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70-80

作者:沸反盈天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车厢议政


    陆烬轩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说什么你就信啊?”


    白禾:“?”


    “这只是我的推测。”陆烬轩笑得极其自信,“如果是我来安排行程,我绝对不会把你安排在押运队伍里。也不会这样安排侍卫。我会把侍卫分成两队, 一队明着护卫, 一队掩盖身份暗中保护。皇宫侍卫没这种概念,毕竟一直养在宫里, 早晚养废。”


    他嘲讽的是帝国的皇家护卫队, 一群因为过于接近皇室贵族而被养废了的废物。


    “镇抚司锦衣卫干情报的活, 免不了对他们期待较高。遗憾的是他们也没达到我心中的标准。”陆烬轩解释说,“不一定是有人要害你。也许真的只是他们没考虑到。”


    白禾不懂。分明是陆烬轩先以恶意揣测他人, 为什么现在他能用轻飘飘的语气去为人开脱呢?


    “小白, 有时候我们不需要真相, 因为我们需要的只是借用它的名义去达成其他目的。但有时候, 我们必须谨慎。获取情报时, 必须要求即时性、真实性。尤其在战场上, 错误情报的误导可能导致战局逆转。而一场溃败将付出几千、几万人的生命代价。”陆元帅说。


    白禾不置可否。


    他的眼界格局局限在皇宫之中, 坐着皇帝的龙椅,名义上坐拥天下,实则连皇宫大门都没迈出过。


    情报是什么?


    他不懂。


    陆烬轩的精神力笼罩在四周,他一边警戒着, 一边建起精神力屏障防止窥听。


    “我不是经济专家,并不比你父亲,或者户部大臣懂更多。你可以去学习,自己去做判断。小白,我说句难听的。”陆烬轩叹了口气,“这是你们的国家,它变得好或不好都由你们去治理、决定。不要过于依赖我, 我只是一个过客,哪怕灭国,我不会为它负任何责任。”


    白禾心里霎时涌出一股冲动:我呢?我也是无足轻重的么?


    “怎么这个表情?”陆烬轩低笑着,用玩笑的语气逗弄他。


    “你不是启国人。”白禾直视着他。


    “是。我好像从来没有遮掩,我是外……番邦人。”


    白禾垂下眼。缩在袖中手指紧紧掐住掌心。他的目光移向被他随手扔在车厢内的刀上。


    陆烬轩再次提醒了他。


    陆烬轩终有一日会离开。


    弃他而去。


    既是如此,思考信任与背叛有什么意义?


    他在陆烬轩心中一定是不重要的,就如同启国江山之于对方。


    他今生在白禾身上还魂,究竟有什么意义?他活着,倒不如让另一个白禾活下去。


    对方有壮志未酬,他却心如槁木。


    陆烬轩离开,他独自一人如何在皇宫里生存?他会重蹈前世覆辙吗?


    他斗得过如今的内阁么?


    他……他愿意舍弃一切,离开皇宫么……


    “你不确定谁可信,我可以帮你梳理。”陆烬轩在“可以”二字上加重音,“你先回答我,你是想让启国变得更好,还是让人民……百姓更好?”


    白禾不理解,“国富民强、海晏河清,为何两者取一?”


    陆烬轩:“?”


    海晏河清是什么?


    陆烬轩嗤笑,“国家和民众,你们的朝廷与百姓不可能同时好。如果你希望维护统治,延长大启王朝的寿命,可以试着推行改革。收税是国家主权,加强税收权力,增加中央对地方税收的支配权意味着增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简单说,是加强集权。你父亲的分析从政治和经济角度都具有参考价值。”


    已经给白父上过一次眼药的白禾只能默然。


    他万没想到陆烬轩竟会如此赏识白煜。


    一个卖子求荣,汲汲营营的小官!


    “统一征收货币,执行得好,确实能大幅增加中央收入。国库补了亏空,朝廷有了更多钱支配,对启国的统治来说利大于弊。”


    白禾不由得问:“那弊端真如我父亲所言?难道不是朝廷富有了,便可更好造福百姓?国家国家,先有国后有家,国若亡了,百姓岂会更好?国破家亡,战乱四起,谁又能过得好?”


    他的一切认识来自于书本与朝会议政。圣贤书写“民贵君轻”,写“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白禾读过许多书,把各种大道理读进脑子里,却永远不知道一件宛如真理的事。


    陆烬轩低笑道:“小白,我说的百姓是被统治的人。他们位于社会底层,永远受上层剥削。在启国,就是农民,聂州的灾民。无论统治阶级怎么规训洗脑,只要压迫存在,愤怒就会存在。当矛盾积累到极点,人活不下去了,他们就会反抗。反抗的方式不少,暴力是最直接有效的。”


    他的目光瞟向车窗,掀起车帘,放开精神力屏障,让锦衣卫拷打土匪的动静,那一声声饱含愤怒又不屈的惨叫传进来。


    “听见没?他们就是反抗者。”


    白禾愣住了。


    “至少是反对朝廷的人。他们敢袭击朝廷车队。”陆烬轩转回头,发现白禾的神色十分不好。


    他几乎看不到血色的脸上,是愕然与不满。


    陆烬轩皱起眉,怀疑自己看错了。


    白禾眼里露出的是不是愤怒?


    陆烬轩转念一想又释然了。


    白禾是要掌握启国最高权力——皇权的人,那就是最大的封建大地主,白禾当然该为反对他们统治的人感到愤怒。


    位置决定立场。


    就像陆烬轩身为元帅,代表着帝国军方势力,他从来不能与帝国皇室其乐融融。或者说,皇室是军方与政府必须打压的共同敌人。


    至于人民?


    抱歉,军官的升迁取决于军功、背景、派系等等,唯独与民众无关。


    于是陆元帅又笑了,笑不达眼底。


    短暂的沉默之后,白禾确认的问道:“这般改制,对黎民百姓有多不好?”


    车帘重新落下,遮住了窗外的风景,亦隔绝了内外声音。


    “在一个国家内部,三种资源是有上限的。人口、粮食、钱。人和粮食不用说,钱……启国政策银本位,金属银的储量有限,而且经过开采、冶炼、流通等,中间每个环节都有损耗。归根结底是土地资源有限。”陆烬轩说,“民众把粮食换成银,再交给政府,如果政府不做干预,粮价、不同货币的兑换比值一定会波动。其中产生的差价对民众就是一层剥削。”


    白煜的分析条理清晰,基本已经说透了这套所谓改革的利与弊。陆烬轩并不比当了几年户部官的白大人更懂经济,行政问题上亦然。


    且如白煜所说,他一个六品官能懂的道理,整个朝野上下,真就没第二个人懂吗?


    当然不可能。


    多少大官想得到的东西,最终轮到比六品主事官更低微的宋副史首先提出,为什么?


    因为深度参与治国的官僚们最明白,这些改革说得好听极了,实际是加深对百姓的盘剥。他们熟读史书,自然知道一句话:官逼民反。


    改革变法,触动利益集团利益遭受的只是变法阻力,可一旦政策失控,激起民怨,致农民起义,那是要动摇朝廷根基的!


    “内阁那份将关于雪花散票拟呢?”白禾转而道,“你往京中的回复说先压着不管。”


    “内阁打算把雪花散卖给谁?”


    “雪花散价格昂贵,普通百姓买不起。自是卖给商人富户。”


    “有钱人的钱是从哪来的?”


    白禾被问住了。他对钱压根没有现实概念,毕竟他连上街买东西都不会。


    “上层剥削下层,有钱人的财富当然是从其他人那里剥削来的。”


    这话太难听,白禾下意识反驳,张开口却一个字说不出。


    说是从先祖亲人手里继承来的?


    说是凭自身努力,白手起家挣来的?


    “我以前听财……听我国的户部大臣说,如果向富人增加征税,富人一定会把这些负担向下转嫁。比如提高商品价格。你觉得有钱人花钱买了昂贵雪花散之后会怎么做?”陆烬轩自问自答,“他们会加倍从百姓身上赚回来。”


    军方自然不关心民生物价,但陆烬轩将自己所知倾囊相授。元帅不需要考虑经济与政治的关系,白禾如果要做大官,乃至于启国最高掌权人,他却应当去了解。


    白禾说:“内阁亦有提到将雪花散卖与海外番邦。”


    “假设外国人真的买雪花散,少量交易好说,如果是大量交易,大量白银从国外流入启国,会引发输入……”陆烬轩看着白禾,半道改口说,“银变多了,它就不稀有不值钱了。‘钱’变得不值钱,白银贬值,所有人手里的财富蒸发。结果钱变少了。”


    “如此说,两项举措皆不可行?”白禾紧蹙着眉问。


    “不对。”陆烬轩拿起枪,握在手里摩挲,“看你站在什么立场,需要达到什么目的。”


    就如他一开始所问,是要为大启王朝续命?还是为百姓考虑?


    “我支持雪花散官营。目的不是赚钱,是管控。不过以启国财政大概付不起管理成本。等锦衣卫调查结束,我建议直接颁布法令,全国范围禁止生产销售,端了现有的雪花散产业。对涉及到的商人、官员施加高额罚款,给国库创收。”陆元搞起政治来,可比政客粗暴得多。


    主打一个抢钱。


    他基本不遮掩政策的掠夺性,连粉饰之辞都懒得编。


    “白禾,好好想想你要走的路,认清你的立场。”陆烬轩深深注视着他,郑重且认真,“我见过的官僚,嘴上说着各自好听的主义,心里全是赚钱。包括我,我们都是道德真空——我们没有道德。因为权力只对权力的来源负责。我的立场就是怎么让我拥有更多权力,让跟我捆绑的利益集团得到好处。然后基于立场,做出每一次的决策。”


    权利、政治动物的眼中,道德、公平、正义?什么东西,没听说过。


    对帝国的官僚资本而言,最首要的是个人或利益集团的利益。国家利益其次,民众利益没关系。除了权力来源于选票的政客,谁会关心民众呢?


    其实政客也不关心,他们关心的只有选票本身。


    白禾陷入了长久沉默。


    大臣和大太监布置在他眼前的迷雾被陆烬轩拂去,他却没有看见一片清明的天地,反而在眼前弥漫起了新的迷雾。


    这一场雾深而暗,笼罩着他仿佛无穷无尽,永不见天日。


    陆烬轩的每一句话皆如利剑,深深扎进白禾心里,无情地刺穿、撕破了王朝的遮羞布。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作者有话说:【注】:1.更正,“权力只对权力的来源负责”——法国·孟德斯鸠。


    2.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元代·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


    第72章 拷问土匪


    陆烬轩明明是帝国之剑, 帝国军元帅,是从战场的炮火及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军人,为什么能对民众冷漠至此?


    他既然不在乎帝国人, 又为什么愿意上战场, 为帝国、帝国人拼命呢?


    少不更事的白禾读不懂陆元帅。他被政治的现实与残酷围剿得窒息而无措。


    “我不知道。”白禾蜷起手,仿佛被逼到了悬崖边, “我……”


    “没关系。直到我离开以前, 你一直有时间做决定。”陆烬轩拉起他的手, 把枪放进他手里。


    白禾不会知道,陆烬轩嘴上说着没关系, 其实这是一个陷阱提问。


    在帝国政坛, 在利益之前, 陆元帅是道德真空, 然而作为这颗星球的过客, 他希望白禾是个有底线的人。


    陆元帅不会将至高的权力亲手交到一个毫无底线的人手里。一旦白禾做出了选择, 陆烬轩就会去审视他的选择、立场, 将权衡自己应该交给对方多少权力。


    在这里,他不是必须维护任何一方的利益。


    白禾被陆烬轩领下车,跟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正在严刑拷打匪寇的锦衣卫处。


    经过一番搏杀,土匪身上本就负伤, 血与泥水混在一起,糊在脸上、衣服上。锦衣卫扒了他们的外衣,用马鞭狠狠鞭笞,一道道新的伤口绽开。离近了,这一幕更显狰狞、血腥。


    “招不招?!”


    “说!你们头目是谁?”


    “同伙在哪?”


    每鞭笞一鞭,锦衣卫便提出一个问题。


    一声声鞭子破风声、拷问声传入其他人耳里。


    侍卫们目不斜视,继续搬尸挖坑。官差这边除了派去给同僚收尸的, 其他人围守在银车边,遥遥望着这场刑讯逼供,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不忍。


    白禾脚步稍停。


    陆烬轩说这些匪寇是反抗者。


    被层层盘剥压得喘不过气的百姓?


    当脱离对前世反叛军的怨怒,白禾怯步了。


    那一鞭鞭仿佛抽打在他身上,单是看着就感觉到烈火灼心的疼痛。


    “狗、狗官!呸——!”土匪艰难地抬起头,看见走近自己的高大男子,攒足了劲向他啐唾沫。


    陆烬轩面不改色挡住白禾,看向凌云,“审出什么了?”


    “回爷,这人嘴硬还不肯招,其他人倒招了。”凌云道,“他们是清风寨的,大当家叫黑豹子。寨子在二十里外的曲盘山上。”


    “呸!一群软骨头!一顿鞭子就什么都吐了!”被凌云评价为嘴硬的人连自己人都骂。


    白禾觉得此人声音熟悉,似乎就是他在土匪们有所退却时号召众人杀狗官。


    白禾仔细瞧去,泥土与血迹下是一张年轻的面孔,其眼中满是恨意。


    “还有什么?”陆烬轩目光扫过另外两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土匪。


    凌云看眼自己的手下,锦衣卫纷纷摇头。


    “把那两人抬上马车,治治伤。”陆烬轩向凌云伸出手。


    凌云微怔,双手捧鞭奉上。


    福禄弓着身凑上来道:“爷,马车是公子的。”


    陆烬轩斜睨他一眼,“不然呢?他们都快死了,你打算怎么处理?干脆打死了扔路边?还是让他们跑着跟我们走?”


    “奴婢不敢!”福禄啪地跪下认错。


    陆烬轩又睨他一眼,福禄咕噜爬起来,和锦衣卫一起搬人。


    凌云留在原地押着唯一不肯招供的土匪。


    “假惺惺!我们不怕死!别想用假慈假悲那套骗我!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陆烬轩挽起马鞭,用鞭尾挑起土匪下巴,迫使他昂起脸。“有骨气。我一向钦佩你这样的人。”


    他嘴里说着钦佩的话,手上的动作却极具侮辱性。


    白禾控制不住抓住他衣服,贴近他轻唤:“哥哥……”


    陆烬轩回首瞧来。


    白禾咬住下唇。


    陆烬轩转了回去,抬手扬鞭,破空声中鞭尾狠狠抽在土匪身侧地上,溅起的泥与水甚至糊到凌云身上。


    所有人被这动静惊了一下,悄摸着投来视线。


    “打啊!有本事打死我!”土匪发出癫狂的笑,“别以为我会怕!哈哈哈,狗官!”


    陆烬轩回以冷笑,抽空叮嘱:“小白,站开一点。”


    说罢他将鞭子套上土匪脖子绕了两圈,用力一拽把人提了起来,扯近自己。


    土匪双腕被捆缚着,只能如死狗一样被拖拽起来。


    “比你骨头更硬的我见过更多。”陆烬轩居高临下俯视对方,眼里噙着冷光,嘴角勾着冷笑,“知道他们的结局吗?”


    土匪被鞭子扯拽得几近窒息,大脑极度缺氧下听见一道满含恶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犹如恶鬼的低语。


    “在我手下,没人能坚持不开口。”


    陆烬轩拽着人大步走向押银车,一个眼神便逼退守卫官银的官差,手上松力,予以土匪喘息。


    “咳……咳咳!”土匪大口大口吸气,结果呛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陆烬轩快速观察车上的箱子,单手按住箱盖,猛力掀起,箱上的封条被扯裂,箱盖掀开,露出一层层整齐码放银光熠熠的银子。


    “认识吗?”陆烬轩拎住土匪把人往箱子口一扔,让人一头栽向箱子,脸磕在大锭大锭的银子上。


    土匪晕晕乎乎,缺氧的脑子根本转不过来。


    “抢劫?你们抢的是给聂州灾民的救命钱!没了这批钱,聂州每死一个灾民,人命就算在你们头上!给灾民送钱救命的我们是狗官,那你们是什么?”陆烬轩语气铿锵,字字如刀。


    “是猪狗不如。”白禾跟上来道。


    凌云附和:“朝廷在赈灾救人,你等刁民却要劫赈灾银,那些因你们等不到赈银买粮而活活饿死的怨魂得日日夜夜缠着你们。”


    官差们亦觉得讽刺,所以没有阻拦陆烬轩撕封条揭箱的违规之举。


    反正他们也拦不住,锦衣卫都乖乖听人训呢,哪有他们说话的份?


    “我呸!”这土匪着实硬气,到如此地步仍坚持与朝廷作对,凭本能辩解,“说得好听!哪一年灾荒朝廷没发赈灾银?可结果呢?层层盘剥,最后到咱们老百姓手里的只有一碗飘着几颗米的水!连粥都不能算!这钱还不如让兄弟们拿了直接去分给灾民!”


    “分给灾民?”陆烬轩把人拽回地上,“你们不是灾民吗?不是因为今年水灾,失去家园没饭吃才这样?”


    没有受过反侦训练的土匪愣了。


    陆烬轩弯腰靠近,高大的身材如此居高临下,带给对方极大的压迫感。“你们不是灾民,是有预谋有组织的反抗朝廷。”


    “土匪”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说!是谁在组织你们?给你们提供武器,谋划在官道上埋伏朝廷车队?”陆烬轩目光掠过匪徒尸体散落的,形制统一的大砍刀。


    从一开始,这群人就暴露了一切。只是无论官差、锦衣卫都没在意,没人关心匪寇们口中骂了什么,不在意他们抢到官银后要去分给“灾民”。


    白禾惊怒环视在场每一个人。


    若是预谋埋伏,或是朝中,或是车队里,必有人与这群匪寇勾结,传递消息!——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8-10 03:16:30~2024-08-11 18:4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到极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放“虎”归山


    白禾误会了陆烬轩口中有预谋的含义, 搁这疑神疑鬼,除了陆烬轩他看谁都像“坏人”。


    那疑似假土匪真叛贼的人果真够嘴硬,辩称砍刀是山寨的铁匠打的, 所以都长一个模样。


    出乎意料的是, 陆烬轩没有继续审讯,而是决定把人放了。


    “回去告诉你们首领, 几天后我会去拜访他。”陆烬轩按着这人的肩, 随手拍了拍其衣服。之后对凌云说, “把人带到附近放了。”


    “是!”


    “爷,那马车里的两人怎么处置?”福禄不死心, 重提旧事。


    此时凌云已经带着人走了, 陆烬轩掏出怀表查看, “能治就治, 活得下来就交给官府, 死了就埋路边。”


    说着他瞥向小公公, “审讯结束了, 不要虐待人家。”


    对待敌人雷厉风行,却也不以虐杀取乐。


    这种怀柔是政客的手段,用从指头缝里漏出来的一点“善良”去施恩敌人,不是因为他们品德高尚, 而是他们希望从根上瓦解敌人。


    陆元帅并非一个仁慈的军人,在高举保守主义的帝国,军方之中掌握大权的陆元帅派系必然是更右、更极端的鹰派。


    白禾紧紧粘在陆烬轩身边,即使经历遇袭,踏过满地尸体与血水,第一次离京出远门的不安与惊惧皆在对方身边得到了安抚。


    甚至不需要陆烬轩说什么、做什么,仅仅是处在他身边, 眼里望着他,白禾便能安下心。


    不论是远在京中的人,还是近在当场的人谁在勾结反贼。


    马车被占,福禄把车厢里白禾的行李拾掇起来,免得让几个贼人给碰坏、弄脏了。陆烬轩暴力打开的箱子上锁和固定绳索都损坏了,官差们忙着想办法补救。侍卫仍在勤勤恳恳拿刀子挖土,没得趁手工具,这埋尸的坑不知得挖到什么时候去。


    福禄拎着白禾的刀过来,小心翼翼瞅着皇帝脸色,迟疑不敢将刀交到白侍君手里。


    白禾看见刀脸色一变,狠狠瞪小公公。


    他怎么可能在陆烬轩眼皮子底下拿刀?!


    陆烬轩却好似没见着刀一样,自顾低着头拿出手帕擦手,“去,把那边的负责人叫过来。”


    他指的是押银官差。


    “这……”福禄抬了抬手,示意手里的刀,眼睛往白禾这儿瞟。


    白禾:“……”


    “?”陆烬轩:“给小白啊,问我干什么?”


    白禾:“!”


    福禄赶忙把刀子奉上来。


    白禾手里还拿着把枪呢,再拿上刀他就没手去拉陆烬轩衣服了。


    他不情不愿接过刀,抱在怀里,杵在陆烬轩身侧跟门神似的。


    陆烬轩转头瞄着他低笑:“小白,肯吃苦吗?之后跟着我得吃苦。”


    “不苦。”白禾咬唇,忍着羞耻说,“在……哥哥身边不苦。”


    陆烬轩却似乎欣赏这样的勇气,大笑着说:“好,那就握紧你的武器。在战场上指望别人的保护不如自己抓住你的命运。”


    待领头官差过来,陆烬轩吩咐对方押着官银直接前往最近的县城衙门,然后传信聂州布政使过来接收走流程。陆烬轩这边的程序该怎么走,到时让布政使通知他,或是事后补办都行。


    “开箱揭封条的责任我担了,有问题来找我。”陆烬轩仗着皇帝身份什么话都敢放,什么责任都敢往头上揽。


    哪怕这十万两官银真丢了、没了,朝野上下谁真敢问责皇帝不成?


    到时候大臣们只会说:十万两而已,皇上心里装的是九州万方。


    在此处耽误的时间有点久,眼看天光将暗,挖坑埋尸的侍卫忙中抽空把福禄拉到一边,示意他去问问主子怎么安排行程。


    便是在野外宿营,他们也得提前准备呀。


    去放人的凌云回来了,陆烬轩一见就说:“锦衣卫和四个侍卫骑马跟我走。其他人跟车去县里,等我消息。小白,你也跟我走。”


    众人答是。白禾眼看锦衣卫和四名被点出来的侍卫牵马,福禄眼巴巴瞅着自己欲言又止,踟蹰说:“哥哥,我不会骑马。”


    “没事,我带你。”陆烬轩不甚在意。


    福禄弓着腰眼巴巴上来问:“爷,奴婢是否要跟着伺候公子?”


    他刻意拿白禾做由头。主要是陆烬轩杀人都不眨眼,看着像上战场的将军,不像是盼着人伺候的。再看白禾细皮嫩肉,横看竖看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哪离得了人伺候?


    谁料陆烬轩否决了。


    待凌云等人收拾好,顺便帮白禾带上行李,陆烬轩也跨上他的马,弯身朝白禾伸出手。


    “来。”


    白禾茫然抬起手,脑子里还在想着陆烬轩要如何带他上马呢,就感觉自己被拎了起来,接着屁股就落到了实处。


    “坐好。”


    白禾侧身坐在陆烬轩身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搁。


    “扶着我手臂。”陆烬轩以环抱的姿势,双臂贴着白禾纤细的腰伸到前方握住缰绳,踩着马镫的脚微动,一夹马腹使马儿跑起来。然后改为单手控缰,腾出一只手圈住白禾腰肢。“别怕,不会让你摔下去。”


    锦衣卫与侍卫纷纷策马扬鞭,福禄双眼含泪看着皇帝把侍君带走,两人甜甜蜜蜜共乘一骑,要是让后宫娘娘们知道了,指定得嫉妒得摔杯打盏。


    所以为什么不带他啊!


    这让他怎么完成干爹交代的任务,讨好白侍君,从而攀上对方!


    头一次乘上马背,疾奔的马儿与迎面而来的暖风拂乱了白禾的心。他忍不住偏头,将脸转向陆烬轩。


    陆烬轩的胸膛温热,是他的靠山。


    是他能够依靠的……么?


    马儿跨过隘口,陆烬轩拉缰减速,指着路中央对白禾说:“押运的人就死在那里。是弓箭杀的。”


    白禾顺着他手势望过去。


    官差的尸体已经被他们同僚搬去路边草草掩埋,连块木头的碑都没有。和另几个因抵抗匪寇而亡的官差一样。


    “根据中箭的位置,箭应该是从上面射下来。”陆烬轩指向一旁山上,“我推断匪徒的主力是埋伏在这两边高地,小股人前出侦察和埋伏,等你们进到这里,他们从上伏击,守在前面的人同时从你们背后攻击。”


    兵书自古有教人隘口设伏的,单从这点战术不能表明什么。土匪里有人读过书,知道点兵法之道不离奇。


    然而没读过启国兵书的陆烬轩当场判断这不是一般的匪徒抢劫。


    “我经过这里,看到尸体所以鸣枪示警。”陆烬轩说,“我没受到攻击,山上埋伏的人撤离了。幸好你们在前面停下了,而且派了人进来侦察。”


    守在隘口外的人在见到车队停下休整,派人进隘口探查,官差为安抚福禄到了路边,眼看就要发现躲藏在草丛里的他们,迫不得已提前袭击。


    而守在隘口的人见到陆烬轩放枪,以为是朝廷军队路过,只能放弃伏击,回头发现外面的同伙基本被朝廷的人灭了,于是急匆匆撤离。


    当然,这些人不撤也不会改变局面——陆元帅在这里。


    “皇上因此断定这些人并非草莽土匪,而是有谋划的伏击朝廷车队?”白禾想了想问。


    “因为我一放枪山上的人就撤了。”陆烬轩却说,“但是袭击你们的人没有。所以我判断他们主力在山上,这次行动的领导者也在其中。对方认识枪,不打算招惹我。或者说军队。”


    陆烬轩没有说,他做出这些判断的重要依据是他用精神力探查的结果。隘口埋伏的人数确实比隘口外的多。


    他不再多说,策马继续疾行——


    作者有话说:听我狡辩【。


    这是个科幻故事,所以陆哥用科技手段侦察很正常对吧?QAQ要问没有卫星咋定位啊,那就、就当用雷达的,别管雷达范围多大,问就是外星科技。


    不知道战争戏你们爱不爱看,我去跟讲沙盘战争的营销号学了学,_(:з」陆哥这里的战术分析是二战水平,敌方大概就晚清吧。对武器方面不了解,文中可能会出现百年跨度。总之,你们听我瞎编QAQ。


    第74章 悬崖


    夜幕降临, 没有路灯照明的路不好走。


    也不是不能走,只是对于白禾这样初次出远门,身娇肉贵的公子哥来说有点困难。


    今天夜里星光黯淡, 月亮被阴云遮蔽, 视野内几乎只能看见积水的反光。陆烬轩下令在路边一片树林里露宿。


    夏夜蚊虫扰人,白禾独自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陆烬轩在不远处听取侍卫禀报。不过一会儿功夫, 白禾露在外头的手背上便给叮出好几个包。瘙痒感和夏日的闷热皆是陌生的体验, 即便是他做傀儡皇帝的那些年, 在宫里也有小宫女给他打扇子。最热的时候更有冰块消暑。


    甚至是这几日,路途中也有福禄扇风伺候。


    那厢陆烬轩听完汇报叫来凌云, “等天亮你带人去安平县打探消息, 查查这个清风寨。”


    “是!”


    “知道查什么吗?”


    凌云迟疑。


    陆烬轩说:“查清风寨什么时候成立的, 平时的活动范围, 主要做过什么事。其余消息尽量收集。安平县查不到就去隔壁县, 速度要快, 五天内到安吉县向我报告。”


    凌云领命后犹豫道:“皇上, 不查是谁在勾结土匪泄露侍君和运银队伍行踪的么?”


    陆烬轩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有人勾结匪徒泄露了行踪?你们走的是官道,拦路抢劫在官道上打埋伏不正常?”


    凌云心里依然不大服,他们浸淫在官场中,总是要把人往坏里想, 疑神疑鬼的。何况皇上还推断说这群土匪不是正常的土匪,是带预谋性质的。那岂不就是说有人勾结这伙匪寇吗?


    “如果是你们的行踪被提前泄露,你认为他们是会杀白禾,还是抓他做人质?”陆烬轩反问。


    凌云吃惊说,“可知道侍君身份,知晓他来聂州的人极少……”


    知情者范围大概就限于内阁、司礼监和在皇帝寝宫伺候的宫人吧。


    凌云如此一想,冷汗都淌下来了。


    陆烬轩说:“锦衣卫是做什么的?你们的任何怀疑都应该有情报和证据支持, 无凭无据的怀疑不该是你们的事。”


    白禾一行遇袭极有可能是这个团伙的一次日常抢劫活动。所以命令锦衣卫去调查清风寨的日常活动情况。安平县是离他们遇袭的隘口最近的县城,在那里大概率能探到情报。而陆烬轩要求押银队伍去的县也是安平。


    “臣遵旨!”


    随后陆烬轩命令侍卫和锦衣卫交叉编队,两人一组轮流守夜,每一小时轮班。侍卫和锦衣卫各四人,统共八人四组,轮完一班便是四个小时。可见陆烬轩没打算在此多呆。


    布置完后陆烬轩回头来找白禾。


    白禾一直乖巧的坐在大石头上,安安静静的。


    今天的夜色太暗了,白禾基本看不清陆烬轩的脸,只见树影间人影晃动。


    陆烬轩在他身边坐下,一条腿支在地上,一条腿屈着踩在石头墩上。“小白,今晚就在这睡,受得了吗?”


    陆烬轩注意到他挠手背的动作,挥手帮他驱赶蚊虫,“之后也不会比现在更好。要是后悔了我现在就送你去安平。”


    白禾轻咬下唇,按捺着将双手缩进袖子里,小声说:“受得了。”


    陆烬轩调整了坐姿,拍拍大腿说:“来,躺这睡。”


    时辰还早,白禾并不想睡,路途的颠簸一直摧折着他,骑马不比坐车好多少,他仍旧时不时感觉作呕,肚里却空空。既饿又无食欲。


    可如此干坐实在无趣,林中寂寥,仿佛只有虫鸣声声。气温渐降,林中温度比别处低,不知是不是错觉,白禾没再受到蚊虫叮咬。


    他终究是躺在了陆烬轩怀里。


    白禾侧身倚在陆烬轩胸前,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慢慢犯困。


    路途的颠簸、风餐露宿的苦、离开皇宫的不安尽在陆烬轩一下一下拍抚后背的轻哄中消除。


    白禾好像找到了白天思考的答案。


    陆烬轩是他可以依靠的人。


    他可以依赖他。


    尽管陆烬轩始终强调着期限。


    可是谁能够在面对陆元帅时忍住不去依靠他呢?


    陆烬轩悄然建起精神力屏障,防止野外蛇虫鼠蚁对白禾的骚扰。


    凌云等人一扭头看见皇上和侍君抱在一起,两条人影纠缠在一起,脸都臊红了,众人默默转身背对,各自靠坐着树干休息或守夜放哨。


    没人知道陆烬轩仰望着星空无声叹息。


    他正在将一株百合栽种进阴暗腐败的政治土壤里,却期盼着百合开出最馨香洁白的花。


    他是不是对白禾太苛刻、过分了?


    凌晨四点,修整一夜的众人重新启程。凌云率锦衣卫前往安平县。白禾只来得及啃一口烙饼就被陆烬轩抱上马背,踏着晨露上路。


    在太阳再次下山之前,他们终于到了安吉县郊,东城门外。


    安吉县是几个受涝县之一,县城接收了周边被淹村落近两千灾民,城内还有大半个城的居民饿着肚子待哺。


    县城不大,流亡到此的灾民被县令拒之城门外,灾民们只能聚集在城外空地上幕天席地待着。赈灾发粮的粥棚设在东城门外,灾民就住到东门这块。


    陆烬轩领着的聂州军来安吉县后便驻扎在南城门外。如今陆烬轩回到安吉却没有直奔南郊营地,而是载着白禾先去了东郊。


    粥棚前架着几口大锅,锅里煮着清汤寡水一样的稀粥,灾民们手里捧着破碗,在锅前排队领食。


    “老爷,多给点吧。”灾民朝添粥的衙役哀求。


    衙役下意识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紧接着像是意识到什么,偷摸去瞥在粥棚及附近结队巡逻的士兵,挥手驱赶道:“去去!每人两勺是定好的量,你这碗小,装不下怪谁?别赖着,后边不知道多少人等着吃呢!”


    “哒哒哒”的马蹄声行入灾民间,走进这悲惨的人间。


    白禾坐在高头大马上,看见巡逻的士兵将赖在热锅前巴望着锅中稀粥的人拽开,将人驱赶出粥棚。


    他看见缓慢前移的领食队伍长得仿佛看不见尽头,面黄肌瘦身着破衣烂衫的人们眼中没有一点神采。


    这里分明聚集了不少人,却死气沉沉,几乎听不到什么人说话的声音。


    没有对话,没有哭闹,没有痛吟。


    马儿在粥棚外慢慢绕圈,在人群间穿梭。白禾没有看见对朝廷赈灾感恩戴德的灾民,目之所及皆是麻木的人。


    挥舞着大勺添粥的衙役瞧见一行骑马的人靠近,表情顿时一变,扬起谄笑大声喊:“白大人来了!”


    路过的士兵脚步稍停,抱拳向陆烬轩行礼。


    陆烬轩拽拽缰绳,离开粥棚,又往灾民“住”处去。


    离粥棚不远处,竹竿与稻草搭起了一个又一个草棚,地上稀稀拉拉铺着干草,棚顶为竹篾搭草,既不能遮雨也不能防风。


    白禾觉得这些棚子眼熟。来聂州的路上,他在沿路驿站见过:马厩。


    灾民们仿若牲口一样,睡在这些草棚里,排队领着根本不能饱肚子的清水一般的稀粥。


    每个人脸上没有喜怒哀乐,全是麻木的死气沉沉的没有表情。


    “军爷,军爷,他不动了,叫不醒……”有人拦住巡逻士兵,指着草棚里说。


    士兵立刻用布巾捂住口鼻,到草棚里抬出不会动的人。


    陆烬轩倾身在白禾耳边低声说:“他死了。”


    白禾瞠大了眼。


    陆烬轩:“尸体会被运走火化填埋,防止爆发瘟疫。平均每天至少有十个人死亡,十个以上人生病。但全县只有一个药房,他们多数等不到治疗就死了。”


    白禾眼睫颤动。


    陆烬轩:“看见锅里煮的东西了吧?跟水也没差多少,一人一餐最多领两勺,一天三餐。你看人群里的小孩,看他们四肢,细得好像只有骨头,人都畸形了。先不说能不能吃饱,人只有主食是不行的,营养不良一样会要他们的命。最开始来这的人其实不止这些,县令说一个月内死了九百多人。”


    白禾眼圈红了,无法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扭头把脸埋进陆烬轩胸口。


    “我们在皇宫里,餐餐有新鲜美味的食物吃,每天有崭新的漂亮衣服穿,住在华丽的宫殿里,睡着柔软的大床。”陆烬轩拦住白禾肩膀,低沉磁性的嗓音却成了此时的白禾最不愿听见的声音。


    仿佛来自地狱的低语。


    “对每一个百姓来说,皇帝天生罪恶。”陆烬轩嘲讽道,“皇帝和皇室所有人都是趴在民众身上吸血的虫子。皇室的人生下来就不用为钱发愁,享受全国人的供养,却不用为这个国家和国民负责,反而要求其他人的忠诚,甚至试图独裁控制国家,要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除了作为一个象征国家,凝聚民众意识的符号,我想不到皇帝有什么价值。”


    陆元帅既是在说封建的帝王,亦是在嘲弄帝国的君主。


    一张张灾民麻木的脸和陆烬轩的每一句话交织成世上最冰冷和现实的利刃,一刀刀扎在前世做了十四年皇帝,今生仍在渴求皇权的白禾心上。


    白禾的眼泪浸湿了陆烬轩的胸襟。


    跟随在后的侍卫听不见陆烬轩的低语,只见两人耳鬓厮磨,还以为是在调情呢!


    陆烬轩打马离开东郊,路上依然不肯放过白禾。“小白,这不算什么。你看见的这些还没触及到底层人真正的悲惨。这些人只是遭受了天灾,而国家无力照顾他们。你还没看到更多。”


    天灾与人祸。白禾仅仅只见到了天灾之下百姓的无助和凄惶。


    如此皇帝与朝廷依旧能够辩说,害了百姓的是天灾。即使扯出“天人感应”的大旗,硬说是帝王无道致使天降灾祸,依然能拿着史书说历朝以来三年一小灾五年一大灾,无论明君昏君在位。


    “白禾,我回信让你来聂州就是想要你亲眼看一看。”陆烬轩叹息着说,“离开繁华的京都,看清楚最可怜的人不是京都里向贵族乞讨的乞丐,是这些哪怕伸手要饭,也最多只能得到一碗‘水’的人。”


    对百姓而言,皇帝天生罪恶。


    白禾在皇宫中如同坐牢,他被困了一辈子,却也是锦衣玉食的一辈子。


    他成日郁郁不得志,最终自裁,欲以死解脱。


    他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的人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缺衣少食,生不如死,可身上系着一大家子人,于是连寻死腻活都不行。


    皇宫不会困住人的灵魂,贫穷才会。


    白禾才十八岁,第一次出远门,他承受不起这样的现实。他一人承受不了时代的残酷,承担不了整个制度的恶。


    眼泪不受控的流出,源自人类本能的同情心将他逼至了悬崖边缘。


    “我想……帮他们……”白禾哭着说——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8-15 06:01:04~2024-08-18 07:5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相里行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试探


    一匹快马冲进安吉县南郊营地。


    哨兵: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随后又有四骑入营。


    “何人擅闯军营?!”


    “聂州巡抚!”陆烬轩勒停马儿, 抱着白禾从马背跨下,接着大步奔向自己的营帐。


    侍卫随之停马,不敢在军营内跑马。


    陆烬轩:“守在外面。”


    帅帐旁的营帐是陆烬轩的, 他把人抱进帐内, 直奔向床。


    突发高烧的白禾躺到床上,晕乎乎唤道:“皇上……头疼……”


    “嗯, 我去拿药。”陆烬轩从床底抽出一口箱子, 这是他初到聂州时借机从自己的机甲“Horus”上带出来的。


    “这是不是瘟病……”白禾侧过身趴在床橼, 病恹恹望着陆烬轩。“书上说呕、呕吐、热症……”


    “别瞎想。”


    白禾看见陆烬轩打开奇怪的白色箱子,取出一物。


    “乖, 闭眼。”陆烬轩将仪器对准白禾。


    白禾听话的闭起眼, 原先煞白的脸颊上泛着病态的红晕。


    陆烬轩是在粥棚外, 白禾趴在他怀里哭时才发现白禾发烧了。


    “你吐是因为晕车, 头疼可能是你哭得颅内压升高也可能是因为感冒。”陆烬轩边说边在医疗箱里找药。“所以不要瞎想。你应该只是感冒。”


    “感冒是何症?”白禾眼睫一颤一颤, 似是想睁眼却又忍住了。


    陆烬轩张口想解释, 然而一想, 感冒是感染病菌或病毒,瘟疫好像也是啊!主要是毒性、致死率不一样。于是他避而不答,拆了盒治疗普通感冒的药和退烧药,然后去给白禾倒水。


    “来小白, 起来吃药。”陆烬轩用哄小朋友的语气哄道,“都是片剂跟胶囊,喝水直接吞下去,不会就一颗一颗吞,不要含在口里,药片味道很可怕。”


    “多谢皇上。”白禾爬坐起来,小心翼翼张开双手, 接过陆烬轩给的药。


    手心里的药陌生极了,就像陆烬轩的来历一样,充满了不可知。他不认识胶囊,药片是白色的,圆圆的。


    “药有副作用。”陆烬轩说着还特意拿起药盒查看标签,确认它的用量和副作用。“可能会恶心呕吐,想睡觉。”


    白禾沉默地盯着手里的药。


    陆烬轩说它是药。


    当真是吗?


    白禾从没见过这样的药。


    环境局限着认知,尽管他在宫里见过了洋医生给陆烬轩缝针,但他依然不知道世上已经有了工业生产的药物。


    他不知道药物化学,没听过抗生素,不懂传染病。


    他只见过书上写的疫病一起,一村人、一城人,十不存一。


    他只是对于陌生的东西——尤其是要入口的东西具有本能的怀疑。


    即使这是药,能治好他吗?


    白禾不信任手里小小的药片与胶囊。


    陆烬轩见他迟迟不动,把盛水的碗放到床板上。“白禾,相信我吗?”


    白禾抬起脸,复又低头,端起碗来,“信的。”


    他还没病傻,怎么可能在此时作出第二种回答?


    说完他就感觉头顶落下一只手,属于另一个人的手指在他额头上轻轻抚了抚。


    陆烬轩没说话,只用动作安抚。


    白禾的眼泪不受控制滚出眼眶,他将药塞进嘴里,顿时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味道刺激得吐出来。


    “哎……”陆烬轩哭笑不得,“先喝水含在口里。”


    白禾被药味刺激懵了,甚至怀疑陆烬轩是故意的。不过他这下倒是不哭了,蹙着眉磕磕绊绊把药给吃了。


    “睡一觉就好了。”陆烬轩把碗端走,然后就放白禾一个人搁那儿躺着,自个儿忙去了。


    白禾实在是难受,顾不上探究对方在做什么,昏昏沉沉睡着了。等白禾再醒来,望着陌生的营帐恍惚了一瞬才想起自己到聂州了。


    他忙爬起来,结果环视帐内,不见陆烬轩的身影。


    白禾急忙下床,匆匆跑出帐外。


    帘子一掀,便见两个侍卫杵在两边。


    “公子!”侍卫立刻侧身行礼。


    “爷呢?”白禾问。


    侍卫对视一眼,“爷出营了。爷留了话,说您要是醒了且先留在帐里,军……”


    侍卫左右瞥眼,悄默说:“军营不比皇宫,您得多小心。”


    白禾缓了缓神,这才注意到站岗的两个侍卫,一人是随他来聂州的,另一人眼生,约莫是之前随陆烬轩来的。


    白禾抿唇,转身回了帐子。


    军营中的一切皆是陌生的,他在帐中独自一人,实在坐立不安。他坐不住,便在帐内转圈踱步,接着就发现帐内多了一张床。


    姑且称为床吧,也就是两条凳子上搁了块木板,上面顶多只能算扑了块布,比他睡的那张更简陋,若不是他躺过另一张床,单是瞧着根本难以想象这种东西如何能睡人。角落里堆放着他的行李。


    他从行李中取出衣物,换掉身上这身溅了泥浸了汗的。


    这里没有宫人伺候,他拎着脱下的脏衣服甚至不知道该往哪搁。


    离开皇宫,离开人伺候的他……一无是处。


    白禾突然来了脾气,将脏衣物狠狠掷到地上,因睡觉而放开的头发凌乱披散,他坐回床上,垂着头无声流泪。


    陆烬轩的药十分有效,一觉睡醒他头不疼了,脑子不晕了,人也没发热了。


    陆烬轩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可陆烬轩这会儿在哪呢?


    他猛地又站起来,去行李中翻出怀表查看。现在是巳时末,怀表上的时间是接近十一点。他记得他们到安吉时早过了午时。


    原来他睡了一夜,如今已是第二日?


    帐外传来人声,白禾听见有人大声问,“白大人在吗?”


    侍卫双双向门帘前跨步,堵着门回:“李大人。咱们大人不在。”


    聂州总督李征西皱眉追问:“他去哪了?”


    “大人的去向何须向我等汇报,李大人寻咱爷可是有事?”李总督眼神瞟向陆烬轩的帐子,“当然有事。白大人昨日骑马冲岗,差点在营地里跑马。这事有违军规,不过白大人终归不是军中的人,这点事还好说。可是……”


    李征西目光一转,斜视着侍卫刻意加重语气:“军规不是不近人情,军中将士要是图发泄,自可去营妓处,可私自往营里带人……是断不可行的。若是混进来什么细作……白大人虽然上差,却不一定担得起这责!”


    李总督此刻的话说得极其难听,实则他按捺到现在才来过问,已经是对陆烬轩非常讲体面了。


    他作为聂州总督,总领聂州军务,其实就住隔壁大帐。昨天陆烬轩一回来他就知道了。


    他亦知道陆烬轩昨天回来没多久就又离营了。


    帐内的白禾并没有被这番把他当做妓子的话激怒,他冷静地捋了捋头发,掀帘出去。


    “我姓白,户部白煜之子。聂州巡抚是我兄长。”白禾慢条斯理道,“大人尽可放心,我非细作。”


    白禾如此冷静,因为他明白对方是故意趁陆烬轩不在时来试探他的。


    “户部?”李总督疑窦丛生,锐利的眼神凝在白禾身上,上下打量着说,“户部尚书与左右侍郎都不姓白,白煜是哪位大人?”


    “家父没有做堂官的本事,区区六品主事罢了。”白禾不慌不忙说,“不知大人是何官职?”


    地方官同京官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东西,地方官员往往会巴结着京官。然而聂州总督可算是封疆大吏,别说六品京官,在兵部侍郎面前他也并不一定矮人家一头——李征西有这个资本。


    “聂州总督,李征西。”


    白禾猜到此人身份不低,听闻是聂州总督不算太惊讶。行礼道:“李大人。”


    李总督并没有被所谓“白煜之子”的说辞说服,但显然这个披头散发长得富贵娇嫩的少年没有官身,所以他并不回礼。并说道:“原来白大人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父子二人同朝为官啊。我两年未回京,蜗居地方,竟然不知道京中出了白家这样的好门第,白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


    “我兄长今科一甲进士及第,领庶吉士,蒙皇上器重,点为钦差。”白禾面不改色将原白禾应得的未来安在陆烬轩身上。


    他为何如此大胆,敢在没和陆烬轩对情报的情况下直接对着外人编?


    他当然敢呀!


    陆烬轩不懂启国官制,压根就不会在外头胡说!


    白禾可是亲眼见证了陆烬轩将猝死的皇帝变成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刺客!


    何况就算陆烬轩真的说过什么与他这份说辞对不上的,他们一口咬定是故意有所隐瞒,带着朝廷公文上任,身边有锦衣卫随从,钦差一身份无可辩驳,李征西能如何?


    “一甲及第?!今科才……”李征西露出惊诧的表情,他与陆烬轩算是交锋过吧,他看出陆烬轩是个极难对付,似乎颇具官场经验的人,愣是没看出一点刚离开科场没几个月的新科进士的样儿。


    读书人、举子,饱读诗书,苦练八股,书读多了哪个身上不沾点“书”气?哪有进军营跟回家一样的!


    “部堂?”有人在李征西背后喊道。


    白禾循声看去,看到一个白衣文士打扮的年轻人走近,先是打量了眼自己,而后对着回过身的李总督见礼。


    “部堂在白大人帐前做什么?”年轻人问,“这位……瞧着眼生,不是我们军中的人吧?”


    “丹枫来了?”李总督非常自然的做介绍道,“这位也姓白,和白大人是兄弟。白……公子,丹枫是我军中军师。”


    丹枫笑起来,微微倾身行礼,其生得唇红齿白,面白无须,和军营里的人毫无相似处,通身透着芝兰玉树的俊秀气。“原是白大人的弟弟?想必昨天白大人仓促闯营是为了白公子吧?在下听士兵说昨日白大人是怀里抱着个人从马上下来的。”


    丹枫面露关切:“是不是白公子身体有恙?”


    白禾微微勾起唇,现出小小的酒窝。“确是如此。从京城远来聂州,舟车劳顿,我便吐了一路,昨日更是突然昏厥,哥哥被吓到了,所以急了些。”


    好啊,总督一个人来试探不够,还带军师的?——


    作者有话说:陆哥面前的小白:柔弱不能自理,哭唧唧小可怜


    别人面前的小白:冷傲骄矜,谎话出口成章,八百个心眼子


    陆哥去哪了呢?把生病的小百合一人丢下真过分!【指指点点.jpg】哦,陆哥搞侦查去了。


    下章写军事会议,沉浸式当参谋~【搓手手.jpg】至于内容……别管啦,都是编的


    第76章 剿匪作战会


    总督加军师打配合的双重试探没能从白禾口里挖出什么有用信息。


    总之不管怎么问, 白禾就那一套说辞。


    “哥哥!”白禾一抬眼忽然瞥见陆烬轩牵着马向这边走来,忍不住扬声唤他。


    陆烬轩随手把缰绳扔给路过的士兵,快步来到帐前。


    李总督和军师双双回过身向他打招呼。


    陆烬轩却只回以点头, 几乎是目不斜视奔向白禾, 伸手就用手腕去碰他额头,“不烫了。感觉怎么样?”


    “已好多了。”白禾说。


    “嗯。”陆烬轩这才扭头对李总督二人说, “安平周边曲盘山有一股土匪, 威胁官道和安平安全, 我要剿了他们。一会儿开会。”


    丹枫立刻看向李总督,对方回了一个眼神。


    于是丹枫说:“白大人, 快到午时, 大家要吃饭了。”


    “开完会再吃。”陆烬轩按住白禾肩膀, 推着他进帐。


    留李征西与丹枫在外对视。


    “小白饿不饿?”陆烬轩一进来就下意识扫视帐内, 然后就看见了扔在地上的衣服。


    白禾脸色一变, 想冲上去拾起, 然而没有另一人快, 陆烬轩上前捞起衣服。


    “皇上,衣服……”白禾赧然伸手,试图拿回自己的脏衣服。


    但陆烬轩转头就把衣服扔到角落的竹筐里。


    “小白来,量体温。”


    量过体温, 白禾没再发烧,其余症状也暂时消退。


    “等会开会肯定耽误吃饭,怕饿的话叫侍卫帮你打饭。”陆烬轩兀自说着坐到桌后,扯了一张纸,抽出一支笔蘸墨在纸上写画。


    白禾惊讶凑近,不由的问:“皇上要写什么?”


    “画地图。”


    白禾犹豫,“皇上, 笔尖要先在砚台上润一润。”


    陆烬轩头都不抬,敷衍:“小白乖,自己去玩。”


    又是这种哄孩子的语气。


    白禾咬咬下唇,“是。”


    他安静退到床前坐着,就这么盯着陆烬轩发呆。


    半小时后,营地帅帐,李总督、军师等人围坐大桌边,眼看着陆烬轩把白禾领进帅帐。


    “白大人,帅帐议事,不是谁都可以来的。”李总督不悦地说。


    “议事总得有人做记录。”陆烬轩可不管这些人的意见,甚至帮白禾拉开一张椅子先让他坐下。


    “记录?”丹枫笑着劝说,“可这军中议的事如何能做记录?万一让人窃取了,岂不是泄露军机?部堂大人,想必白大人是想带弟弟长长见识,只要注意把守口风别泄露了军机,就让白公子在这儿坐坐吧。”


    军师笑起来显得温柔和气,聂州军中便是再脾气爆的将士也会被军师三言两语浇灭火气。


    而白禾连内阁的会议桌都坐了,何尝会怕这里?他安稳的坐着,对别人的话置若罔闻。


    “开会。”陆烬轩在白禾身旁坐下,把自绘的地图摆到桌上,“我派人去侦查了曲盘山的情况,清风寨在这个位置。”


    “清风寨听着是土匪吧?”一偏将不以为意嘀咕,“一群土匪用得着这样嘛。”


    他瞪着陆烬轩画的图瞅了好一会儿,除了看出这是一片山地,愣是没明白别的。


    “山上大约三百人,主要聚居在这座山上,活动范围是这几个位置。”陆烬轩边说边在图上指出相应位置,“一般来说三百人不会全部是战斗人员,我的目标是抓捕领导组织的人,其余歼灭。”


    白禾看见大家面面相觑。


    偏将挠头道:“这画的都是啥啊……看不懂。为啥还得抓人?打土匪而已,土匪能是什么好东西,都是祸害老百姓的,杀光就完事了。”


    白禾悄悄去瞧陆烬轩神情。他故意没有提醒陆烬轩,这幅画旁人根本看不懂。


    陆烬轩嘴上说着不识字,需要白禾的学识来掩饰这一致命漏洞,然而事实上,陆烬轩从来不需要。


    陆烬轩足以独自面对和解决这个问题。


    不识字,不会断句?


    但陆烬轩听得懂启国话,他可以要求身边的太监将奏疏票拟念给他听。


    他有诸多对于启国人来说奇思妙想的思想;他有能够与内阁相争而不落下风的城府眼界;他有史书里的圣贤之君所具备的品质与能力!


    区区不识字,在内阁——司礼监的运行模式下,并不影响皇帝的理政掌权。


    但白禾不愿死心,他试图证明对陆烬轩的重要性,他用沉默来抗议,来引起陆烬轩的重视。


    可惜……陆元帅不是职场新人,他转头就走到帅帐里挂着的一副巨大的聂州地形图前,盯着它没一会儿就指出了曲盘山,然后在小得几乎只能看到几笔弧线的位置重述他所侦查到的情报。


    “清风寨在这里,大部分住在山上,靠近山顶的地方。我前天放的人已经回去了,我们需要迅速出击,不然他们可能会撤离,我预计有两条撤离路线。一条下山沿谷地深入山脉,一条翻越山顶从反斜面……从山另一面下山,出走解城。当然不能排除他们直入安平占领城市为据点打堡垒战的可能。”


    陆烬轩接着又说:“暂时不清楚清风寨的军备实力,如果他们只能拿出埋伏官道的武器,他们应该不具备占领一座县城的武力。”


    白禾瞠大眼睛,双手紧紧攥住衣服。


    陆烬轩能看地图。


    他看得懂地图!


    他明明只字不识,却看得懂连白禾都不会认的军事地图!


    白禾这倒是冤枉陆元帅了。


    元帅不是靠认字找到大地图上的曲盘山的。


    而是他一到聂州就向军中将士学过如何看地图。


    一个军人,不会认地图?那还个打锤子的仗!即便帝国人拥有战斗AI辅助,学会辨识地图依旧是基础要求!


    “曲盘山”三个字陆烬轩依然不认识,但他昨晚“侦查”了曲盘山,他在被释放的那名土匪身上黏贴了信号发射器,昨晚又根据所接收的信号追踪释放了一架微型侦查机。


    他回来所绘制的地图就是依据荷鲁斯接收的图像。


    聂州守军的这张地形图制作水准相当的高,以至于陆烬轩能够在大地图上找到地形地貌相符的“曲盘山”。


    “我画的就是这一块。”陆烬轩用手指在大地图上圈出一块位置,然后回到桌边,“图是没你们的画得精细,我这个的重点是示意山和路的位置关系,清风寨的位置。你们对剿灭它有什么计划?”


    他的指尖敲在图上表示清风寨的三角形。


    “这……”军师率先说话,“自古攻山以火攻为多。不过火攻需得天时相合,顺风而动。”


    “火攻?”陆烬轩反射性偏头去瞄白禾,指望他给解释名词。


    白禾几乎没看过什么兵书,但在史书上读过不少经典战役,他迅速接话道:“围住出入口堆柴,点火升烟,以烟熏烤。下雨时不可用,逆风时不可用,干热易起山火时不可用。”


    陆烬轩听不大懂,按照自己的理解:“就是放火烧山?挺缺德的。我不同意。”


    曲盘山上植被覆盖,虽然聂州正处于汛期,安平区域头两天还在下雨,如果只是点烟不容易引起山林着火,可也要考虑到曲盘山的高度和地理环境。在山脚点烟,指望烟能熏烤到山上的土匪大抵是不容易的。


    如果是用烟来制造失火的假象致使土匪恐慌——这个季节曲盘山烧得起来山火吗?


    “万一火势失控,你们要让这里的人经历水灾之后再来一场森林大火?”理解不到位的陆烬轩觉得启国人打起仗来比他还残酷。


    “这个时候哪里弄得到那么多干柴。火攻肯定不成。”李总督直摇头。“我营五百人,能投入剿匪的不到四百人。如果拔营去安平,这人数能再添四五十来人。”


    “嗐,打几个土匪,用不着兄弟们全上。”偏将说,“那土匪窝里总不能全是能打能杀的是不?少不了家眷呢,白大人不也说三百人不全是能战的。咱们三百人,去剿他们三百人,绰绰有余。不过……白大人,您这消息保真吗?来源可靠不?”


    偏将问出了李总督心底的疑惑。


    陆烬轩似笑非笑:“你们不是知道?跟我一道来的那几个人身份。”


    “北镇抚司的消息啊!”偏将接着挠头,“皇上都倚重他们,消息可能是靠谱。可……这行军打仗的事不一样啊。”


    白禾见陆烬轩不对此言做回应,忍不住说:“我此行来聂州是同朝廷押韵赈银的队伍一道走的,同行还有镇抚司的指挥使凌大人。两日前土匪袭击车队,抢劫赈灾银,幸而哥哥来得及时,杀灭擒拿了土匪。之后凌大人就押着还没死的土匪去了安平县。”


    白禾早就发现李总督诸人对清风寨土匪的情况一无所知,加之陆烬轩的措辞方式,他们应当对那日官道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故意将当天的事描述得有详有略,引导他们以为这些消息是锦衣卫从落网的土匪的口里挖出来的。


    果然,他一说完众人就不再纠结了。


    “要是土匪确定下山逃跑,我们可在隘口设伏。”军师仔细端详着陆烬轩的手绘地图,细细琢磨,竟真的品出几分味来。葱白如玉的手指在图上比划,粉润的指尖轻轻点在山峰之间的低谷沿着线条划动,“问题是,这真的是路么?”


    丹枫抬头见大家都盯着自己,连忙笑着解释:“我的意思是,不是地图上画了线的都是路,有的图上线指边界,空白的才是路。白大人,您画的这图,这条线是路么?”


    白禾以为这只是单纯的不信任陆烬轩的绘图水平,不料陆烬轩开口便是讽刺。


    “真是抱歉啊,我画地图的水平……”他叩击桌面,一连敲了三声,一下比一下重。“这是我的作战会议,我只想在会上听到关于作战计划的讨论。我不管你们有多少试探揣测的心思,请不要把无关的事带到这里。”


    他用极其讽刺和严厉的语气着重强调:“我不希望在面对敌人的同时,还要防备‘自己人’勾心斗角!”


    第77章 分兵曲盘山


    李征西堂堂一省总督, 如一个下属一样被陆烬轩劈头盖脸训斥,他脸上当即就挂不住。


    与会的偏将说话比较直,可人不是傻莽直, 气氛变得剑拔弩张的瞬间他就把手放到桌下, 余光去瞥李总督。军师目露忧色,同样注意着李征西脸色。


    白禾将他们的反应收在眼底, 下意识去瞧陆烬轩。


    陆烬轩双手抱臂, 身体后倾, 直勾勾盯着对面几人。


    “哥哥。”白禾去拽陆烬轩袖子,“李大人和军师定无此意, 哥哥不要生气。”


    “是啊, 白大人误会了, 在下没别的意思。”丹枫慌忙和稀泥。


    “哼。”陆烬轩不置可否, 重新把注意转向地图, “营里有多少枪炮?”


    李总督:“有一百条长枪, 五门红夷大炮。”


    长枪是指步枪, 红夷大炮是一种射程不太远的炮。


    “不够……”陆烬轩从没打过这么不富裕的仗,着实有点无从下手。而冷兵器作战他远不如启国人。


    “隘口设伏,用滚木礌石。”军师不愧为军师,果然是熟读兵书。


    白禾不通军务, 忍不住打量丹枫。


    “滚木礌石需先做准备,是制好了运上山还是上去再制?”李总督竟反驳道,“此计不行。”


    丹枫:“不用滚木……那只用弓箭投石不成吗?”


    李总督看他一眼,“不成。设伏的兵力摆于隘口两侧山坡,还不清楚那里地形,恐怕无法下山短兵相接。”


    “那就分兵,留一部分人在山下伏击。”丹枫接口道。


    白禾听着耳熟, 仔细一想,这不是陆烬轩所分析的那群土匪的做法?


    “那还不如堵住下山的路。直接杀将上去。”偏将说。


    “如果白大人的消息属实,土匪约在三百之数。”丹枫说,“我们兵力是不是不够?”


    “咋会不够啊,区区三百土匪,部堂大人,让末将带两百兄弟上山,末将定能平定匪乱!”偏将向李总督抱拳。


    李总督沉吟,“可以,不过要再派一百人围山。没有柴,就点碳烧柏枝,起烟让山上的人慌乱。”


    丹枫眼睛一亮,“啊,还要围三阙一,届时我们便可将多数兵力布置在一处!部堂好谋略,紫枫佩服。”


    “请部堂大人下令吧!”偏将直接站了起来,单膝下跪等候听令。


    李征西却没立刻下令,“不知上差大人有没有别的见解?”


    “我没意见,李大人作战经验丰富,我相信在你的指挥下任务会圆满完成。”陆烬轩起身,“散会吧。小白,走了。”


    白禾跟着陆烬轩回到营帐。


    “皇上。”白禾轻声开口。


    “我去打饭。”结果陆烬轩只是把他送回帐子,跟着就扭头离开了。


    片刻后陆烬轩就提着一只大竹篮回来。


    “小白吃饭。”陆烬轩从篮中拿出两碗用干肉煮的肉汤,以及几只烙饼。


    他把饼子分了分,摆上筷子。然后自己坐下,将饼撕碎泡进热汤里。


    “我来聂州一个多月,他们一般都这样吃,行军的时候直接干吃,扎营就煮成汤。”陆烬轩说,“其实味道还可以,比我以前的……至少有食物的口感。”


    白禾到他对面坐下,也学着他的样子把烙饼泡进汤里,干巴巴的饼子吸饱汤汁,变得绵软鲜香。


    它是不如宫廷美□□致奢靡,却也别具风味。


    何况东郊挤着的大群灾民正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日日只有稀得如水一样的稀粥吃,白禾如何能在陆烬轩面前挑剔这样一顿有肉有主食的“大餐”!


    见陆烬轩已经起筷,白禾随之执起筷子,刚要夹一块泡饼,突然惊慌道:“皇……哥哥!尚未试毒!”


    陆烬轩抬眼:“我不是在试吗?”


    说完他就喝了口汤。


    白禾急了,恨不得去扒拉陆烬轩的手,“哥哥身份尊贵,怎可……”


    “没事,军营里吃大锅饭,吃的都是一样的锅里做出来的。有专门的士兵管理食物,也会防备投毒。”陆烬轩打断道。


    白禾惊诧得忍不住说:“皇上与士兵同吃同住!”


    陆烬轩挑眉,建起精神力屏障后笑道:“怎么可能?我住单人帐篷,这大小少说是一室一厅。我的汤里肉比别人多,而且供应不限量。但低等士兵一天只有一碗汤、五张饼。”


    白禾蹙着眉,低头盯着桌上色香皆不俱,飘着油花的肉汤,和被汤汁泡得发胀的饼。从小便锦衣玉食,即使是没登基前做不受宠皇子的时期亦不曾缺衣少食的白禾光是看着就毫无胃口。


    他以为自己掩饰住了,可陆烬轩一眼就看穿了他。


    陆烬轩说:“白禾,把这些拿到东郊,那些难民能为抢一口汤杀人。你说想帮他们,但你连一点穷人吃不起的不够精致的食物都接受不了。”


    “你知道吧?”陆烬轩笑了下,“一般我们把只存在口头上的同情叫虚伪。在我们那边,也有一群富有同情心的人。我指的是来自贵族、富人家族的夫人、少爷、小姐。打比方说,如果遇到像聂州这样的情况,他们会开粥棚亲自给灾民打饭。你觉得是因为他们善良吗?”


    白禾不懂陆烬轩话语里的讽刺,但推己及人,他摇了摇头。


    在来聂州以前,灾民是只存在于奏章、史书的文字间,与群臣口中的东西。比木石花草更令他陌生。


    他只知需要赈灾,知道灾民可怜,天灾在他看来都是难以避免的。他是皇帝,他不信“天人感应”那套圣贤学说,但凡熟读史书便能发现,即使是圣君临朝,即使记载中年年有祥瑞,也无法抹去那些旱涝之灾的记录。


    灾祸不可免,那么只要作为皇帝的人尽心赈灾,岂不也是明君在位?


    结果陆烬轩告诉他,皇帝生来便是错,帝王的金尊玉贵全来自压榨欺压百姓。


    “因为做善事能积攒好名声,声誉越好,民众对他们的信任度就越高,家里生意就更好。说白了就是赚钱。用从民众身上赚来的钱去欺骗人们花更多钱。”陆烬轩嗤笑,“我听说安吉县里有个积善之家,说是他家夫人小姐经常行善,在城外开粥棚免费施粥。锦衣卫去查了,他家除了做生意,还放贷。因为名声好,他家放贷利息只比别人低一点,但来借债的人最多。最后我们从他家里收缴的钱、粮数额全城最高。”


    陆烬轩停了下,说:“白禾,你帮不了聂州灾民。除非你去结束这个时代。但一个人的力量做不到,你们的百姓可能也不想。”


    白禾受到如此打击人的教训,心里难受又委屈:“我不懂。我不奢盼开创盛世,只是令天下太平也不成么?”


    陆烬轩沉默了下:“和平……人的欲望不消失,阶级不消失,靠做梦是梦不来和平的。时代变了,一百年内启国……算了,吃饭。”


    白禾疑惑,陆烬轩的未竟之语是什么?


    时代又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是不是都不爱看打仗啊,都没有评论了_(:з」可陆哥是元帅诶,后面还得打仗的


    【注】:红夷大炮(红衣大炮):其原型是欧洲在16世纪发明的长身管、纺锤形结构的火炮,在明代后期传入中国,并很快被仿制。所有类似设计的火炮都被我国统称为称红夷大炮。后又不断改进,使有效射程达到1500米,最大射程到2.5公里。(百度百科)


    第78章 洗衣服


    午饭后不久, 在聂州总督李征西的命令下,共三百名将士由一偏将率领,开拔前往曲盘山。


    因恐土匪撤离清风寨窝点, 他们轻装简行, 只带弓箭、梭镖等武器急行军,预计翌日抵达安平, 稍作休整后就攻上曲盘山, 清剿清风寨。


    大部队离营之后, 陆烬轩换了身衣服,然后就拎着他跟白禾的脏衣服去洗衣服。


    白禾知道他要去做什么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了, 穿上龙袍后真有天皇贵胄之质的人居然自己洗衣服?!


    白禾一路跟着陆烬轩, 眼看着对方当真搓起了衣服, 边洗还边跟同样在洗衣服的士兵们有说有笑, 这时白禾才知道, 当初在宫中陆烬轩是真心带他学着做饭洗衣, 自己照料自己。


    “白大人, 这是你弟弟呀,长得可真俊。”


    “是啊,这要搁我们村儿,得把十里八乡的丫头小媳妇迷住。她们就爱看长得俊的读书人, 不喜欢咱们这种臭烘烘的野汉子。”


    “嘿,别说女人了,我一老爷们也喜欢读书人呢。读书人多厉害呀,考个秀才就是老爷了,不用跟咱们一样服徭役兵役,家里田地还免赋!我家要有这么个兄弟,啧啧。”


    士兵们你一言我一语, 全然不忌陆烬轩的官身,什么从京城里来的大官,经过这一个多月几乎同吃同睡的相处,大家都快把陆烬轩当自家弟兄了。


    白禾有点不适应,甚至产生了受到冒犯的感受,以致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蹲在陆烬轩身边像无助的小动物。


    “啧。”陆烬轩摆出不耐的表情,“我弟弟还小呢,别拿这种话说他。你们那的只喜欢读书人,就不喜欢军人吗?我觉得当兵才厉害,能上阵杀敌,保卫国家。”


    “嗐,白大人也是读书人。”士兵一拍大腿,“什么杀人不杀人,保家卫国的,哪有那么多志向哦。要不是没办法,谁愿意背井离乡来当兵啊,咱们做聂州守军还强点,去了那些边军的,各个都把脑袋别裤腰带上,说不准哪天这条命就没了。”


    “我家要是有钱,就拿钱抵了,我爹娘都舍不得我来当兵。”


    “我就不一样了,我大哥要娶媳妇,实在出不起彩礼,让我当兵了。报上名给的钱当场就给家里拿回去啦。”


    “还是军户老爷家里好,一入伍就有官做,少说是个百夫长。”


    “瞎说!我家那边有个军户家,他家就一独苗苗儿子,前些年去了南边边军,没到一月就死了。尸体都没得回来,朝廷发的抚恤钱还给人吞了。”


    “嚯!抚恤钱也敢吃呀!你们那儿真黑。”


    “且说呢。咱们聂州军算好的了,多亏总督大人爱兵如子,从来不欠饷。”


    大家聊着天,很快就把衣服洗好了,与陆烬轩打过招呼陆续回营。


    白禾蹲了会儿,主动伸出手。从未沾过阳春水的十指泡进水里,他抓住一只袖子,模仿陆烬轩的动作揉搓。


    “听来李总督治军不错。”白禾小声说。“临行前我向邓公公问了聂州情况,李征西与林阁老多有往来,算是清流一派的人。但罗党把控的兵部能容忍他做聂州总督,又表明此人与罗党并无交恶。若是清流与罗党相斗,难说此人会不会向着清流。”


    这是陆烬轩不知道的情报,“骑墙派啊?不像。有污渍的地方用力搓,把脏的搓掉,其他部分在水里揉,洗掉汗味。”


    陆烬轩手把手教起白禾洗衣服,同时穿插对聂州总督的评价:“李征西应该不是。在两个政党之间左右摇摆的,如果自身实力不够强,政治资本不够强大,别人认为他的统战价值低于拉拢成本,要么把他当棋子,要么先除掉他,换成自己人。你看士兵对他的评价就知道,他这个总督位置挺稳。”


    白禾不解说:“制衡乃是权术之道,帝王心术讲制衡,为何他不能是清流与罗党之间的平衡?”


    陆烬轩:“?”


    白禾:“?”


    两人对脸茫然。


    陆烬轩:“制衡是什么东西?那个帝什么术什么意思?”


    白禾:“……”


    白禾只好先做解释:“奇者,权术是也;以权术用兵,万物所不能敌。治国理政之一切权谋手段皆称术。而帝王之术中,尤以制衡为重。就如当今朝廷,一边是清流,一边为罗党,清流与罗党相争,作为……”


    白禾回头探看,见四周没有士兵滞留才小声说:“皇上便可坐山观虎斗,两方不断互相消耗,便无力与皇权相争。鹬蚌相争,皇上坐收渔利。”


    陆烬轩:“……”


    “鹬是鸟,蚌是河蚌。”


    陆烬轩:“挺厉害的。”


    白禾:“皇……哥哥不认可吗?书上是这样说。”


    “不是……”陆烬轩皱着眉,“我就是觉得你们挺可怕的。”


    “什么?”


    “你们玩的真大啊。”陆烬轩感慨,“无限内斗带来的内耗会阻碍发展。这套制衡玩法会刺激其中一派拼命打压另一派,但是因为上面有更高级别的权力不断维持平衡,他们就必须不停制造事端除掉对方,甚至为了赢被外部势力侵入。”


    乍听起来,很像联邦的两党竞争,但联邦是政党轮流执政,每一届大选中总能决出一个赢家,因此总体来说,每一届的政府是团结的,目标、意识形态是一致的。


    或者对比帝国体制,帝国也有皇帝,政党通过大选竞争议院席位,最终一样要决出一个赢家上台执政。


    如白禾说的这种,上位者刻意维持下一层的人分出派系,然后派别间进行无限内斗,无限消耗双方实力,以巩固维系自身权力地位真的是非常可怕的手段。


    如果把它再下放到阶级之间,那就是陆元帅非常熟悉的了——以价值观为导向,人为制造不同的“团体”,以分裂民众。


    简单的划分方法如民族、性别、信仰。


    但这样的区分本身具有合理性,而且每个团体的人数庞大,毕竟性别不分的话上公共厕所都不知道走哪个门。所以政客发明了更细的区分方法。


    比如分出几十种性别来。再用各种手段使相对弱势的群体相信他们之所以这么可怜就是因为其他群体的歧视。这样一来,民众之间因各自不同的标签、群体而自动划分阵营,相互厌恶仇恨,争得头破血流,不就没人骂政府烂,政客、资本都是吸血虫了吗!


    陆元帅对这套可太熟了!作为帝国元帅,在对帝国的敌国——联邦的战略政策上,他的观点是制造一个分裂的联邦。他一直在部署军方间谍在联邦推动相关法案,支持联邦反对党上台。


    “建制派看到你们的书肯定气死了。”陆烬轩开了个白禾听不懂的玩笑。“小白,你要是真心把百姓放在心里,就别玩这个。党派斗争的高层出于自身利益会向下裹挟,等演变到过分激烈的时候,底层的百姓也会被诱导分裂。对统治者来说,分裂的民众有利于统治。”


    那不是好事吗?


    权臣内斗,皇权稳固,皇帝万世一系,江山永固。


    白禾对制衡之术等帝王权术是深以为然的。至少从书上看,先人,尤其是法家尤为推崇。


    “你觉得一个有裂痕的碗能用多久?”陆烬轩问他。


    白禾被问住了。


    他在皇宫里,从来没见过带裂痕的瓷器。


    “一个从自下到上分裂的国家,外部给点压力就真的分裂了。裂成两瓣、多瓣的国家就是大国餐桌上的菜。不在乎百姓尽管去搞,这套确实好用,保证底层人永远推翻不了上层阶级。反正最终代价都由百姓付了。”


    白禾被陆烬轩的话吓得后背发凉,已然没心思洗什么衣服了。


    白禾并非相信了陆烬轩所描绘的国家将分裂。他是封建帝王,自幼读圣贤书,所知所思所想皆局限于封建时代,所谓外部的压力是什么?


    他只知道纵观史书,强大的国家从不因外来民族入侵而亡,而是亡于内。亡于内部朝廷腐败,民不聊生,帝王昏庸,官员通敌卖国。


    白禾只是被陆烬轩的训示吓到了。


    他做了十四年皇帝,从无一日真正掌权。而陆烬轩高谈阔论,对于政事应对自如。白禾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却相信陆烬轩的能力。


    陆烬轩说这样做不好,那必然是不好的。


    更重要的是东郊那千余眼神麻木、死气沉沉的灾民沉甸甸压在他心上。


    一直以来,白禾都认为他上辈子的“失败”源于太后与权臣的“恶”。是太后奸恶,贰臣不忠,于是立傀儡皇帝而至皇权旁落,落于旁人之手。他们都是大奸大恶,弄得百姓生活艰难,加上连年天灾,这才有了反叛军,使国家走向衰亡。


    所以他掌权了一定得做个明君。


    若非太后权臣夺走了他这个皇帝的权力,他一定能把国家治理得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既为明君,就应体恤百姓。


    圣人亦有明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若是哥哥,当如何做?”白禾问道。


    陆烬轩拿回衣服,麻利搓洗起来,“不知道。”


    白禾:“?”


    陆烬轩:“我不是政客,不会治国。虽然政客也不会。一定要我说的话……”


    他想了想说:“什么都不做吧。至少我的次务官做梦都希望我什么都别做。少折腾点,可能对百姓最好。”


    白禾手肘撑在膝盖上摊开双手,让太阳晒干手上的水,“哥哥要在聂州做的事……可顺利?”


    陆烬轩知道白禾话里问的不是赈灾,挑眉意味不明道:“可能有进展了。”


    第79章 带恶人


    两日后, 一封曲盘山剿匪的战报传入南郊营地。接到战报消息,聂州总督李征西大步出了帅帐,亲自到隔壁营帐请陆烬轩离开。


    “今日我营要拔营去安平, 请上差移步安吉县城, 到县衙下榻。”李总督说。


    此时陆烬轩正在陪白禾吃饭——私自加餐。


    这两天白禾的病基本痊愈,胃口自然变好, 陆烬轩嘴上说着军营里吃的比灾民好得多, 背地里一个人跑出营地打猎, 打了一只野鸡一只兔子回来,给钱请军中伙夫做成烤肉给白禾补营养。


    新鲜的烤肉比不得宫中山珍海味, 可比肉干煮的汤美味多了, 白禾吃了好几天“苦头”, 骤然得到一顿美味加餐, 从身到心都被安抚了。


    正吃着呢, 聂州总督就跑来请他们滚蛋。白禾连忙放下筷子, 匆匆抹掉唇上的油, 双手搁在腿上安静看着陆烬轩。


    陆烬轩双腿交叠,非常不端庄地坐着,甚至懒得站起来,先是抬抬下巴让白禾继续吃别管外人, 然后对李总督说:“为什么去安平?那边传战报来了?是不是战事失利,李大人赶着去解围呢?”


    李总督沉着脸笑,“上差所猜不错,剿匪之事确实出了点状况,所以才请白大人您移步县衙。恕我军无法再招待了。”说话的同时他仔细观察,却见陆烬轩毫无意外之色。


    “战报给我看看。”陆烬轩说。


    “军情机密,恕难从命。”李总督强硬道。


    陆烬轩点头:“行, 那你去安平吧。别死那儿了。小白,你说要是聂州总督死了,我这个钦差能不能兼任总督的职务,统管剩下的聂州军?”


    白禾睨眼李总督,答道:“皇上钦点哥哥来聂州赈灾,单是巡抚之职自然是不能管军务的,可朝廷以赈灾为重,哥哥既对聂州赈灾之务有统管之权,聂州守军又是本次赈灾的主力,哥哥本该暂时统领聂州军。”


    白禾冷淡的目光瞟向对方,“内阁与兵部早有行文,李大人原就该配合我哥哥,您手下的兵合该听从哥哥调配。是哥哥通情达理,才事事与大人商议,对军中事务以大人意思为重。”


    白禾伶牙俐齿,一张嘴颠倒是非,愣把李总督说成不识好歹。


    李征西嘴角抽搐。


    白禾刚来时,他瞧着是个文文弱弱的小公子,起初差点当成是陆烬轩的娈宠。头两天这人也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话少而静。哪想今天话这么多,还唇枪舌剑?!


    “本官是为上差的安危考虑。若是不愿走也成,那便请随军出征吧!不过刀枪无眼,白大人定然不怕,可小公子……”李总督语气不大好,明嘲暗讽的,说完像是怕陆烬轩上手抢战报一样,拂袖就走。


    “哼。”陆烬轩冷笑一声,掏出怀表看了眼。


    “哥哥……?”


    “没事,吃你的。吃完侍卫送你进城。我带的锦衣卫跟夏公公住的县衙。”


    “那你呢?”白禾急切问。


    陆烬轩转过头注视他。


    白禾眼中的关切不是作假。还有隐约可见的惶然不安。


    “我跟军队去安平。”陆烬轩双手抱臂,自信道,“然后像救世主一样……挽救他们。”


    白禾意识到,“剿匪之事十分不顺?”


    陆烬轩勾了下嘴角,“大概不叫不顺利,叫大败。”


    白禾惊诧不已:“怎会!”


    “我不是说过,清风寨是有组织有预谋的。甚至我怀疑它背后有外部势力。”陆烬轩成竹在胸,“苗偏将阵亡,六十多战死,双方伤亡比大约一比一。”


    白禾琢磨了下,“岂不是聂州军与土匪打平?为何叫大败?哥哥又如何知道战报内容?”


    说到军事问题,陆元帅话可多了,他兴致勃勃向白禾分享:“在军事上,我们评判一场战斗、战役的成功失败不是简单看战报输赢。首先,我们要制定战略目标,然后看一场小范围的战斗与大范围战场的关系,通过局部战场对战略局势的影响来判断这场战斗在战略目标上的收益和损失。战报中的战损比、战线情况等这些都只是考量因素的一部分。”


    白禾:“……”


    连古人写的兵书都没囫囵看完一本的白禾两眼茫然,已经呆了。


    “以这次为例,我会上定的目标是抓捕清风寨的核心成员,其余人歼灭。结果对方伤亡只达到了一百左右,该抓的一个没抓。”陆烬轩笑着问,“你说算不算失败?”


    举具体例子白禾倒是懂了,“若以此论,确是……”


    “再说这份战报也不好看。一个偏将带两百人上山,外有一百人支援,正规军打民地武,结果一换一打出个一比一的战果。”


    白禾这时回过味来,迟疑道:“哥哥早知他们会败?”


    陆烬轩笑着单手扶住桌子倾身凑近,“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啊,明知道他们要打败仗还放他们去送死?”


    白禾羞赧急切解释:“没有!我从无这般看您。”


    “不。”陆烬轩挺直了腰,“我就是这样的人。”


    白禾脸色刷一下白了,连表情都变得空白。


    陆烬轩似笑非笑:“我是道德真空啊!在利益面前,我可没有道德。我们来聂州的战略目标是掌握一支军队,聂州军现任统帅不出错,我怎么获得地下士兵的支持?不展现我的军事指挥能力,李征西怎么服我?军队个讲能力的地方。在士兵们伤亡严重的时候以救世主的姿态挽救局势——你不觉得这特别打动人?”


    帝国之剑露出了他的锋芒,是每一个毛孔都渗着血的残酷;是外表裹着蜜霜的残忍。


    他总是在白禾以为他胸怀宽广、独立于世时给予白禾当头棒喝,将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剖开、剖白,将资产阶级食利者的人性之恶摊开在眼前。


    “我就是这样的人,小白。如果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只会成为战场上一件优秀的武器,被权利阶层当工具使用,再在我积攒到足够多的战功,将可能威胁到他们地位时被抛弃。”陆烬轩压平嘴角,目光沉沉盯着白禾道,“其实我不知道李征西手里战报内容。我也不是为了你特地去抓的兔子。”


    伴随着陆烬轩逐步揭露真相的话语,刺骨的寒意包围了白禾。


    “我出营就是为了这些消息,兔子只是顺便。”


    美味的,完满抚平了白禾情绪的烤肉霎时变得味同嚼蜡、难以下咽、面目可憎!


    白禾情绪失控,骤然失声道:“我不去县衙!我不会骑马,我不进城。你说过在聂州唯有你身边最安全,我哪里也不去!”


    陆烬轩愕然一怔,而后绕过桌子,弯腰将白禾抱进怀里,用手轻轻拍抚他后背,低声安抚:“小白乖,冷静点。”


    “我不乖!”白禾下意识挣扎,没挣脱。


    陆烬轩的胳膊就像他从思想和精神上织下的大网,密不透风牢牢网住了白禾这条脱水的鱼。


    白禾忽然安静下来,陆烬轩皱着眉捏住白禾下巴抬起来,看见一双盈满泪的眼。


    陆元帅想不通。


    小白为什么哭?


    小白为什么又哭了?


    小白怎么样才能不哭?


    “小白?”


    “你太坏了……”白禾用手去推陆烬轩的胸口,可它硬梆梆的,在他的力气下纹丝不动。


    陆烬轩在他心里是灼灼烈日;在他眼中是苍天大树。陆烬轩驱散了他困于皇宫郁郁不得志的阴霾,是他读过的话本里最顶天立地的强者,无处不吸引着在前世输得一败涂地,从头至尾只能不断向强权妥协、投降的他。


    然而正是这个男人,一次又一次亲手打碎他眼中、心里的形象,使强者走下神坛,剥去外表的金身,一面又一面展现其败絮其中。


    再一遍又一遍强调,这不是谁的大英雄,这只是一个卑劣的,满腹算计,利益至上的大恶人。


    大奸似忠,大恶似善。


    朝臣满嘴仁义道德,却行结党营私之事。


    陆烬轩呢?


    口口声声灾民如何,百姓如何,转头坐视聂州军剿匪而有去无回,只为获得一个圣贤救人,将星临世的契机。


    而彻底击溃白禾心理的是桌上这顿充满温柔关怀的烤肉竟也是虚情假意,竟不过是掩盖其暗自离营目的的顺手而为!


    没有真心,没有关切。


    白禾揪住陆烬轩胸襟崩溃哭诉:“你既如此,为何告诉我?我不想听……不想知道……”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白禾挣不开,反而只能倚着它,如抓救命稻草般紧紧抓着它。


    假如一无所知,他就不会痛苦了。


    陆烬轩偏要揭露一切,不给他一丝自欺欺人的机会。


    白禾趴在陆烬轩怀里哭得可怜兮兮,哭得“大恶人”心软,哭得元帅阁下几乎产生罪恶感。


    陆烬轩叹气:“小白,不止一次了。”


    “我不是第一次告诉你我是什么样的人。”陆烬轩感到无奈,“但你好像总是忘记,总是对我抱有不该有的期待。”


    能够被一只烤野鸡、一只烤兔子哄住的白禾太可爱了。


    可这份天真会害死一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


    白禾说他要帮助苦难的百姓,如果他要站在底层民众一方,那么上至皇帝下至地主士绅都将变成他的敌人。


    白禾应该摒弃在政治上的天真,或许也该祛除人心上的天真。


    或许……吧?


    “你看,我用一顿顺手弄到的烤肉就腐蚀了你。”陆烬轩摸摸他的头,“未来有更多人用更多的东西试图腐蚀、讨好你。到时候你也要把他们当成好人?”


    白禾攥拳捶了他胸口一下。


    “好好,我不说了。”陆烬轩逗弄说,“小白得多吃饭呀,这都没力气,打不痛我。”


    白禾:“……”


    白禾:“你闭嘴!”


    陆烬轩:“哦。”——


    作者有话说:来一段甜甜的恋爱戏,然后再走剧情


    陆哥过于直男,经常气哭老婆还要继续嘴欠不好好哄人,老婆哭了都不知道帮着擦眼泪,让我们谴责他!【指指点点.jpg】


    第80章 帝王多疑


    安吉县衙的后院厢房里, 提督太监夏迁将几只漂亮的瓷盘摆放到桌子上,盘中盛的是烤肉与白面馒头。


    夏公公按照宫里规矩摆盘、试毒,恭恭敬敬伺候主子。哪怕他能调令锦衣卫, 凌大人见着他也得行礼。可他在皇帝的妃嫔面前, 终究是奴婢。


    “公子,侍卫说这野鸡兔子是爷特意到野外给您打的, 爷对您可真好。”夏迁一脸羡慕, 嘴像抹了蜜。他是见白禾一直愣愣怔怔不说话, 好不容易回了点神脸色却变得更差了。讨好主子的本能使他开口哄劝。


    熟料这话一说,白禾愈发闷闷不乐。


    适当的使小性子是养宠物的乐趣, 可他做了什么?


    他打了陆烬轩, 指责他, 命令他闭嘴!


    白禾心里一片后怕。


    “呃……可是奴婢伺候得不好?”夏迁心中戚戚, “奴婢知道这馒头比不得宫里膳□□细, 可如今聂州这情况……这大白馒头已是难得弄到的了。还有些酱菜, 但着实粗糙了些, 奴婢想着公子您有爷给打的肉吃就没端上来。”


    “无事。”白禾执起筷子。


    热馒头软软的,吃在口里有点糙,带着些微涩味。馒头也不是多么白,泛着微黄。与他一路到军营吃的干粮烙饼差不多。


    筷子在餐盘上游移, 挑来捡去,竟仍是烤肉好——惹得他情绪失控,心理崩溃的烤肉。


    陆烬轩坏透了,总是欺负他,打击他。


    就着肉咽下馒头,白禾心里依旧攒着怨气。


    陆烬轩确实是“坏”,故意吓唬他、哄骗他、糊弄他。陆烬轩也不是道德高尚的圣人, 或许许多人会认为他品性恶劣,漠视人命。


    陆元帅是帝国军方里切切实实的鹰派,漠视生命他有,道德真空也是他。可这样一个人能够被帝国人民承认,被军方宣扬为“帝国之剑”,他会对白禾抱有理想化的期望,克制自身对于启国秩序的破坏,他倒没有恶毒到这般步步为营。


    事实上,由于侦察时间太短,侦察手段不够优化,陆烬轩本身得到的情报信息就不足,其中大部分是基于他个人经验的推断,无法拿到会议桌上去说服启国人。


    首先,他无法证明自己获得情报的渠道。即使举出锦衣卫的旗帜,之前便被反驳过,锦衣卫又不是军中斥候,哪里懂打仗的事?怎么能拿到军中来说事?


    其次陆烬轩本人基本没有冷兵器时代作战的经验,他根本无法预判这次剿匪行动的失败。


    李征西堂堂一省之总督,在启国的作战经验绝不是一个开着机甲星舰打仗的外星人能轻易质疑、置喙的。


    所以陆烬轩在驳回了他认为缺德又不可控的火攻计划后就沉默了,在自己不擅长、不了解的问题上保持谦虚。


    只不过第一次剿匪的结果恰好走向了利于他跟白禾的方向。而这些细节他不打算告诉白禾。


    毕竟陆烬轩如果有心,他确实有能力挽救那些死掉的士兵。


    “禀公子,丹军师求见。”守门的侍卫禀报说。


    白禾这会儿哪有心情见人,可人在屋檐下,他明面上又无官身,难以拒绝一位聂州军的军师。


    军师进门,眼睛在屋内一扫,一下就看到白禾跟前桌上摆放的食物。


    “这……莫不就是白大人私自、独自出营去猎的山鸡野兔?”丹枫摆出笑脸,款款上前,打趣说,“白大人待弟弟可真好,竟是舍不得小公子吃一点苦头。”


    白禾本来就不开心,闻言更烦了。


    陆烬轩好手段啊!


    拿给他猎食做的幌子都传遍营地了!


    “是我不争气,生了病拖累家兄。”白禾压抑情绪应付道。


    “这怎叫拖累?是白大人疼你呢。”丹枫杵在桌子对面,眼神往下瞟,一副口馋的模样,“诶,我就没这口福了。”


    白禾生生被这位“军师”故作熟稔的姿态膈应到了。


    比后宫那些张口闭口与他“姐妹”相称的妃嫔更膈应。


    “军师请坐。”白禾只说坐,却不对夏公公吩咐添碗筷。


    夏迁是宫里的人,可谓是训练有素,主子不做指示,他绝不会擅自做主。


    只要白禾不说“赐”,夏公公连杯茶都不会给“客人”端上来。


    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军师,怎堪得做皇家的客人?夏迁查案搞情报的水平说不上好,做皇家奴婢的水平老高了。


    “军师寻在下何事?”白禾搁筷。


    夏迁连忙双手递上棉帕供他抹嘴擦手,转头又倒了杯热茶奉上来。


    白禾端着茶盏,用盖子轻撇茶末,垂眸盯着茶水冒出的热气。


    丹枫见这一连串近乎习惯成自然的举动,显然愣了一下。试探道:“我观小公子气质如兰,白家家教定是顶好的,才能养出小公子与白大人这般的妙人。”


    白禾弯起唇角:“军师和李大人都这般好奇我家家教呀?我与哥哥都是在温氏书院读书,先生乃温氏温叔同。不知军师可否听过这温家书院?”


    军师被白禾颊上的酒窝晃了下,然后才意识到对方在反试探自己。


    “温家书院之大名在下自然听过。”丹枫笑道,“温家书院为进京赶考的学子提供食宿、温书之处,广结善缘,温家人这般为举子,固有善名。”


    白禾轻轻放下茶盏。


    “小公子,在下确有一事。如今部堂下令拔营,只在安吉留了二十来人照看东郊粥棚,这会儿除了我也就小公子您可主持这边的事了。在下想邀小公子一道去东郊巡查,督促士兵与县衙差役救济灾民。”丹枫说。


    不等白禾回应,夏迁就着急道:“公子不可!如今驻在安吉的军队都走了,东郊那成千的灾民若是生乱,公子的安危怎么办?您若有个三长两短,咱们怎么给爷交代啊!”


    夏迁急得就差跪下来说:求求您别瞎跑,害人害己!


    白禾理解夏迁的焦虑,“有护卫在。请军师稍待,我用完饭便与你同去。”


    “公子……”夏迁急得要哭了。


    白禾冷睨过去,迫得夏公公只能闭嘴。


    “那好,我先告辞了。”丹枫说着便走了。


    等人一走,不死心的夏公公还要劝:“公子,这不可啊!”


    “何处不可?”


    夏迁去关上房门,压低声音禀告说:“回公子,聂州守军并无军师一职,兵部、吏部均查不到丹枫此人,锦衣卫正在暗中查访其身份,目前尚无结果。”


    白禾心里也对丹枫的身份有所怀疑,明面上却道:“军师不是朝廷命官,便不能是聂州总督的私人幕僚?”


    “就是私人幕僚,那也有身份户籍。可军中人只知道他是军师,竟不清楚他籍贯、来处。这人官话说得好,听不出明显口语,举手投足颇有教养,不像普通的幕僚。”夏迁说,“愿意做幕僚的,多半是科举不中,郁郁不得志之辈,或家中拮据,耗不起一次又一次的考试,不得已出来谋差事。可您看他像吗?”


    白禾拿指甲尖碰碰杯壁,“军师是京城人,而且是女子。”


    夏迁:“啊?女的!”


    说是京城人士不令人意外,这是有迹可循的,锦衣卫主要便是按这个怀疑方向在查——调查军师与京城的联系,弄清李征西和聂州守军究竟是靠向谁的势力。


    可说军师是女的……那他们胆子也太大了吧?!


    大启律和兵部条例可是有规定的,军中不许征收女兵,禁止女子出入军营,包括将领的女性家眷。即使军妓也不许在营地招。违者处以四十军棍以上刑罚,或死罪。


    那四十军棍跟杖毙也差不多了。


    “李征西好端端一个总督,不至于这样糊涂吧。”夏公公不敢置信。


    “我启朝男子无涂脂抹粉,穿耳打洞之风气,但军师身具花香,耳有细孔。”白禾点点自己脖子,“不见喉结的男子有,然女子一定没有。”


    夏迁忍不住摸起自个儿脖子,“幼年入宫的……太监就不显。公子,您还发现了什么?”


    “公公可觉得她眼熟?”


    “啊?说起来……”夏公公悚然一惊,“他、她与先皇后有几分像!”


    人有相似,貌有相同,捕风捉影的事当然不能做证据。但可以这样寻找怀疑方向。


    夏迁立即回忆起罗阁老家的情况:“这丹枫瞧着年纪与先皇后相仿,这个年纪……罗阁老有一孙女,今年正是双十之年,尚未婚配。三年前先皇后崩逝不久,她就离京了。阁老对外说是她生得与先皇后颇是神似,留在家里恐睹目思女,就送去其母亲娘家家乡了。”


    夏迁:“若非先皇后崩时奴婢在宫中眼见为实,指不定要怀疑这个‘孙女’是不是皇后假死……呃。”


    夏公公骤然意识到自己正在皇上的新宠妃面前一口一个皇后,连忙低头,“先皇后已去,这三年来皇上亦不曾过于挂怀,公子无需……无需介怀。”


    白禾睨着他,却只谈正事:“你们爷说李征西其人不简单,他既是清流,又如何在罗阁老掌着的兵部之下做一省总督?若是私下与罗党有瓜葛就说得通了。此人首鼠两端,左右逢源,确实不简单。”


    夏公公背生冷汗。朝堂上,明着站队的不少,单是看门生故吏、同乡同期、同门同宗,那就有不少派系党别。这算不得什么,官场上本就有师生同门,人之交往是人之常情,正大光明往来交往反而正常。


    而私下里藏着掖着的关系才真正居心叵测,令人警惕。


    当今朝廷无论清流与罗党都是堂而皇之结队成群,像李征西这种明面站清流,暗中和罗党勾连的算什么?


    总不能是要……暗地里谋事?罗党要谋反?!


    不可能!


    “这不可能!罗阁老深受皇上倚重,又有国丈之名,已是位极人臣皇亲国戚,何必……”


    “是与不是,查了才知。”白禾端起茶盏,浅抿一口。


    帝王之多疑,素来如此。


    夏迁深吸一口气,跪下磕头:“奴婢多谢侍君指点。”——


    作者有话说:我要剧透!!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