具有防辐射性能,因此他用医疗箱封装了那个摆件。本打算去处理掉,恰逢李征西二人入宫觐见,他只好暂时把箱子留在白禾房里,回到正殿见李、罗两人。
陆烬轩特意询问了宫人,得知这东西是几天前才添置的,用夜明珠的料子打磨雕琢,精美珍贵,后宫里只有得宠的娘娘才能得到这样的珍宝。
陆烬轩回想这几天来——白禾从医院回来后就没在侧殿房间睡过,这才没有过渡紧张。却也吩咐皇宫不许再使用夜明珠装饰。
不是所有会发光的东西都有放射性,但这样想不能让陆烬轩完全安心,他叮嘱白禾:“身体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看医生……正好明天出宫,我们去医院复诊。”顺便做别的检查。
白禾尚未从陆烬轩前一段话的震撼中回神便听闻此言,险些没能稳住脸色,幸好陆烬轩正忙着拾掇桌上的东西没有看他。
吐血之后他连御医都不敢请,便是担心被看出端倪,报给陆烬轩知道了。
他不想让陆烬轩为他担心、为他难过。
原本他是这般劝自己的。宁可让陆烬轩逐渐淡忘,也不想令其为难。
然而此刻,他一想到陆烬轩将要发现真相,又忍不住期待起来。
他这样可怜,会不会使陆烬轩刻骨铭心?
白禾攥着袖子略微点头,紧接着道:“哥哥为什么不取得兵符和枢垣……兵部令文后再谋划此事?如今这样太冒风险了,倘若李征西不支持我们,抑或是没能调动京郊大营该怎么办。李征西回京述职才带了多少亲卫,京郊大营里却足有五千人,难道能杀光他们?一旦营中哗变,反杀进城……”
陆烬轩笑了一声,“小白,世上没有必胜而不具任何风险的战役。不做分析就冒险决策是有问题,但战场上局势变化的速度可能非常快,时机错过了可不一定有第二次机会。我今天的做法就是图‘快’。”
白禾前世在太后与权臣的阴影下生活,作为被他人用提线操纵的傀儡皇帝,自小就被那些人洗脑,他便总想着谋定而后动,解决问题总要想个万全之策。免不了瞻前顾后。
而陆元帅是从炮火硝烟中走出来的权利阶级的实权军官,其思维观念截然不同。
“你们开国皇帝还挺有意思,我一表现出威胁的意思所有人就全联想到他。不过我们有一点不同,他是皇帝,我不是。”陆烬轩将药、纱布等物收进屉子里,然后坐下敲了敲那门迫击炮。“按照我的预期,侍卫司和镇抚司的人员如果能全部调动,人手就够用了。要是李征西不能调动京郊大营,我其实做好了歼灭他们的准备。”
白禾离开床榻,急步来到桌案前,目光有些急切:“京郊大营将士整整五千人,诛杀他们,京城城防便空了,届时朝野震动,地方守军中如果生变,挟军进京勤王,天下只怕多出十八路反王!哥哥,杀人不过头点地,可从来没有皇帝诛灭自己兵马的道理。”
陆烬轩取出怀表打开查看,幽幽的灯火印照他的眼底,陆元帅又展露出了他身为帝国元帅的残忍和冷漠:“小白,我不是启国皇帝。”
白禾抿紧唇,他也不是启国人呀!可五千人毕竟不是少数。想到此他眼前便仿佛又重现了安吉县郊的饿殍景象。
明明是陆烬轩教他从百姓的角度去审视当世,问他愿不愿意去救他们。
“这是军事政变。”陆烬轩抬眼,与白禾隔着一张桌子相视。白禾站着,他坐着,却像是他在俯视白禾一样。“不服从我们的、反对者是敌人。而对敌人的仁慈是对自己人的残忍。小白,政治和战争就是这样残酷的。我可以按你的想法那样做,但兵符和兵部命令怎么弄到?骗?伪造?这都需要时间。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皇宫里漏得跟筛子一样,准备时间越长,消息泄露的风险越高。”
局势瞬息万变,时不可待。
“我必须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掌控住局面。罗乐今天的表现足够表明他对我在聂州的举动非常不满。他也有能力发起反击。而且我了解军队。”陆烬轩说,“没有严密组织架构、没有去中心化指挥体系的军队丧失领导者很快就会溃散。依据启国军队建制,极度依赖统帅指挥决策。只要能控制住京郊大营的高级军官就够了,你担心的问题不会发生。”
京郊大营士兵每月饷银才堪堪一两白银,陆烬轩给每人一百两,足够他们干八年!
白禾把陆烬轩想得太好了,又把事情想得太坏了。
陆烬轩只是在行动前考虑过最坏最极端的情况,却并非什么都不做任由事态向最恶劣的方向发展。更何况李征西堂堂一员封疆大吏,掌管聂州兵马,比陆烬轩更了解启国的军队、将士。
“……是我多虑了。”白禾咬了咬唇。
陆烬轩笑道:“我们小白就是心软,经验浅了点。不过没关系,我够心狠。你去睡吧,这几天就在我这边睡。”
听到他邀请自己同住,白禾心中喜悦,“哥哥,我还有一点不解,如果侍卫司和镇抚司已经足用,哥哥调聂州军来京做什么?聂州又该怎么办?”
陆烬轩顿时拧起了眉,沉默稍许,他说:“本来只调了一千人,用来接管京郊大营,也是我们的保障。一旦有意外我就带你去聂州……但现在意外提前了。”
白禾讶然,绕过桌子来到陆烬轩身边:“出了何事?”——
作者有话说:【注】:1.“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拿破仑的战争》
这话可能有点极端,帝国鹰派是这样的[狗头]
但是注意情境,比如阶级斗争就是残酷的、暴烈的,毛爷爷说过类似的话。在战术上,打歼灭战消灭敌军有生力量,一是为了取得战争胜利,二能在总体上减低我方伤亡。
2.百度说清朝守兵:岁薪饷12两。八旗骑兵每月3两。启国财政情况可不如清朝,京郊大营相当于“首都警备司”了,待遇高不过分吧,我觉得我编的不算离谱[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