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意外掉马
“记得斩首行动吗?小白, 我的行踪泄露,你猜会不会有人来聂州杀皇帝?”陆烬轩叹气道。
白禾霎时噤声。
“回去吧。”
“我……”白禾想说自己不怕刺客,更想反问陆烬轩是否还记得当初说的跟在他身边最安全这句话。然而一张口, 他说的却是, “温立庆一介白身,与户部官员结伴而来, 必定有图谋。他知晓我入宫之事, 两次在街上相遇你都在场, 他一定已经猜出皇上的身份。如此他却硬是相邀,居心叵测。”
陆烬轩愣了愣, “温立庆是谁?”
“……”白禾, “方才当街拦我们的那个, 穿白衣服的。”
“你怀疑他?”陆烬轩眼神古怪。
白禾答得十分果断:“是。”
陆烬轩:“……”
白禾微微蹙着眉, 神色沉凝。
陆元帅从没觉得自家小百合枝上带刺, 现在认识到了。
已经养成教白禾分析局势的习惯的陆烬轩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姓温的喜欢你, 把我当情敌,他一直邀请你是想在我面前把你抢回去?”
白禾:“???”
什么玩意儿?
陆烬轩以为白禾会惊讶,会暗喜,会遗憾。结果白禾只有冷笑。
“那他的喜欢可真肤浅。”
若是真心, 怎么会发现不了他并不是原来的白禾?
若是了解,怎会不知道原白禾根本不愿雌伏人下而断送前途?
真正的白禾入宫便只有死路一条。
喜欢白禾?
“只怕是和狗皇帝一样,瞧上了这张脸。”白禾用手背蹭过颊侧,“温家书院一直在为清流笼络寒门士子,宋灵元视温家少爷如挚友,这次两人同来,不知是不是林阁老那边出了问题。我去县衙看看。”
说着他就要出门。
陆烬轩:“小白。”
白禾以为陆烬轩要阻止自己, 谁知陆烬轩说的是,“你不高兴吗?”
陆元帅似乎在认真困惑,“为什么?”
为什么不因旁人的暗恋沾沾自喜、自鸣得意?为什么不感谢或遗憾温立庆的喜欢,反而指责、嫌弃?为什么如此苛责别人?
为什么?
白禾心里一紧,险些以为陆烬轩发现了端倪,他甚至涌起一股勇气,想要将真相和盘托出。
他不是启国这个白禾,管他是温立庆还是温坐庆的喜欢皆与他无关。
白家人与他无关,师门故友与他无关。在这大启国,唯有陆烬轩与他有关。
所以他不想走,他不想和陆烬轩分开。
陆烬轩之于他亦师亦友,既然陆烬轩终有一日将离开,那么在那日之前,他想与陆烬轩多相处有错吗?
未来缥缈不定,白禾能抓紧的只有当下。
做了十四年傀儡皇帝的白禾最懂得如何“温顺听话”,他应当答应下来,然后立即启程回宫。
如陆烬轩这样位高权重者会更加垂怜。
可人非草木,理智与情绪不能总是保持一致。至少此时此刻的白禾不想做一具行尸走肉般的傀偶,他难得坦诚表达自己的情感,“哥哥赶我走,还要问我为何不高兴?!”
陆烬轩:“……”
这声“哥哥”尤为阴阳怪气。
陆烬轩立刻解释:“不是赶你走。这是基于我对局势的预测……”
“那便是支开我!”
陆烬轩皱起眉盯着他。
白禾在这样的目光下如梦初醒,心下有些慌张,连忙主动道:“清风寨一案今日结案,之前户部拨的赈灾银明日转运去邻省购粮。这些均需聂州巡抚公文批复,做完我就回宫。”
陆烬轩忽然笑了,上前将白禾抱进怀里捏捏他的脸,笑道:“我们小白会撒娇了!”
认真生气却被当成是撒娇的白禾:“……”
气炸了。
*
清风寨土匪案结案,主审官为聂州按察使,由于上面——巡抚陆烬轩不做干涉,按察使只需要按律审理、判决。一应犯人该死刑死刑,该发配发配,清风寨的人落草为寇的理由与其他土匪并无什么不同,审这个案子根本不费劲。
此案中唯一特殊的点在于清风寨土匪背后存在境外势力。来自曼达国的间谍门罗暗中与匪首联络,为他们提供武器,教唆他们专门在官道上打劫,试图与朝廷作对。这群土匪持有的统一形制的砍刀也是门罗提供的。
不过这事在清风寨中只有极少数人知情,大部分人只是因为活不下去而迫上曲盘山的普通人,他们中许多人甚至没能活着被抓捕。知情者多半也死在了军队的枪口下。门罗失踪,活下来的人心知肚明,当土匪和通敌叛国哪个罪更重,自然三缄其口。
于是直到清风寨案卷宗封档,朝廷都不知道本案背后有个曼达国。
随着恶贯满盈的匪首人头落地,陆烬轩率兵剿匪的壮举亦从安平、安吉两地传扬开去,布政使亲拟告示下发全省张贴昭告百姓。
由白禾草拟,急递司礼监制作的嘉奖聂州军的圣旨到达聂州的当天,白禾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侍卫全部随同护送,福禄随侍左右。锦衣卫则全部留下在陆烬轩身边,分担侍卫的护卫工作。
临行前,陆烬轩将自己的配枪交给白禾,并说道:“回去之后把那个侍卫统领的职给免了,关起来,换前面那人出来。皇宫的问题你处理。”
白禾问:“权凭我处置么?”
陆烬轩笑着帮白禾校准怀表、理了理衣服,然后说:“我相信你。”
雏鸟展翅,陆烬轩选择在这个时候放手。
白禾的心理状况大约是存在很大问题,将人送出城后,陆烬轩转头就去见了温立庆。
九五至尊御驾亲临,几名锦衣卫像护卫一样扈从左右,被造访的温立庆在惶惶不安之中又按捺不住心底的快意。
他知道皇帝为何来见他。
他不怕皇帝因此恼羞成怒。当今皇帝虽然贪恋美色,但也不乏男人的自负。皇帝不会为任何人争风吃醋,如果恼怒,再换个人宠爱就是了。
令温立庆没想到的是,陆烬轩甫一坐下就问:“宋大人在吗?”
温立庆微愣,“宋兄住在隔壁间,且昨日就押付赈灾银出发去邻省了。不知……公子寻他有何事?”
陆烬轩挑眉:“宋大人不是户部官员?怎么到聂州不向我这个钦差报到就擅自押解赈灾款走了?谁给他派的命令?”
这副兴师问罪的口吻颇像来找茬的。温立庆认为对方是迁怒,他不欲将人拖下水,于是代为解释:“是户部林尚书派的差事,宋兄受命来监察这笔赈灾银的花销去向。”
“哦。是受户部的命还是户部尚书的命?”
温立庆不明所以,谨慎反问:“公子何出此言?”
林阁老是户部尚书,他的命令派遣不就是户部的意思?
“何况这事分明报与过钦差大人,宋兄是拿了聂州巡抚批复文书才走的。没有巡抚的公文,拿着官银出去可买不到粮。”温立庆琢磨着将话题拐到陆烬轩身上,揭穿说,“我想公子您就是那位钦差巡抚吧。听说钦差大人名讳白禾,可我看过宋兄拿到的公文,那字分明不是白弟的。我只能想到有一个人能假借白禾的名义。”
陆烬轩陡然垂眼,撇开视线,将震惊狠狠压抑在眼底。
他想到他第一次带白禾出宫,侍卫说白禾一回家就烧书和文稿。
原来是为了销毁证据,掩盖字迹差异。
白禾跟他一样是冒名顶替?
白禾回过家,见过亲朋好友,却没人发觉他不是原来那人,难道真有这么巧的事?总不能是双胞胎吧!外人不清楚,亲妈肯定知道呀。
“是我。”训练有素的陆元帅迅速控制住表情,冷静地看向对方。“你是来聂州找白禾的?”
温立庆暗暗攥紧拳头,回答得很是得体,“自然不是。我此前并不知道白弟在聂州。我是陪宋兄来的,顺道也想来看看聂州灾情如何了,或许我温家能出些微薄之力。”
“想出力啊……”好办。陆烬轩笑意不达眼底,伸出手盯着他说,“捐钱啊。听说温家书院非常有名,一万两万的你们肯定拿不出手,先捐五十万吧,钱和粮食都可以,我照单全收。”
温立庆顿时感到自己身上那一万两银票十分之拿不出手,“这……我此行来聂州并未随身携带太多……”
陆烬轩嗤笑一声收回手,“以后不要再来找白禾了。白禾是赈灾钦差,他带兵剿匪,挽救灾民,他的功绩传播全国。他要在朝廷施展抱负,你们道不同。”
陆烬轩说完就走,徒留温立庆咬牙切齿、心痛难当。
从皇帝口里说出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皇上!”红着眼眶的温立庆气血上涌,一时脑热便大声喊道,“请留步!”
陆烬轩侧身回头,居高临下审视着他。
“皇上对白禾可是真心?”
陆烬轩皱起眉。尚未回答就听对方语速很快的接着说话。
“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宫中什么模样的美人没有,偏偏在殿试上相中白禾。皇上可知他十年寒窗苦,只为了一朝入天子堂,而不是飞上天子床!您知道他在家并不受宠吗?他娘亲不过是白大人的一房妾室,他在家受尽了白眼,就盼着高中登科,出人头地!”
温立庆含怨带气,对白禾的怜惜、爱慕以及错失的遗憾全纠缠成一股情绪,在陆烬轩宛如胜利者的发言下点燃爆发。
“皇上,白禾本就可以在朝堂大展拳脚,是您亲手毁了他的前途,如今却又打着他的名义做这些有什么意思?难道这样做就能弥补他了么!他本可以堂堂正正得到这一切赞誉的!”
第92章 他的真面目
侍卫询问道:“公子, 前面就到间山驿了,今晚是否在驿站歇脚?”
白禾掀开帘布问:“离京城还有多远?”
“一日路程。”
“去驿站,明日天亮再走。”
“是。”
夜黑风高, 月影朦胧。整座驿站静悄悄的。
几道蹑手蹑足的人影悄然接近白禾住的房间, 将一把薄刃刀插入门缝中间,缓缓向上挑起门栓。
“吱——”
细微的开门声在如此静谧的屋内清晰可闻。门外的人动作稍停, 侧耳倾听屋内有无动静, 随即更加小心地打开门。
几人摸黑潜入房间, 提着刀直奔床榻。
今晚的月光太黯淡了,几乎没有一点光能透过窗户照进来, 房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几人摸黑前进, 竟一路没有障碍。
“点灯!”
其中一人立刻转头摸去桌边点灯, 其余人则举着刀杵在床前。
昏黄的灯光霎时亮起, 盯着床的几人蓦然变色, 下意识抬刀格挡。
然而已经迟了。
雪亮的刀锋划出漂亮的弧度, 一刀连斩两人咽喉, 鲜血迸溅中白禾回手反劈,与第三人格挡的刀锋相撞,刀口立时蹦出豁口。
“来人啊!”在桌旁点灯那人震惊得大声吼叫,呼唤同伴过来支援。
白禾寒着脸杀掉第三人, 血喷溅到他脸上、手上。
原来刺客的血也是热的。
白禾一跃下床,没去管桌边的刺客,而是争分夺秒扑向窗户。他单手推窗,从窗台翻下。这里是二楼,跳下去死不了人。白禾仓促落地,意外崴了脚,但他不能在这停留, 他只能忍着痛在夜色中逃亡。
刺客慢他一步追至窗边,刚解决掉隔壁侍卫的同伙冲进来,此人回头对同伴说:“人跳窗了,追!”
“怎么跑了?”
“妈的!这兔子会咬人!一照面就杀了咱三个兄弟。”
“上面要抓活的,下手都悠着点。”
……
官道两旁不是荒野山林便是农田,白禾逃进一侧的树林中,爬上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趴在离地数米的树枝上,以枝叶遮蔽掩藏自己。
他运气还算不错,他住的房间窗户朝向驿站外侧,跳窗下来就到了驿站外头。他的运气又不太好,遇到刺客不说,由于他们所投宿的是官驿,今晚没有侍卫在他门外守夜,侍卫全都在各自房间休息。
官驿中本就会安排差吏值夜,谁又能想到官驿里也能闹刺客呢?
直到白禾逃走时,整座驿站除了刺客弄出的动静没有任何其他声音。
是迷药!
白禾悚然。
去聂州时他们跟着朝廷押运官银的官差走,那些官差经验丰富,一路只吃干粮,即使在官府开的驿站歇脚也不会全部人同时吃饭,喝水则自己到井口打水。然而皇宫侍卫并没有这样的经验,他们一到驿站就松懈下来,尤其这是官驿。
迷药一定是下在饭食里的。白禾今晚因胃口不好没有用饭,却喝过驿站的茶,但他并没有感到眩晕困倦,表明他没有接触到迷药。
这是一桩有预谋的刺杀行动!
白禾解下腰带将刀拴住,自己则趴伏在枝干上,一手紧紧抓着树枝,一手握着陆烬轩的枪。
幽淡的月光从茂密的树冠层洒落下,他目不转睛盯着地面,借着微弱的光在陆烬轩口中的“制高点”上观察四周,等待追兵。
白禾向来是个好学生。他肯学,爱学,学得快。来聂州前的他连兵书都没囫囵看过一整本,而今他已经学会上树隐蔽,架枪设伏了。枪中剩余的电量和弹药不多,临行前陆烬轩曾说从聂州到京城这一路大概是够用的。
白禾咬了下唇,现在看来约莫是不够了。陆烬轩一定没想到他会在回程途中遇刺。
谁又能想得到呢?
他白禾只是一个圉于宫闱的侍君,说难听点叫男宠。白家亦非权贵,白父在京官中品级低微,从未听说白家与谁人有如此深仇大恨,值得对方处心积虑设伏行刺。
谁会来对付他?
刺客能在驿站的饭食中下药,驿站原本的官员差吏恐怕早已凶多吉少,今日所见的人均是刺客假扮。刺客半夜悄无声息摸进他的房间,至他出逃至此都没见其他动静,他带的侍卫太监大概也全被解决了。
如今没人能救他。
身体多处传来难以忍受的瘙痒,可能是树上的虫爬进了他衣服间,在他的皮肤上爬动、叮咬。
金尊玉贵的白禾何曾吃过这种苦?可他现在只能硬撑着,即使头皮发麻、浑身难受,他也不能动,不能驱虫。
他必须忍耐。
白禾红着眼眶握紧陆烬轩的枪,他好像能从枪上触到陆烬轩的体温。
“人跑哪去了?”
“是进林子了吧。他没骑马,傻子这时候才上官道。”
“行,分头搜!”
不过须臾,刺客果然追杀而至。
刺客明火执仗,烈烈燃烧的火把是黑夜中的明灯,使高高趴在树上的白禾能轻松掌握刺客的位置、动态。
对方人数不算少,白禾能够看见的约有十来个人,他们分散为多个方向各自在林中搜寻他的踪迹。随着其中几个人越来越接近,白禾紧张得身体都有些僵了。
但他仍然记得陆烬轩的教导:调整呼吸,放松身体,缓慢挪动枪口瞄准。
陆元帅的配枪是帝国式A-13电磁手枪,非火药击发枪,几乎没有后坐力,射击时声音非常小。杀伤力——弹丸射出枪口的速度可调控。不过这款A-13是军用,其最小档位的威力依然不可小觑,毕竟这不是给治安警察用的。
像这样基本不用考虑后坐力的枪极其适合新手速成,哪怕是白禾这个从没接触过热武器的“古人”也能快速上手。白禾的胆子同样不小,他竟拿着射程、精度都不够理想的手枪设伏。
——用刀杀人太慢了。
凝心静气的白禾果真放松下来,烦人的蚊虫、夏夜的蝉鸣、遇刺的紧张仿佛被一个大罩子隔离在外,此刻的白禾脑子一片空白,他眼里只有搜寻而至的追兵以及如何杀死他们。
要开枪吗?
如果人在这里倒下了,他们的同伙一定会发觉他在树上,进而找到他。以他的能力他能够在暴露之后快速杀掉刺客而逃走吗?
不行,再等等。
如果没人发现他在树上,这些人会继续深入树林,届时他再趁机离开。
白禾在不同的选择中徘徊。
他很聪明,从陆烬轩那里学到了许多东西,然而他终究不是作为军人被培养长大的。他曾经是统治者手里精致漂亮却无用的傀儡,而今是初次离开皇宫,还没来得及展翅的雏鸟。
白禾难以抉择。
陆烬轩教了他如何用枪防身,却没教过他怎样在战场决断。书本教他阴谋诡计,却没教过他分析敌情、判断战局。
白禾在这个躁动的夏夜,在离京城不远的官道旁树林里陷入了孤立无援、生死一线的境地。
没关系,比这更糟的情况他也遭遇过。
前世叛军攻入皇城时不比这更惨?
至少现在的他不会绝望。他不会再如上回那样寻死了。
白禾的食指轻轻触碰扳机。
他不会死、他不能死!他要活下去!
他若死在区区刺客手上,陆烬轩一定会洒然离开吧?陆烬轩会离开启国,回到自己家乡,时日渐长,他会被陆烬轩淡忘,直至遗忘在记忆中。
生死之间,白禾突然发现比起死亡,他更加不能忍受被陆烬轩当做人生中的过客而逐渐淡忘。
他把陆烬轩放进了心里,对方怎么可以说走就走,说忘记就忘记?
这不公平!
*
聂州,安平县。
陆烬轩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忽然拧眉凝目。
他手里的哪里是怀表啊!
原来那只在京城买的怀表早就徒有其表,只剩一个外壳了。
这不是一只怀表,而是一个信号接收器。
他对白禾说过时间很重要,“时间”确实很重要。
曲盘山剿灭清风寨一战,陆元帅就是通过它实时追踪土匪。追踪器——信号发射器就被贴在他先前所放过的那名在官道上抢劫的刺客衣服上。
并且军方采购的这款的追踪器不单纯只有定位功能,它甚至附带窃听功能,只不过如果进行窃听,其储备电能最长只能维持七十二小时。
当时他用一架无人机穿梭机追踪信号,侦察到清风寨土匪窝点的精确位置,并通过窃听得到了这群土匪的大致信息,如人数和人员组成情况。所以他能在李总督面前断定的说清风寨有多少可参与作战人员,多少老弱妇孺等非作战人员。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情报来源是什么,没人知道他经常拿出怀表来看所看的并非是时间。
没人知道陆烬轩藏了一只耳机,可以窃听到装置接收到的声音。
而现在,同样的追踪器被放置在了白禾身边。
白禾临走前,陆烬轩亲手给他调校过怀表,追踪器就是那时候被放上去的。
东西就贴在表盖内面,陆烬轩没有遮掩自己的动作,只是白禾即使看见了也不会过问什么。
白禾一直很聪明,聪明乖巧得让人心疼。
他会提出疑问,每一次的试探却总是浅尝辄止,尤其是在陆烬轩直言他们两人之间不需要试探以后,白禾便不再试图挖掘陆烬轩的秘密,触碰他的底牌了。
这也是为什么陆元帅能在白禾面前拿出他从帝国带来的枪,甚至将它交给白禾防身。
接收器上表示所追踪信号的红点移动轨迹有些异常。
由于没有卫星辅助,无法通过卫星定位,陆烬轩只能得到一个十分粗略的距离信息,是由接收到信号发射器的固定频率信号的时间间隔来估算距离。影响信号的干扰因素不可忽视,这种数据远不如利用卫星多点定位得到的信息准确,并且其信号传输距离有限。但它依然拥有一定的指向性。
至少陆元帅能够通过它分析出白禾昨天下午六点左右就停止了赶路,在某个地方——或许是驿站停留,根据时间来看,可能是住宿。
直到晚上十点白禾都没有离开停留点,陆烬轩就和之前几天一样去睡觉了。至今早起床,他发现白禾已经离开了停留点,按常规推断白禾应该是重新启程了。
直到现在,时间是上午十点,白禾并没有离开昨晚的停留点太远,与前几天的移动(马车)速度不匹配。
是什么导致白禾在夜晚的停留点附近徘徊?
在军校上过情报信息课,在军队受过侦察兵训练的陆元帅极其敏锐,当机立断开启窃听。
“呼——呼——”
虫鸣鸟叫声中没有听见人声,这呼呼声大约是风声。
白禾在奔跑?
陆烬轩霍然起身,耳上还别着耳机就往屋外冲。
“爷,出何事了?!”
庭院里的锦衣卫见状慌忙询问。
“我要离开几天,在我回来以前闭门谢客,不许泄露我离开的消息!”陆烬轩边下命令边跑,跑出几步又突然停下,回头对这名锦衣卫说,“脱衣服!”
锦衣卫:“?”
陆烬轩扒掉自身外衣,换上锦衣卫的衣服,然后戴上斗笠遮掩住半张脸,去马厩牵了匹马便疾驰离去。
不明所以的锦衣卫赶紧去找凌大人和夏公公禀报,传达皇上口谕。
另一边,白禾从第一波刺客手下逃脱了。
仗着有枪,白禾趴在树上就独自干掉了进入树林搜寻他的人。
只拿着刀的刺客连靠近白禾所待的大树都做不到,在二十米开外的位置就会被枪击。白禾觉得这批刺客不够专业,居然没带弓弩一类的远程武器来,更没有枪类热武器,否则他决计不敢在被他们发现前踪迹前主动开枪。他可能会选择继续躲藏这一更稳妥的策略。
可只是从一批刺客手下逃脱并不表明他就安全了。对方既然有备而来,又怎可能只派一批人对付他?他无法确定后头是否还有其他追兵,他也不敢赌。
当天光大亮,一夜未眠的白禾借着太阳辨别方向,他把枪插在腰带之间,解下刀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刻下痕迹。
他半夜逃进的树林,此时已经深入林中,慌不择路中他遗失了官道的方位,无法返回官道。他只知道京城在聂州北边,如果一直向北走,约莫能到京城。
陆烬轩说过时间很重要。
白禾打开怀表,将表盘平放,十二指向太阳,他将要逃亡的方向指向十点。
十,转译为电码一零。
白禾用刀刮开树皮,刻下:点、线、线、线、线,线、线、线、线、线。
林中树木茫茫之多,他留下的暗号是他与陆烬轩之间的小秘密,对电报几乎一无所知的启国人看不懂;外国人可能需要时间破译。
这串记号如果不是被陆烬轩发现,它将毫无用处。
假如它被刺客追兵先一步发现,那些人即便看不懂也一定会破坏掉,不留给能救白禾的人看到。
白禾明知它起作用的概率非常小,依然不肯放过这一点可能。
万一呢?
万一陆烬轩能发现他遇袭失踪,万一陆烬轩能追查到这片树林里呢?万一陆烬轩能读懂他留下的“十”表示的是什么方向呢?
陆烬轩那么厉害,连藏身曲盘山的土匪窝都找得到;陆烬轩藏满了秘密,是来自外国的一国之元帅,他或许有这样的能力。
白禾留下记号便继续往林中深处跑。
他没有立即朝向“十点”的方向跑,而是先跑向另一个方向,在另一棵树上刻下另一串记号。他重新拿出怀表,再次确定他将要逃亡的方位,留下一个用来校正方向的信息。同时也指盼望它能增加被陆烬轩发现的概率。
林间无人,出逃时仅仅拿了一把刀、一支枪的白禾又渴又累,还好精神高度紧张降低了他的饥饿感,他不觉得饿。
白禾没有野外求生的知识、能力,他像一只迷茫的离群羔羊,在树林中慌乱奔跑。
在驿站跳窗逃跑时他崴了脚,这会儿脚踝处已经水肿了,每走一步都仿佛在刀尖上跳舞,忍受了半夜的蚊虫叮咬亦十分恼人。
白禾快撑不住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些却比亲手杀人更令白禾难以接受。
喷溅在白禾衣服上的刺客的血早已发暗变色,他腰上挂着刀、插着枪,横看竖看不像好人,活脱脱一个亡命之徒。
从没吃过这种苦头的白禾跑不动了,他看向树林深处拔地而起的山体,毅然决定进山。
不会野外求生的人贸然进山,这绝对是一个危险的决定。因为在被追兵发现前,白禾极有可能先自己死在山里。
饥饿、脱水、有毒的野生生物、夜晚急速失温……许多东西、事件都能杀死一个人。而白禾对这一切的危机一无所知,毫无防备。
幸运的是山上有溪水,从山顶沿着山体蜿蜒流淌而下,水体清亮,水底可见小鱼。
白禾趴到小溪边,曾经的九五至尊此时只能蹲在地上汲取去溪水。他用双手捧起水喂给自己,这极大缓解了干渴,使他能够喘口气。
小鱼在水中慢悠悠游动,不知尘世间的纷纷扰扰。
白禾盯着水里的鱼,忽然就委屈到哭出来。
小珍珠一样的泪珠滚落,热烫的泪水滴进冰凉的溪水里,与之融为一体。
原来他根本离不开皇宫。
他一直为被困在宫中而不甘、怨恨,结果他只是一个离开皇宫就无法独立生存的废物!
他比那些在安吉县郊幕天席地的灾民更不如。
普天之下,平头百姓或许衣不能蔽体、食不能果腹,可皇宫里的每一粒米、每一棵菜皆是百姓们用血汗浇灌出来的。他们靠双手养活自己,而他只会等待宫人端上一盘盘的御膳。
他离不开皇宫。
陆烬轩早就看穿了他。
陆烬轩只问过一次他是否要离开皇宫,那时候白禾堪堪还魂,尚在迷茫,于是没有给出答案。自那以后陆烬轩就没再问了,而是默认他不愿离开皇宫,一直向着将他推上高位而谋划一切。
陆烬轩看穿了他对权力的欲望;看穿了他对于做一介布衣白身的轻蔑;看穿了他掩藏在柔弱、可怜的外表下空洞的内心。
如果陆烬轩是灼灼日晖,他便是藏在晖光下的暗影。
陆烬轩怎能说他是“干净”的呢?
倘若陆烬轩知道他杀人不会手软;知道他做了十四年皇帝;知道他是一个离不开人伺候、离不开权势的废物,一定不会再看他一眼了吧。
白禾抹掉眼泪爬了起来,离开给予他短暂喘息的溪流,在灌木丛间穿梭,向山上攀爬。
即使如此,他依然不愿放弃。
他不甘心。
陆烬轩带他看见了皇宫之外的世界;引领他见识了如此广阔的田地。亦只有陆烬轩将他当做“白禾”放在心里,而不是一具精致、听话的傀偶。
陆烬轩会在他不开心时哄他,在他不肯吃饭时督促他,在他迷茫时为他指引未来。
所以在陆烬轩松手前,白禾不肯率先放开拽着对方的手,哪怕他只能牵住陆烬轩的一片衣角,他也要紧紧得抓住它。
时间渐渐流逝,白禾磕磕绊绊攀过了山顶,又接着往山下走。
山的另一边依旧是山,一座接一座的山峰,走势如龙,蜿蜒连绵。躲进山里刺客是难以追踪他踪迹了,其他人更加难以找到他了。
白禾停下来再一次刻下记号。
他期盼着这些在山林中渺小得如同沧海一粟的记号能为陆烬轩指引方向。
其实白禾心里清楚,随着他越来越偏离官道,越来越深入山林,他活下来的希望越渺茫。
死在这里多么让人不甘心啊!
白禾靠着一块大石头坐下来,泥土沾上了衣摆,他解下腰间插着的枪抱在怀里安静流泪。
死在这里,连尸体都不一定能被发现。没想到脱离傀儡皇帝的身份之后,他竟也没能落得好下场。
仲夏的日光是灼烫的,白禾却感觉四肢僵冷。
忽然之间,奇怪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几乎在瞬息间,那声音就变得极大,仿佛就在头顶上方。炽烈阳光莫明受到遮挡,在地上投下一块巨大阴影。
白禾惊愕抬头,入目所见是一个巨大的怪异之物。
白禾不认识它。
甚至不清楚它是神仙精怪制造的奇诡之景还是什么。
数丈高的巨物从天而降,在空中悬停,白禾握紧了枪,仰着头紧盯着它,身子一动不动。
仿佛过去了许久,又似乎只在一刹那间,这巨物上跳下来一个人。
白禾睁大了眼睛,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是否是自己死前的幻想。
他似乎……看见了陆烬轩——
作者有话说:别问,问就是装置是从机甲上抠的。【狗头.jpg】
别问,问就是星际科技,能源革命。更别管是咋定位的,我努力在编了。
就是说,开挂了,但没完全开挂。如果是高能粒子激光枪啥的未来科技,那不得一枪一个小朋友,那就少了生死一线的刺激感嘛~也用不着【英雄救美】了。另外如果是高能武器,元帅就不会轻易把它交给平民,陆帅当政客是道德真空,当军人还是有点讲究的。
说起来,就没人怀疑过吗?为啥第一章的小白爬墙特别熟练,当然是因为他练过呀。启国这边我为了搞战争搞科幻给禁了武功,但白禾原来的世界算低武世界。别问傀儡皇帝咋能学这个,问就是小白很乖,太后没禁体育课。
QAQ这就是小白不敢让陆帅看到的真面目。
第93章 荷鲁斯
陆烬轩从机甲荷鲁斯上下来, 反手收回了这架金属巨兽,将机甲空间钮塞进衣领内。
白禾看清了他的动作,也终于明白曾经见过的陆烬轩脖子上的项链究竟坠着怎样的“怪物”。
“白禾。”陆烬轩几步便来到白禾身前, 将脏兮兮的小可怜拥进怀里, “没事了,小白, 我找到你了。”
拥着自己的躯体坚实、温暖, 霎时令四肢的僵冷的白禾身体回暖, 几近枯竭的百合花如得甘霖,在陆元帅的怀中放声痛哭。
白禾的眼泪浸湿了前襟, 陆烬轩愣了愣, 将人更紧的搂在怀里。
“抱歉, 是我疏忽了。”帝国元帅难得自责, 抱着他被血污弄脏的百合花低声安抚, “我应该早点发现的。”
但凡陆烬轩昨晚半夜看过一眼追踪器, 但凡陆烬轩今早起床就察觉到不对, 但凡陆烬轩在这颗星球外放置卫星,他都不至于直到现在才来。
“陆烬轩……”白禾止住哭声,从陆烬轩怀中抬起头,“我以为我会死在这里, 怕你连我的尸体都找不到。我在树上留了电码暗号,我想你一定能找到它,进而找到我。”
事实上陆烬轩要找到白禾根本不需要这些记号。
机甲荷鲁斯装备多种雷达,先追踪定位器信号确定大致范围,再使用探测地面的雷达精确搜索。机甲从远方来到这座山上空,从搜索到确定白禾的准确位置只需要短短几秒钟。
而荷鲁斯从安平县飞到这里也只花了十分钟。
“嗯,你做得很好。”陆烬轩用袖子擦掉白禾脸上的眼泪, 然后问他,“有没有受伤?”
白禾先是摇头,而后顿了顿,“脚崴了。”
陆烬轩蹲下来撩起白禾衣摆和裤腿,一眼就看见了他红肿的左脚脚踝。
事发突然,陆烬轩匆匆而来,他疏忽了机甲上的急救医疗箱早被他搬了下来。这会儿看着白禾的脚伤,他竟无药可用。
陆烬轩把白禾抱到大石头上坐着,“昨晚到现在发生了什么?”
白禾咬唇回答:“遇见刺客了。”
他将官驿被刺客占据,他遇刺逃亡的情况讲述出来,他说自己半夜噩梦惊醒,随即就被刺客开门摸入房间的动静惊动,以至他及时跳窗而逃。之后他就偏离官道逃进树林,一路逃往深山。
对于他是如何一刀砍死俩、如何藏身林中趴在树上伏击刺客等避而不说。
陆烬轩低头看着自家惨兮兮的小朋友,从他手里取回枪瞄了眼剩余电量和弹丸数。
白禾衣服上及手上的血迹、被使用过的枪、出现豁口的刀……无一不表明白禾的逃亡之路绝不可能如他口中那样平顺。
陆元帅心知肚明白禾在逃亡中可能做过什么,却什么都没问没说。
人家都杀上门了,他家小白反杀几个杀手怎么了?他教白禾用枪就是为了让他能在这种时候自我防卫,反杀敌人。可是白禾不想说,那就当不知道吧。
如同白禾不问他机甲是怎么回事。
“认识路吗?我送你回皇宫。”陆烬轩说。
要不是有太阳,白禾连北都找不着,他只能摇头。
陆烬轩叹气,只好说:“接下来我要放出刚才那个大家伙,你别怕,它是我的……我最信任的武器。”
机甲是机甲战士最可靠的伙伴。陆元帅并非机甲战士,但这架名为“Horus”的机甲是帝国这位陆元帅的专属机甲,出自帝国当今最优秀的机甲设计师之手,由军方合作的军工企业制作。机体高五米,具装帝国当今最顶尖的机甲技术和多种武器。
荷鲁斯意为复仇之神。
陆烬轩是领导帝国军队的最高总指挥,帝国军是帝国人所企盼的复仇者,陆元帅就是帝国如今最锋锐的利剑。机甲荷鲁斯便是这把利剑的象征——比起机甲颇受限制的实战功能,对于非机甲兵而言,它当然象征意义更大。
“Horus。”
随着陆烬轩开启机甲空间钮并使用激活口令,巨大的银色涂装的人型机甲再次现身于白禾眼前。
这回它直接矗立在地面,白禾高高仰起头,终可窥见这巨兽的一角。
高大的机甲沉默地矗立着,其头部亮起指示灯,表示开机,其主控系统名为Horus,与机甲本身同名。
“你好,Horus。”
“您好,元帅阁下。”
白禾讶然瞠目。
“他是我的……朋友。”陆烬轩回头看了眼白禾,对Horus说道,“Horus,释放穿梭机,绘制地图。”
元帅与Horus的对话使用的是帝国语。
陆烬轩的启国官话发音听起来有点蹩脚,白禾没想到对方说家乡话时的嗓音如此好听。他一个字也听不懂,却几乎要迷醉在其中。
他对陆烬轩的国家、语言、过去一无所知。
这个可怕的会飞的东西是什么?
这东西为什么能口出人言?
陆烬轩究竟是什么人?
甚至于在某个瞬间,白禾想过陆烬轩会不会是什么神鬼精怪。他既能借尸还魂,为何不能有神鬼?
可他想,陆烬轩必然不是神鬼。那曼达国人门罗手里拿出的东西他照样闻所未闻,他没见过的东西不意味着它就不是人制造出来的。
“小白,我带你上去看看。”
陆烬轩解下白禾系在腰带上的刀扔掉,随后抱起他,命令机甲:“Horus,接我上去。”
脱离机甲操作员操作的机甲主控系统仅能通过预设口令做少数几个简单动作,或是控制部分武器装置的启动、释放。机甲等级越高,其主控系统能执行的操作越多。
荷鲁斯是帝国稀有的S级机甲,与陆烬轩的S级精神力相匹配,如此高级的机甲同时也需求操作员拥有适配机甲性能的体质:健康、强壮、反应速度快的身体。
机甲做出下蹲的姿态,放下手臂,掌心向上贴近地面,陆烬轩抱着白禾轻松跃上机甲手掌,然后被送到驾驶舱外。陆烬轩调整姿势,将人抱进舱内。
面对这般令人震撼的庞然巨物,白禾安静、镇定得不像个“古人”。他被带进机甲驾驶舱,被放置在一张椅子上,目之所及皆是陌生事物,是白禾无法理解的科技产物。
他对这些东西的不了解就像他与陆烬轩之间的鸿沟。
白禾忍不住去看陆烬轩,试图让对方一直驻留在自己的视线内。
陆烬轩在旁边的操作位入座,抬手在操作台上按下按钮,输入指令,调出穿梭无人机回传的信息。
荷鲁斯是单人操作的机甲,只有一个操作位。白禾所坐的椅子是用于搭载其他人员如伤员的。
陆烬轩扭头看着白禾:“它叫荷鲁斯,意思是复仇。你看这块屏幕,它显示的是无人机拍到的画面。你来认认路,先找官道。”
穿梭机拍到的是实景,即使如白禾从未见过未来科技,他也能从画面上辨认出这是从空中俯瞰他们目前所在处的景象。
白禾想了想,拿出怀表说:“十二指向太阳,我是向着十走的。但那时我已进了树林,我不清楚究竟是从哪个方向入林的。”
看到怀表的陆烬轩微愣,旋即他笑着摸摸白禾的头,夸奖道:“小白真聪明,自己想到用钟表盘记方向的方法。你记方向的时候是几点钟?”
这颗星球的太阳东升西落,白禾用时钟指向太阳而不是指向北方,因此时间很重要。在不同的时间段,太阳所指示的方向不同。
“六点。”
以钟表的指针中心为圆心,十点的反方向是四点。
当太阳在东方时,十二点指向太阳。那么将表盘旋转,十二点指向正北方向,白禾的“四点”就是七点。
陆烬轩:“Horus,矫正侦察航向。”
Horus:“请确认坐标。”
陆烬轩:“无法指明坐标,目标朝向七点钟方向。”
屏幕上的画面突然偏转,是无人机接收到荷鲁斯发出的转向指令,正在做出相应飞行动作。
白禾听不懂陆烬轩在说什么,看不懂画面的突然变化意味着什么,他像是话本里写的误入仙境奇景的愚昧凡人,只能旁观着这一切。
他不想再看什么屏幕,认什么路了,他只想盯着陆烬轩,紧紧抓住这个人。
因为不了解,白禾根本不知道陆烬轩当着他的面使用机甲意味着什么。
机甲在星际战争中不过是一样多用于地面和低空作战的武器,是在深空之中能够如救援舱一样为战士提供紧急保护的保命工具。然而在这里,它与当今世界科技水平有着跨越时代的鸿沟。
它是陆烬轩敢于在启国假冒皇帝、孤身深入战场、搅弄风云的底牌之一。
A-13与荷鲁斯相比,如同芝麻比象。
白禾完全想不到陆烬轩竟在他面前亮出了一张非常的底牌,这可不是所谓的因利益结盟的“盟友”会做的事。
不久之后,无人机终于拍到了疑似官道的画面。为防被启国人发现,陆烬轩遥控机器拉高飞行高度,命令写入了战斗辅助程序的Horus规划路线。
做好准备后,陆烬轩没有立刻抱着白禾离开机甲,而是给他绑上安全系带,向机甲下达起飞指令。
白禾的逃亡路线选得好,他一头扎进了杳无人烟的山中。陆烬轩不能开着机甲堂而皇之直接飞到皇宫,但至少能带着他飞下山。
引擎轰鸣声被驾驶舱内壁的特殊材料隔绝在舱外,另一块屏幕亮起,显示出机甲视野的图像画面,透过机甲的“眼睛”,白禾看见了空中的景象。
他们好像在飞。
由于白禾从没受过重力训练,他本身身体也不好,陆烬轩只能慢慢拉升机甲,低速推进飞行,再缓慢降低飞行高度。
“走了。”陆烬轩解开白禾身上的安全束带,将人抱起来,弹开舱门,“我们跳下去,害怕就闭上眼,相信我。”
白禾乖乖的躺在他怀里,闻言没有闭眼,反而努力张大眼睛。“不怕,我信你。”
陆烬轩笑着把他抱得更紧了,从舱门口纵身跃步,踩着机甲机体跳下来。
本想看看这难得一见的半空景象的白禾竟不自觉仰望着陆烬轩侧脸。他见到了神采飞扬的陆烬轩,见到了那个纵横星际战场的帝国元帅。
陆烬轩生来就属于战场,他拥有精神力、体质双项S级的天纵之资,他是天生的战士,也是极为优秀的军事指挥官。
皇宫和启国困不住陆元帅;权力与金钱无法捆住元帅的手脚;政治漩涡不能阻拦他成为刺向敌人的锋锐利剑。
战场上的陆烬轩比任何时候更加耀眼。
白禾想拽住这个人,难于登天。
哦,就现在来看登天或许一点都不难。陆烬轩的大家伙会飞呢。
多可笑啊。
白禾从摘星楼上一跃而下只能迎来死亡,而陆烬轩开着机甲却能乘风而上,在天空翱翔。
白禾是飞不出皇宫的凤鸟,陆烬轩就是随时能飞入云端的苍龙。
平稳落地之后,陆烬轩小心的把白禾放到地上,收回机甲后说:“我背你走。困了就在我背上睡一觉。有我在不用担心刺客。”
白禾轻轻应了一声。陆烬轩在他跟前背身蹲下,他便趴了上去。
白禾从树林跑进山里的一路磕磕绊绊,茂密的草木丛林无路可走,白禾吃了许多苦才穿过树林爬上山。同样的路途由陆烬轩来走却仿若坦途。
经过程序计算分析的线路是障碍和可预知危险均最少的。在帝国军校,野外求生训练是野外作战的其中一个训练科目。在野外行动是有技巧的,对于白禾来说约等于死路的地方对陆烬轩而言不过是一种野战地形。
“我们就这样走回京城么?”趴在陆烬轩背上的白禾轻声问。
“先上官道看吧,如果遇到路人,我们可以试试搭便车。”
“那……若是先遇到追兵呢?”
陆烬轩眼神锐利,“杀了。”
全都杀了。
这对陆元帅来说是不需要思考权衡的问题。
听到这个回答,白禾将脸埋在他肩上。经历前面机甲带来的震撼与距离感,唯有此刻白禾才能重新感受自己与他是同在一个世界的人。
对待刺客的果决、不留情。在这一点上他们拥有共识。
“哥哥。”白禾又将如此亲昵的称呼喊出口了,他的声音软软的,仿若撒娇,“我饿了。”
陆烬轩脚步稍停,无奈说:“先忍忍,我们先上官道,之后再想办法。”
他与白禾两人独自在野外停留并不安全,尽快回到官道,寻求交通工具沿着官道返回京城最为稳妥。至于刺客追兵并不是问题,来一个陆烬轩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何况在白天的官道上,刺客或许会碍于路人而有所收敛。
当然,刺客放弃追杀是刺客的幸运。陆元帅可不会如白禾这样犹豫不决。
“睡觉吧,睡着就不觉得饿了。”陆烬轩玩笑般提议。
“嗯。”白禾乖乖的应了,闭上眼。
陆烬轩的步伐很稳,在林中穿行竟如履平地。白禾在他背上感受的行走间产生的些许摇晃反而成了催眠剂,促使白禾迅速且安心的陷入睡眠。
陆烬轩找到了他,他便安全了。
白禾从未如此信任过一个人。他没想过信任居然是这样的一种感情。
一如白禾不会想到他在陆烬轩的背上居然睡得如此安稳,待他再醒来,他们已是在一辆驮货的车斗里。
“哥哥?”白禾在陆烬轩的臂弯间醒来。
陆烬轩没将他放开,反是将他抱坐在腿上,“别动,别碰坏人家的货物。”
闻言白禾只好不动了,任由陆烬轩摆弄他,搂着他。
“我们搭上了一个商人的车,我们没钱,上不了人家坐的马车,只能跟货挤一挤。”陆烬轩笑着说,“不过还是得好好感谢他。”
就白禾这幅模样,对方没把他们当成什么江洋大盗、亡命之徒就算好的了。
白禾却低头碰了碰陆烬轩腰带上挂的腰牌。“哥哥,人家是看见北镇抚司的牌子才肯捎我们吧。”
陆烬轩讶然挑眉:“嗯?是这样?”
他离开安平时过于匆忙,直接扒了锦衣卫的衣服就往身上套,没注意到换腰带时连着对方的腰牌也给顺来了。
“那幸好我换衣服的时候没注意。”陆烬轩说,“难怪我说什么他们信什么,看见你衣服上的血也不问东问西。”
白禾瞥眼驾车的人背影,小声说:“锦衣卫职权特殊,早已恶名在外,即便是平民百姓也会畏惧。”
陆烬轩:“这么说,到下个驿站我是不是能用这块牌子免费换食物?”
堂堂锦衣卫吃饭不给钱?
哪怕是臭名昭著的真锦衣卫也不至于干这事吧!
“若是官驿,朝廷命官凭公文官印等物确实可以免钱。哥哥只需称是行使公务回京,途径驿站,再要求食宿。”
陆烬轩轻轻拍抚白禾,“那我不用打猎生火给你弄吃的了。”
白禾忍不住说:“上个官驿里的饭食……”
刺客正是在饭食中混入迷药,使几十名侍卫全部中招,所谓的护卫形同虚设。
陆烬轩听出白禾的心有余悸,只好说:“行吧,我还是去打猎,然后我们借厨房自己做?”
白禾哪肯这般磨人,立即道:“我不饿了。离京城应当不远了,我们先回京。”
遇刺前侍卫就说离京还有一日路程,饿肚子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总好因此过节外生枝。
陆烬轩皱了下眉,“有我在还能饿着你啊。放心吧,我有经验。”
下个驿站依然是官驿,开设在离京城如此近的位置的驿站本也只能是官驿。
约莫是离京城太近了,刺客没有占领这里,而是选择了前一个驿站。此时天色将暗,商人在驿站外停下,商人及其车夫、雇工全都下了车,没有多事的来过问他们眼中的锦衣卫老爷。
陆烬轩也不待着妨碍人安置货车,抱起白禾下车,转头就下了官道。
两人没想到的是离京城愈近,官道旁两侧均成了农田。田里即使有小动物可抓,那也是别人田里的东西。
“哥哥,我脚疼。”白禾扯了扯陆烬轩袖子,“我什么也不想吃。”
连白禾一点小小的需求都无法满足,这岂不是显得陆元帅非常无能。
“白禾,你说锦衣卫在官驿食宿不花钱,那我们能不能不用钱就得到一匹马?”
马匹可不是一般性物资,朝廷能承担官僚在驿站的食宿开支,却顶不住大家从官驿顺手牵马(羊)。
除非信差或军中送战报的,例如六百里急递、八百里急递,原则上驿站的马只能租借,并且这马得还。
白禾对启国的了解仍不过是皮毛,他如实说:“我不清楚。”
“没关系,我们抢一匹就跑。”陆元帅抱着他就往驿站走——
作者有话说:【注】:F22猛禽战机最大巡航速度1.82马赫(约1963km/h),这里荷鲁斯取的是这个数。星际科技当然能更快啦,外星人体质好,扛得住比这更大的过载,但要考虑到陆帅的伤口可能扛不住。嗯,所以安平离这里直线距离大约330公里。
(另注:为避免麻烦,我一般参考外国的具体武器参数。国外没有的东西才看国内。不是我认为阿美莉卡的飞机好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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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神劝我当娇妻》
黎西,十八岁时意外穿越到异界,进入无限流世界。在打穿无限世界之后,他终于得到了与主神对话的机会。主神回收了他的全部道具、积分,换成一件名为【因缘红线】的道具塞给他,然后把他踢回原世界。
黎西以为他终于可以回归正常人生活,拥抱平静日常,结果他连自己家在哪都忘了,无家可归只能打工睡大街。
某天,黎西平地摔到一个路人面前,【因缘红线】道具突然激活,绑定了对方。该道具绑定双人,如果黎西与对方保持近距离接触,就能解除主神对他能力的封印。
正经人谁需要特殊能力啊?黎西不以为意。
哦,原来他的世界爆发异种灾难了啊,那没事了。
柔弱、无助、可怜的黎西拦住了主神指定对象,冲上去就喊:“老公!”
黎西觉得主神的道具在人海之中一下子绑住了对方,这人指定是主神私生子。
于是——
黎西:“主神主神,你儿子我老公快死了,来个治愈套餐。”
主神:“……”
黎西:“主神爸爸,老公污染值爆了,别人说他会变怪物得鲨掉。这样吧,我带他去你那儿,你随便给安排个副本让他当BOSS。”
主神:“!!!”
为了阻止黎西重回无限世界,主神只能不断帮忙。
后来,黎西:原来找对象不仅解封印,还送主神爸爸。
*
霍成渊,异管局某行动队长,在异种出现之初就激发了异能,因实力强劲被人称为人间兵器。
某天,一路人平地摔在他面前,当时他没在意,扶起人后就离开了。再见时这个人自称无家可归要嫁给他当老婆。霍成渊回头就往上面打报告,怀疑对方有问题,为了近距离观察、管理而把人带回家。
假老婆·真看管对象柔弱、无辜、可爱,不知不觉中霍成渊动心了。可他的能力使用越多,污染值越高,直到污染超标他就会异变为怪物。霍成渊每天都在担心他死后对方怎么办。直到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霍成渊不但没死,反而异能进阶了。
后来,霍成渊:原来结婚不仅有老婆,还送外挂。
——
1.无限大佬小甜心受X人间兵器温柔攻。黎西受。1V1,HE,恋爱超甜!
第94章 收买忠诚
当了十四年皇帝的白禾何曾有一日想过自己会如此“灰头土脸”的回京。
陆烬轩向驿站“借”了一匹马, 载着他一路疾驰。刺客大约是被引去树林了,他们没再遇见刺客。仗着北镇抚司的腰牌,他们入城未受盘查, 随后直奔诏狱。
“为何先来这里?”白禾问。
陆烬轩将他从马背上抱下, 就这么抱着他往诏狱里走,同时说道:“有人暗杀你的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帝国政坛的规则红线是:你可以违法, 那么法律会保护你。但不能违背游戏规则, 否则你会成为众矢之的。
政客玩政治游戏一般会遵循一定的规则, 即潜规则。比如尽量不撕破脸;反对党上台不对上届政府官员清算;不使用极端手段。
暗杀掉竞争对手就是极端手段。
无论清算前任还是搞暗杀,都是潘多拉的魔盒, 并且存在盒底的不是希望, 而是毁灭。毕竟帝国选举制多党轮流执政, 每个人都有下台的一天。大家自然是希望在卸任后能够安稳的退休或继续做议员。而不是从政府厅出来, 转头走进监狱、坟场。
受这样的氛围熏陶, 陆烬轩尽管在军方属于鹰派, 他在与政客和文官的工作交往中却会克制自己的手段言行。甚至于他颇为喜欢那些十分擅长妥协的建制派——他们从来拗不过强势的元帅阁下。
当然, 这并不意味着帝国不存在为了权力而弄死对方的现象,任何时候都会有不遵守规则的人。只不过向他人暗下杀手就得做好自己下台、失势后被别人报复的准备。
“我有心理准备有人会来暗杀皇帝,但我没想到他们不找我却找你。”陆烬轩仍然在为自己的疏忽而自责,他的眉眼间压抑不住燥意, 嘴角下撇,眼底却蕴藏了杀意。
“哥哥要做什么?”白禾轻声问他。
按白禾的想法,当然是先查出刺客是谁派的,弄清对方的意图。他始终觉得这件事处处蹊跷。以“白禾”的身份,他不认为自己具有被如此大费周折杀死的价值。
陆烬轩站在诏狱大门前的匾额下,略略低头注视着他的百合花,嘴角挑起一抹残忍的笑:“我向来认为对等报复太保守了, 如果报复还要讲克制,敌人又怎么会知道我们的愤怒和痛苦?政客才需要克制、讲规则。我不会。”
白禾并不能理解陆烬轩的“愤怒和痛苦”。他有些焦虑,“哥哥!我不要紧的,不要为我冒险……”
白禾不知道陆烬轩的愤怒与痛苦是帝国人的愤怒和痛苦。
陆烬轩是一个道德真空的大臣,同时也是一名为帝国而战的战士。
这愤怒是帝国人曾经饱受过的灭族之难的愤怒,是为无数祖辈惨死的不可磨灭的伤痛。一名优秀的帝国战士应当为这份愤怒与痛苦而战。
陆烬轩口中的敌人是这次暗杀白禾的人,也是遥远星空的另一片星域中帝国的敌人。
*
诏狱内的锦衣卫认出了陆烬轩,众人在惊愕中慌忙接驾,陆烬轩放下白禾就要求提人。
时隔月余,前任侍卫司都指挥使公冶启再次见到了皇帝。
沉重的铁镣在地面摩擦的声音由远及近,锦衣卫押着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臭烘烘的人进入刑房。
正在给白禾处理伤脚的陆烬轩仅仅是瞥眼瞄了一下就低头继续手里的活。
白禾身上沾满了血和泥污的衣服已被换掉,是锦衣卫从库房里取来的一套新官服。陆烬轩却仍是那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衣衫未改,假发松散。
这样的皇帝实在有失体面,然而在场的人无人敢置喙。公冶启更是如此。
曾经铮铮傲骨的侍卫统领已然被诏狱磋磨得丧失了傲气,即使陆烬轩下过命令不许对其使用酷刑。在同一间刑房,他再一次见到的皇帝虽不如上回那般锦衣华服,可这个人比过去更加耀眼夺目了。
恍如利剑出鞘,寒光熠熠。
锦衣卫:“禀皇上,罪臣公冶启带到!”
“皇上。”行尸走肉般的公冶启动作缓慢地抱拳,行礼行得极不走心,将敷衍摆在脸上,他大约是以为皇帝这次见他是要他去死了。
白禾低声说:“皇上,我自己可以。”
陆烬轩抽空抬了抬下巴,边上锦衣卫很懂事的去搬了张凳子给公冶启坐下。
“皇上今日来是让我去死的吧。”公冶启冷笑了下。
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是笑自己棋差一着,沦落至此么?
抑或是笑声色犬马、骄奢淫逸的昏君也会有如此“疼人”的一面?
那确实挺可笑的。
“公冶启。”陆烬轩在白禾脚踝上用纱布末端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而后终于把注意力转向前侍卫统领。“兰妃的孩子没了。”
“哐当——”
铁镣猛地一撞,死气沉沉的公冶启蓦地坐直,整个人僵住了。
“她的孩子是你的?”陆烬轩挑眉问。
公冶启突然怒目而视,眼球上遍布血丝,眼神凶狠得宛如一匹将死的饿狼。
他说不出“稚子无辜”的话来,没人不知道混淆皇家血脉是要诛九族的大逆之罪。狡辩也是徒劳的。既然皇帝能亲自坐在诏狱里告知他这一消息,自然是证据确凿了。
无论有无证据,只要皇帝质疑妃嫔的孩子并非己出,那便无所谓真相如何了。
孩子的父亲认为孩子不是自己的,难道外人还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吗?
就像陆烬轩教给白禾的,许多事情并不需要真相,他们只需要一个“理由”。
陆烬轩嗤笑:“真可怜。”
白禾偏头望向他,在场的锦衣卫们均也悄悄竖起耳朵,低着头,一边关切皇室秘闻一边琢磨这下皇上该不会再拦着他们对公冶启用刑了吧。
“兰妃真可怜。”陆烬轩冷漠地说,“她今年几岁?才二十多吧。小小年纪就成了你争权夺利的工具,真可怜。”
白禾:“……”
这样一脸冷漠的评论别人可怜真的非常阴阳怪气。
白禾觉得好笑,可转念一想就笑不出来了。兰妃是别人争夺权力的工具,他自己的前世又何尝不是?
若非太后想要摄政大权,又怎会将年仅四岁的他推上皇位?
“皇上欲如何处置……”公冶启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
事已至此,他无从争辩,无从挣扎。他只想尽快听到自己的下场。
陆烬轩却不够满意:“你在问谁?是你的还是兰妃的?”
公冶启闭了闭眼,一字一顿说:“我、们。”
陆烬轩反问:“你觉得呢?”
公冶启猛地从凳子上弹起来,但被眼疾手快的锦衣卫按住。
“够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又何必如此折磨我,以我的痛苦为乐?!”公冶启崩溃道,“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我认了,我认罪,也认死!但求速死!”
公冶统领的傲气如回光返照般短暂的回来了。他不想像狗一样被皇帝玩弄。
陆烬轩轻哼了声。
白禾便插话道:“公冶启,你不为兰妃求情么?”
公冶启死鱼一样的眼睛转向白禾。
他曾经不把这个娈宠放在眼里,却不料这位竟成了皇帝最宠爱的人。他沦落到下诏狱,更是与白禾息息相关。
“皇上说,兰妃很可怜。”白禾在可怜二字上加重音道。
或许是白禾的话点醒了对方,又或许是对兰妃的点滴真心,公冶启挣开锦衣卫跪了下来,“求皇上开恩于沈……开恩于兰妃。”
陆烬轩笑着对锦衣卫打手势,让他们将人扶起来,“兰妃是可怜,那被你们栽赃陷害的慧妃呢?你拿搜宫得到的证物去炮制另一个事件,妨碍了朕查宫中私藏雪花散的问题,你知道吗?”
公冶启不知该作何回应。他始终不明白陆烬轩今日到诏狱的来意,他只懂成王败寇,哪里想得到坐在他面前的皇帝是遥远的深空中来客,对方有着另一套政治游戏的玩法。
他不会作答,陆烬轩也没等他回应,“你不知道没关系,甚至犯错也没什么。做个交易吧。”
公冶启蓦然怔住。
陆烬轩语调轻松的说:“你官复原职,兰妃出宫,之前的事朕不予追究。”
在皇帝口中,将一个罪臣官复原职仿佛只是一句话的事。
如果是在帝国,这事肯定不可能这么简单。在帝王专制的启国要说服百官也不容易。好在公冶启的案子始终被压在北镇抚司,一切调查皆有锦衣卫着办。只要镇抚司把案卷卷宗写得漂漂亮亮,说公冶启无罪,那么皇帝下旨令他官复原职就不难。
公冶启不由得激动起来,铁镣窸窸窣窣响动,他目光灼灼望着皇帝,犹如死灰复燃:“皇上……皇上需要罪臣做什么?”
官复原职带给他的不仅仅是恢复过去的权势地位,谋夺储位乃是谋逆之罪,罪诛九族!
白禾看着重新“活”过来的公冶启,便又想起了那句话:如果能活着,谁愿意去死呢?
即使为此出卖自己。
锦衣卫们乍听如此惊天消息,亦是纷纷偷瞥向皇上。
世上竟有如此宽仁的君父,谋逆之罪说不论就不论了,甚至给人官复原职?
“朕只需要你做皇宫侍卫本来该做的事。”陆烬轩说,“保护白禾。”
白禾一愣。脚踝处锥心之痛忽然远去。
未曾想过是这么简单且正当的答案,所有人都下意识将目光投向白禾。
“白禾在回京路上遭到暗杀,当时跟着他的三十个侍卫至今失联。”陆烬轩说到这事就忍不住去牵白禾的手,但凡他没有及时监听,他现在大概已经失去他的小百合了。“你的继任者,新侍卫统领比你胆子大多了。”
“容罪臣斗胆一问,新指挥使是……?”公冶启问。他身在诏狱,并不清楚官员廷推的新任侍卫司都指挥使领是谁。
陆烬轩捏捏白禾的手,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陆元帅怎么可能记得那个新侍卫统领的名字。
白禾代他说:“梁丘,据说是你的心腹旧部。”
“不……”公冶启十分激动,脱口欲出的不可能三个字中途陡然转变,“不、侍君此言差矣。罪臣进诏狱前,他梁丘是依附于我,但人走茶凉,罪臣既已不是指挥使,梁丘才是新任指挥使,他就不可能再念着我。”
好险,差一点前脚刚摆脱谋逆之罪,后脚就跟刺杀皇帝爱妃的逆臣牵扯上。
公冶启暗自心惊肉跳。
他是不如内阁大臣老谋深算,他又不是真的傻!
什么心腹旧部、什么梁丘,不认识,听都没听过!
又吃到一个大瓜的锦衣卫们默默垂头。侍卫司的人胆子真大,一天天不想着保护皇上,净想着搞事。
不忠诚!
陆烬轩意味深长道:“公冶统领是聪明人,要求你的忠诚的价码朕可能拿不出来,所以我只买你的尽职尽责。你做不到,朕就换个人来做。”
别看陆烬轩嘴上这样说——你不做有的是人做,事实上如果他不需要公冶启的忠诚,他为什么要花心思把人从诏狱里捞出来甚至官复原职?他大可以在侍卫司里另选他人。
这就是邀买人心,就是要买对方的忠心!
白禾遇刺一事警醒了陆烬轩,启国的权力斗争是比帝国更加残酷的。选票政治下的人要选票就得要“脸”,无论背地里多么的恨不得对方死,明面上大家仍是一派和乐融融。以至于帝国政客和文官在排除异己时最常用的手段不是设计陷害对方,而是给对方安排一个工资高福利好事情少的岗位,将人远远送走。明面升迁,实际将之排除在核心部门之外。
在启国呢?
争夺皇位的路上尸骸累累。官场倾轧血流漂杵。
陆烬轩必须面对自己的错误。
重新启用公冶启虽然是在白禾遇刺之前就有的打算,可他之前并没有亲自来处理这件事的想法,他的打算是由白禾来做这个施恩的人。而今局势却紧迫得令陆烬轩顾不得给白禾制造机会了。
公冶启胸中涌起一股热意:“罪臣定当竭尽所能,履行职责!”
“把脚镣卸了,安排公冶统领好好休养。”陆烬轩雷厉风行下令,“三天后朕要看到公冶统领复职。”
意即北镇抚司三天内必须处理好公冶启谋逆案的卷宗,使其无罪释放。
“是!”众锦衣卫不敢违逆,齐声应是。
“罪臣叩谢皇恩!”公冶启伏地叩拜,堂堂七尺男儿此时此刻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一切都超出了公冶启的想象,他原以为皇帝提出的要求会是如何的刁难,谁知是这样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本该如此。侍卫司的职责本该如此,人本该如此,世事本该如此。
从诏狱离开,白禾跟陆烬轩坐着镇抚司的马车前往皇宫。
白禾将窗帘撩起一角,看见与灾区之萧条截然不同的京城繁华之景。
他两世为人的第一次出宫所见也是这幅景象,聂州的饿殍遍野不会影响到京城的人安居乐业,人们对远处的灾难和悲痛总是希望“眼不见为净”的。
这是人情冷漠吗?
白禾忽然失了兴致,放下帘布,“聂州灾情如火,灾民日日活在水深火热中,京城却繁华如旧……皇上,这世上的人是否大多如此,对别人的痛楚视而不见?”
天真的白禾试图向他认知中最富见识的人寻求答案。
陆烬轩一时间没理解过来,不明白好好的小白为什么突然又抑郁了。
“……也没有吧?就我知道的来说,圣母左就特别能共情,他们同情穷人,同情难民,同情不同国家的弱者,甚至同情小动物。”陆元帅说的是帝国的敌国——联邦中支持偏左政党的人。
为了安抚白禾,陆烬轩没说“圣母左”并非褒义。
在政治牌桌上谈左右,那说的是主义吗?
那都是选票,那都是生意!
但脱离权利阶级,陆烬轩相信不少民众是真心认可这些观念的。
“眼里只有权利的人心里想的全都是利益,和人相处也只忠于利益。但我们是人。”陆烬轩费劲巴拉安抚他,“人有感情,有时候大家也会忠于情感。比如愤怒、比如同情。”
京城的繁华不是百姓对聂州的同胞漠不关心。
陆烬轩倚靠在车厢壁上说:“灾民得不到妥善照顾不是个人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是制度的问题?”
白禾:“皇上是指国库空虚,朝廷赈灾不利?”
这些问题白禾前世就深有体会,朝廷赈灾不利,致使灾民变流民,而后民变,叛军入皇城,皇朝覆灭……
意料之外的,陆烬轩却摇头:“这是政策问题,我说的制度是……”
刚开个话头,陆烬轩突然住了嘴。
他差一点又脱口而出对启国帝制的攻击。他按了下眉心,“抱歉,我说错了。其实朝廷已经做得够好了。至少大臣知道必须赈灾救人。”
白禾眼见着他脸上遮掩不住的疲惫,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公冶启之事并非万分紧迫,何必急着去见他。”
说着关心的话,却是以抱怨的语气。白禾向着陆烬轩的位置挪了挪,悄悄抓住了他衣角。
“急,这事很急。”陆烬轩放下手看着白禾,“你的安全最重要。”
白禾几乎按捺不住嘴角翘起:他最在意我的安危诶!
陆烬轩沉默了瞬,低声说:“权力没了可以再争,人没了……”
他的百合花没了,他会……
陆烬轩不由攥了下拳,指甲掐在掌心,硬锐的触感提醒着他,白禾不是路边的流浪小动物。
他们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相遇,从茫茫人海里相知,是何其低微的概率?这场相遇源于他在与虫后的战场失利,是虫后自爆的冲击带他穿越虫洞,跨越星海来到这片陌生星域的陌生星球上。
他因此失去了帝国元帅、国防大臣的权力。在帝国的一切权势地位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为之奋斗了十来年的权力说没就没了。
但他遇见了白禾。
他在高高的宫墙上捡到了死气沉沉的白禾。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是白禾给予了陆烬轩一个短暂的“归处”。陆烬轩对陌生世界的一切保持警觉,唯独在白禾身边能够安睡。
白禾是愿意在黑夜与泥潭中盛放的洁白百合,因为他需要陆烬轩,于是陆烬轩在启国始终做着自己——做帝国的陆元帅,而不是逐渐成为一个启国君王。
白禾对陆烬轩非常重要。
在差点失去白禾后、在看到脸上沾着敌人血迹的白禾落下的眼泪后,陆烬轩发觉原来自己是如此不能忍受失去对方。
“哥哥?”陆烬轩的沉默过于怪异,向来对此敏感的白禾轻轻拽了拽他袖子,“你……我们就这么回宫,聂州的事有安排么?”
陆烬轩的视线聚焦在白禾脸上,低声说:“我回聂州。”
白禾:“什么?”
陆烬轩突然倾身把白禾抱到腿上,将人搂在怀里紧紧抱着,下巴搁在白禾一边肩头。
白禾有点瘦,抱起来手感并不如何好,可把他抱在怀里时的陆烬轩整个人却放松下来。陆烬轩在他耳边说:“把你送进宫我就走。”
白禾垂下眼帘,安静乖巧地窝在陆烬轩怀里,宛如一只玩偶。
“小白,如果我的决策会损害你的利益……”陆烬轩的自我检讨似乎真的十分深刻,此前信誓旦旦要白禾信任自己的人居然说道,“你可以不再相信我。”
这个问题白禾会作答。
“我相信你。”白禾软声说,“我只信任哥哥。”
陆烬轩一时语塞。
“哥哥要去聂州便去,我在宫里等你回来。”白禾悄悄捏住他的袖子,“皇宫守卫重重,即便侍卫司不可信,还有几万太监宫女,这么多人里总有愿意忠心皇上的。况且公冶启已被哥哥恩威并施的手段折服,我是男子,他过去争储位时便不曾害我,日后更不会了。”
启国男子生不了孩子,对于公冶启而言,哪怕白禾蒙圣心独宠也不会成为皇子争储路上的绊脚石。
相反拉拢这样一个不可能生儿子继位的宠妃才是有意争储的竞争者们最该做的。
陆烬轩却说:“不对,我只是收买。一个人的忠诚太贵了,我付不起那个代价。”
白禾不理解他口中的那个代价。
白禾读过的书告诉他,士为知己者死。自古许多名士的故事长久流传,无不赞扬这种知己之情。
公冶启虽然受的不是知己之情,但不杀之恩同样厚重。这还不够折服对方?
“我不懂。”白禾直接说了出来。
陆烬轩抬起头,让白禾靠在自己胸前,自己则轻抚着白禾后背说道,“他官复原职的前提条件是兰妃出宫。我的意思是……让兰妃嫁给他,监视他。”
白禾浑身一僵。
彻骨的冷意从后背攀升,白禾怔然凝望陆烬轩的侧脸。陆烬轩偏过头与他对视。
“不需要兰妃真给人当老婆,但我要她‘嫁’给公冶启。一个皇妃偷偷出宫嫁人,只要我不留下书面圣旨,哄骗诱拐皇妃就是他的新罪名。罪名不在乎大小,只要他有罪,他就随时能再被革职查办。”陆烬轩不吝于向白禾展现他使用此种手段的驾轻就熟。
重点不在于把人抓去坐牢,而在于把人驱逐出权利中心。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够随时革除公冶启职务的把柄,或者说借口。
兰妃本身就是这个把柄。
她于公冶启是夺储的生育工具,于陆烬轩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挟制人的工具?
权力斗争就是这样,它把人物化成工具,人们却对这些争斗趋之若鹜。每个人都不认为自己会成为权力游戏里的工具,人人企盼着自己成为掌控别人的食利者。
陆烬轩叹气,“兰妃是真可怜。她也是我的工具。”
难怪陆烬轩一连说了几回兰妃可怜。
白禾竟一时分不清,究竟兰妃是工具,还是他自己是工具。
他对陆烬轩而言……究竟是什么?
“兰妃与公冶启有旧,必不会为皇上监视公冶统领。”白禾咬了咬下唇,不知自己是出于何种情绪才说出这些话来,“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兰妃不能独拥皇上,深宫冷寂能把人逼疯。公冶启予她温情,她……”
白禾想起上回见兰妃,对方白着脸在他和大公公跟前辩解的模样。兰妃与沈少傅是亲兄妹,二人同出于沈太傅之门,一个被困于深宫身不由己,一个科举入仕甫入官场就是太子少傅清贵无比。
爷爷的权势带给兄妹两人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沈少傅被清流视为青年一代的中流砥柱,是即将登上朝堂舞台一展抱负的执棋人。兰妃则是不过是四妃之一,未来本该成为沈少傅手里的一枚棋。
她与公冶启的勾结便是对这种命运的一种抗争。
白禾:“她本是联结皇上与沈家的桥梁,可她选择了既不属于清流又非罗党的侍卫统领与之私通,谋划夺嫡,她恨沈家、恨皇上,她不可能为皇上去监视公冶启。”
人确实有感情,被视作工具的人也会因为怨愤而反抗。
一如白禾,不愿出卖自己纳妃,他选择从摘星楼上一跃而下。
他可以做太后和权臣手里最精致听话的傀儡,可他不想连作为人的感情也丧失了。
他轻轻握住陆烬轩的手腕问:“哥哥,我对你……也如兰妃么?”——
作者有话说:预收文求支持:
《主神劝我当娇妻》
黎西,十八岁时意外穿越到异界,进入无限流世界。在打穿无限世界之后,他终于得到了与主神对话的机会。主神回收了他的全部道具、积分,换成道具【因缘红线】塞给他,把他踢回了原世界。
黎西以为他终于可以回归正常人生活了,然后他发现他的世界爆发了异种之灾……
黎西:#¥%&@(脏话)……
某天,黎西平地摔到一个路人面前,【因缘红线】突然激活绑定了对方。该道具绑定双人,如果黎西与对方保持近距离接触,就能解除主神对他能力的封印。
柔弱、无助、可怜的黎西拦住了主神指定对象,冲上去就喊:“老公!”
黎西觉得主神的道具在人海之中一下子就绑住对方,这人指定是主神私生子。
于是——
黎西:“主神,你儿子我老公快死了,来个治疗套餐。”
主神:“……”
黎西:“主神爸爸,我老公被抓了,人家要鲨掉他。这样吧,我带他进副本,你给安排个副本BOSS做让他再就业。”
主神:“!!!”
为了阻止黎西重回无限世界,主神只能帮忙,一次、两次、每次……
后来——
黎西:原来找对象不仅解封印,还送主神爸爸。
*
霍成渊,异管局某行动队长,在异种出现之初就激发了异能,因实力强劲被人称为人间兵器。
某天,一路人平地摔在他面前,当时他没在意,扶起人后就离开了。再见时这个人自称无家可归要嫁给他当老婆。霍成渊回头就往上面打报告,怀疑对方有问题,为了近距离观察、管理而把人带回家。
假老婆·真看管对象柔弱、无助、可爱,不知不觉中霍成渊动心了。可他的能力使用越多,污染值越高,直到污染超标他就会异变为怪物。霍成渊每天都在担心自己死后老婆怎么办。直到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霍成渊不但没死,反而异能进阶了。
后来——
霍成渊:原来结婚不仅有老婆,还送外挂爸爸。
——
1.无限大佬小甜心受X人间兵器温柔攻。黎西受。1V1,HE,恋爱超甜!
第95章 回宫(三更合一)……
陆烬轩顿时眉头皱得死紧。但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因为皇宫到了。
有北镇抚司保驾护航,二人顺利进了宫门。按规矩任何马车都只能止步于第二道宫门前,而今车上坐的就是皇帝, 锦衣卫理直气壮地在皇宫里驱使马车, 依照陆烬轩的命令驶向司礼监值房。
陆烬轩依旧是那副从聂州离开时的装扮,穿着从一个锦衣卫身上扒来的便服, 假发松散了, 将风尘仆仆四个字印在了脑门上。
他口口声声说是把白禾送回宫就走, 结果这会儿两人都在宫里了,他还没有动身的意思。
白禾险些要误以为陆烬轩放弃了回聂州的想法。
司礼监值房内的大太监们匆匆出来接驾, 作为皇帝暗中离京的知情者, 他们既震惊又不意外。震惊于皇上回宫竟然也是悄悄回的, 但不意外皇上此时回京。
算算时间, 皇上若是在收到京城消息的当天便启程, 正好就是这两日到京。
“平身。”陆烬轩抱着白禾直直往屋里走, 并不管跪迎他的众人。
众人慢吞吞爬起来, 面露犹豫。
“这……咱们要进去吗?”一个秉笔太监低声问元红。
元红一扭头发现大家全瞅着自己,顿时:“……你们什么意思?这是司礼监值房,咱皇上是那种淫……骄奢淫逸的君主吗!”
大家纷纷撇开视线:难说。
不然皇上为何要“抱”着侍君进去?
元红:“……”
元红心里也有点打鼓。
这两月来皇上性子有点变化,像是改好了, 可做得出在殿试上抢人这等荒唐事的皇帝要是起了兴致,简直不敢想他还能干出什么来!
恰好今日也在司礼监当值的邓公公回头瞄了瞄车驾,小声说了一句:“皇上乘的是北镇抚司的车驾,腰挂的是北镇抚司的牌子。”
元红几人蓦地一愣,随即赶忙往值房里进,一进门他们就齐刷刷在门边跪成一排。
此时大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出大事了!
他们低着头却悄悄以余光观察,发现皇上正与白侍君一块坐在桌案后头。
“元红、邓义留下。”陆烬轩在桌上扒拉出一张空白的纸搁到白禾面前, “小白,给我写封圣旨。”
白禾微愕,瞬间想到这封圣旨恐怕就是陆烬轩报复的开始。
他蹙起眉来,陆烬轩已经知道是谁派的杀手了么?
元、邓两人跪着没动,其余人跟火烧屁股似的迅速退下。
可不火烧屁股吗?元红与邓义跪等着君父的怒火蔓延。
司礼监值房的桌案上只有研好的朱墨,白禾看向跪着的二人说道:“元总管,研磨。”
元红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赶忙起身去取墨来,并且十分细致周到的连同装裱圣旨的绢帛也拿了一份来。独留邓义跪在原地,邓公公弓着腰低着脸,后背惊出了冷汗。
“邓义。”
邓义听见皇帝低沉的声音下意识抬头,桌案后的君父视线微垂,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宛如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天神。
“两天前白禾回京路上遭到暗杀,我们带去聂州的侍卫全部失联。”陆烬轩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镇抚司先去把新侍卫统领抓了。不用保密,要把事闹大。朕要全国人都知道白禾身先士卒到聂州救灾,结果遭到了某些势力的暗杀。”
白禾指尖一颤。
邓公公的目光偏向元红。
心惊肉跳的大公公忙问:“皇上,这是要发邸报昭示全国?”
听不懂的陆烬轩:“……”
陆烬轩偷偷去捏白禾手。
“明文昭告天下。”白禾颔首,并补充道,“皇上在聂州赈灾所做一切功绩皆以‘白禾’之名义昭示,包含皇上剿灭清风寨一事。”
元红看看白禾,又去瞟皇帝,迟疑说:“皇上与侍君心里装着九州万方,奴婢们万分感佩。可调聂州守军向富户征粮的事……这会不会为侍君招来骂名?”
元邓二人十分清楚皇帝对白侍君的喜爱大约已经到了能“烽火戏诸侯”的程度,同时他们也清楚陆烬轩如此为白禾筹谋并不是为了施展自己帝王的恩宠,而是认真在为白禾揽权。
日后白禾是成为一代名臣还是妖妃,权看他的名声。
陆烬轩瞥一眼大公公,“你不会把锅往朕头上扣?救灾方案是朕拿的,内阁知道撇清关系,司礼监照样撇清就行了。”他把手轻按在白禾肩上,勾唇道:“朕的小白只要功劳,骂名朕来背。”
两位大太监暗暗倒抽口气。
不意外!不意外……好家伙,这恩宠堪比父母再造之恩了!
白禾比两位公公要冷静许多,这些是陆烬轩在聂州就已在做部署的,他早就知情。白禾没想到的是陆烬轩要将遇刺一事同时昭告天下。
炮制一个为国为民的功臣被某些心怀不轨者谋害的故事,是要借此激起民愤以便日后将罪魁祸首正法么?白禾的眼界着实受限于皇宫的方寸之地,不明白舆情也是战场,在舆论的阵地上输出“价值观”是重要的战争手段之一。
“是,是,奴婢明白了。”元红连忙道。他研磨的动作一乱,袖子沾到了墨里,大太监的官服染上了墨色污点。
邓义依旧还跪着。
这十分反常。
自从白侍君入宫,皇帝性情大变,当今皇上就不再喜欢看人下跪,看人像狗一样卑躬屈膝。这下元红心里也不庆幸自己被侍君点名给救了,反倒为这种反常而心慌。他在犹豫之后决定暂不做声,先作观望。
元红装傻充愣作壁上观,任邓义给他瞟多少次眼神也不给一丝反应。邓公公的心直往下沉,明白元红与自己终究是有隔阂、分歧。两人在内廷是上下级,在司礼监里却是竞争对手。
元红必定在不满自己趁他养伤期间蒙得圣宠,不仅在皇上面前露了脸,更是被皇上指定为教白禾处理政务的引路人。
“对了。”白禾忽然道,“元总管,福禄也没有音讯。”
元红愣了瞬,心里诸般念头尽化作一句:“是、是福禄护主不利。”
即使尚不清楚遇刺事件的详情,可如今只有皇帝与侍君二人回宫,当初去聂州的侍卫、锦衣卫等人一个不见,再结合皇上的话,这些人只怕全都凶多吉少。
福禄是元红的干儿子之一,是大公公为“子孙们”的未来铺路的一环。他期盼福禄在去聂州这一行中讨得白禾欢心。
他们这些大太监已是过了中年的年纪,指不定再过个一二十年就要进坟墓了。未来是年轻人的。皇帝还年轻,如今君父最宠爱的妃子更加年轻。没想到他寄予厚望的福禄……
闻言邓义心里暗爽。
好消息啊!这是好消息!元大公公的盘算竟因刺客落空!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不,是老天长眼!
“夏迁和锦衣卫都在聂州。”陆元帅适时安抚下属,并且对元红的反应难以认可,他重重敲击桌子,“如果这个小公公和侍卫是被刺客杀了,而且证实他们没有出卖消息勾结幕后凶手,他们都是英勇牺牲的战士!”
不能因为己方的实力不如敌人、己方护卫未能在敌人预谋策划的暗杀下保护己方目标就大肆指责!
失职?
“有没有失职必须先做调查!元红,你是内廷总管,宫里太监都是你的下属,你应该对他们负责,不要一出事就首先甩锅给他们。”陆烬轩的语气堪称十分严厉,他严肃的神情是属于一位优秀、受人爱戴的军队指挥官的。
帝国军方愿意拥戴这么年轻的军官成为统领全军的元帅,陆烬轩可以是一名道德真空的政客、国防大臣,但他身上必然不全部是恶劣的品质。政客正是因为没有道德而被称为政客。战士却是因为他们英勇、无畏、具有责任心而被称为战士!
元红额冒冷汗,麻溜跪下来:“奴婢知罪!”
陆烬轩不说话,转头看着白禾。
白禾心领神会,出言道:“两位公公起来罢。皇上没有责罚你们的意思。”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默契。
两人道:“谢侍君,谢皇上……”
元红继续研磨,越加不敢作声了。
邓义却知道自己受的敲打已然结束,接下来皇上应当是要交代他做事了。
“朕已经去过诏狱,三日内,原侍卫统领公冶启官复原职。侍卫司两营总共一千人,邓义,你带人全部给我筛一遍。给每个侍卫建档,要有他们的家庭情况、社会关系……就是他们和谁有仇、和谁有恩、有没有向谁借过钱、家里几口人,认识什么人之类的信息。锦衣卫人手不够就从宫里调人。”陆烬轩说,“不论要花多久、花多少钱,你必须做到。并且以后侍卫司再招人必须按此建档。”
邓义刚要领旨就听皇上补充说,“建档这件事本身公开,不保密。但是档案保密。”
接了个大活的邓义心底喜滋滋:“奴婢领旨。”
元红心里则颇不是滋味。眼看他邓义的权势越来越大,眼看他平地起高楼。
“侍卫司选人的规则也得改……”陆烬轩拧着眉对白禾说,“小白,等公冶启复职你告诉他,他自己先把司部内筛选一遍,淘汰掉那些混饭吃的,剩下的人分批送去跟锦衣卫学学技能。好好学一学什么叫‘保护人’。再定个标准重新招人,优先考虑退役军人。”
白禾明白陆烬轩为何倾向于当过兵的人,“御前侍卫的职责说是护卫皇上,实则更多是充当皇家仪仗。尤以殿前营为重。宿卫营负责宫中戍卫,倒是可以招些退伍将士进来。但殿前营是皇上……是皇家的脸面,他们在和政殿前披甲执锐是为了震慑百官,展现君王威仪。”
仅以白禾在聂州的见闻,就那种狎妓凌辱人致死的士兵怎可堪当帝王仪仗?那样的人只配进诏狱。
陆烬轩沉默了下,“不管怎么选人,一个月后朕会对侍卫司做次考核。招不招新人、怎么招人我不管。这是侍卫统领的职责。最后考核不达标的全部淘汰。”
他本可以事无巨细的去督导侍卫司招人、培训,培养一支他理念中的护卫队。那比起事事由他独断决策,培养势力和人才对白禾更加有利。
趁他还在启国,他还能够管着这一大摊子人事,他还有时间一步一步来做。这一月之期让侍卫司重新招人当然是不可能的,这个期限不是用来让侍卫司改头换面,而是给予公冶启的考核期。
陆烬轩用权力交易公冶启的效忠,不代表他得供着、求着对方。他们以利益交换拉帮结派,有益则合,无益则弃。说到底,在政治的这张牌桌上,公冶启也不过是桌上的一张牌,兰妃是筹码亦是牌。
白禾想得过于浅了。
“邓义,你现在去诏狱负责公冶启复职的事。”陆烬轩果决下令,“召集二十个锦衣卫给我,要嘴严、会杀人。”
邓义不敢问皇上一口气要这么多会杀人的锦衣卫是做什么。在场几人均只能联想到白禾遇刺这一件事。
“你们先出去。”陆烬轩朝二人摆手,两个大太监立马就和小宫人一样默默退下。
白禾将大公公留下的砚台挪到近前,拿起笔蘸墨,“皇上要什么圣旨?”
陆烬轩随手翻动起桌上堆着的票拟,明明一个字都看不懂,他却好像看得很认真。
白禾提着笔偏头看他。
“小白,你认为户部为什么在这时候特地派一个小官到聂州?”陆烬轩把纸翻得扑簌簌响,“就那个跟姓温的一起来聂州的人。你走的当日他就押着十万两白银去邻省买粮食。据说是户部特派,拿了赈灾钦差的手令去的。”
白禾搁下笔,没注意到他对温立庆的称呼非常不礼貌——陆元帅向来不擅长记忆启国人的姓名,或者说这些启国人并不具有让元帅阁下记住的价值及意义。
“宋大人购粮的公文是我批的。”白禾说,“户部给的调令是由他补聂州清吏司主事,正六品,与我父亲同阶。但他是补缺,未经过吏部考核不算正式上任。”
陆烬轩总结了一下:“就是说他是个临时工,有功劳是户部的,出了事是他自己背?”
白禾品了品这话,颇觉恰当“是。宋大人今科举仕初入官场,正是壮志未酬的时候。清流放他一头扎进聂州的泥潭,如果他没沾上事,甚至做出了政绩那就当历练,是清流培养的下一代中坚力量。若他不慎惹上什么,或是行差踏错了,那一切赈灾不利的黑锅就要扣到他头上。即便他是到此时才与聂州有了牵扯。”
甩锅是一门手艺活。聂州灾情爆发一个多月了宋灵元才成了与聂州有关的官又怎样?有心要将责任推卸到头上,随便扯个由头就成。
陆烬轩挑眉,“所以你批了公文,你不怕出事了他们借这个公文追究你……不对,我才是钦差,是我的责任。”
这题白禾会答。
“没人能追究皇上的责任,罗阁老与司礼监太监皆仰仗皇上恩宠才有如今手里的权力。这还是哥哥你教给我的。”
陆烬轩:“但现在钦差是‘白禾’。”
白禾垂下眼:“无妨,钦差是圣上钦点大臣,问责钦差必然牵扯到皇上,他们不会任由事态上升。宋大人是最好的人选,若是他的官阶不足以平息事件,那就再追究几个聂州地方官员,布政使、按察使,从二品和正三品,足够了。”
“行。”陆烬轩点点头。
白禾闻言微惊:“是……要动宋大人,不,皇上是想动清流?为什么?”
白禾对宋灵元此人并无恶感。对方可能不够人情练达,在官场上显得不太聪明,可几次接触下来,白禾明白这个人待人以诚,热情而不过分,有礼有节。更可贵的是对方有一颗报国的赤诚之心。
宋大人是一个因为不能真正参与议政只能在户部衙门里拨算盘而闷闷不乐的人。他提出的税制改革方案在户部其他官员和陆烬轩眼里是利国的好事,其不利民的部分并不能掩盖提出它的人本心里的好意。
即便这份好意可能为启国百姓带来更沉重的剥削。
“宋大人尚未沾染官场的那些东西,比起林阁老为首的清流派系官员,他更像一个‘清流’。我想掌着户部的林阁老特意在此时将他派往聂州,更多的是打着历练他的意思。正好为他们拿出的那份税制改革案做铺垫。”白禾说。
“小白。”陆烬轩放下票拟,按着白禾肩膀与他对视,“你把救灾款全部交给他了。这笔钱一旦出了问题……其实你并不打算让清流从聂州捞到任何功劳,对吗?”
白禾以为自己陡然被揭穿如此险恶的一面会很惊慌,他向来害怕被陆烬轩发现自己的真实面目。然而陆烬轩的眼神是那般温和,里面没有谴责,没有失望。
仿佛他只是在提出一个普普通通的问题,寻求解答一桩疑惑。
白禾抬手捏住陆烬轩的袖口,“哥哥,在朝为官,自是要经历风浪的。没人能保证仕途一帆风顺。宋大人若是个好官,他自然能在聂州做出成绩,他若没那个运气和手腕,留在朝中也迟早成为阶下囚。我没害人,我只是批复了户部的调令,准许他押送赈灾银去购粮。是福是祸我无力干涉。”
白禾仅仅是一个依附皇权的小小侍君,无官无职。陆烬轩在他去聂州以后甩手掌柜一样把赈灾钦差该批的公文、该管的政务交给他,他似乎是成了实际上的钦差大臣。甚至于如今陆烬轩要昭告天下,将一切钦差赈灾的功绩全部归于“白禾”。
白禾即将名扬天下。
可这一切皆是空中楼阁。
权力并不属于白禾。名不正言不顺的白侍君只不过是狐假虎威。他想阻挡清流的道路,他能拿什么去办呢?
陆烬轩放下了手,指尖在桌案上轻轻叩响,“写吧。户部某官员疑与曼达国势力勾结,预谋私吞聂州赈灾款共计十万两白银,向曼达国间谍非法购□□、弹等军火武器。朕令:北镇抚司即刻施行抓捕,如缴获武器一律交给聂州军李征西部保管。不用润色,按我说的逐字写。”
白禾却没有去拿笔,他直愣愣望着陆烬轩,他做不到去干预一个清流官员的前途,皇帝的一封圣旨加上二十个锦衣卫却足以将一位初入官场的户部小官打入万劫不复的无间地狱。
“白禾。”陆烬轩摸摸他的头,“你说的不错,政治博弈是一场赌博,政治游戏的赌桌上永远存在风险。我们这样的人总是更愿意做那个操纵风险的庄家,而不是桌上的牌和筹码。我应该……”
陆烬轩稍作停顿,类似的话他说过好几回,几乎每一次都把白禾吓哭了。然而每到下一次他依然要重申。
“我比你想得更残忍。你只是想挡清流的路,因为清流好名誉,他们极端反对后宫干政,是你掌权的阻碍。像那个李太傅……”
白禾忍不住道:“是沈太傅,兰妃与沈少傅的祖父。”
陆烬轩:“……哦,沈太傅。他为了反对这事跑进宫来骂我,丢了官还不消停,这次在皇宫门口跪出大乱,是他们搞的事导致我离京的消息走漏,逼得你提前回来。要是我一直在你身边……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杀你的人我要报复,清流也跑不了。”
扶持清流与罗党相互制衡?
抱歉啊,帝国政治不玩权术制衡。
选票政治下的党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一个政府不存在两个话事人,终归是要决出一个执政党的。
陆烬轩的极端报复由报复清流之始。
“皇上!哥哥……”白禾不敢肯定陆烬轩的这个决定是完全出于对他遇刺的迁怒还是另有政治上的考量,“清流也只能拿世宗遗训说事,可大启开国之高帝与高皇后就能二圣临朝。清流的阻碍不算什么,林阁老不也在聂州问题上妥协松口了么?哥哥,你凭空污蔑清流官员勾结外国……可能激怒满朝文武。哪怕是罗阁老一党亦会动摇。”
读着圣贤书长大的前·皇帝白禾打从心底推崇法家学说,他是相信帝王心术在于制衡的。朝廷里各个派系势均力敌才能最大限度维持稳定。稳定是国家安定的必要因素。
白禾信这一套,当然要劝陆烬轩。
陆烬轩皱皱眉,首次与白禾产生巨大分歧。向来善于顺从他的白禾坚持提出自己的观点,而极端鹰派的帝国元帅也绝不可能在复仇这件事上退让。
“小白,我说过,我一向不认可对等报复。”陆烬轩从桌上抓起笔塞到白禾手里,“你手段太温和了。我要报复就必须予以敌人沉重的打击!报复一旦开始,战争就没有停止的一天,除非其中一方完全灭亡。”
说着陆元帅离开椅子站了起来:“是他们先开始的。是姓沈的先在皇宫闹事;点燃战火的导火索是他们;暗杀你是向我宣战的行为,我凭什么不能报复?不止要报复凶手,一切不属于我们盟友的都是敌人!对待敌人决不能仁慈!”
相比起在政事上尽量不和人撕破脸的原则,脱去政客的温和外衣,对政治游戏规则弃之不顾的陆烬轩宛如变了个人。
“皇上……”白禾怔怔望着陆烬轩。他陌生得令白禾懵然。
谈及政事,只做过傀儡皇帝的白禾虽说没有治国理政的经验,但好歹能够理解陆烬轩传达的一些政治理念和政治手段。
然而当换到军事上,从另一个方向来表达各自的政治理念时,白禾是难以理解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直喜欢和人“谈交易”而非对人赶尽杀绝的陆烬轩突然变得如此强硬和过激。
陆烬轩在白禾椅子边来回踱步,燥意再次爬上他的眼角眉梢。他强调说:“如果不抱着最坚决的态度,最开始就不应该发起报复。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后天我妥协议和,难道敌人就要配合我们和谈而不是趁机狠狠打击过来吗?太幼稚了,抱着这种观念的政府是软弱的。白禾,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要搞你?”
陆元帅用词变得不文雅起来:“你是我的软肋。元红和邓义,司礼监、内阁、侍卫司、镇抚司的人哪一个不清楚这点!我为你铺路,做这么多都极度证明这一点。你遇到的刺客说不定不是来杀你的,而是来抓你的。有人要拿你做人质来挟持我,他们需要我妥协!”
烦躁的元帅阁下停下来,俯身摸着白禾脸颊说:“小白,我以前没有这样的软肋,任何人、事、物都不能逼我妥协。我忠于帝国,为帝国的荣光而战,我无所畏惧。可在这里不行。”
白禾瞠大眼睛望着他,像是“守株待兔”里那只撞晕了的兔子,呆愣愣的被陆烬轩如烈焰一样炽热的网子兜住。
白禾没有见过那个为帝国的荣光而战所以无所畏惧的陆元帅。
他只能看见对方眼底无法压抑的激烈情绪。
原来不止是他离不开陆烬轩。
这两日来陆烬轩总是将他抱着一定不是因为他伤了脚。那温热而坚实可靠的怀抱是不是“舍不得”?
他对于陆烬轩而言绝不是如兰妃那般的工具。
白禾想亲口确认这一点。他抓住陆烬轩的袖子,将自己埋向对方的怀中。
陆烬轩陡然将人抱了个满怀,眉眼间的燥意霎时消散些许。他把白禾抱得紧紧的。
“小白,我不是一个好家长。”陆烬轩带着点自嘲,无力地勾了下嘴角却实在是笑不出来。“我的保护欲、掌控欲太过剩了。我是极端保守主义,这是我的问题。”
白禾抱着他的腰缓缓摇头:“哥哥,我听不懂。”
陆烬轩沉默。
“我没有反对你。我只是……只是不能确定哥哥是为我而迁怒清流还是原本就要打压他们。”白禾轻轻软软的声音很好的安抚了几乎的失控对方,“我不想成为害哥哥丧失冷静理智的拖累。”
成为陆烬轩的软肋真是一句美好的话语。
可若是软肋成为拖累,他宁愿陆烬轩不再在乎他。
他宁可成为陆烬轩逐渐淡忘的过去,也不想作为陆烬轩所怨恨的过去被牢记——假如他们二人注定分别。
陆烬轩轻轻抚着白禾后背。
这哪是在安抚白禾?这分明是陆烬轩的自我安抚!
“对不起。”骄傲的帝国元帅如此说,“我明白你的担心。我负责。我会承担我决策的风险。我只是……不适应。突然发现你对我非常重要,我还不能适应这件事。”
从机甲上下来、将脏兮兮的白禾揽入怀中那一刻,陆烬轩才初次意识到他从皇宫高墙上捡到的白禾是一个人,不是一只能随时弃养的宠物。
合格的家长应该在孩子长大时慢慢放手,放他遨游星辰大海。陆烬轩本来是要放手的。并且他真的放开了白禾的手。
然后等待他的是白禾遇险、差一点死在杳无人烟的山上。
“我需要时间。”陆烬轩对白禾亦是对自己说道。
他剖析了自己的心,白禾从他怀中退出来,主动握起笔,“哥哥,我给你写。”
白禾端正工整的字一个个落在洁白的宣纸上。
打一遍草稿、誊抄、装裱、加盖玉玺。不出片刻陆烬轩手里便有了一封直插清流心脏的圣旨。
“刻意带上曼达国人和私购武器是在为聂州军铺路么?”白禾问。
“对。所谓如有缴获……就是给李征西部列装我们买的那批军火提供正当理由。所以不是‘凭空污蔑’,我们和门罗有协议在,制造一份证据不难。这边口供对不上不要紧,政治迫害的构陷里,证人证词和物证有其中一样就够了。反正都是借口。”陆烬轩十分自信。
白禾:“勾结外国私购武器等同通敌叛国之罪,户部和清流必不可能背上这样的罪责。届时一定将一切推到宋灵元一人头上。通敌叛国是不赦之罪,要对付清流就不能止步于宋灵元一人,他要是肯向上攀扯,我们能放他一条生路么?宋大人……毕竟无辜。”
诬陷你的敌人最明白你的无辜。
他们对宋灵元便是如此。
陆烬轩重新坐下来,“他肯攀扯吗?”
白禾怔然。
陆烬轩抱臂倚靠着椅背,坐姿有一点散漫:“清流?听你说的,这人有点清高的意思,这种人刚进官场,清高、天真,理想化。他们心里越是有抱负就越是不肯向现实低头。我这样的政客才擅长做利益交换。”
白禾无视掉陆烬轩自带讽刺的最后一句,蹙眉问:“既是如此,哥哥还要拿开刀?他不向上攀扯岂不是不能打击到清流?”
“你忘了你才说过的话?”陆烬轩笑道,“‘宋大人的官阶不足以平息事件,那就再追究几个聂州地方官员,布政使、按察使,从二品和正三品,足够了。’我这封圣旨怎么写的?户部某官员。重点是某官员吗?重点人是户部的。”
并非陆烬轩咬文嚼字,而是制造舆情,炮制舆论就是要从字里行间的细微处做文章。
“圣旨昭告全国,让人带带节奏,咬住人是户部的这点,把事态扩大到户部内部有问题。被抓到的宋大人只是一个小官,他上头有没有保护伞?他今年才当上官,怎么接触到的境外势力?激起民众猜疑和对户部的不信任。到时候林阁老的政敌自然会抓住时机向他开火。”陆烬轩嗤笑,“有时候我们甚至不需要亲自下场,他们就会自己斗起来。林阁老是清流首领,不代表清流里所有人都服从他。他这次敢不捞宋大人,他下面的一些人没有安全感,说不定要先埋了他。”
白禾感觉到那个熟悉的陆烬轩回来了,“清流不可能是铁板一块。清流最重名声,重名声之人最大的敌人不是贪官污吏,是坏名声的人。”
白禾坐在龙椅上听了十四年百官吵架、互相推诿和踢皮球。启国朝堂的官员与他前世朝堂上的官员有多少不同?
恐怕没有多少。
“好了,小白。”陆烬轩拍拍他肩膀,“你先休息,坐马车回去。晚上叫兰妃来寝宫,你和她聊聊。”
白禾心里一跳,急忙问:“皇上要见兰妃么?”
陆烬轩注视着他,“如果你不能让她做我们监视、拿捏公冶启的棋子。你回去吧。”
白禾咬咬下唇,听话的回到寝宫。
至少他知道陆烬轩今晚不会走。
白禾离开司礼监值房,司礼监原本当值的大太监们逐一返回他们的办公场所。白禾不知道陆烬轩留在那里将要做什么,他回到阔别多日的皇帝寝宫,在宫中宫人惊喜的迎接中走进偏殿,洗漱、更衣、用膳、休憩。直至日暮西沉,兰妃被圣谕召进寝宫。
不到十日前刚刚流产的兰妃身体虚弱得宛若行将就木,猝然蒙受召幸,她惊惧不已。忐忑不安地强撑着病痛的身躯坐上宫人所抬肩舆,一步一步被抬进皇帝寝宫。
前些日子才说皇上已秘密离京,如今是回宫了还是从开始就不曾离开?
兰妃由惊惧到惊恐,虚弱地唤道:“慢着!这是偏殿。皇上不该是在正殿的么?”
引路的宫人低眉垂眼,“没错,是来偏殿。”
随后宫人到偏殿内禀报:“侍君,兰妃娘娘到了。”
白禾坐在房内的圆桌后头,他背后摆着一张屏风,灯光幽幽,将一个人倚坐在床上的剪影投射在屏风上。
被宫人搀扶进门的兰妃一见屋内情景便知道屏风后面是“皇帝”。
兰妃脱开宫人的手颤悠悠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屏风后头无人回应。反而是台前的白禾示意宫人将人扶住,说道:“扶兰妃坐下。”
“是。”宫人温声作答,截住兰妃行礼的动作将人扶到白禾对面入座。
“白侍君。”兰妃面如金纸,神情恹恹,比刚经历一场伏击刺杀的白禾要病弱得多。
“看茶。”白禾瞥眼宫人。
宫人立刻躬身退出偏殿。
茶?
今晚的话不谈完,这茶是上不来的。
白禾以此屏退左右,亦是谈话的开端。“兰妃,你的孩子没了。”
兰妃没想到白侍君上来就直戳人疮疤,惨笑道:“是,孩子都已成型了,只差一点就能做我的孩子……是我没福气。”
白禾心想流产的打击对于兰妃大约是真的大,她都语无伦次了。
“不是皇上的孩子,没了不是正好?”白禾语言直白,不光戳人心窝,更是话中带刀,一定混淆皇室血脉的大帽子刷地扣下来。
兰妃脸色愈加难看了两分,“白侍君何出此言……如此污蔑本宫,本宫与你无冤无仇……”
她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手抚着腹部,声音细弱。
白禾却像个完全不懂怜香惜玉的冷漠之人,表情冷冰冰的,说话冷冰冰的。
“也是,你是侍君,本宫是皇妃,为争圣宠,分明是敌人。你我确实有冤仇。”兰妃苦笑。
“你误会了。我并非污蔑,不过是陈述事实。”白禾的视线受到桌子阻碍,看不见兰妃的肚子。他不知道流产对兰妃的身体是多么大的打击,这一着是能要命的。何况兰妃的孩子快到六个月了。
白禾说:“皇上亦知情。”
“什、什么?”兰妃不敢置信到以为自己听岔了。她自欺欺人,朝屏风后说,“皇上,臣妾从未、从未有……”
“兰妃。”白禾打断她,阻断她直接与陆烬轩对话的尝试。“公冶启已然招认,你不必再做挣扎。”
兰妃惊出冷汗,血液仿佛从骤热到骤冷,她面色颓败,面露惨色。如果她的身体还好,她此时一定跪下来向皇上哭喊求饶。可她没有力气挣扎了。
她不敢去看屏风上的剪影,哽咽的望着白禾道:“所以屏风后头当真是皇上。皇上知我寡廉鲜耻,不愿见我是么……”
白禾没想到敢于反抗沈家的兰妃竟会用寡廉鲜耻来形容自身,愕然一瞬才说道:“兰妃,皇上已下旨令公冶统领三日内官复原职。皇上不追究公冶启参与争储。你可以即刻出宫,嫁给他。”
兰妃:“!”
兰妃呆怔当场——
作者有话说:【注】:
吕公公:“一两个县嘛,皇上心里装的是九州万方。”(《大明王朝1566》)
“现在世界正在大变,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我们说西风压不倒东风,东风一定压倒西风!”——毛。指世界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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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兰花绽放
“这是……何意?”兰妃抑制不住放轻声音, 绝处逢生的惊喜油然而生。
“皇上不予追究公冶启。”白禾提炼出重点。
兰妃先是一喜,随后下意识追问:“皇上真的不追究我们?”
“只是不追究公冶统领。”
兰妃呆了呆,“那我呢?”她面向屏风, “皇上不愿原谅臣妾……是么?”
白禾默然几息, 对她说:“原不原谅权看你。”
兰妃这才品出点味来,怔怔道:“皇上要我去公冶启身边……”
“戴罪立功。”白禾点头, “皇上正值壮年, 便已有人动起争储多嫡的心思。就是让他们争到太子位置又如何?下一步只怕是要弑君篡权, 扶立幼子做傀儡。兰妃,不管你曾经是如何想的, 你毕竟是皇妃, 皇上念情, 愿予你一个改过的机会。”
兰妃听得情不自禁。
“如若不然, 便只能赐鸩酒了。”
兰妃捻起衣袖擦拭眼泪, 从椅子上下来, 颤颤巍巍跪伏在地:“我愿戴罪立功。臣妾叩谢皇上隆恩!”
白禾没有拦她。
“臣妾十六岁入宫, 至今已四年。这四年间,除了先皇后在世时皇上会来臣妾宫中……皇上,臣妾知道您不喜爱我们。四妃之中唯有容妃是真正得宠,若非因为先皇后, 您恐怕连碰都不愿意碰我们。以至四年来臣妾承宠日短,未能为皇上生儿育女。臣妾这个孩子……臣妾并未想借他争储夺嫡,臣妾只是怕……”兰妃哽咽着说。
她接着又道:“后宫的女人如果没有孩子,日子过得有多苦!臣妾日夜对着灯烛枯坐,又不敢与身边宫人多言,深怕他们是何方的眼线。臣妾这才一时糊涂。皇上,臣妾生于三朝太傅之家, 自幼锦衣玉食,平常人几世都享不到的宽裕生活臣妾都享过了。那皇后之位、太后之尊于我都不算什么。便是做太后又能怎样?皇上圣旨一下,太后也只能同妾身们一般禁足于内宫。”
白禾蹙着眉起身,兰妃的反应出乎他意料。他原以为兰妃选择与人私通怀孕谋划争储是为挣脱沈家强加给她的命运。她想要摆脱沈家的掌控。
结果她竟是因为如此儿戏的理由犯禁?!
“深宫寂寞,你想要一个孩子陪伴解闷,但皇上一直未能让你怀上,所以你才动了别的心思?”白禾问她。
兰妃慢吞吞爬起来一点,仰头望着白禾回答:“是这样。臣妾一时糊涂,但绝没有背叛皇上,乃至弑君的心思!无论皇上要臣妾做什么,只要能戴罪立功,只要日后皇上愿意原谅臣妾,臣妾愿肝脑涂地……”
她又伏地拜了下去。
屏风后面自然没有回音,白禾踱步到她身前,挡在她与屏风之间,阴影从兰妃头顶投下,她不由得抬起来,疑惑地看着白侍君。
“皇上要你做公冶启身边的钉子。你可改头换面以他妻房妾室之身嫁入他家,皇上说了,并非逼你真的嫁人,你不愿意与对方有夫妻之实也无妨。皇上要的是你必须是公冶启妻妾的身份。日后也好……”白禾稍作停顿,吊人胃口,“一旦公冶启有异心,也好治他拐骗皇妃之罪,将其就地革职,打入诏狱。”
白禾俯视兰妃:“兰妃,你可想好了,是否要做皇上手里的枪?”
兰妃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激动、犹豫、自我怀疑。“臣妾……臣妾只怕见识短浅,不能在公冶启身边打探到东西,耽误了皇上的谋划。”
“起罢。”白禾蹲下握住兰妃手臂,要掺她起来。
“白侍君……”兰妃忐忑不安,不敢起身。
白禾却拽起了她:“等你身体养好就送你去公冶启府里,这些日子教御医好好诊治,不吝用药。”
兰妃猛地抓住白禾手腕,急切说:“白侍君……皇、皇上,公冶启家里已有妻子,我、臣妾以妾室之身进门恐怕遭他夫人怨怼,臣妾不怕她恨,就怕她硬与臣妾相斗,致使节外生枝。可若是以妻房之身进门,那原配夫人她该怎么办?”
白禾神色冷淡,扯掉了她的手,声音和语气却是软和的。“这段时日来你代掌凤印,此前亦有参与协理后宫,你能做好这个‘兰妃’也能做好公冶启的夫人。你自己决定,是要赶走原配去做正房夫人,还是屈居人下做妾。”
兰妃心中滋味百般复杂,她眼神闪躲,犹豫之后终究遵从了内心深处最阴暗的野心,“我不想做妾。臣妾不做妾!”
白禾亦终于露出了笑意,甜甜的酒窝出现在颊边,他重新扶住兰妃手臂,搀着她坐下,而后站直了身,居高临下看着她道:“沈菱秋,十日内兰妃会因流产体虚不治身亡,宫中将不再有兰妃。往后三年、五年、十年,你便是公冶启的夫人沈氏。”
听到三年、五年、十年,兰妃有一瞬间动摇。她没想过这枚钉子要做多久,若是往后这一生都要被困在公冶启的深宅里……
然而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白禾从没打算让她做选择。如果他不能说服兰妃,陆烬轩就会亲自见她,与她谈。
可陆烬轩是假皇帝呀!
兰妃与皇帝再如何貌合神离,那也是睡过一张床许多次的关系!兰妃不聋不瞎,她会和害怕受牵连的近侍宫人一样装聋作哑吗?!
而且——
陆烬轩觉得她很可怜。
白禾从一旁梳妆台上的盒子里拿出一块腰牌,他将它递给兰妃。“北镇抚司的腰牌。沈菱秋从即日起便是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了。赐总旗,正七品,盯住公冶启只是沈总旗作为锦衣卫的这一生中的其中一桩差事。拿起它,抓住你自己的未来。”
白禾要用“未来”收买兰妃。他不会给兰妃攀附上陆烬轩的机会。
虚弱得仿佛半只脚踏入了棺材的兰妃脸上忽然焕发出光彩,她死死盯着眼前这块小小的牌子,热泪盈满眼眶,“锦衣卫、锦衣卫……锦衣卫好啊,好……我哥哥是太子少傅,是正二品,我做皇妃也是二品,却不如这小小七品。”
沈菱秋握住了北镇抚司的腰牌。
她抓住了自己的未来。
后宫里的二品宫妃与朝廷里的七品芝麻官能一样吗?
永远不同!
她不是被困在公冶启的府邸里,她是从皇宫中挣脱囚笼的飞鸟!
她哭着将腰牌按在胸口,单手扶着椅子朝屏风跪下去:“臣妾、臣谨谢皇恩,臣沈菱秋定当殚精竭虑,为皇上效力,以报皇恩!”
从沈菱秋选择做公冶的正妻而有负一位无辜女子开始,白禾就知道她是一个有野心和权力欲的人。对权势地位的欲望从来不分男女。白禾清楚她无法拒绝自己接下来开出的价码。
“沈总旗,祝你——前程似锦。”白禾说道。
沈菱秋又哭又笑,对着屏风三叩首后自己爬起了身。病恹恹的人焕发了新生,她怀揣着未来的幻梦向白禾道:“多谢侍君。从未想到有一天我竟也能配上这句——前程。白侍君,我……”
愁苦和死水一样的绝望离开了沈菱秋,她像蝴蝶兰绽放的花朵一样,她对白禾露出感激的笑容。
沈菱秋十六岁入宫,伴驾四年,皇帝是怎样刻薄寡恩又荒唐的一个人她岂会不知?
如今她能脱离皇宫桎梏,甚至是在犯下大逆之罪后脱身,这其中是否旁人的因素她隐约有所察觉。
侍君白禾是什么人、因何而入宫,协理后宫的皇妃不会不清楚。白禾进宫入住寻芳宫偏殿的诸多事宜便是兰妃安排的。她猜想,自己此遭绝处逢生深受皇恩一定是白禾在皇上面前劝谏之果。
“之前后宫人人称道何侍君芝兰玉树、君子如竹,要我说侍君你才是真的君子如玉,如琢如磨。菱秋拜谢白公子大恩。”沈菱秋双手相执,却是以士子之仪行拜礼。
白禾微愣,受了这个礼,然后回礼。
他默认了沈菱秋的猜测。
沈菱秋露出温柔的真心笑容。她没急着告辞,而是瞥眼屏风后直接问白禾:“侍君,我未受过锦衣卫训练,有许多不明白,还请侍君提点。”
白禾指指椅子,示意她坐下说。
“请教侍君,兰妃在宫中不治逝世,我家人若不知情必定心有不忿,爷爷此前就闹出了事,我假死离宫需要他们知情么?”
白禾回头瞥了眼屏风,投射在屏风上的剪影一动不动。
他蹙着眉转回头:“你锦衣卫的身份自然必须保密。这是锦衣卫的惯例。其他的待我问过皇上意思后再告知你。”
沈菱秋迟疑了下说:“爷爷极其自负执拗,对于我们这些子孙一直管得极严。我才十四岁时他就定下要我入宫为妃,而我哥哥从娶妻到做官的升迁路途他也是一力筹策。之前我仅仅是流产他就十分生气,竟闹到要找皇上讨说法。他其实是觉得我进宫几年都没怀上孩子很失望,这不是他心目中对我人生的规划。”
沈太傅为人古板固执,对于子女后代的掌控欲极强。
沈菱秋:“我要是假死离宫,转而嫁给一个小小的侍卫司指挥使……他恐怕会气炸,进而将这件事捅穿也说不定。但让他面对我猝然病逝的事也会让他闹起来。爷爷上回只是在宫门前长跪,这下只怕要在宫门外磕得头破血流,让皇上下不来台。依我之见,得让人劝着他。”
白禾指尖一敲桌面,领会了意思:“你是说,让沈少傅知情。上回他跟着沈太傅一起胡闹,但如果他知情了,不管为了沈家的脸面还是为他自己的仕途,他一定会拦住你们爷爷。”
“是。”
“沈少傅可以知情,但最多只能知道你与公冶启互生情愫、珠胎暗结,可惜孩子没保住,你流产后实情败露,皇上开恩放你出宫,成全你二人。”白禾注视着她道。
沈菱秋面色一白,尽管她十分不想再提及自己与人私通的不耻之事,可屏风后面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她便明白此事无可转圜。“是,我明白了。多谢侍君。”
她站起来向屏风后行礼:“皇上,臣请告退。”
屏风后面依旧没有回音。
低着头的沈菱秋攥了下手心。
白禾:“来人!送兰妃回宫。”
沈菱秋乘上肩舆被宫人抬走了。夏夜的闷热使整座皇宫里的人难免心情烦闷。白禾在这深宫高墙之内却觉得心口发冷。他关闭殿门回到屋内,绕过屏风,“皇上?”
依坐在床头的男人闭着双眼,呼吸平稳。
白禾轻声呢喃:“哥哥睡了么……”
“没睡。”陆烬轩睁开眼,对白禾招手笑了起来,“小白做得很好,很会劝人。”——
作者有话说:推文,朋友的文,求一点支持~
《小夫郎他幡然悔悟了》(已完结)
1V1,HE,无朝堂,无皇亲国戚,慢热日常文。
——
《邪神在上,不在下》(预收文)
纪云瑞意外发现家中貌似不一样了起来,地上突然出现的水渍,翻开的书页,都在告诉他家里可能有了问题,只是自己看不到。
腰间冰凉的手臂,脖颈处冰冷的气息,若有若无的耳鬓厮磨,更是让纪云瑞毛骨悚然。
为了驱鬼,纪云瑞经人介绍寻得那大师。
“放心吧,这世上就没有我驱逐不了的鬼怪。”大师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
“如何了?”纪云瑞满脸期待。
“小友,你已与此鬼怪结了阴婚契,我也无能为力。”大师无奈的摇了摇头,“小友还是将此鬼怪好生的迎回去,若不然只怕是有生命危险啊。”
来的时候好好的,回去的时候迎了个牌位,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
夏颂:“……”
可怜可爱小倒霉蛋受X阴晴不定不是人攻
1v1 HE
第97章 等我回来
白禾走到床边, 还没等坐下陆烬轩就伸长手将他捞到了床上,搁在自己身边。
白禾茫然地坐在床上:?
陆烬轩屈起一条腿坐着,手肘搭在膝盖上, “回头让邓义出个公文, 把兰妃调进镇抚司,锦衣卫该有的待遇都给她吧。”
他指尖蜷起, 无意中做了个夹着东西的小动作, 侧头看向白禾, “你对她很好。”
白禾低着头,手在床褥上抓了抓, 说道:“哥哥不怪我自作主张, 将腰牌给她, 哄骗她以后便是锦衣卫么。”
那块北镇抚司的牌子就是陆烬轩意外从聂州带回来。本该交还镇抚司, 陆烬轩压根没注意这事, 径直将东西一路戴进了宫里。
直到召见兰妃前陆烬轩回宫换衣服, 他才注意到腰牌, 并顺手扔给了白禾。
“这样挺好的。你很好……”陆烬轩一连用了几个好字。他叹口气,莫名其妙哂笑。
白禾有点懵:“哥哥笑什么?”
陆烬轩却摸摸他的头。
陆烬轩:“换成我,我不会给兰妃锦衣卫的身份。不会替她考虑未来。干间谍的,哪有不冒风险不做牺牲的?她做我的间谍, 就没有退路了。”陆烬轩说。“一旦公冶启失去价值,她也没了价值。那下场恐怕不会好。”
但如果沈菱秋是锦衣卫,那么不论十年、二十年,她都是效忠君父的臣子,她不必背上受人拐带的皇妃的污名。忠、孝、节、义,沈菱秋占其“忠”,世人便只能赞颂她, 接纳她。哪怕陆烬轩假冒的皇帝没了,她仍能凭镇抚司的关系从公冶启府中全身而退。
“是兰妃选择了她的野心。”白禾躲开目光。“倒是我先前的猜测失误了。没想到她并非出于摆脱沈家的心思才谋划这一出。”
“有野心是好事。”陆烬轩拍拍白禾的头,对于他今晚的表现十分欣慰。白禾如他期望的那样成长为了一个有底线的统治者。“不正是她的野心促使她跟我们达成合作?”
“哥哥,我对兰妃的一些话有点在意。”白禾不想再谈兰妃的事,转移话题道,“她说皇……狗皇帝是因为先皇后才宠幸妃嫔,唯有容妃是真正得宠。我记得先皇后是罗阁老之女。李征西的军师疑为罗阁老孙女。哥哥觉得……狗皇帝以前会否是出于忌惮而不得不雨露均沾,那么先皇后之死会不会有内情?”
陆烬轩:“?”
陆烬轩下了床,整理起衣摆:“想这个不如怀疑皇帝怎么死的。”
白禾:“什么?”
陆烬轩回身看着他:“我初步验尸推断他死于心脏骤停,如果他是服用雪花散过量呢?”
白禾的思路没太能跟上,“哥哥是指搜宫时找到的雪花散?宫中有人私藏雪花散,是为了敬献给皇上?可东西不是在德妃宫里找到的,与容妃何干?还有那雪花散服多了原是会死么。”
“会不会死问医生就知道了。”陆烬轩问,“你见过那些皇妃,你觉得容妃漂亮吗?能比过其他人吗?”
“……”白禾缓缓摇头,“我不清楚。”
陆烬轩一噎,看来他的小白还没有长大到向往爱情、体验情爱的地步。“邓义今天汇报调查雪花散的进度,锦衣卫去南方查到,南方几个省的雪花散生意都有容妃家族参与。德妃跟容妃关系亲密,从她宫里搜到的雪花散不会是别人的。如果德妃有服用雪花散的习惯,真相是什么,盯住她就知道了。”
白禾忽地想起:“御医曾说民间有人以雪花散做起兴的药……狗皇帝骄奢淫逸,沾染这药并非不可能。听兰妃的口气,皇帝应当是不喜欢后宫任何妃嫔的。容妃将雪花散带进宫,献给皇帝邀宠。直到先皇后去世,皇帝可能没了桎梏,变本加厉起来。”
最后因药物过量猝死。
狗皇帝死的节点也非常巧合。正好是在他强纳白禾进宫的当夜。当日皇帝是要来寻芳宫临幸新人的,寻芳宫这边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只不过后来出了意外。
陆烬轩说道:“小白,我要走了。”
白禾急得从床上爬下来,“这个时辰宫门都下钥了,怎么走?”
陆烬轩倾身抱了抱白禾,然后从自己脖子上取下挂着机甲空间钮的项链给白禾戴上,“遇到危险就呼唤它的名字:Horus。”
帝国元帅将自己的机甲交给白禾——将第二条命留给了他。
“小白,这是我非常重要的底牌了。”陆烬轩轻抚着白禾的头发,温柔地说,“等我回来。”
白禾怔在原地。
项链带着对方的体温贴在他的心口,热意传进心里,使他胸口发胀。他怔怔望着陆烬轩转身离去,而后独自一人躲在屏风后无声落泪。
*
翌日,内阁首辅罗乐通过宫门的侍卫核查,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踏上通往君父寝宫的宫道。转过一个弯,罗阁老赫然发现前头有另一道熟悉是身影。
罗阁老脚步一顿,扬声喊:“林阁老!”
前方的人回头,果真是次辅林良翰。
“罗阁老。”林阁老笑着往回走,头发花白的老臣搀住另一个老头子,“罗阁老今日怎么不坐轿子?身体可还好?”
罗阁老浑浊的眼抬了抬,慢吞吞回道:“皇上恩准我在宫中乘轿是恩恤老臣,可人老了骨头都松散了,有时候偏就想着多走走。走一走便又有劲了。”
分明听出了对方的话里有话,林阁老却仍能面不改色。“阁老说的是啊,民间老人总说饭后走一走,长活九十九。罗阁老可不止活九十九,能长命百岁呢!”
罗阁老笑呵呵拍拍林阁老手背说:“人生七十古来稀,能活到八十,我都要敬谢上苍喽!”
今年五十七的林良翰看着六十岁的首辅大人,笑道:“能的,那必定能的。”
两个老狐狸在宫道乐呵呵招呼,话语间却已过了一轮相互试探。
罗首辅在提醒林次辅,他今年才六十岁,还没有老。他并不是真正的人老耳背、闭目塞听。林良翰为首的清流一派近日做的事情他心里门清。罗乐在警告林良翰。
而林阁老装傻充愣,实则讽刺罗乐,一把年纪占着内阁首辅的位置,可别让下面的官员恨死了。
两人互相掺着来到寝宫门前,结果发现这里已有一人在候着觐见。
“康王殿下?”二人诧异。
康王回过头,见是两位阁老便颔了下首,“二位阁老这一早不去六部衙门反而来这里,是有紧急公务要面见皇上?”
康王试探的语句过于浅显直白了,两个老狐狸连理都不想理他。罗阁老眼皮一耷拉,装年老耳聋。林阁老笑了笑,向宫门前的值守太监说:“臣,内阁林良翰与罗阁老有事请见皇上。”
康王的表情扭曲一瞬。他也是心气高,自讨了没趣便不再理会二人。
过了片刻,太监出来传话:“两位阁老有请。”
康王皱眉拦住太监:“皇上不先见本王?是不是你这奴才没向皇上禀报?!”
两位阁老:“……”
二人迈过高高的门槛,被宫人引领着进入寝宫内,走到中庭时还能听见康王在为难小太监,之后便听见一阵奇怪的响动,然后就没声了。
林阁老疑惑地回头。
罗阁老说:“是侍卫动了吧。吏部何侍郎的儿子不是因在寝宫门前喧哗被皇上处置了?”
林阁老皱皱眉,“是有这事。”
二人进入大殿,齐齐脚往前迈,低腰伏身要行礼,忽听一道柔和但冷淡的声音说话。
“皇上不在,二位阁老请坐。”
两人抬头一看,愣了。
林阁老比较直白,直接问:“皇上没回宫?”
不对啊!
他昨晚明明收到消息说皇上回宫了。
白禾待宫人给二位阁臣搬好凳子,随即屏退了宫人后才说道:“皇上昨天夜里又走了。聂州灾民依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皇上心系百姓,不想半途而废。”
罗阁老熟练地坐到凳子上,慢悠悠赞叹:“皇上仁善,是百姓之福,大启之福,亦是臣等之幸啊!”
林阁老:“……”
“阁老们若为公务,内阁拟票送与司礼监就是。”白禾端起茶杯喝茶。
若是寻常情况,这即是端茶送客。
然而在场三人无论谁心里都明白,他们不可能就此离开。
罗阁老一反常态,率先开口:“有些公务亟需定夺,司礼监不敢直接批了票拟,又遇皇上离京,便将之留中不发。可事关赈灾……林阁老,你是户部尚书,由你来说吧。”
林阁老愕然瞥向罗乐。
说?
对一个侍君、男宠说国家大是?
这糟老头子心可真大,忘记自己死掉的女儿是先皇后了?
见他反应,罗阁老再添了把火:“赈灾本该户部出力,若非皇上仁善……”
要不是陆烬轩主动挑起赈灾救灾的任务,这会儿天下人该把户部骂出屎了!
聂州几十万人受灾,户部抠抠搜搜竟就抠出十万两银子拨给聂州!还不能从朝廷调粮,让聂州自个儿去邻省买粮。那邻省的粮食人家自己够不够吃?卖不卖?以什么价卖?户部可一条没管!
这就是在转移矛盾,让地方跟地方自己踹被窝!
比起户部受指摘,林阁老宁愿跟一介男宠议论国是:“白侍君,日前萨宁传教士称他们玛地尔国愿意援助一批粮食、药、衣服等物给朝廷在聂州赈灾。他说……”
林阁老抬起头看着白禾,神情中是按捺不住的激扬:“他们总共能提供五十万吨!折合白银至少是六百七十万两!侍君知道五十万吨是多少吗?是十万万斤!若这全是大米,够聂州灾民吃上一年半还有余了!”
白禾眉心紧蹙,当即反问:“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这六百七十万两要我启国拿什么换?”
第98章 贷款援助
林阁老激扬的神采微敛, 回道:“这便是亟需皇上定夺之所在。萨宁传教士透露的意思,是要以贷款的形式向大启提供援助。就是说……”
林阁老不确定白禾这个年轻人能不能听懂,斟酌道:“我们借钱向他们购买这批粮食、衣物, 而且只能找他们借钱。侍君知道借钱是要还利息的吧?”
白禾:“……”
这还真不知道。
白禾道:“请阁老详说。”
“民间借贷往往是九出十三归。如果借十两银子, 借钱的人其实只能拿到九两,但借条上得写十两。还钱时总共还十三两。”顿了顿, 林阁老补充, “这只是月利, 实则是利滚利,第一个月借十两, 那是本金, 第二个月还十三两。可要是没还上, 那就得连本带利计算第三个月该还的钱。按洋人的说法, 这叫复利。九出十三归就是百分之十三的复利月息。年利得有三百多。”
白禾好像听出了对方的潜台词, 顺势问:“这玛国要我们多少利息?”
林阁老瞄眼罗首辅, 说:“他们只要百分之三。”
罗乐余光瞥了下林阁老。
林良翰不愧是能在他手下做次辅、在户部干了上十年的人。读四书五经科考举仕的白禾大约不懂百分是什么个概念。但经过前面九出十三归的铺垫, 百分之三百多与百分之三做强烈对比,足可显见玛地尔国索要的这份贷款利息不高。使人不由自主倾向于接受。
“十年为期,头十年是百分之三,若第十年的最后还款期未能全部还清本金与利息, 则延期十年,这回利息却是百分之十了,以未还清部分的金额计算。”林阁老深叹了口气,“户部算过了,咱们每年还几十万两,以国库的情况是完全拿得出来的。但这么多粮食、物资,朝廷实在是没办法在一时凑齐。”
一切听起来都很好, 白禾却仍旧不信有这么好的事,否则两位阁老至于在收到皇上回宫的风后天没亮就进宫来说这个?
他睨向罗阁老:“罗阁老怎么说?”
罗乐缓慢地抬手行拱手礼,而后才说:“算账自然是户部算得好。林阁老啊,那六百七十万是玛地尔国说的,还是户部算出来的?”
林阁老:“这是户部估算的。萨宁传教士只是说了总共有那么多东西,户部便取了如今京城的米价,十万万斤大米就是六百七十万两白银。”
罗阁老点点头:“是估算啊。那衣服、药材可比米贵,就是说咱们要借的钱不止六百七十万两。”
林阁老面色不改:“既是助启国赈灾,东西当然是以粮食为主。别的都是小头,总数不会超过七百五十万两。便是超出了,咱们也可以向玛地尔国谈,多要粮食便是。白侍君,户部的奏疏上呈内阁,罗阁老也是看过的。”
意思是:别听罗老头搁这问问问的,户部上疏写得清清楚楚,他一早儿门清呢。
白禾睨着二人:“只要利息?”
林阁老一顿,皱起眉说:“自当不止如此。有附加条件。玛地尔国要求朝廷在聂州、懐州、橡林三省五地开放海市,要在海边修码头,说是他们拖粮食的船太大了,没法靠岸。还要求我们给予至少五十年的零关税优待。侍君,这只是萨宁传教士传达的他们玛国的意思,细节还未商议。”
白禾却是愣住了。
林阁老说的东西颇为耳熟。
——“开放港口,允许我国国民和企业到聂州自由贸易,并且免除关税。作为交换条件之一,曼达国可以为陆先生的割据政权提供一笔长期低息贷款,帮您在聂州修建深水码头、铁路、电厂等设施。”当日在聂州,门罗如此向陆烬轩开价。
白禾心中掀起惊涛,连忙回想当时陆烬轩的反应。
——“两三年内只管找他们要钱要东西,但不要答应他们的任何要求。”
言下之意,这些条件并不利于启国。
白禾乍听门罗提的内容就没觉得是好事,后面又有陆烬轩的话佐证,此时他心里生出了疑惑。
门罗与萨宁,来自两个不同的番邦国家,为何不约而同提出相似的要求?这些对于外国是十分大的利益么?
为什么?
那它们又为何对启国不利?
白禾不动声色问,“听林阁老的意思,户部是倾向接受玛国的要求。罗阁老,内阁的意思是?”
他不再问罗乐的看法,而是点明询问内阁的意见。
这已然是切切实实在代皇帝干政了。
林阁老心里着实有点不悦,不过他前头拿了皇上的甜头,这会儿实在没脸背着皇帝欺负人。次辅大人是一个善于“委屈自己”的大臣。
“开海是大事。”罗阁老浑浊的眼中现出神采,“自我朝一统,便禁止民间私自与海外互通贸易,内廷设织造局、市舶司直接与洋人做生意。老臣及内阁诸位大人商议的看法是,玛国给出这么大的甜头,必然不会只拿走一点好处。他们能运来十万万斤粮食,就能带来更多东西。届时……”
罗阁老拖长了音,然后稍作停顿,接着说:“咱们自家的东西如何卖?商人重利,只怕到时要搅得一团乱。譬如外国人需要丝绸,启国的商人就大量出售,逼得民间改稻为桑。粮食越少,粮食越贵,丝绸也就卖不上价了。原本设织造局、市舶司就有顾虑这点在内。”
白禾似乎有点理解了:“即是说,官营可控制产量与价格?”
假如陆烬轩在这里,他一定会说:垄断为的是话语权——权力。
林阁老干咳一声:“咳。开海市也有许多好处。单说征税一项,那朝廷便不缺还款的银子。对于民间百姓亦是好事。一些工匠手艺人、贩夫走卒也可与外国人做生意。内阁所担心的……也不难解决。只要着定哪些东西不可私人买卖就是,如茶叶、丝绸。”
白禾内心即使再如何不相信,听到林阁老的话也不由得有所动摇。想了想他突然问:“不对,我出宫时分明在京城见到有店铺贩卖舶来品。”
他勾起腰带上挂的怀表示意二位阁老看。
林阁老笑了下解释:“这是外国人自己在京城开的店铺,我朝只禁了海市,洋人若是交齐了税赋办齐手续,在城里购置店面卖些小玩意儿,咱们也不能不让他们来。我记得……是萨宁传教士的朋友吧?前年开始在京城开了医馆,如今也是门庭若市。”
罗阁老点头:“是,有这事。老臣记得是叫医院。前两月医生还进过宫吧?”
罗阁老突然提起许久前的事,打白禾一个措手不及。
白禾眼梢一抬:“确有其事。先前紫宸宫走水,皇上受了不轻的伤,太医署群医束手无策,恰逢萨宁传教士入宫,向皇上推荐了他的医生朋友。皇上接受诊治后果然好了许多。没几日皇上便去了聂州,皇上龙体并无大碍。待回宫后,许是能恢复朝会。”
两人一听好几年都没咋上朝的皇帝下次回来说不定要恢复上朝,仿佛胡子都在发颤。
“皇上何时能回?”林阁老比较急。或者说户部比较急。
“皇上的行踪谁能打探?”白禾一句话怼回去。
林阁老一噎。
罗阁老则说:“这事也不好再拖。内阁等得,聂州灾民等不得。不如请侍君修书一封急递聂州,请皇上酌定。”
林阁老瞪大眼扭过头来,仿佛在问:这么大的事内阁不写信,司礼监不写信,你让一个侍君写信去说?那能说明白吗?!
换句话说,同样一件事由处于不同立场、持不同意见的人来表述,将会呈现不同的倾向,进而影响决策者的决策。
林阁老心里暗骂:都是千年的狐狸,你玩什么聊斋?
罗党媚上,说话贼好听,清流派的沈太傅一家却刚刚捅了娄子,白禾能向着他林良翰才怪!
林阁老赶忙说:“还是请司礼监写信吧。”
元红坐镇司礼监,他是大太监,太监也媚上,但元红做了这些年的司礼监掌印,其在政治上的倾向是“调和”。
调和罗党与清流的矛盾,平衡两党;调和大臣与皇上的关系,平衡朝堂。
林阁老认为白禾会偏心罗党,却认为本朝的“内相”能拎得清。
出乎他意料的是,罗乐并没有坚持,对方缓慢点着头说:“也好。那便请侍君在司礼监说一说,老臣今日不在内阁当值,这就回兵部衙门了。”
林阁老:“?”
罗阁老颤颤巍巍站起来,向白禾行礼,在白禾颔首之后缓缓退出殿外。
就这?
这就走啦?
林良翰人都傻了,回头瞄瞄冷淡着一张脸的白禾,“白侍君……”
“次辅大人留步。”白禾站起身,来到大殿门前,望着首辅大人苍老、蹒跚的背影逐渐远去。待到人出了寝宫大门,他才回过身,“林阁老,我知道清流之人最重清誉,沈太傅虽已致仕,却仍不满我后宫干政。”
林阁老能怎么回?他只能干笑说:“沈太傅一辈子钻研经史典籍,为人是有些古板……”
白禾手上理起了袖口,状似不经意道:“后宫不得干政乃是世宗遗训,当年高帝后却共享江山。是高皇帝大,还是世宗大?”
林阁老:“……”
他妈这题不能答!
林阁老嘴角抽搐,眼看着白禾继续说话。
“我深知皇上所想。那玛国的粮,皇上必定是要的,钱或许还。但对方附加的那些条件皇上恐怕不会同意。内阁似乎也不大愿意接受。户部自须早做准备。”
没想到白禾留他下来还拿高帝后做铺垫竟是为了交这个底?林阁老颇感意外,竟陡生出自己是不是过于小心眼了的惭愧感。旋即这位宦海沉浮三十多年的内阁次辅、户部尚书醒过神。
“侍君的意思……?”
白禾盯着林阁老道:“户部宋灵元,是林阁老放到聂州去历练的?”——
作者有话说:【注】:按照阿美莉卡1961年《对外援助法》,开展援助贷款头10年的最低贷款利率是2%,其后则是3%?。(百度)
——
简单说,罗阁老不支持开口岸、自由贸易。原因他讲了,就是这些对外贸易本来是内廷垄断。太监是皇帝的私人白手套,内廷赚钱皇帝花。织造局设在地方上,与地方官员、商人等有利益往来=罗党官员也在这里面吃好处。而且官方是禁止民间通商,凡是官方禁止的,下面肯定有走私。参与走私的地方官、地主商人等那老多了。清流和罗党的人都有在里面。罗阁老的中心思想是为了保护皇帝的产业利益,所以他很放心司礼监写信。
林阁老身为户部尚书,支持接受援助。开口子、自由贸易这些都不是问题,他认为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主要聂州的灾情不处理好,户部早晚得背锅。作为清流,他也觉得“以民为本”,“为国为民”的事总归得做做。
第99章 与清流的渊源
林阁老:“???”
林阁老今天一早上脑子里冒出的问号恨不得比往前一整年都多。
谈国家大是呢, 咋突然讲起一个芝麻小官?
慢着,宋灵元?
林阁老:“回侍君,宋灵元今科举仕, 虽名次不高, 没能做沈太傅的门生,但这人颇有想法, 他作的税制改革策论有所建言, 户部确实看重他。”
他在户部二字上加重音, 一边撇开自己个人的关系,一边又把人绑在户部的船上。
“处置聂州灾情事务是桩颇能历练人的差事。户部斟酌着日后要推行税制改革, 若用此人, 必得先放他出去历练一番。”
白禾从林阁老的话中听出对方及户部是偏向于历练宋灵元, 而非卖掉他。
然而陆烬轩已经决定以宋灵元为突破口, 从清流把持的户部撕开一条口子, 报复的第一刀便砍向林阁老。
白禾抿唇道:“阁老知道温家书院么?我入宫前便在温家书院读书, 先生是温叔同, 温家少爷是我同窗好友。”
“这……”林阁老微微怔忪,目光变得慈祥。“侍君之才,本是该在殿试上点为探花的。可……”他陡然住了嘴,不敢说出造化弄人一词。
是了。白禾本是科举取仕, 差一点成为如同宋灵元一样的官场新人,成为他们的同僚。
白禾本该是他们清流一派的新鲜血液,而不是以色侍人的侍君。
白禾朝林阁老拱手,“不留阁老了。”
林阁老稍稍迟疑,回礼后告退。
待人一走,白禾招来一个小宫人问:“今科科举的主考官是沈太傅?”
小宫女回想了下,迟疑答:“似乎是的, 奴婢听福禄公公说过。”
白禾摆摆手放宫人自去干活,自己则回去偏殿翻出那本高第笔记。
书页被他翻得哗哗作响,他找到其中某一段。
大启开国初年,高皇后主导科举改革,大启延续前朝科举制度,考经史、诗赋。一臣子当朝上奏,建言改制。此后启国科举实行糊名、誊录,不再考诗赋科目,改而侧重策论。
白禾捧着书眉心蹙得死紧。
启国推行科举改制之后,投名帖的风气止歇,进而演变为每一届中榜的考生将会拜当届的主考官为师,成为其门生,以快速建立人脉,获取官场资源——简言之,结党。
白禾大为惊诧!
原来今年科举主考官是已经被辞官的沈太傅,即是说原白禾差一点就做了沈太傅门生!难怪那老头和少傅爷孙俩横竖看他不顺眼,对他尤其阴阳怪气。
前一刻他还在借由与温家的关系同林阁老拉进感情,却原来他与清流另有这样一番渊源。
白禾抱着笔记在房中来回踱步,他与清流的关系是一团乱麻,如今裹缠上闯宫事件,更是拧出了结,理不清。
两位阁老前脚走,后脚元红公公就来了。
对方找到偏殿,面带愁容向白禾说:“侍君,皇上匆匆离宫……这宫里的事您能拿主意么?”
白禾蹙着眉睨向他:“何事?”
“是解除内宫门禁的事儿。沈太傅虽已致仕,可他三朝为官,又是从帝师的位置上退下去的,他依然能向朝廷上疏。而太傅一上疏,那朝中……尤其是言官,大都闻风而奏。内阁说请皇上解禁,并向太后认错的奏疏已几乎淹了内阁。”
“门禁过几日再说,先待侍卫司换好统领。”白禾睨视大公公,“皇上责斥太后的前因后果公公十分清楚,言官闻风而奏,多半听风便是雨,就由着他们说。皇上不上朝听不见,也不会看那些奏章。只是千万别闹到皇上眼前惹他心烦。皇上的脾气……公公知道。”
元红一想起如今的皇帝那个连太后都敢禁足,后妃说下诏狱就下诏狱的脾气、手腕,顿时额冒冷汗,连声说:“是、是。那……侍君,您要见康王爷吗?人还在寝宫外头不肯走。”
白禾反问:“在宫中喧哗,侍卫还没拿人?”
元红:“……”
元红不由自主抹了抹脑门的冷汗,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现在的白侍君有点像他们皇上。“奴婢进来时瞧见,侍卫把王爷押着了,但王爷一直挣扎,侍卫们又不敢对堂堂王爷下重手,两方便僵持上了。”
白禾不置可否:“直到了。”
元红这会儿便想起康王曾在大皇子生辰宴上与白禾起龃龉,白禾自然极不待见对方。区区一个王爷,又不是未来储君,司礼监掌印太监又何尝把人当回事?元红索性不再提了,转而说起,“沈少傅也在外请见……求见皇上。”
“皇上回来的消息都知道了?”白禾撩起眼帘。
元红笑道:“昨日皇上在司礼监议事,复核了一些批红的票拟。票拟发回内阁,内阁自然就知道了。那内阁知道,自然百官也知道了。”
“皇上再次离宫的消息呢?”
“这……应当是没走漏的,不然这一大早的,一个个都往宫里跑?还请侍君拿个主意,皇上这回离宫,是保密还是……?”
白禾瞥着他:“两位阁老刚走,人没见着皇上,你说这事还能保密么?”
元红:“……这,上回内阁也是知情的。”
皇帝上次离京,司礼监与内阁皆知情,事情却直到大臣闯宫才揭露。单就白禾在聂州的经历,聂州官员无论是清流还是罗党的人,没有一人知道陆烬轩真实身份。足可见司礼监与内阁之人嘴严。
或者说这些官场老油子十分清楚什么话能说,不该惹的事不能惹。
“我见见沈少傅罢。”白禾说着就往门外走,“大公公今日在宫里当值还是去司礼监?”
元红:“回侍君,奴婢今日不在司礼监当值。”
白禾颔首,带着元公公来到寝宫门口。门前几名侍卫果然正与康王爷僵持着。侍卫们表情难看,抓人不敢用劲,不抓又怕落一个失职之罪。沈少傅则在旁边冷眼看康王爷的热闹。
一见白禾出来,侍卫们立即面露喜色,也不管啥王爷了,齐刷刷抱拳行礼,齐声喊:“参见侍君!”
白禾微微抬手:“免礼。这是闹什么?何人敢在皇上寝宫门前喧哗?”
为了挡康王而焦头烂额的值守太监擦擦脸上的热汗,对白禾见礼后答道:“禀侍君,康王爷一个劲儿要见皇上,奴婢回了说不见,王爷却说是奴婢没有代王爷禀报。”
小太监偷偷瞥一下元公公,接着挤出眼泪用哭腔说:“奴婢怎敢做如此欺君瞒上的事啊!奴婢向王爷解释,王爷却不肯听了。约莫是王爷觉得奴婢顶撞了王爷,一时情急才大声了些……”
“你!狗奴才!”没了侍卫桎梏的康王爷手指着太监怒目而视,他误以为小太监在告状上他眼药呢。
谁料小太监吓得浑身一颤,啪地一下跪在宫门前的台阶上,磕得膝盖闷响:“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知罪!请侍君责罚!”
元红悄悄用余光打量白禾的神情。只见白禾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淡。元红心下陡然一松,对小太监摆摆手,训斥道:“你这奴婢真不懂事,康王爷是什么人?王爷是皇上的弟弟,尊贵无比!你怎能对王爷不敬?快下去!回头再教训你!”
跟着他对白禾说:“侍君,奴婢没教好下面的人,奴婢下去了会好好管教他们。”
白禾瞥一眼元红。
不愧是大总管、掌印太监!
可真会说话啊。三言两语给自己背了锅,转头把锅埋进土里。说什么下去管教太监,小太监奉命回绝康王求见的要求,哪里有错?康王喧哗闯禁,阻挡他的太监哪里有错?
可王爷毕竟是王爷,是人上人,是主子。小太监能直接说康王错了,当面告状吗?不能,那就只能把锅往自己身上背了。
“嗯。”白禾对宫中宫人的这些门道知之甚深,并不介意大公公在他面前耍这种花招,对于在皇宫中如履薄冰的小宫人亦无意为难。“康王爷,何故于寝宫外喧哗?甚至冲撞侍卫?”
康王爷眉头一皱,不满道:“什么叫冲撞侍卫?是这些侍卫冲撞本王才对吧!还有元大总管,你说下去再管教这奴婢,可别说一套做一套,只在本王面前说说啊。”
小太监不敢置信瞪大眼,被得理不饶人的康王爷惊呆了。
元红心中划过不悦,面上倒是不显,反而赔着笑说:“王爷严重了,奴婢这就亲自押着他去内廷受罚。”
大公公在“亲自”二字上加重音,余光睨向跪着的小太监。
小太监人不傻,当场磕头说:“不!不用总管押着,奴婢自己去!”
“去罢。”白禾冷冷清清的声音落下,如一锤定音。
小太监连忙爬起来蹬着小碎步快速离开。
守门管着通报一事的太监没了,元红回头看向庭中杵着的宫人,示意其中一人出来接替守门和通报的差事。
白禾冷淡的目光落在康王脸上:“门前喧哗的太监已然落罪受罚,王爷可满意?”
康王爷不解:“罚一个奴才罢了,他犯错受罚理所应当,怎么问本王满不满意?白侍君,本王要见皇兄,皇上在寝宫里吗?”
一个小小的太监对于尊贵的王爷来说只如一粒尘埃般微不足道、转头就忘。他整了整被侍卫扯乱的衣冠,昂头挺胸看向白禾。
别说一个守门的太监,就是皇上宠妃——如今最受宠的白侍君又如何?
归根结底,都是奴婢罢了。
白禾却不再是当日生辰宴上孤立无援的小可怜了,站在宫门前披甲执锐的侍卫就是他的底气,指挥暴力的权力就是他的实力!
“侍卫司,拿人。”
在场所有人均是一愣。
眼看侍卫迟疑,白禾冷声道:“侍卫司不敢拿,元红,叫锦衣卫进宫,将这胆敢喧哗闯禁的人拿下诏狱!”
“你、大胆!我是王爷!你敢抓我?!”康王大怒!
元红不敢作声,但也杵着没动。
一直看戏的沈少傅忍不住了:“白侍君,莫要拿着鸡毛当令箭。”
然而下一秒少傅大人就被打脸了。原本迟疑的侍卫一听会被锦衣卫抢活,刷地一下围住康王,熟练地抓住胳膊往背后一拧,然后掏出一块布塞住王爷的嘴。
那逮人、堵嘴的动作,一看便是已经熟能生巧了。
沈少傅:“……”
元红:都是皇上教得好啊……
“送王爷回府。”白禾摆手,不想在一个无官无职的王爷身上浪费时间,也没空在这里报复康王当日的算计。“沈少傅,请随我来。”——
作者有话说:【注】:启国官场,没有纯粹的师徒情深,结师徒就是结党,就是派阀政治。所以温先生和原主不是师徒,原主科举入仕,而且是一榜进士,按官场潜规则是要拜入主考官门下,成为其门生,以迅速获得政治资源。师门的人脉、势力情况,可以决定原主进官场后,是在翰林院一直熬,熬六十年入阁;还是在翰林院培训几年,外放地方做知府,然后一路升迁,回京最低是个六部的四品
第100章 代君行事
沈逸春误以为白禾这一趟到宫门口是来处理康王的问题, 而对方领自己入殿是受到了皇上召见。于是边走路边悄悄整起衣冠。
行至中庭,白禾蓦然一顿,旋即回身, 冷厉的目光穿过宫门落在正被侍卫押着离开的康王身上。
内阁首辅和次辅清早入宫面圣是为国事, 那身无一官半职的康王爷来得比两位阁老还要早,又是为的什么?
白禾蓦地惊出一身冷汗, 眼神阴冷得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压着嗓音, 声音也仿佛冷得能掉冰渣:“元红,你去康王府传皇上口谕:宫中喧哗犯禁, 成何体统!朕为兄长, 当行管教。康王即日禁足于王府, 抄孝经百遍为母后祈福祝寿, 何日抄完即可解禁。只禁足康王一人, 为母后尽孝道之谊不得着人代抄!”
元红惊疑。皇上昨天半夜就又走了, 哪来的口谕?皇上昨儿个说的?
白禾接着道:“再叫邓义来见我。”
“……是。”元红迟疑了下, 领命而去。
眼看到白禾对司礼监的大太监如此颐指气使的一幕,沈逸春又皱起了眉头,露出不赞同的神情。
白禾在庭中停下脚步。沈少傅困惑地左右看看,问道:“白侍君是有话与本官说?”
白禾的个子不如沈逸春高, 两人对面而站时白禾只能抬起视线去看他。
沈少傅年少成材,不到而立之年已授太子少傅衔,其人如君子、文采斐然,即使是白禾这个外来者也看得出对方是清流一派未来的中流砥柱。
沈逸春和他的太傅爷爷有点像——清高。
白禾“仰望”着对方。
方才议事,内阁首辅与次辅亦不曾在他面前自称本官。
“沈太傅是去年兼领礼部尚书职,今年科举擢定为主考官,对么?”白禾说。
“是。”沈逸春因身高差异而居高临下, 再配上他的气质,便显得他格外清贵。他回视着白禾,“白侍君若非入宫,如今应是我爷爷的门生,与我是同门了。”
提及此,沈逸春的语气竟不由温和少许,并不掩饰话中的惋惜。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
沈少傅终究与白禾有一月之师的情谊。何况如果没有狗皇帝的横插一杠,原白禾或许真的与沈太傅祖孙脾性相投。
官场仕途结师徒,是为了结党不假,可人与人之间不可能没有一丁点感情。
白禾对身边宫人摆手,宫人们便退开,处在离得不远不近的位置。
“我读史时读到一个白头师弟的典故。旧京意外游踪到。遽相逢、白头师弟,掀髯一笑。”白禾勾了下嘴角,自嘲一笑,“都说白头师弟见面难,我这般,却是连做人徒弟的资格也无。”
沈逸春不由得道:“切莫妄自菲薄。我观你在国子监这一月,能沉心静气读书,你与……只要时时谨记以色侍人终究不得长久、色衰而爱驰,静心读书,等待来日。你看何侍君,进宫三年,如今不是出宫了?”
对方缓和了态度,好声好气的沟通。白禾心中冷笑,还以为沈逸春是有多清高呢!前头和爷爷闹事闯出祸,这不扭头就大清早的跑来缓和?
“何寄文欺君瞒上、与宫外私通消息,且向司礼监秉笔行贿。他罪犯大启律例在先,是皇上法外开恩,准许何侍君以金赎罪。”白禾一盆冷水泼下去,“何侍君不是被放出宫的,是被驱走的。沈少傅忘记当日您自己说他在家自怨自艾、求生不能了?少傅觉得这算好下场么?还能入仕做官、做人门生么?”
沈逸春一噎。随即道:“何侍君犯错是他的问题。即使不出宫,你若诚心向学,依旧能拜师读书。我想皇上也不会在这点上苛待侍君吧。”
当今朝廷谁不知道白禾得宠?尤其是前几天皇帝不在宫里,微服离京的事曝出来,顺带也传出了白禾同样不在京中,而是随君伴驾去了。
“若侍君不弃,也可继续来国子监同皇子们一道随本官读书。皇上本就是作此安排,必不会阻拦。”沈逸春十分自信,自信于自己太子少傅的身份。他能教导太子——本朝未来储君,给区区一个后宫侍君当老师有何不可?
白禾脸上漾起笑,“当初皇上送我去读书,沈少傅却对我不闻不问。今日说要教我,这是来向我求和……还是求情?”
沈逸春闻言皱着眉吞了口气,显然是在忍气吞声。他说道:“白侍君,在国子监本官得盯着几位皇子读书,皇子们年幼好动,侍君却已是考过科举,中过榜的大人了。本官紧着皇子,便顾不得你。何况当时你也非诚心来我这儿读书吧。”
一手戳破了对方好不容易营造出的缓和气氛的白禾说:“原来沈少傅今日不是为了日前闯的祸而来。那我有话便说了,沈太傅当面辱骂皇上,为臣失责,因而被致仕。太傅年纪也大了,是该告老还乡、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可沈太傅前些天做了什么?在宫外天街长跪,教往来百姓看笑话,失我大启君臣的威仪、丢我君臣脸面!”
经过前面的铺垫,白禾露出了他的獠牙,图穷匕见。“若止于此也就罢了,皇上至多下旨斥责几句。可之后呢?你们煽动言官,竟敢擅闯宫禁!这是做什么?逼宫吗!”
白禾的严厉指责为太傅和沈家扣上了一顶谋逆的大帽子。
扣帽子是朝堂官员扯皮时最爱用、常用、好用的手段。动动嘴皮子就能怼得对面哑火,一着不慎甚至可能真的因此出事。
沈逸春眉头紧皱得能夹死苍蝇了,“够了!白侍君!请你慎言。祖父三朝为官,是皇上的老师,他所做一切皆是出于这份为师的责任。皇上做得不对,祖父他本当上谏,虽说他如今不再是太傅了,可皇上当年在东宫时曾行过拜师礼节,拜我祖父为师。一日为师……”
沈少傅说顺了嘴,险些嘴快说错话,为及时吞下后面“终身为父”的话差点咬到舌头。“白侍君,莫要污蔑我祖父、我沈家及我的忠心。”
话不投机半句多,沈逸春此时已经不想再跟白禾多言了。
既然缓和关系做不成,那至少不能再继续恶化。
“非是污蔑。”白禾撩起眼睨着沈少傅,明明个子比较矮的是自己,他却做出了俯视人的姿态,“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沈逸春微愣。
白禾脸上再次挂上笑意,却是似笑非笑:“有人一朝登天子堂,飞黄腾达;有人一夜获罪今上,满门抄斩。沈少傅入仕比我入宫更早,应当不会不知道皇上喜怒无常,宫人常有因言获罪。”
沈逸春面色骤变,抬手仓促执了个礼:“侍君有话请直说。”
——沈逸春入套了。
白禾说:“皇上天纵之资、圣心独断,虽不常上朝,可这天下的事,尤其是朝堂上……谁是忠臣,谁是奸臣,皇上心如明镜。”
假如此时的沈逸春脑子还没离家出走,就会发现白禾前一刻才说皇帝喜怒无常,对于近侍都能任凭心意赏罚;后一刻又说皇帝能够分辨是非。岂不是自相矛盾?
这种话说出来,当然是骗人的啊!
偏偏沈逸春这时候已经被白禾几番话语挑拨,递进式的激起了情绪。他或许听见了这自相矛盾的点,但病急乱投医的人根本不会因为一点疑点就认命,就放弃哪怕是骗子给予的虚假希望。
“皇上……是否是皇上向侍君透露了什么?”沈逸春问。沈少傅非常清楚,自古以来,失去圣心眷顾,被皇帝本人意动铲除的臣子往往是什么下场。
便是一国之丞相、一朝之首辅,皇上要罢人了,便处处是“罪名”。
“皇上知道兰妃流产以致身体虚弱,女子生育一直如此,次次如同在鬼门关走一遭。如今少傅应当知道了,兰妃流产时皇上并不在宫中,沈太傅以此责问皇上实是无理取闹。传扬开了,白教天下人耻笑,有辱圣誉。太傅钻研经学一辈子,不会是知错不改的人罢?”白禾道。
沈逸春深吸口气,再次忍气吞声:“祖父与我均已知、知错。”
白禾颔首,对不远处宫人招手:“来人,领少傅去后宫见见兰妃。沈少傅,我昨夜看过她,兰妃的情况恐怕不好。”
听到妹妹可能有事,沈逸春当场变色,急切地拦着白禾问:“兰妃如何了?!是不是御医说的?!”
“少傅去看了便知。”白禾侧首向宫人示意。
宫人连忙上来搀住少傅胳膊,将人领走。
将一大早就跑来寝宫找皇帝的人全部应付完以后,天没亮就起床的白禾终于得以一刻的喘息,“传膳。”
他趁这个时间用膳,等着邓公公过来见他。
邓义到时白禾才喝了几口粥,见人到了,他用手里调羹搅着清润爽口的燕窝火腿粥睨向对方。一开口说的却是:“聂州灾情未过,水患不除,饿殍遍野,灾民深陷水深火热之中,宫中一顿早膳却端上来这些。司礼监下封圣旨,着令宫中奉行节俭。皇上寝宫里不要再上这些御膳,不要用贵价食材。皇上先前便定了每顿饭的菜品要适量,不许铺张浪费,今后全宫上下皆如此。”
这本该是身兼内廷总管之职的元红职责,是他该接的命令,结果白禾说给了邓义。
邓义心底暗喜——交予更多差事意味着更多的权力!
白禾手里的调羹与碗壁碰撞,发出脆响,他说:“不要在卡扣低品级宫人上做文章。六品以下妃嫔、七品以下太监与宫女只需奉行节俭,不准克扣他们衣食。”
“是,奴婢领……领命。”邓义恭敬伏身。
陆烬轩离开皇宫的第二天,前·白禾·皇帝就已代君行事,熟练地连下两道假诏了!——
作者有话说:【注】:
1.旧京意外游踪到。遽相逢、白头师弟,掀髯一笑。——清·夏孙桐
2.白头师弟见面难——《大明王朝1566》
3.启国官场没有一大群青年才俊的权贵男。科举制下官职、爵位基本不世袭。血缘政治的时代前朝就结束了。但出身自带的人脉等仍然影响官员的政治资源。
不到30岁的太子少傅沈逸春:《我的太傅爷爷》【狗头.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