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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沸反盈天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皇帝夜归


    夜色深深, 星河长天。陆烬轩披星戴月而归,仗着皇帝身份打破宫门禁制,沉重的宫门在星夜中打开, 迎接这座皇宫唯一的主人回“家”。


    陆烬轩回寝宫时, 今天没出宫反而在司礼监上了一天班的邓义特意赶来迎候。


    “皇上。”邓义躬身行礼。


    陆烬轩瞥一眼他,然后望向侧殿问, “白禾房里怎么亮着灯?”


    邓义余光瞟向身后, 示意今晚值守的宫人回话。


    “回皇上, 侍君未睡。”


    陆烬轩停下脚步,“白禾身边那个小太监治好伤就送走, 以后寝宫这里排班多安排几个人, 分给白禾。”不指定人成为贴身宫人, 以轮班代替固定人选, 以后白禾身边就没有可以被外人打上“贴身心腹”标签的人。更何况这些来轮班的宫人是以在御前伺候的名义, 有着御前行走的身份, 如慧妃责打富贵以打白禾的脸、构陷他的事便难再发生。


    陆烬轩说完又补充:“当然, 如果他有指定的人就听他的。”


    这等小事用不着邓义亲自操心,他漏夜前来迎候圣驾回宫自然也不是为了来听这些。但因陆烬轩有言在前,他不敢妄自揣测、不能主动问。


    皇帝出宫不是一件小事,皇帝送妃嫔回家探望亦绝非民间走亲戚, 何况皇帝深夜才归。而作为出宫借口的白禾午后不久就回宫了,但凡长了脑子就知道陆烬轩今天出宫另有目的。


    “夏仟和凌云太年轻了,情报不止要收集、筛选,还要分析、预测。朕去诏狱看了,严刑逼供确实一种审讯方法,但它不是获得真相的方法。”陆烬轩说,“一般是先预设了结果。比如朕抓到刺客, 朕认为人是敌国派来的,并且需要这样的调查结果,朕就会严刑逼供,直到对方给出合适的口供。”


    翻开史书,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并非罕见的词。酷吏为何为人诟病?冤假错案是如何害人世人都知道。所以诏狱恶名在外,即使是朝廷命官也对北镇抚司畏惧厌恶。


    “一味依赖酷刑去得到预设立场下人为需求的口供一定会错过真实情报。朕不是追求真理、正义的人,但朕非常重视情报。朝廷里有没有擅长查案的官员?请人去给锦衣卫上上课。”陆烬轩说。


    要不是不合适,他指定得亲自给锦衣卫上培训课,拿出帝国军方训练情报人员的标准。


    “朕命令他们调查的事……”陆烬轩说着说着叹了口气,他当着宫人的面,站在寝宫门口便说了这么多,可见他对镇抚司工作效率和工作方式的不满之深。


    他甚至不忌讳在众人面前大谈情报工作,说起来头头是道,一点不像那个骄奢淫逸成天不干正事的真皇帝。


    “你多督促一下吧。还有,白禾买了甜点做礼物,明天你发给在寝宫做事的宫人。”陆烬轩对邓义说完抬脚就向侧殿走。


    “是,奴婢遵旨。”邓义深深躬身,心里却为自己捏了把汗。


    邓义是司礼监首席秉笔,理论上是镇抚司的顶头上司,夏仟是他一系的人,凌云是他下级。陆烬轩不满诏狱和镇抚司,点名夏、凌两人,一句“太年轻了”在官场上几乎是判决他们的前途——才不堪任、力不及行、智不匹谋。


    他的下级得到如此糟糕的评价,他极有可能受牵连而被质疑能力。


    他原地目送陆烬轩走进侧殿后转头离开寝宫,其余宫人默默回到各自岗位守夜。值守侍卫轻手轻脚阖上宫门。


    侧殿点了好几盏灯,灯光从里间透到外间,亦透过了门窗。进门的瞬间陆烬轩竟怔忪了下。


    这一瞬间,他似乎真的回“家”了。


    “皇上回了。”散着发穿着里衣的白禾从里间出来,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嗔怨,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陆烬轩。


    陆烬轩:“!”


    陆烬轩:仿佛和同事喝酒泡吧到半夜才回家被老婆抓包。


    莫名心虚的陆元帅虚咳一声上前,牵住白禾往里走,“这么晚还不睡啊?”


    堪称哪壶不提开哪壶。


    白禾轻轻瞟他一眼。


    陆烬轩:“……”


    柔顺的长发扫在两人相牵的手上,挠得陆烬轩心里七上八下,赶忙转移话题说:“三十万现银可能有点多,何家如果变卖资产都筹不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没必要把人往死里逼。过段时间以你的名义免去这笔尾款,卖他们一个人情,或者换一个要求。”


    白禾当场驳道:“我不过区区侍君,进宫才几日?我哪有能力为他家免去三十万?何况我与何侍、何公子并不和。说我帮他家,何家人如何能信。”


    陆烬轩牵着他到屋里小圆桌边坐下,并顺手倒了两杯茶,“人家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三十万的利益是你提供的,何家必须拿其他东西交换。”


    白禾没有被陆烬轩的逻辑绕住,反问道:“可何家原本不用花五十万赎人,是皇上逼他们才欠下的。再说自古不乏忘恩负义之人,何公子已经回家,何家不认账又如何?皇上连何公子的供状也一并给何家了。届时一点把柄、凭证都无。”


    “撕毁约定而不得到报复的前提条件是实力。”陆烬轩满不在乎,还有心情喝茶,然后才说,“那就让他们付出代价。”


    白禾眼睫一颤,试探问:“皇上想如何做?”


    他一直摸不到陆烬轩的底,不清楚对方假冒皇帝在皇宫肆意妄为的底气在哪里。这是个不错的时机。


    “你应该比我了解。”陆烬轩看着白禾说,“镇抚司是做什么的。”


    北镇抚司的职责是监察百官,有独立于三法司之外的调查权力,镇抚司上级是内廷太监,太监是皇帝家奴——镇抚司是依附于皇权的,能把尖刃对着百官的御用刀子。


    “杀人,伪装成自杀或意外。”陆烬轩用平常得如同在说吃饭喝水一样的口吻说着,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一下,“很简单。”


    这一声轻微的叩击声直接敲进了白禾心里,震耳欲聋。


    陆烬轩也是一个漠视人命的权利动物。


    白天他在诏狱里劝锦衣卫少用刑、不用刑的“善心”是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外表裹着善良、正义,内里全是致命的毒。


    白禾捏住茶杯垂眼,错开视线盯着茶不看陆烬轩,说道:“侍卫可有向皇上禀报我今日做的事?”


    命令侍卫跟随明明主要是保护白禾,同时赋予他最直接有效执行权力的能力:暴力。


    话让白禾这样一说,倒是陆烬轩做得过分了。陆烬轩无奈:“没有。”


    “皇上离开后我与他们去了百花园。”白禾说,“他们邀我品酒小聚,教我意外得知了些事。”


    陆烬轩:“嗯?”


    “我曾在温氏书院读书,与温立庆是同窗。其叔父温先生在书院教书,所以我同温先生有师生之谊。京中有家世的子弟在国子监读书,温家书院则收入不了国子监的人,以及收留来京赶考的举子,为他们提供廉价的读书、住宿处。”


    “温氏书院此举显见是施恩。宋灵元是今科进士,家贫,对温立庆以友人相称,言语间透露他能补户部的缺是受温家推介。宋灵元就是他们施恩的典例。席间温立庆不断提及何寄文。”


    白禾说到这里停下。


    陆烬轩等了等没等到下文,提问:“何寄文是谁?”


    白禾:“……是何侍君何公子。皇上知道温少为何一直提他么?”


    陆烬轩笑了下:“我把何……何寄文送回何家并敲诈他们的消息应该没那么快传到外人那里吧。温家开那个书院的目的是拉拢底层出身的官员?何家跟他们是一派的?”


    仅凭口述就做出推断的陆元帅表现出他作为帝国军最高统帅粗浅的情报分析能力。


    白禾抬起头望向他,惊讶问:“皇上还不知他具体说了什么,为何要猜两家是同一派的?”


    “直觉。”陆烬轩顿了下,解释说,“我受过一点这方面训练,后来的工作里又积累了点经验。”


    白禾不由真心称赞:“皇上真厉害。我是回宫后去问过元红公公才知道的。”


    “公公说何家在何寄文进宫做侍君前一直是清流一派。何大人在吏部侍郎位置上坐了好几年,上头的尚书与罗阁老是亲家。何寄文得宠没多久吏部尚书告老还乡,之后尚书之位便一直空悬。如今何大人压过另一位侍郎实掌吏部。”


    陆烬轩结合上下文推测告老还乡的意思,然后总结:“所以姓何的打着暗恋旗号进宫是为了帮他父亲上位?”


    白禾说:“是。何公子虽有才名,但何大人大约是已定了长子为嫡,何公子以庶子之名入宫为侍,于清流世家的名声是不好听,却也没过于拖累何家。况且何家果决放出与他断绝关系的消息给家族挽尊。”


    “不过清流不是人人都能接受何大人教出一个以色侍人的儿子。据元公公说,这三年来清流一派与何家有所疏远。温家无人在朝,但温氏书院二十多年来一直施恩拉拢寒门士子,其中不乏如宋灵元之流,实为清流充实朋党。”


    白禾抿唇,做了一辈子傀儡皇帝的他向一个“文盲”请教:“朝中明分两派,清流一派与罗阁老一党,若两者相争,皇上要如何平衡?”


    陆烬轩稍稍挨近他,真心发问:“清流是什么意思?是他们党派的名字?”


    白禾:“???”——


    作者有话说:我电脑坏啦,还没买新的,之前写的大纲和人设资料全没啦,但是不用担心我会弃坑,我很喜欢这个故事!QAQ主要是找不到喜欢的权谋文,只好自己产粮。


    【注】:1.势力分配:


    【清流】林次辅(清流首领,户部);沈太傅(无实权);沈少傅(新生代);何父(吏部);温氏(拉拢寒门)


    【罗党】罗首辅(罗党首领,兵部);XXX(礼部,实控)


    【其他】孟阁老(工部);公冶启(侍卫司,已失势)*(参考《大明王朝1566》里严党和清流编的)


    2.侍卫司人数:一个营500,共两营1000人。(参考现代军队,满编人数不是500,具体看是什么部队什么配置,像合成营、加强营啥的人数都不同)


    第52章 扫盲课


    清流当然不是一个党派的名称, 清流甚至不是一个党派。在白禾的认知里没有帝国政体中那种政治党派的概念,陆烬轩则听不懂清流的意思,两人对视中, 白禾说, “皇上明日起随我读书吧。”


    陆烬轩:“???”


    白禾十分操心地说:“不识字也就罢了,可皇上与人说话总是这里不懂那里不懂, 便不怕会错了意说错话么?”


    陆烬轩:“……”


    “清流是清贵之流, 原是指门阀贵族。后来是说做官要清贵。意为入仕后做的官得是清贵的, 品级可以不高,但要说出来便觉高贵, 如太子詹事、太子少傅。”白禾目光微凝, “被公冶启与众妃念念不忘的沈少傅在清流中必定地位斐然。”


    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拂动桌上的灯火, 光芒颤动, 在陆烬轩深邃立体的五官上投下阴影。白禾心中突兀闪过原白禾的记忆。


    是殿试的记忆。


    原白禾是在那时初见皇帝, 金銮殿里的皇帝龙袍金冠, 轻佻的目光紧紧粘在原白禾脸上, 原白禾不经意抬眸一瞥间撞上了那目光。


    两张相似的脸在白禾眼前重叠。


    但不一样。


    白禾清晰的分辨出这是两张不同的面孔。


    陆烬轩的轮廓更硬朗,鼻梁更高,眼窝更深,眉眼间看不见太后的五官影子。真皇帝脸上却看得出与太后的母子相。


    陆烬轩和皇帝只是形似, 细看必然能辨别出两者不同。这样的冒名顶替能维持多久?


    倘若东窗事发该怎么办?逃跑?陆烬轩能逃掉吗?


    他觉得陆烬轩假装皇帝一点都不认真!当初那些话怕不是诓他!


    “清流坚持不懈拉拢寒门出身的官员,是为结党,结党必是为营私。皇子年岁渐长,他们不可能不将手伸向储君之位。但内阁首辅并非清流,清流定会与罗党相争。皇上,咱们该如何?”白禾再次询问。


    这把陆烬轩给问住了,他沉默。


    他其实仍然不懂清流是什么, 还有罗党又是哪儿冒出来的,以及两派相争他跟白禾为什么要管。


    毕竟星际国家的体制与大启不同,党派之间争的是选民选票,选票多的上位执政,输家成为在野党(反对党)。陆元帅是帝国史上首位绕过宪法,在未加入任何政党当选议员的前提下出任内阁大臣的特例。


    他连政党都没加入,怎么会去管政党间斗争?


    不管哪个党赢了大选,他只要保障军方的利益就够了。


    “我曾听闻帝王心术在制衡,官员内斗,尤其文官相斗,帝王便可稳坐钓鱼台,坐收渔利。但需制衡两方实力,不可使其失衡。如今罗阁老稳坐内阁首辅之位,短时间内他一派地位稳固,可一旦皇子立储之事出波折,清流若能握住储君,两方必然失衡。”白禾非常认真地在思考、担忧,体验上辈子没机会经历的事。


    陆烬轩拿出怀表瞄了眼时间,都快半夜一点了。


    “抱歉小白,我不懂这个。”陆烬轩直言,“我只会打压他们。早点睡,我回去了,晚安。”


    白禾:“?”


    *


    白禾忧虑陆烬轩的文化水平,说教他读书就教他读书,翌日起了大早,等陆烬轩用完早膳便捧着书去找他。


    “皇上陪我读书。”白禾手里抱着书,无师自通地摆出“宠妃”的模样,当着众宫人面一边往寝殿里的桌案后走一边说。


    陆烬轩:“……”


    陆烬轩能怎么办?只能先屏退宫人,然后老老实实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连笔都不会拿。”


    白禾:“……我信。没事的,我教皇上。”


    白禾放下书,挽起袖子亲自准备文房四宝,“皇上过来。”


    他用龙纹镇纸压住空白宣纸边沿,摆好砚台,取墨研墨,“皇上御笔朱批用朱砂墨,这朱墨旁人不能用,司礼监批红便代表皇上朱批的意思。朱墨不好轻用,我们先拿黑墨练字。”


    陆烬轩默默搬了张椅子到桌边,挨着白禾坐下。


    白禾研好墨,先在纸上写三个端端正正的字。“这是皇帝的名字,陆烬轩。”


    白禾的字端正漂亮,陆烬轩盯着仔细辨认一会儿,问他:“我的名字是陆地的陆,灰烬的烬。怎么写?”


    白禾搁下蘸了墨的笔,重新拿起一支笔,“轩字呢?”


    陆烬轩想了想:“不知道。”


    白禾深吸气,“皇上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哪个字?”


    不识字是一回事,可哪有连自己的名字应该是什么字都不知道的?父母起名总归有个意指。


    就说宫中宫人,富贵荣华便是取自富贵荣华一词。


    “皇帝名讳这个轩字是轩轾中的轩,轩乃古时士大夫乘坐的车。前高后低为轩,前低后高为轾。”白禾对陆烬轩伸出笔,“学着我握笔。”


    陆烬轩模仿他的动作用右手握住笔。


    白禾观察他握笔的动作,然后教他在砚台中蘸墨,再在纸上写字。


    陆烬轩自信挥笔,好好一个“陆”字,耳与击各过各的,有的笔乱飞得仿佛离家出走。


    白禾顿了顿,鼓励道:“初次习字多是如此,皇上再练练便好了。”


    陆烬轩:“……你好像在哄我。”


    “别的字暂可不管,皇上至少学会自己的名讳和‘照准’二字。司礼监批红便是在票拟上批这二字。”白禾晓之以理。


    “行吧,我练。”


    白禾勾了下唇角,露出可爱的小酒窝,“那皇上练字,我读书给你听。”


    从军校毕业十来年了的陆元帅:“……嗯。”


    白禾明明比陆烬轩小了十四岁,在帝国是刚刚成年的年纪,他督促元帅阁下学习的样子却颇有老师风采。用温温柔柔的语气说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话。


    陆烬轩硬着头皮练字,耳旁是白禾悦耳的声音,但那些之乎者也的文章他一个字都听不懂,听起来简直是折磨,要不是白禾的声音好听,简直堪比噪音污染。


    还有这种软笔头的笔写字真难用,他以前只见过人画画用这种笔。


    练字需平心静气,反复练几个字更磨性子,加上耳边有道声音在念叨听不懂的东西……陆烬轩暗暗叹气,耐着性子学了一个小时,忍不住提出要休息。


    “好。”白禾没有犹豫就松口放人,“正好我再写些字,皇上多识几个。”


    正要站起来的陆烬轩:“!”


    小白好可怕!


    陆烬轩捂了捂腹部,琢磨一会儿装伤口疼能不能逃课。


    他都毕业这么多年,干到帝国军元帅了,为什么还要吃读书的苦?


    有苦说不出的陆元帅溜出殿外晒太阳散步。


    邓义一进寝宫就看见皇帝在院里遛弯,旁边只有几个宫人候立,而近日极得圣宠的白侍君不在场。


    “奴婢给皇上请安。”邓义几步上前,禀道,“禀皇上,奴婢已将白侍君给的赏赐分发下去。”


    陆烬轩回身看他,纠正说:“不是赏赐,是礼物。”邓义震撼地俯首:“是,是奴婢疏忽了。奴婢回头就去申明。侍君宽仁亲和,体恤宫人,奴婢代大家感激侍君,谢皇上恩恤。”


    上位者对下赠物,是为赏赐。皇帝却强调这是“礼物”。上下尊卑,哪有上对下称礼的?邓义心知这礼物不是白侍君买的,白禾早于皇帝回宫半日,却直到皇帝夜归才吩咐此事,东西是谁买的还用想?


    陆烬轩以白禾名义送礼,亲自替他收买人心。昨晚疏忽了皇帝说辞细节的邓义在震撼之下忍不住多嘴一句,之后才说到正事。


    “皇上,奴婢请出宫,去镇抚司走一趟。”


    陆烬轩立刻批准了。邓义立刻后他回到寝殿对白禾说:“小白,我觉得不能总是我麻烦你,一味接受你的帮助。这样吧,我带你去学习独立,生活自理。”


    白禾:“?”


    为了逃课陆烬轩居然带着白禾去内廷浣衣局。


    陆烬轩:“一个独立自理的人应该学会自己的衣服自己洗。”


    白禾望着浣衣局的宫人跪了一地,满脸惶恐地接驾,对陆烬轩的发言感到不可理喻。


    陆烬轩一撩衣摆,当真搬凳子来坐下看宫人洗衣服。


    在目睹宫人如何摔摔打打辛苦手动洗衣服后,陆烬轩自己沉默了。


    白禾:“皇上?”


    哪怕是军营也能用上洗衣机的陆烬轩瞧了瞧白禾的洗个细腿,“……先学做饭吧。衣服可以不洗,但人得吃饭。”


    于是他们又去了御膳房。


    即使在太空作战也有营养剂做补给的陆烬轩在看到烧柴的灶后:“……先学洗菜切菜吧。”


    及至此时白禾已经转过弯来,当着御厨与宫人的面便问:“皇上是不想陪我读书故意如此吗?”


    陆烬轩嘴硬:“独自一个人生活的能力不重要吗?朕觉得挺重要的,学这些很有用。”


    白禾咬住下唇,手指下意识捻住自己袖口,教陆烬轩读书识字的热情一下子被浇灭,他觉得他的心也在发寒、发冷。


    他以前从未想过,原来一个人的热忱与好意被委婉拒绝竟比直接否定更令人难堪。


    “是臣任性了。臣请告退。”白禾说完行了一礼扭头就走。


    “小白!”


    御膳房里众人就看着皇帝先把侍君气哭然后追上去轻声细语的哄。


    这大概就是帝王宠爱吧,反正他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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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太傅怒斥昏君


    “皇上, 臣想读书,请您不要打扰我。”白禾留下这句话就关上侧殿门,把陆烬轩关在门外。


    眼见这一幕的宫人都惊呆了, 深怕龙颜大怒迁怒众人。


    陆烬轩知道白禾就站在门后头, 敲门说:“小白,你书还在我那, 我、朕去拿给你?”


    门后静了会儿, 飘出一道声音:“不必了。”


    白禾说完走进里间, 从枕边拿起那本高帝笔记翻到沾着高帝血痕的那页。


    他第一次与人交朋友,和人亲近, 不知道怎样与人相处才是正确的, 但现在他知道他做错了。


    白禾重复阅览手里的书册, 试图从高帝的经历中找到正确答案。


    然而他的目光只能徘徊于一句话上无法偏移:他不需要。


    白禾终于意识到, 陆烬轩从来都不需要他。


    无需他的协助, 陆烬轩自有底气。


    无需他的智谋, 陆烬轩做起皇帝比他更游刃有余。


    当初的话全是骗他的。


    他自以为是的帮助反而成了陆烬轩的负担。


    白禾不明白为何从这具身体里复生的人是自己。


    他没什么抱负, 亦无才能,为何是他还魂呢?


    换做是另一个白禾死而复生,然后遇见愿在绝境中对他伸出援手的陆烬轩……


    一想到另一个人会看见同样的太阳,白禾心口便紧得发疼。


    白禾放下了书册, 将自己藏进被子里。


    原来不必做傀儡了的他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是去做一个真正掌权的皇帝?


    他并不懂该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君王。他连昨夜对陆烬轩提出的疑问都无法回答。


    那做个如启国这个狗皇帝一样的昏君?


    肆意取乐、左拥右抱、任性妄为?


    若上辈子他愿意,太后定然支持,朝中权臣也会乐意看见他成为这样一个昏聩的废物。


    可白禾宁可做一个安静漂亮如花瓶的傀偶。


    白禾的心绪在迷茫中渐渐冷却,嘴角僵硬,曾经短暂出现脸上的笑容大约不会再现。


    他想,他不该再做多余的事。


    他不得不直面陆烬轩并非为他而留下的真相。


    人不该自作多情。


    做一个乖巧听话的傀儡便好。


    他生于皇宫,又于皇宫中还魂复生, 生死皆于此,这一定就是他的命,是对他上辈子抗拒做傀儡的惩罚。


    侧殿外,吃了闭门羹的陆烬轩颇为苦恼,甚至产生了细微的“带孩子真是麻烦”的烦躁。


    与此同时,白禾的心理状况又令他担忧。


    白禾是他从沙漠里捡回来的幼崽,是他先招惹的,总不能嫌烦了就抛弃吧?


    陆烬轩眉眼间染上躁意,在门前无声站着,直到昨天跟着白禾的侍卫前来回话。


    陆烬轩暂时放弃在人家门外罚站,先去听侍卫汇报。


    一个侍卫说:“禀皇上,昨日侍君在百花园与友人聚会,席间侍君那位姓温的友人反复提及何侍君,似是以何侍君与何家为例劝说侍君不要埋怨家人。接着撞见白家大公子调戏康王妃的妹妹。侍君上前处理……”


    后面的话侍卫有点不敢说,怕惹得圣上发怒。


    “这么巧?”陆烬轩问,“白禾做了什么?”


    “侍君拿了臣的刀去扎白大公子的手,表明他不会徇私要将人送官,侍君说白大公子盗取玉佩,而玉佩出自宫廷。康王妃之妹起初不信,最后百花园掌柜出面调和,由百花园的人把白大公子送去了京府尹衙门。”


    陆烬轩揉了揉额角。


    另一个侍卫说:“臣等昨日去白家府上搜府也没能寻到侍君玉佩,当时白大公子不在府里,臣等怀疑是白大公子拾走了玉佩。之后听闻白大公子被人送去了府尹衙门,臣去确认了,侍君的诉状和玉佩已送达府尹衙门。府尹好像不敢审这个案子,但康王府那边已打了招呼,要告白大公子冲撞王府亲眷之罪。”


    听到这里陆烬轩问:“朕是不是也要打个招呼?”


    侍卫哪敢接这话,纷纷低头不说话。


    “去打个招呼吧,案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要偏私。”陆烬轩说。府尹衙门听起来像是法院一样的地方,他也不打算插手白禾这桩私事,所以顺着话说。


    侍卫离开不久,宫人来报康王入宫求见。


    陆烬轩猜到对方来意肯定和白禾大哥有关,但他拒绝了对方见面的请求,只拿一句府尹衙门会秉公办案敷衍回应。


    春天的阳光很好,温暖又不至于过分炽烈。侍卫离开后陆烬轩就搬出他的躺椅在庭中躺下,晒着太阳等白禾开门。


    陆烬轩认为双方冷静一下比较好,又怕白禾觉得他不在乎,折中一下就变成了这样。


    然而一直等到吃午饭侧殿那扇门始终没有开启,连窗户都没开。


    陆元帅几时这样吃过闭门羹?任他有一肚子的脾气手段他也没法对小百合使,在嘱咐宫人通知邓义回宫后立即来见他之后,陆烬轩回寝殿去睡觉了。


    前一日还恩恩爱爱的两位主子突然闹矛盾,今天一早才收过礼物的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些在寝宫当差的宫人大多是伺候过真皇帝的,真正的皇帝是如何喜怒无常他们深有体会。他们不明真相,在他们看来便是白禾一入宫就得了圣宠,为了白禾以前脾气十分不好的皇上收敛了很多,待下宽仁了,也不再乱撒气。


    白禾更是与宫里的娘娘截然不同,白禾虽然总是冷着一张脸,但从不对宫人颐指气使。亦不像之前受宠过的何侍君那样看着像君子,其实心高气傲,总摆着副瞧不上下人的架子。


    白禾出宫一趟还会给大家带礼物呢!


    宫人们其实打心底喜欢白禾这样的主子。


    是以眼见他对皇上置气,大家心里是为他忧虑的,深怕他惹怒皇帝从此失宠。


    趁着为白禾摆膳的时机,原为紫宸宫掌事宫女的大宫女向白禾一福身道:“请侍君恕奴婢多嘴,皇上未用午膳便去睡了,奴婢们担心皇上龙体却不敢劝说,皇上九五之尊,也不能听奴仆的话。但侍君不同。还请侍君去劝一劝。”


    对着精致美食全无食欲的白禾缓缓抬起眼,无甚感情的平静说:“皇上非是无知稚童,他若不吃便是不愿,九五之尊连用个膳都要受人管么。”


    宫人们顿时噤若寒蝉,正在摆盘的宫女险些手抖没端住盘子。


    大宫女立刻跪下认错:“是奴婢说错话了,请侍君饶恕!”


    白禾摆摆手,食不知味的安静用完午膳,接着继续把自己独自关在屋里。


    等收到消息的邓义赶回宫时,两人已大半日没见面、没说过话。邓义火急火燎来寝宫面圣,陆烬轩正坐在桌案后头“画画”。


    黑色与朱红的墨被大片大片涂抹在薄薄的宣纸上,黑与红碰撞、侵染,彻底覆盖了早上白禾和他留下的字迹。


    邓义来到近前,大着胆子往桌上一瞥,眼睛仿佛收到污染,只看到一张张涂满墨的废纸。


    看不懂。


    “皇上?”邓义小心翼翼出声。


    陆烬轩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说:“一个月三千两,白禾到司礼监跟你学,先学三个月。”


    邓义惊得嗓子差点劈叉,本就尖细的声音显得刺耳:“学、学什么?!”


    陆烬轩抬眼,充满压迫感的目光落在邓义脸上:“司礼监做什么,他就学什么。”


    邓义登时惊出冷汗,跪了下来:“皇上……司礼监全是奴婢这样的阉人,侍君金贵之躯怎可……”


    陆烬轩打断他:“一个月五千。朕的意思是这钱只付给你一个人。”


    这是钱不钱的事吗?


    让后宫妃嫔去司礼监跟太监学处理政务,他们皇上决定“名留青史”啦?


    这几天才看出点明君相,怎么一跟侍君闹别扭就打回原形?!


    “请皇上三……”


    “一万。去找侍君拿钱,明天开始上课。”陆烬轩强势道,“这是命令。”


    邓义只得俯首:“奴婢遵旨。”


    陆烬轩放下笔,对着满桌“画作”叹气。


    把小白送去培训班,他就没时间来给自己上课了吧?


    一门课还不够,白禾这么聪明,可以多报几门。


    陆烬轩思忖着喊住正要退下的邓义:“朕能不能请沈少傅来给小白上课?能教皇子读书的人应该很厉害吧,他擅长什么?能教小白吗?”


    好不容易安抚住心脏的邓义汗如雨下:“回皇上,沈少傅素有才名,又得沈太傅真传,才高八斗,无论诗赋、策论皆是上乘。但他名为太子少傅,能教皇子,断不能单独教导侍君。内阁及外朝诸臣绝不会认可。”


    陆烬轩想了想,“那这样,让已经到年龄的皇子都去跟沈少傅读书,小白就跟皇子一起,上午去少傅那儿,下午去司礼监。给你的钱不变,还是一万。沈少傅那给三千。”


    这回邓义非常自觉和配合:“谨遵圣旨。”


    为了给白禾报班,陆烬轩竟然就这样随意地将一件引得四妃明争暗斗的事处理了。


    邓义带着圣上口谕敲开侧殿的门,本以为白侍君会不满或是别的反应,谁料白禾听完就安静顺从的掏钱。由于陆烬轩没有指明在沈少傅那里读多久的书,白禾就按给邓义的份拿出了三个月的钱。


    邓义见他一次性拿出三万三千两银票,心道白家不是什么上好门第,这钱必然是皇上给的。稍作迟疑,他终是在白禾多了嘴。


    “在沈少傅名下读书的名额难得。后宫娘娘们想为皇子争这个与太子少傅的师徒之名,为的是什么侍君应当也清楚。可这个名头于侍君无用。如今皇上为了您一气儿让所有皇子都去随沈少傅读书了,娘娘们和一些人的谋算便落空了。”


    “司礼监里皆是奴婢这般阉人,奴婢们能进司礼监全凭皇上一句话。您来司礼监自然没什么,没哪个奴婢敢置喙。可您去国子监随少傅读书……恐怕没那么顺当。”邓义向白禾躬身一礼,许多东西便隐没在未尽之语中。


    前朝后宫局势将因白禾而牵动,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真正起因是皇上要给宠妃报培训班。


    邓义特意回司礼监起草了一封圣旨,工工整整盖上玉玺大印,然后带着九千两白银的银票赶在宫门下钥前出宫,前往沈府传旨。


    翌日,多道消息传遍朝野,虽然仍旧是不用上朝的一天,但一大早,内阁首辅罗乐、吏部侍郎何源以及兼礼部尚书的太傅沈博然就在宫门外头请求觐见。


    听到宫人通报之后,陆烬轩同时会见三人,并让人去通知白禾来寝殿。


    陆烬轩以为经过一天一夜的冷静,加上昨天白禾给邓义钱给得特别痛快,肯定是消气了。结果白禾人是乖乖来了,表情却冷淡得仿若陌生人,那双漂亮的眼睛黯淡无光,麻木无神。


    陆烬轩愣了。


    可一大早就跑上门找事儿的大臣们没给时间,加起来快两百岁的三个人不知为什么腿脚麻利得不行,没一会儿就从宫门到了寝宫。


    三位大臣各自怀揣着心思齐齐给陆烬轩行礼。


    然后三个人同时望着皇帝不说话了。


    陆烬轩仗着伤没依旧坐在榻上面见大臣,白禾则像尊瓷雕娃娃坐在一旁的书桌后。


    皇帝不说话,大臣不说话,宫人们更不敢说话,一群人便彼此观望着沉默。


    陆烬轩突然笑了,打破沉默:“三位没话说不如回去。”


    罗阁老原来在御前有设座的特权,今天不知是不是皇上忘记了,直到陆烬轩开口也没见宫人搬椅子来给他。罗阁老的政治嗅觉何其敏锐,立即装聋作哑,做出臣子老矣的模样。


    何大人官位虽远不如在场另外两位大人,然其能在原吏部尚书高老后力压另一位侍郎掌控吏部大权,他是听得懂官场的话的。


    所谓枪打出头鸟,何侍郎默默闭紧嘴,低眉顺眼的样子仿佛在说他官最小,轮不着他先开口。


    沈老太傅年近七旬,白发苍苍,比成天装老的罗阁老大了好几岁,是真真正正的年已老迈。沈太傅一辈子醉心钻研学问,曾教过当今皇帝读书,与今上有近二十年的师徒之谊。念及其年老体衰,去年由内阁建议,使其补礼部尚书缺,领太傅和尚书两份官职的俸禄养老。


    是以沈太傅如今岁有高官厚禄,却无论后宫前朝都没想过送皇子去跟他读书。因为沈太傅只有虚名,而无实权,与其从动他的脑筋,不如直接找他孙子沈逸春。


    沈太傅望向他这一生教导过的地位最高的人,年迈的师傅望向他正值壮年却荒唐无度的弟子,心中百感交集,一瞬间红了眼眶。


    “皇上,老臣曾经最幸的事是教导过您,然回顾此生,老臣时时感怀,是否当年不该由老臣来教,是否是老臣哪里没教好,以致只能眼看着皇上少年英才长成……无道昏君!”


    老太傅此言一出,罗阁老跟何大人心里骂娘,腿上麻利跪下。


    就更别提寝殿里倒了大霉的一众宫人,乓乓跪地,膝盖磕在地砖上老响了。


    白禾眼睫颤动,冷却的心不自觉提起来,控制不住去瞄陆烬轩。


    陆烬轩敏锐察觉到他的目光,即刻回望过来。白禾下意识移开视线,盯住老太傅插言道:“圣明无过皇上,望太傅慎言。”


    他没有自作多情,也不是他多事,只是从今天起邓义要给他带教,所以不能再在御前当值。今天在御前的是那个帮元红告御状的小公公,对方还没那个份量在此情景下开口。


    然而此时如果无第三人开口,皇帝一旦开口便得为了维护自身威严而治罪太傅。


    这当然不行,太傅乃帝师,天地君亲师,皇上下罪老师,如此沈太傅岂不就占据道德上风了?


    罗阁老微微抬眼,心道这个白侍君反应倒快,莫怪圣宠昌隆。


    沈太傅蓦然听见白禾的声音,循声望来,露出疑惑表情,随后才意识到这位恐怕就是那大名鼎鼎的白侍君。老太傅沉声斥道:“放肆!御前奏事岂有后宫插嘴的份!这是忘了后宫不得干政的组训吗?!既是如此皇上又为何要以此由责问太后?”


    老太傅做官不如内阁大臣,辩论水平倒不负他老学究的圣名,思维反应迅速得不像个快七十的人!


    昨天憋了一肚子委屈的白禾霎时如点燃的炮仗,“何为政事?三纲五常要求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非女子却也视皇上为夫君,太傅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开口便辱骂我夫君,我维护他声明与你辩论分明是家事,到太傅嘴里却成了干政?”


    白禾冷哼一声,“太傅年纪虽长,却满口歪理邪说。人人称道的老太傅竟为在皇上面前耍威风而将圣人之说抛之脑后,天下莘莘学子敬仰的大家原是名不副实!”


    罗阁老:“……”


    何大人:“……”


    沈太傅气得连连抽气:“你、你放肆!黄口小儿才是满嘴歪理!”


    陆烬轩压了压忍不住上翘的嘴角,轻咳一声:“给三位大人搬凳子坐。”


    白禾话还没完呢,对着沈太傅继续道:“再说太后之事。皇上已有圣旨昭告天下,太傅大人约莫是没看,多日前母后便如太傅今日这般,忽然逮住掌印太监一通斥责,然后不经查问便以太后之名私判掌印大太监仗责之刑。司礼监值房虽设在宫中,里面的公公却也是内廷能管的?”


    “当时母后仅为代管凤印而无管理六宫之权,母后是皇上的母亲,便更不该擅自越权,为全天下官民做错误示范,以后宫管臣子!公私不分,假公济私,滥用私刑!”


    沈太傅自然看过那封圣旨,白禾这话无异于指责他身为臣子而不认真诏书。气昏头的老太傅口不择言:“区区阉奴,也当得‘臣子’之称?!”


    话一出口,罗阁老不能再装聋作哑了,慢吞吞出声道:“太傅啊,元公公自任司礼监掌印以来,为我朝殚精竭虑,勤勉做事十余年。公公身有缺,可我内阁从不敢看轻他。都是为皇上做事,为民为官,在内阁或是在司礼监,这份为国为民之心并无不同。”


    沈太傅被内阁首辅亲自打脸,脸上火辣辣的疼,被气得发热的脑子这才稍稍冷静下来,意识到他辱骂司礼监掌印太监,也是连同与司礼监紧密对接的内阁一道骂了。


    “老臣并无此意。”沈太傅不对罗阁老道歉,只对着皇帝微微拱手,一句无此意就当道歉,不走形也不走心。


    罗阁老收回偏向坐于三人中间的老太傅的视线,心中对自诩清流的沈博然嗤之以鼻。


    清流的清贵孤高在他看来全是假清高,满口仁义道德,实为虚伪。沈博然做了一辈子官,高居太傅之位享尽清名,却瞧不起实掌大权的司礼监,对有内相之名的大太监出口便是“阉奴”,也不好好想想自己为什么临到死了都只能混个礼部尚书的虚职,而一生无实权。


    司礼监全是太监又如何?朝廷政策尽出内阁,而核准内阁政策的是司礼监。


    到底该谁看不起谁呢?


    何大人不忍心看老太傅被几人接连打击,毕竟沈少傅是清流新一代的希望,少傅与未来储君的关系可关系到清流的未来。即使这个未来尚还遥远。


    “禀皇上,臣想为侍……为犬子讨个请。”何大人干脆的转移话题,趁着皇帝和侍君的怒意尚集中在老太傅身上时提起何寄文,并且一口气说完,“寄文做错事惹怒皇上是他不对,皇上罚他便是,可他……他接受不了与皇上义绝。自前日回家,他便不吃不喝。”


    何大人霎时眼圈比老太傅还红,抹着泪爬下凳子,跪在地上哭道:“寄文对皇上一往情深,实受不了这般打击,他这是不想活了啊!求皇上怜惜,给犬子一条活路吧!”


    老父亲在九五至尊面前老泪纵横,冒着大不韪乞求无情帝王的一丝垂怜。


    而来自遥远星际的陆元帅从头到尾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道德绑架?


    他又没有道德,这种话术对他没用。


    白禾这个小炮仗瞬间又被点了一把火。何家给的银子他们都花出去好几万了,现在何家是要反悔?把人塞回皇宫换银子?


    做梦!


    “一哭二闹三上吊,尽是后宅手段。何大人官居三品六部侍郎,教养出的儿子怎么不学诗书礼义,学这些?吏部也会以如此标准考核官员么?”白禾一出手就直奔对方弱点。


    陆烬轩瞄眼吃了火药似的白禾,担心他把人得罪太狠,在何侍郎做反应前抢先说:“小白,扶何大人坐。”


    白禾的火气蓦地冷却,他如宫人一般真的走到何大人身边。


    何大人依然不敢让他扶,自己爬起来坐回凳子上,并从袖里掏出手帕抹脸,一脸沧桑颓败,显得比老太傅还可怜。


    罗阁老不着痕迹抬头瞥眼从何大人身边走开的白禾,心里对如今的皇帝之城府手段有了更深了解。


    只会发怒的皇上不可怕,喜怒无常的皇上只要不是真疯子也终归能找到顺其意的办法。比较满朝文武,有几个不懂揣测圣意?哦,沈太傅不懂。


    然而像陆烬轩这般喜怒不显,更懂得在适当时候安抚臣下的皇上可不好糊弄。因为他总是冷静而保有理智的,他不会为情绪左右思维,不接受别人的情绪引导。


    “皇上……”何大人期期艾艾。


    沈太傅在中间听得直皱眉,插话道:“何侍郎什么意思?你儿可是、可是三年前入宫的那个?”


    何大人:“是,正是寄文。”


    “义绝是何意?”沈太傅像是找到了新的昏君罪证,扭头瞪着陆烬轩,“皇上竟弃绝了他?!当初老臣就反对皇上纳男侍,皇上自小到大何曾喜爱过男子,三年前却偏要收他,如今是新鲜劲过了便弃绝,还是说……”


    老太傅烧着熊熊怒火的眼刷一下转向白禾,指着他朗声质问:“皇上受了此子蛊惑便要上不孝母,下弃妻妾,还要让这等人如皇子储君般拜太子少傅为师?!如此荒唐,究竟是皇上是昏君,还是他魅惑君上霍乱朝纲!”


    初战告败的沈太傅终于能将今天来意和盘托出。


    怀着不同目的而来的罗阁老与何大人不约而同沉默,任年迈的老太傅独自在前征战,凭一己之力得罪皇上和现在最受宠的白侍君——


    作者有话说:清流:太傅勇敢喷!我们在后方摇旗呐喊!


    罗阁老:傻X。


    第54章 抬位(补)


    陆烬轩沉声重重喊了句:“太傅。”


    “你以什么身份指着朕的侍君鼻子骂人?”陆烬轩说着起身, 在太傅眼皮子底下牵起白禾,拉着他回到榻前并排坐下。


    摆明气老太傅呢!


    白禾乖巧任牵,顺从坐下, 眼见沈太傅气得额冒青筋、面红耳赤, 心底生出隐秘的愉悦。


    他是听话的傀儡,可不是受气包。


    沈太傅仗着与皇帝有师徒之谊、年高体迈就以为自己真的德高望重, 可以凌驾于皇权之上如训弟子般训斥、责问皇帝。


    原来的皇帝如何白禾不知道。但他知道陆烬轩绝不是能任人得寸进尺的人。


    白禾从两人相识第一晚就知道, 陆烬轩是倨傲霸道的。


    “皇上认为老臣说得哪里不对, 竟说这是辱骂?”沈太傅挺会吵架的,一点不怕陆烬轩这句话。


    他不认识陆烬轩, 自然不了解陆元帅的“你以什么身份”是一个危险信号。当他将“身份”拎出来, 也就是他作为帝国军总司令, 他代表着军方。而能够与他平等对话的人应当具有足够的筹码坐上帝国的政治游戏牌桌, 以打牌人——至少能代表一派势力的身份博弈。


    陆烬轩在大启不是元帅, 却有着比元帅更高的身份地位, 他窃取了“皇帝”的身份。他的筹码变得更重了, 沈太傅却举着师徒之名试图打击一个皇帝。


    如果是个没有实权的皇帝也就罢了,甚至是已死的那位真皇帝也会接受帝师的训斥指责。


    “皇上与区区侍君同坐,又成何体统?!”沈太傅趁陆烬轩不做声输出。


    陆烬轩内心毫无波澜。他一向知道与政客和文官吵架会陷入对方诡辩的语言陷阱、逻辑陷阱,于解决问题无益。和这些人吵架的第一要点在于不能跟着他们的思路走, 而是始终坚持输出自己的观点,抓紧主要问题不断重申己方的要求。


    他的沉默是在思考沈太傅今天为什么要跑来骂他和白禾,他不知道沈太傅的利益是什么,又是哪个部分与他们产生了矛盾。不知道问题所在,那就没办法解决冲突。然而这份沉默在其他人看来就是一种默许。


    于是沈太傅抓紧时间继续控诉,白禾被其所激怒,把高帝笔记当睡前读物的白禾完全无法容忍沈太傅的疾言厉色。


    “是何体统?”白禾冷笑, 俯视地看向气得胡子发颤的老太傅,“高祖皇帝原为前朝旧臣,在边疆建立赫赫战功,受封大将军。然前朝皇帝昏聩,逼得他娶一男妻且向前朝皇帝请旨立誓永不纳妾、永不停妻再娶、永不过嗣子孙自保。后来高祖推翻前朝登基为新帝,依然坚守这一誓言。更因高皇后的辅佐之功而立旨昭告天下,帝后同心结契,同享江山!”


    白禾将那段同心结契的誓言逐字逐句背了下来,刻印在心底,憧憬着如它一样的真挚感情。


    他羡慕的不是爱情,而是两人的这份相互扶持之谊。


    契结同心,同心同德,不离不弃,永不背叛。初心不改,此契不破。背誓者……尸骨无存,死无葬身。


    高帝后之间的情谊是看了不少世情话本的白禾在读过之后依旧会情不自禁,为之动容的。


    “高祖皇帝更有旨意,令称皇后为殿下。高祖御驾亲征时命皇后监国理政,便是和政殿的龙椅高皇后也坐过!沈太傅是在斥责我朝高祖皇帝不成体统么?!”白禾将一顶不尊高帝的大帽子扣下去,这对读诗书明礼义的诗书大家的沈太傅是极为严重的指控。因为沈太傅轻视皇帝的侍君本质是在维护“读书人”眼里的三纲五常,伦理道德。


    在沈太傅看来,白禾是侍君,而侍君是没有品级的男宠,地位远不如后宫妃嫔。连宫里伺候人的太监都有品级。这个“品级”和前朝官员的品级具有同样的意义,只不过太监能获得的品级极低,最高为正四品。


    沈太傅认为皇帝亲近一个身份低微的,在等级森严的制度下等同于没有在皇宫中生活的正式身份的侍君是悖逆伦常,是在挑衅、破坏礼仪制度。


    如果白禾跟着陆烬轩上过课就会制度,沈太傅是典型的保守主义,是守旧派。


    指出一个守旧派的言辞连带把开国皇帝给骂了,是在骂沈太傅倒反天罡。白禾曾高坐龙椅上听满朝文武互相攻讦,总是听他们说“祖宗之法不可变”,他非常清楚自己这番驳斥对于如沈太傅这类官员的杀伤力。


    沈太傅听了果然神色大变,色厉内茬斥道:“世宗还有遗训后宫不得干政,你这意思是不是世宗皇帝对高祖也大不敬?你是何人,又如何敢与高祖皇后相提并论!”


    罗阁老余光微瞥,悄然打量被沈老古板贬斥到地底的白禾。


    他们这位白侍君能不能与高皇后比肩他尚且不知,但这位所受的宠爱颇有那意味。


    罗阁老又悄然去观察皇帝的神色,发现陆烬轩微皱着眉。


    嚯,还是太傅有能耐,竟能惹得他们“浪子回头”的君主露出如此明显、清晰的情绪。


    家里有个刚被皇帝退回家的前侍君的何大人听太傅这话怎么听怎么刺耳。他将何寄文逐出家门是为了何家的声誉,是清流世家的面子上过不去,并不是他慈爱自己的儿子,要狠心断绝关系。


    就是养条狗,养了十七八年也有感情啊!


    沈太傅骂白侍君,何尝不是在骂他儿子?


    何大人不得不开口:“太傅此言差矣,高皇后辅佐高祖建功立业,彪炳千秋,于是高祖要与他同享江山,同坐龙椅。这是名留青史的君臣佳话。却也不该忽视它同时是一段帝后佳话。高帝后从将军府到皇宫,一路相互扶持不离不弃,是他们恩爱两不疑。”


    何大人转向陆烬轩,“皇上愿宠爱侍君,予其旁人所没有的荣誉恩宠何尝不是如高祖帝后般的佳话?可惜犬子不如白侍君好……”


    何大人说话就说话,偏要在最后夹带私货样带上何寄文,眼看又要抹眼泪了,陆烬轩终于开口。


    “朕懂了,太傅的意思是白禾没资格跟少傅读书。少傅高贵,侍君低贱,少傅不能做侍君老师。”陆烬轩高度概括总结,然后提出解决方案,“这好办,朕娶白禾当皇后。开国皇帝的皇后能做的,朕的皇后也能做。世宗遗训管不了他们,也不应该管朕跟白禾。”


    这下子包括罗阁老在内的三人都不满了。


    今上的已故皇后是罗首辅的小女儿,于三年前病故,未留下儿女。罗阁老亦是在女儿薨逝后仿佛一夜变老,身形佝偻了,人也仿佛变得迟钝了。今年方才六十岁的罗乐看起来比他身边快七十的沈太傅还要苍老。


    提及立后,就是在往罗阁老的心窝里插刀,是在破坏罗阁老的利益!后位一直空悬,他便一直是“国丈”!


    “皇上不可!”罗阁老不顾身体,身子往前一倾就跪到地上,叩首扬声道,“立后乃关系社稷国本之事,应慎之又慎,请皇上三思!”


    在此事上沈太傅与罗阁老是同样的反对态度,只是两人的反对理由不同罢了。


    老太傅见内阁首辅跪了,他思忖之后也随之跪下,放下了帝师的身份以臣子之名劝谏:“皇上立男后便是要绝嫡子之脉,虽说皇上如今已有四位皇子,可皇上想过没有,来日定立太子,太子的生母该以什么身份与男后相论?太子有个男子母后,又教太子如何与嫡母相处?男子又怎能妄称母亲?难道要太子认两个爹吗!!”


    沈太傅的话难听至极,这回却没有大臣会出来拦了。何侍郎的儿子刚被退回家,这头皇帝说要立另一个侍君当皇后,这岂止是喜新厌旧抛弃旧人啊,这简直是把何寄文埋进坟里还要在他坟头敲锣打鼓、与天同庆。


    “请皇上三思!”何大人跪地俯首。


    三个年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大臣跪在地上反对立后,宫人们静得像鹌鹑,大气不敢出一个。白禾也惊诧得扭头去看陆烬轩。


    这不是陆烬轩第一次提起要他做皇后。但上一回明显是为了堵罗阁老嘴,拿一个对方绝不可能接受的要求换对方在其他事上闭嘴。罗阁老妥协了,陆烬轩就不会真的立后。


    然而今天的陆烬轩好像是认真的。


    白禾不由地捏住陆烬轩袖子,在三个大臣咄咄相逼前说:“皇上,臣无才无德,不敢与高皇后比肩。”


    他顺着袖子去抓陆烬轩的手,轻轻捏了下。


    陆烬轩仍旧皱着眉,但他没对白禾说什么。他审视三位跪着反对他的大臣,心里在想:要是反对党知道跪着说反对的话有用,那肯定能在议会看见一大群人跪着吵架的盛景。


    陆烬轩终于知道大臣跪不是因为奴性思维畏惧皇权,而是——我都跪下来求你了,你为什么不肯听?那一定是你的错,毕竟我都这么求你了。


    “你们嫌弃侍君身份低,不配给少傅做学生,那朕就给白禾一个‘高贵’的身份,皇后应该是非常高贵的身份了吧?你们又不同意。”陆烬轩笑了,反手握住白禾的手,连声道,“好好好,皇后和侍君都不行,那就做亲王。朕要给白禾封爵!”


    所有人震惊到目瞪口呆,三位大臣倏然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皇上不可!”


    “且不说别的,前朝都不曾封异姓王,我朝观前车之鉴,更无封异姓王之事。老臣就说此子魅惑主上,竟蛊惑皇上封他为亲王之话张口就来!”沈太傅彻底被点燃了怒火。


    立男后尚且有高帝先例在,封异姓王是什么昏君作为???——


    作者有话说:跟大明王朝学吵架。


    大臣要掩盖一个案子不想继续查,各种转移话题。(汉弗莱:总不能什么都查吧?万一真查出了什么呢)


    对方:你举荐的人在战场立了功,这份功劳也有你的份,我要上奏帮你请功巴拉巴拉……(用名利试探收买)


    海瑞:卑职无尺寸之功。抗倭是前线将士的事,我们要做的是抓紧办案。(拒绝收买,重申观点)


    “无尺寸之功”来拒绝,不用更委婉的说法不是海瑞愚直,而是避免对方揪住他到底有没有功劳;功劳多大能不能请赏来辩论下去,然后话题一路跑偏到西伯利亚


    第55章 摆平何家


    “皇上, 太傅之言忠言逆耳!”罗阁老在旁慢吞吞煽风点火。


    忠言逆耳本是劝谏之辞,可首辅的语气愣是教人读出模棱两可、阴阳怪气,听到的人可能认为他在支持沈太傅谏言, 亦可能认为他暗讽沈太傅谏言。


    三位大臣齐齐跪下进谏, 白禾便知道自己不能再坐着了。他挣脱陆烬轩的手,陆烬轩疑惑地看向他, 看着他从榻前退开几步跪在三位大臣前面。


    白禾跪得比大臣离皇帝更近, 这是“亲疏远近”, 是内人与外人之别。


    “皇上。”白禾跪得端端正正,上半身直挺挺杵着, 他微仰头望着陆烬轩, “臣无才德比之高皇后, 恐负皇恩。”


    陆烬轩的目光从上方投来, 沉默地注视他。


    白禾垂眼撇开视线。


    “臣请皇上三思。”罗阁老慢吞吞磕头。


    陆烬轩的目光移向对方。


    即使陆烬轩不懂启国国情, 但他知道内阁首辅的意见不容忽视。


    问题是……白禾刚刚说的话什么意思?


    陆·文盲·元帅决定直接忽略听不懂的东西, 站起身走向白禾, 弯腰将人拽起。


    他力气极大,单手就将白禾拎了起来,当着三位大臣和一众宫人面说:“朕爱白禾,他就是我的夫人、皇后, 这是我的私人感情,外人没资格干涉。”


    陆烬轩紧紧握着白禾的手腕,俯视跪在地上的三位大臣,“请尊重我的夫人。如果谁不懂什么是尊重,我不介意使用任何手段让他学会尊重。”


    这段话中他没有使用皇帝的自称,意味着他并非是以一国之君的身份立场表态。虽然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但他在这一刻使用的是帝国元帅的口吻。


    “太傅?”陆烬轩看出沈太傅又要开口, 即刻出声打断,“朕认为太傅年纪太大了,这个年龄还得动不动给朕下跪,确实显得朕像个昏君。罗首辅,内阁有没有解决方案?”


    沈太傅不可置信地瞪起眼:“皇上!”


    陆烬轩看也不看他,只盯着那位内阁首辅。


    罗阁老慢慢抬起腰,望了眼蓦然气势大变的帝王,“回皇上,内阁回头便出票拟。”他眼角的余光落在沈太傅身上,“沈太傅年老体迈,蒙皇上念及与帝师之师生情谊,请皇上放太傅告老还乡。”


    沈太傅霍然扭头怒瞪罗阁老,一双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子。若非是在御前,他指定扑上去揍老东西几下。


    何侍郎急忙道:“皇上不可!太傅年纪大了,脾气是有点不好,可上了年纪的人多半如此,皇上切勿因此降罪啊!沈太傅毕竟教导皇上多年,您既是生气,不若教吏部在今年考核上给太傅记个不合格。”


    他是吏部侍郎,提出这样的建议既给皇上台阶,也成全了老太傅面子。


    沈太傅领一品官位,兼礼部尚书,但不领礼部的差事。礼部由礼部侍郎做主。太傅本来不在吏部考核官员的范围内,何侍郎如此说也就是劝皇上小事化了,给个虚假的惩罚以示天威。


    陆烬轩不懂启国官制,白禾却一眼看穿何大人的意思。于是他捏了把陆烬轩。


    陆烬轩垂眼看着他们,对启国国情不了解的信息缺失终于令这位手腕强硬的元帅感受到寸步难行的窒息感。


    三个大臣各怀心思,却都有一百种辩论话术,横说有理,竖说也有理。陆烬轩不想陷于与这样口才、思辨都极其厉害的政客辩论的泥潭,可他在这里又没有足以令任何狡诈的政客乖乖闭嘴的势力——军队。


    如今近在眼前的、可能会听他调配的暴力机构仅有侍卫司和北镇抚司。


    陆烬轩不由看了眼白禾。


    假如只有他自己,他完全可以按自己的脾气做事,用更强硬的手段暴力镇压反对他的大臣。但是……


    他之于启国只是过客。


    在不远的未来他会离开这里,到时候白禾该怎么办?


    他所得罪过的人在他消失后将用什么样的手段报复留下的白禾?


    白禾独自一个人能应付吗?


    这些问题他都必须考虑,必须做出预判。


    “两个选择。”陆烬轩开口说,“沈太傅回家养老;白禾跟皇子一起去上课。”


    一听皇上不再提立后,罗阁老忙不迭道:“内阁谨遵圣旨!”


    沈太傅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固执地不肯低头:“恕老臣不能遵旨,既然皇上圣意已决,老臣自请告老,这就回家去颐养天年!”


    沈太傅气呼呼说完叩了下首,“老臣告退。”


    “太傅!”何侍郎小声唤他,急得额头冒汗。


    然而陆烬轩根本不在乎是否所有人都支持他的决定,罗阁老直接抬出整个内阁来支持他,那么让白禾去跟着太子少傅读书的事就能执行下去。


    “来人,送太傅回去。”陆烬轩向旁边宫人招招手,然后对白禾说,“小白,你去送何大人,顺便开导开导他。”


    何大人:“?”


    沈太傅没管一头雾水的何大人,古板执拗的老人挥开上来搀扶他的宫人,爬起身扭头就走。


    罗阁老垂下眼,心中对这个做了一辈子官也做了一辈子学问的老古板嗤之以鼻:沈老头气昏头了,竟然连礼仪都不顾,在御前背身行走。


    白禾愣了下,突然会意,朝陆烬轩点点头便去送何大人。


    “不、不敢劳烦侍君!”何大人可没有老太傅那般德高望重的帝师身份加持,“臣自个儿走。”


    今天实在不是个好时机,这一趟面圣目睹沈太傅丢官,也不知道消息传出去天下人该如何骂皇上不尊师重道,又要如何骂白禾蛊惑君上,祸国殃民。


    这个关头他要是再提何寄文,那简直是往枪上撞。


    “大人请。”白禾很有礼貌的无视了何大人的拒绝,与对方前后离开寝殿。


    一转眼殿中只剩罗阁老一个大臣。陆烬轩重回榻上坐下,神情却不见松懈。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另外两人今天来压根就没正事,唯有内阁首辅是带着公务而来。


    罗阁老在另外两个没正事的家伙离开后果然从袖中掏出一份奏疏和一张票拟。


    “皇上,聂州急递,内阁已就此出具票拟,请皇上过目。”


    陆烬轩:“……”


    小白!小白快回来!


    怎么会有人上来就掏文件叫人自己看而不是直接说事呢?!


    *


    白禾将何大人送出寝宫,门外值守的侍卫一见他出门立马自觉分出几人跟上。


    本就别扭不安的何大人瞧见几个大汉默不作声跟随上来,登时冷汗涔涔。


    这啥意思啊?


    皇上是啥意思啊!


    派这么些人跟着,难道要光天化日在皇宫大道上杀人?那杀他到底是为了泄愤还是为了灭口?


    何大人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情绪表露在脸上,但不论白禾还是侍卫均不说话,他按捺着再走出十多米远就再忍不了了。


    “白侍君,出宫的路本官熟悉,便请侍君留步。”何大人试图劝阻白禾。


    “皇上命我送大人。”白禾扯起皇命压人,“不妨再走走。”


    何大人无可奈何,只能继续这么走。


    又走了一段,回头已然看不见寝宫,白禾这才说及正事:“何大人,皇上并非无情,然君心难测。您在朝为官,应当比我懂。”


    何大人惊讶又困惑地看向他:“侍君有话不妨直说。”


    白禾沉默几息才道:“皇上钦审何公子的供状大人看过,何寄文口口声声爱慕皇上自愿入宫,却连日期都记错了。您觉得皇上是昏聩愚昧,还是心如明镜?”


    何大人脸色一沉,停下步子转身盯着白禾,本是下意识发火,要摆出官威压人,结果脖子扭大了余光瞟见跟在白禾身后的侍卫……


    纵横官场多年的吏部侍郎瞬间压下情绪,如喝水一般自然道:“圣明无过皇上。”


    对于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官场老油条,白禾见怪不怪了,“大人口才甚佳,能为何寄文辩白。可欺君之罪……自古由圣心裁断。您以为皇上是信了何寄文的一腔真情,还是皇上宽仁于是法外开恩?”


    饶是何大人脸皮再厚,这个问题他也不能答是皇上相信何寄文的真心。而后一个答案是绝对不能选的,它与认罪无异。


    对于这样的问题,便不能做选择。


    “我儿寄文待皇上痴心一片!”何大人以袖抹眼,“他如今绝食明志,若皇上不肯垂怜,也不知他还能活几日。”


    “何大人,您知道皇上近日将宫里多少人下了诏狱么?”


    何侍郎一愣。


    原侍卫司都指挥使公冶启被罢官下狱他是知道的,他以为白禾指的是这件事,但这和他儿子有什么关系?


    “慧妃如今仍在诏狱里未出。”白禾说,“何公子能以金赎罪实乃皇上法外开恩。若是纠缠不休惹得圣心不悦,追究下去……大人口才甚佳,能驳掉何寄文欺君之罪,那御前行贿,贿赂司礼监秉笔太监的罪行可是人证物证俱全。贿赂宫人不算什么,可令公子的手可是塞向了司礼监。”


    何大人遽然色变。


    贿赂司礼监?!


    这是他不曾听说的!


    那份供状里根本没有问贿赂的事!他只听说贿赂了宫人!


    贿赂宫人可辨称打赏下人,贿赂司礼监还他妈是二把手那性质完全不一样!贿赂秉笔太监跟贿赂朝廷命官有何区别!!


    眼看对方变脸,白禾不再揪着不放,话锋一转说道:“皇上说余下的赎金不必给了。”


    说完他停顿了下,假称圣意:“一别两宽,望何公子珍重。”


    然后他抬手向何大人作礼,“便送到此处,告辞。”


    官场上的人说话讲究一个点到即止,白禾上辈子见识过,这会儿模仿着做。


    “侍君留步!”反倒是何大人急于给个准话,“请白侍君转呈皇上,臣定好生劝导寄文,必不再令皇上烦扰。臣及臣子……叩谢皇恩!”


    第56章 与罗党交易


    白禾回到寝殿时, 殿内的气氛有些古怪。


    罗阁老没能掩盖住情绪,正皱眉觑着陆烬轩。


    陆烬轩没在榻前,而是坐在一旁的桌案后喝水——陆烬轩不喜欢喝茶, 寝宫里便常备白水。


    “皇上。”白禾略一犹豫, 终究是走向了陆烬轩身边。


    陆烬轩大约是不需要他的,可他除了来到陆烬轩身边又该去哪里;能去哪里呢?


    他做过十四年皇帝, 却连议政的权利都没有。至少在这个男人身侧他可以发表意见, 他的声音会被对方听见, 被大臣听见。


    陆烬轩点了点旁边的椅子示意白禾坐。


    白禾回头瞄了眼罗阁老,没有坐。“皇上与阁老是在议政?”


    陆烬轩放下杯子:“嗯。”


    罗阁老瞄眼白禾, 故意缓声说:“皇上, 灾情如火啊……”


    陆烬轩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份奏报。白禾目光扫去, 发现这是一份聂州急递。


    白禾死而复生于这个世界的第二天, 也是罗阁老进宫呈报了另一份聂州急递。


    陆烬轩屈指在奏报上敲了敲, 示意白禾看。


    白禾用余光注意着罗阁老, 果真拿起奏报拆开阅览。


    “聂州连下一月大雨, 致白澜江泛滥,三个县被淹,共十一个县上报灾情,逾八十万人受灾。”


    这份六百里加急的急递写得十分简练, 白禾念出其上内容,短短几十字,却是触目惊心。


    白禾从未亲眼见过什么是“灾”,上辈子的朝堂他旁观过大臣处理,通常是放款赈灾、安抚灾民、以工贷赈几步走。只不过灾情年年有,赈灾终究不足以安抚百姓,于是灾民变暴民, 成为义军,最终将他的国家推向末路。


    然而白禾环顾一望,他没从陆烬轩或内阁首辅脸上看出丝毫焦急、忧心之色。


    上回罗阁老来送聂州急递时白禾已向陆烬轩解释过赈灾及安抚灾民的紧要性。是以他不明白陆烬轩此时此刻为何能四平八稳坐在这里喝茶。


    陆烬轩一点不担心聂州灾情吗?


    “皇上……”白禾走近御座,悄悄伸手去拉陆烬轩衣服。“上回阁老说国库空虚,尽数拨款聂州赈灾必然不行,然救灾救急,可否尽量多拨?不足部分或许可在民间募集。京城富庶,京中富户多如春笋。”


    罗阁老再次抬眼瞥了下白禾。心道这位差一点能被点为探花的白侍君若未入后宫,倒是能放进六部历练两年,再外放地方做个知府——这是个做事实的人。


    陆烬轩却嗤笑一声,又点点旁边的椅子:“来,坐下说。”


    白禾被他的态度弄得茫然,只得坐下。


    一张长条桌案,后方并排坐着皇帝与宠妃两人,要是沈太傅没走,瞧见这场面怕是又要骂昏君。罗阁老却不然,他与清流不同,他能够从皇帝手里获取权力的原因是他揣测上意,始终顺从皇帝的心意。


    已经死掉的那个真皇帝贪图享乐,喜好美色,不爱理政。罗阁老及其党羽就勤奋做事,将前朝的事处理得妥妥当当,无需皇帝操一分心,令皇帝能无后顾之忧地去享乐。


    皇帝为了一直过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就会一直将权力交给罗党,并且越来越倚重依赖他们。


    所以罗阁老不会阻碍陆烬轩去宠爱妃嫔,不会阻止他为了区区一个侍君做不算太出格的事。除非此事将侵、犯到罗党的利益:譬如立后,分薄罗党权力。


    至于让白禾参政——这件事上次在内阁直庐已经争过了。


    “小白,朕打算给你封号。”陆烬轩语出惊人。


    白禾怔然望着他,而后又下意识去瞧罗阁老。


    罗阁老稳稳当当坐在凳子上,头微微低着,从白禾这个方位去看看不清其表情。


    白禾咬了下唇:“皇上,臣是男子,不适用后妃封号。”


    陆烬轩抓住他的手捏了捏,示意他别说话。“给予朕的夫人封号是皇室的事吧,内阁的职责是治理国家,内阁也管朕的家事吗?”


    “皇上何出此言?”罗阁老讶然道,“内阁不过是辅佐皇上您、给您出主意的。皇上的家事自该由宗室裁断。此事皇上应召皇室宗亲入宫商议,内阁确不该管。何况皇上以政事相挟……”


    “朕上次让你们出议案,东西呢?”陆烬轩说。


    他与罗阁老一人一言,说得白禾满头雾水。


    “回皇上,内阁刚商讨出一个向聂州拨付八十万两以备应对灾情的方案,户部仍在核算,然聂州六百里急递今日到京,白澜江已经泛滥,聂州十一个县受灾。情势变化过快,这方案是用不上了。”罗阁老说。


    “那就是没有。”陆烬轩又笑了声,“做个交易吧首辅。聂州的问题朕亲自处理,骂名朕来背。只要你们能给白禾一个‘高贵’的封号、身份。”


    罗阁老霍然瞠目:“皇上欲要如何处理聂州水灾?!”


    什么样的处理方法当得上一句骂名?


    弃聂州八十万灾民于不顾!


    如罗阁老这般精明的官僚也为陆烬轩的大胆直言感到震惊。


    皇上如此言论,不怕在史册上留下一个永恒的污名吗?


    便是昏庸的君王也想要个好名声吧。


    “怎么?”陆烬轩挑眉看向他,“认为朕没有处理它的能力?议案明天给内阁,阁老可以看过后再决定。”


    罗阁老迟疑,眼里满是不信任。


    按皇帝以往的作风和展现出的能力,其实沈太傅骂得没错,完全就是个昏君嘛。结果现在皇帝说他来拿救灾方案,甚至以此为筹码交换他罗党抬举白禾。


    这太离奇了。罗阁老险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耳背以至于听岔了话。


    陆元帅连交易的话都直接说出来了,就不打算再跟大臣打嘴上官司。罗阁老没有明确表态便告退离开,陆烬轩从桌上拿起一沓纸摆到白禾面前。


    白禾:“?”


    陆烬轩:“我说,你写。”


    写什么?写救灾方案?


    白禾将信将疑研墨提笔。陆烬轩连大字都不识,难道能比理政经验丰富的内阁官员更善于处理灾情?


    “聂州春季水灾救援安抚方案:一、基本情况:发生地聂州,白澜江泛滥,受灾十一县人口数八十万左右。主要受灾县……这里先空着,调查清楚再填名字。二、次要易发灾害……算了,这条也划掉,没那条件去查。三、抗洪抢险救灾应急委员会……改个名字吧,按你们的习惯来。”陆·文盲·国防大臣对于议案张口就来。


    第57章 聂州救灾议案


    “成立救灾委员会, 主席……也就是最高指挥和负责人由朕自己担任。其他委员,户部给十个名额,工部五个。地方政府应配合本组织救灾, 必要时接受调配和指挥。下设武装指挥部, 调派附近军队执行本议案,最高指挥权归属于朕。四、组织救灾……”


    陆烬轩在帝国本届政府的内阁任国防大臣, 平时起草议案的工作由国防部常务次官(常务秘书)做, 如果他不信任文官集团的笔, 他还可以用从军方带来的文职副官。


    出任国防大臣两年,几乎没有需要元帅阁下亲自写什么文件的情况, 但那些从国防部过, 需要国防大臣审批签字的文件他没有白看, 在下议院的会也没白开。


    他虽然不了解聂州情况, 却张口就能拿出一份救灾议案的模板来, 只等了解更多信息后填空再进行完善。


    任是白禾上辈子上了十四年朝, 也没见过这样将条条框框列得明明白白, 每一条均有操作性的方案。


    他经历过多届科举,见过一些策论,亦曾听朝臣议政,对治水救灾所知也不过是:户部拨款、朝廷任命钦差、押赈款购粮、抚恤灾民、以工代赈。待灾情过去, 则拨款修堤,巡查河道,等待下一次水灾再重复救灾的内容。


    天灾是人力不可抗的,天灾频发是上天对君王失德的警示、惩罚。这是“天人感应”,是太傅曾经教过白禾的。


    所以当听到陆烬轩说要钦点皇帝自己做这个治水救灾钦差时他惊愕不已。


    “皇上要亲赴聂州?!”白禾惊得搁下笔,怔然望着陆烬轩。


    陆烬轩看了一眼他,起身去对旁边静候的宫人说, “你去司礼监找邓义,让他叫了解聂州情况的人来见朕。”然后转头对另一个宫人说,“你去请医生,跟对方说朕的伤口要拆线。”


    两名宫人一愣,随后陆烬轩摆手挥退所有宫人。


    外人全部离开寝殿,陆元帅关起门来给白禾上临时课。


    “权力不是我坐在皇帝位置上我就自然拥有了,任何政策、决策要是没法执行,它就是空文。所谓权力也就成了真空……不用问真空是什么东西,反正是没有实权的意思。”陆烬轩说。


    然而事实上白禾比任何人更明白并非坐上皇位的人就拥有了皇帝的权利。否则他怎会白白做十四年傀儡皇帝,最终被困死在那座金玉其外的皇宫?


    他是挣不脱权力网的死鱼,是陆烬轩让他看到了掌握权力的景象是何等模样,他一直在对方这里学习着如何掌权。


    “真正把握着权力的人是在执行政策的过程中一点点收拢、获取它的。这时候的权力是自下而上的。我本来以为启国皇帝的权力无限,我只需要教你去掌控和驾驭它就行。结果我连给你一个封号,让大臣不能再拿侍君身份贬低你都做不到。”陆烬轩站在桌案对面慢慢叹了口气。


    “在他们面前,我感受到寸步难行的窒息。原来的皇帝做得可能不大行,居然跟君宪制的皇帝差不多,政令出不了皇宫。所以我要去聂州。”


    陆烬轩绕过桌子坐下,拿起聂州送来的那份奏报晃了晃,“我大概是有压住大臣、文官集团的经验的。借救灾的名义接触军队,哪怕只有几千一万人,我能掌控他们,就能使用暴力。”


    “最简单粗暴的产生权力的方法是暴力。国家本身就是暴力机器,我想启国人是怕死的吧?”


    人有生本能,不怕死的人自古有之,理想主义者何尝怕死?军人也不怕死。许多人不怕死。


    然以陆烬轩的经验,他认为诸如政客、资本家等权利阶级的人是最怕死的。


    “清流之辈最重清名,做得出骗廷杖以名留青史的人自不怕死。”白禾不是十分理解。他这样生来就是皇子,不到四岁就登基做了皇帝的人从来不能懂“权力是自下而上”的理论。


    他明白的是皇权并非掌握在皇位上的人手上,这样的皇帝叫做傀儡皇帝。所以皇权是皇帝应得的东西,把持朝政的太后与权臣都是坏人,是他的敌人。但他不知道皇权本身又从何而来。


    是因为开国之君推翻前朝,建立不世之功,于是他的子孙代代继承他的功绩和地位?


    “家天下”大约如此。


    陆烬轩说:“重名声更好。我说了,骂名我来背。”


    白禾懵然不解,“自古救灾治水乃朝廷要事,皇上亲赴灾区主导救灾,为何有骂名需担?”


    “小白,你不会以为我这份议案是什么好东西吧?”陆烬轩笑了,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你在政治上太稚嫩,有点单纯了。”


    陆烬轩直接将他要在聂州做的事概括给白禾听。“我要用军队接管那十一个县。不是说国库没钱吗?那我就不花钱。调军去接管周边的粮食、药物、衣服这些资源,再由我来分配,一部分免费发给灾民,一部分贷给灾民。未来灾民还的钱再分成两份,一份充归国库,一份做这次被掠夺的人的补偿。”


    在政治上稚嫩到天真的白禾初听此言,心中的震动如同山呼海啸。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大字不识的乡野草莽,而是一个——


    “聂州是一盘棋,民众是棋子。现在这里受灾是一盘快死的棋。如果我能盘活这盘棋,它会变成我们的未来在政治赌桌上的筹码。”陆烬轩顶着如天人般英俊的脸说着令人脊背发寒的话,“只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我能利用水灾帮政府搜刮民众财富,人家也不傻,知道他们受到了剥削当然会骂。”


    “小白,你的提议不是不行,但你太单纯了。向富人募捐表明是做善事,其实它从来都是一桩生意。我是不清楚启国的征税的制度,据我知道的,这种慈善募捐可能会这样运作……”


    “朝廷用这笔捐款去向捐款的商户购买给聂州的救灾物资。购买单价比市场价格更高,商家名利双收。又或者这部分利益不足他们捐出的部分,朝廷向他们减免税款,抵扣或退税的那些才是大头。民众一开始会被这种慈善募捐的名声和公开账目制度骗到,相信所谓的监管。”


    陆烬轩发出了嗤笑,白禾这才知道之前他提出这个建议时对方为何会这般笑。


    陆烬轩说:“当民众读的书多了,了解了经济、税法就知道他们有一百种规避监管的方法。甚至监管机构本身就和他们利益勾结。还有什么朝廷拨款拨粮,相信我,它们根本到不了聂州。甚至出不了这个京城。”——


    作者有话说:【注】:“死一万人是个数字,死十万人百万人也是个数字。”“再苦一苦百姓,骂名我来担。”——《大明王朝1566》不粘锅大人名言


    ——


    ——


    防杠:


    ·陆哥不是为了救人去聂州,他的办法是使用暴力(军队)去掠夺他人财富(资源)来重新分配。不知道这算不算帝国.主义,反正他的目的是通过执行政策来掌控一支军队掌实权,换取内阁特别是罗党支持白禾。他自己也知道缺德。不用联想咱们家,根本不是一回事(阿美利卡某市长说过,救灾是社会、主义国家的事)。


    ·主角一个是前封建君主,一个是资本主义帝国军头头,都不是拥有社的三观的人。这不是作者三观不正,而是我讲的就是这种全员恶人故事。文里没有写过半个字的社,别说我黑了自家。文是我写的,我比任何人更清楚文中所有人都三观不正。我写的是爽文,文中可能表现出对官僚资本主义、帝国.主义的倾向,那都是为了让主角爽。请勿以此对作者上纲上线。


    ·在设定中,星际世界所有国家都是资,社缺乏生存土壤。也许有人有这些思想,但我写的主角不会有,否则他们不可能在这种国家做高官去维护资产阶级的统治,而是会揭竿而起…………不要拿他们当正派看。然后是请把陆哥当外星人看待,他算是好人指他作为军人始终在保护帝国人。


    ·封建主义、帝国.主义是压在人民头上的两座大山。(——毛)


    第58章 议案通过


    陆烬轩不曾向白禾隐藏自己做国防大臣道德真空的一面, 也不掩盖自己玩弄政治、权术的一面。将对权力的欲.望与目的直白地摊开在白禾面前。


    这不是一个好人,白禾已经明确认识到了。但他没有因此对这个人望而却步,反而被对方所展现出的玩弄权术驾驭权力的手段吸引。


    他是权力游戏中的失败者, 自然而然向往其中的胜利者, 或是将以胜利者姿态凌驾其他人之上的人。


    白禾无法阻拦陆烬轩去聂州,他用自己的笔去润色陆烬轩这份议案, 将不合适出现在启国的词汇字句换个说辞。在参考邓义找到的聂州出身的宫人提供的信息后进一步做修改。


    第二日, 白禾手拿议案, 被陆烬轩牵着走进内阁。


    议案上的字里行间是百姓的血与泪,而每一个经手阅览的人没有关心过这些。他们只会感受到久不理政的君父手段之高明、心术之狡诈。


    次辅林良翰昨天刚听到太傅辱骂皇帝, 被迫请辞罢官的消息, 今天就看见这样一份皇帝要亲自调用军队到聂州“赈灾”的议案。林阁老同沈太傅祖孙一样是清流, 并且以内阁次辅的权势实为清流之众人心所向的首领。可他与沈太傅是截然不同的“清流”。


    林阁老于宦海沉浮数十年, 他抗拒白禾这么一个年轻人略过在官场苦熬多年直接参与朝廷高层的事务, 抗拒新人凭靠在龙床上躺一躺就能轻松进入他花了多少年才挤进的顶层权力圈。


    白禾甫一进宫就被陆烬轩带到内阁值庐, 这个非内阁大臣与六部堂官不能踏足的中枢机构的办公所。林阁老以世宗遗训来反对, 他反对的是白禾,而不是皇帝。他不如沈太傅有“气节”,不敢当面指责君父是昏君。他只会在皇帝以出阁为要挟时迅速跪下妥协,高呼君父圣明。


    当然沈太傅也并非真的认为皇帝是昏君, 他所有的指责全部落在“皇上受此子蛊惑才不孝不仁”上——圣君贤臣,是属于士大夫的政治正确,这就是启国的清流。


    上一次便妥协了的林阁老这回主动沉默了。因为他是户部尚书。


    出乎他意料的是,首辅罗乐也没做声。


    “朕今天就出发。”陆烬轩说。


    惯常和稀泥的孟大人孟韶左右环顾,肚子里窝了一堆的话。“皇上,臣以为……”


    罗阁老忽然出声打断孟阁老,“皇上, 您所谓派军队接管富户的钱粮,实是搜刮民脂民膏。臣等知道您是为救聂州八十万灾民的不得已之举,然天下人不一定能体会君父的拳拳之心。此事何须您亲赴聂州去办?点一钦差去办吧。”


    白禾坐在陆烬轩身侧如上次一样旁听做记录,听到罗阁老这番话,他不明白了。


    罗阁老真是为了皇帝的名声而提议该派钦差吗?


    他记得陆烬轩昨天明明白白跟自己说过,陆烬轩此去聂州赈灾是一回事,实则是去收拢权力,趁机掌握着住一支军队以增加实力。


    皇上名义上坐拥天下,军队自然是皇上的军队,但陆烬轩不认为他是皇帝就真的有了军队。白禾懵懵懂懂好像听明白了,又不是真正的懂。


    “钦差?”陆烬轩看一眼白禾,白禾执笔的议案中对救灾委员会主席的替代词就是钦差。“军队什么德行朕清楚得很,朕这份议案如果管不住军队会搞出什么军阀朕更知道。朕不可能放心任何人,朕不去聂州,这份议案就不用执行了。”


    “皇上,户部也有赈灾方案……”孟阁老连忙说,说着瞄向另有户部尚书之衔的林阁老。


    “禀皇上,户部是按以往赈灾经验拟拨八十万两先发往聂州,再在未受灾县购粮送往受灾县份。”林阁老垂眼瞥了瞥摆在桌上的议案,薄薄的几张纸向他展现的是一个不用掏空国库就能赈灾,甚至在最后能收取一些钱弥补亏空的绝佳办法。


    百姓?


    聂州百姓得到了免费和低价贷给他们的粮,几十万灾民能得到抚恤,不用饿着肚子看粮商们趁机哄抬粮价,百姓有什么不乐意的?


    林阁老表态支持议案:“皇上的法子闻所未闻,然臣……户部以为确有可行之处。如今聂州灾情如火,重中之重是安抚灾民。罗阁老说的搜刮民脂民膏臣不认可。商户富人才是那盘剥百姓的恶人,皇上是从他们手里夺回了本属黎民百姓的东西。天下人知道了不会骂皇上,只会如称赞劫富济贫的义士一样称颂圣明无过皇上。”


    户部拿不出钱来,聂州一事弄到最后,必然要户部背责。现在有一份不用户部拿钱,用不着户部背锅的方案出来,甚至皇帝亲自要求背负一切可能的骂名,身为户部尚书的林阁老为保户部不受牵连,当然不会反对。


    何况听罗阁老的口风对方似乎是不太赞同的,那他就更要思量思量是不是该支持皇帝了!


    “对对,皇上这法子分明好极了。”工部尚书孟阁老连连点头。“我工部这就拟出随皇上去聂州的官员名单。”


    白澜江泛滥,聂州水灾死了人,工部必然要被撸掉一串人以平民愤。孟阁老成天和稀泥不代表他傻,他急于表态支持皇帝,希望皇上顾念着他的好别把一口必定扣到工部的锅直接扣到他这个工部堂官头上。


    “皇上,户部也可马上拟出随行名单。”林阁老说。


    另两位内阁大臣也附和。


    聂州灾民能不能得到抚恤不重要,反正出事了骂名皇上自己背,和他们做臣子的无关。


    内阁共五个大臣,除罗首辅外四人全部认可陆烬轩的议案,也不阻拦皇帝御驾亲去灾区,只有罗阁老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罗党是怕皇帝背负骂名吗?


    不。


    内阁里只有罗阁老一人看出了掩盖救灾之下,陆烬轩对兵权伸出的手。


    首辅罗乐实领兵部,乃兵部尚书。启国吸取前朝经验,不一味打压武将地位搞重文轻武的一套。但除开国之君是实掌一支能围住京城的军队外,后世历任皇帝只能调动侍卫司两营一千人。调配各地守军的调令由朝廷中枢出,皇帝圣旨任命领兵将领。


    再没有一任皇帝会直接去统领、指挥任何一支军队了。


    陆烬轩去聂州赈灾,实为醉翁之意不在酒。


    罗阁老现在还没有想明白一直以来都对政务没兴趣的皇帝为何突然要去碰军队。“皇上龙体欠安,已有十日不上朝,如何能去灾区?老臣谏请皇上三思。”


    说到陆烬轩的身体状况,白禾也十分忧心,陆烬轩的伤口那么严重,连出宫都只能坐轿子不能坐马车,又怎么能去聂州?


    只是白禾知道陆烬轩做出的决定他无法更改,所以他没有劝阻。


    “内阁大臣四人赞成,首辅,你的反对不能阻止朕。”陆烬轩笑了,“各位,聂州的问题朕来解决,后果朕自己承担,绝不会牵连内阁和朝廷。朕离开期间,白禾将代朕……那个词怎么说的……对,监国。像高帝皇后一样,代朕理政监国。”


    此言既出,内阁众人瞠目结舌。


    万万没想到,皇上拿出一份让他们难以拒绝的方案是为了模仿高帝亲征时皇后监国,以让白禾执掌大权?!


    第59章 司礼监解惑


    陆烬轩的决定没人能改变。他在当天下午就带着户部、工部随行官员及侍卫微服秘密出京。离京的消息被封锁在寝宫和内阁之内。反正原来的皇帝经常十天半个月不上朝不见臣子, 这秘密短时间内藏得住。


    同时陆烬轩也没真让白禾得到监国权。


    当年的高帝是拿刀架在大臣脖子上,用反对官员的人头让百官接受皇后监国。从君宪制的帝国来的陆元帅不至于如此,帝国政坛的游戏规则毕竟与启国不同。


    何况他真正的目的是促使罗阁老接受交易。他要的是与罗党结盟, 而非得罪整个朝廷。


    罗阁老听懂了, 也退步了——他的首辅位置来自于皇帝任命,他如今权倾朝野的最大依仗是帝王对他的倚重。皇帝铁了心要做的事他必定难以拒绝。在这个朝堂上, 清流和其他人都可以指着皇帝鼻子骂, 唯独罗党只有顺从圣心一条路。


    陆烬轩走得匆忙, 只来得及对白禾交代:“内阁大臣和司礼监太监的话要多听,他们从政经验丰富。但不要信任任何人。还有, 注意安全。出寝宫门必须带侍卫。”


    为防消息走漏, 白禾只能在寝宫门口送别。他望着换上窄袖劲装做侍卫打扮的陆烬轩, 看着这个因为装扮变化而展露出青年将领之意气风发的男人, 他只能站在寝宫高高的门槛后。


    白禾在门内, 陆烬轩在门外。


    他依旧囿于宫闱, 对方则即将迈入外面的广阔天地。从此海阔凭鱼跃, 天高任鸟飞。


    白禾伸出手,似是想抓住陆烬轩,但他的指尖终究没能触及对方,他轻声问:“你会回来吗?”


    陆烬轩一愣, 低头回望白禾的双眼,蓦地叹气,“我三个月内一定回来。别怕。”


    说完他伸臂轻轻拥了白禾一下,而后洒然转身,“出发。”


    陆烬轩就这么离开了。白禾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道远处。


    皇宫依旧是阴沉、压抑的华美囚笼。


    *


    司礼监值房内,由于掌印太监元红公公仍在养伤,首席秉笔太监邓义暂领司礼监事务。


    邓义遵照圣意在自己桌案对面添设座位让白禾坐, 他每批完一张票拟就拿给白禾观览学习,直至批到内阁令户部拨发一万两现银给聂州巡抚的票拟。“侍君……”


    正在看其他票拟的白禾抬起头。


    邓义欲言又止,在票拟上用朱笔写画“照准”二字,然后将它递给白禾,“这是令户部拨银给……去聂州赈灾的钦差队伍以作花销。”邓义顿了顿又说,“林阁老原职户部尚书,这应当是他的意思。”


    所谓去聂州的钦差就是陆烬轩,钦差聂州便为聂州巡抚。皇帝微服出访,户部哪敢真的一个铜板都不花?要不是国库着实空虚,此行目的又是去赈灾,拨出来的绝不止一万。


    白禾浏览后说:“公公,我有些不明白。”


    值房里除了邓义外还有几个秉笔太监,几位公公一副忙得不行的样子,随手拿起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就往外走。


    “我去文库查点东西。”


    “哦,我送东西去文库封档。”


    值房里只剩下白禾与邓义。白禾问:“皇上怎可去聂州灾区?也不知那里是否有灾民变流氓、乱民,内阁大人们真不担忧皇上安危吗?内阁仅有罗阁老试图阻拦,其他人对皇上的安危、声誉都不顾。”


    邓义心里明白,白禾问的并非问题表面。他避重就轻道:“皇上以巡抚之名去聂州。若真有岔子,到头来推到巡抚钦差头上,百姓不明就里,皇上的声誉不会受损。”


    “若赈灾不成,皇上必不会推卸。”白禾反驳。“皇上不是没担当的人。”


    邓义被噎了下,心说侍君对皇上真乃一往情深。“侍君说的是,皇上雄才大略,此行必然顺遂。”


    “邓公公。”白禾直视邓义,“莫糊弄我。”


    邓义:“……”


    邓义只是一个因为元红受伤而捡漏在陆烬轩面前露了脸的奴婢,他何敢直言朝政?皇帝的警告言犹在耳。


    “皇上临行前叮嘱我,要我在司礼监多与公公学习。我的诸多不解望公公指点。”白禾说。


    一道圣意压下来,邓义沉默少许,不愿也只得说了。


    “罗乐官居内阁首辅,自身是兵部尚书,六部九司中更有礼部等诸多堂官要么与罗家为姻亲,要么是罗阁老门生故吏。罗党权倾朝野,在朝中上下结成了网。”邓义说,“朝中只有三类人,罗党的人;想要扳倒罗党的清流;和两边都不想沾明哲保身的人。”


    “如今户部在清流之首林阁老手里,可国库空虚至此,给聂州的赈银都拿不出来,若追究起来林阁老这个户部堂官难辞其咎。罗党一定会出手,逼清流交出户部。皇上这套赈灾法子不用户部拿钱,甚至事后可有钱充归国库补亏空。就算清流所有人不同意,林阁老本人一定是最支持皇上的。”


    邓义从桌上一旁盒子里取出北镇抚司今日送来的监察呈报,挑出其中对沈府监视情况的字条。


    “沈太傅昨日触怒皇上不得已请辞,回府后沈府一下人便去了林府。”邓义将纸条推给白禾,注视着他说,“沈太傅与皇上有师徒之谊,却依然在惹怒皇上后落得个辞官的下场。林阁老不是一根直肠子的沈太傅。不管聂州日后会如何,林阁老不是内阁首辅,不劝谏皇上的罪择自然也落不到他头上。”


    白禾蹙起眉:“为了自己不失势不背责,他就不在乎聂州百姓,更不在乎皇上么!内阁甚至未议皇上这方案是否可行就慌着表态站队。”


    邓公公不好直接点评朝堂命官,只当做没听见白禾这话,转而说:“自古只有农民起事,商人哪能翻了天去?聂州田多地广,向来富庶,往年税收可占全国一成。从那些富户荷包里掏出的钱粮足够养活那些灾民。皇上夺不义之财救他们,百姓只会念皇上的好。”


    白禾愣住。


    自古只有农民起事,商人哪能翻了天去?


    ——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


    自古以来,农民也好,商人也罢,皆不过是为朝廷创造财富的奴婢、工具。从百姓身上搜刮不出脂膏了,那就打破商人富户这些存钱罐。


    这道理内阁大臣们懂,司礼监太监们懂,帝国的国防大臣也懂。唯有从小生在皇宫大内,锦衣玉食长大,端坐龙椅十四年却从未亲政的白禾不懂。


    白禾自看到陆烬轩的方案后就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正是这一点。


    大字不识的陆烬轩为何会产生掠夺富户家钱粮以赈灾民的念头?内阁大臣看过这种议案后为何没有思考过它是否可行,而是立马选择支持或反对。


    白禾只觉遍体生寒。


    这些人俱是丧失人性的权利动物,是獠牙利爪的豺狼虎豹,而他是一只被人刻意拔掉牙齿、剪断指甲的家猫。他不仅仅是被困在皇宫中的困兽,他便如陆烬轩所说,稚嫩得天真。


    圣贤书教白禾做个明君,做个心怀天下与黎民百姓的圣主,从没教过他。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不是圣人没私心不偏心,而予百姓公平。是百姓真的就只是刍狗——


    作者有话说:【注】:1.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没有说圣人不对的意思,文中是曲解原意的。这里引用它,讲的是帝国和启国统治阶级都只是把百姓当韭菜,缺钱了就割韭菜。


    2.“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商贾耗尽,则抄之于官。”——《大明王朝1566》,这剧前半部的主线剧情其实就是这条脉络。


    第60章 元帅离开之后


    陆烬轩离京的十日后。


    大公公元红伤势好转回归司礼监, 邓义主动交还批红权利,转而亲自去北镇抚司盯着皇上交代的案子。


    白禾下午司礼监跟着邓义学政务,上午还要同皇子们一道去国子监随沈少傅读书。


    当今皇帝共有四个皇子一个公主。大皇子为慧妃所出, 名为稚儿, 虚岁十岁。二皇子为容妃所出,三皇子生母是芮嫔, 今年才五岁。四皇子去年出生, 读书还早着呢。公主不在国子监读书。


    所以真正到沈少傅那上课的只有三位皇子。


    皇子授课, 实则是一对一私教。三个小皇子同堂而坐,其实各人读的书不同, 沈少傅会根据小皇子们的年龄进度逐一教授。


    三个金尊玉贵的小孩子各自抱着书摇头晃脑诵读, 沈少傅一人耳听三方, 不停纠正皇子们断句, 教他们不认识的字。


    只有白禾一个快要及冠的“大人”坐在这儿格格不入。


    最小的皇子在学字, 最大的皇子在读《诗》, 白禾面前摆的却是一本佶屈聱牙的《书》。


    沈少傅指导过几轮小皇子们, 终于踱步到白禾桌前,垂眼问道:“侍君可有不懂的?”


    沈少傅沈逸春是沈太傅之孙、兰妃兄长,其为人君子谦谦,文采斐然。兰妃清丽如兰花, 沈逸春的容貌自当不差,白禾抬眼看去,沈逸春气质如兰,比之自命清高的何寄文更谦和。


    如果说何寄文如竹,那沈逸春就是兰花。


    白禾回道:“沈少傅之职在教皇子读书,我承蒙皇恩来此读书,不敢劳烦少傅。”


    他的抗拒冰冷、直白, 冷着张脸仿佛要得罪尽所有人。


    沈少傅的祖父沈太傅因谏言皇帝远奸佞——白禾——而被迫请辞,白禾又摆出这副讨人嫌的模样,他怎可能有好脸色?


    只不过沈逸春脾气不像他爷爷那样冲,他什么都没说,抬脚就回到皇子们那方。


    皇子年纪尚幼,沈逸春便安排每半个时辰休息一刻。课间时他不会留堂,大皇子、二皇子坐不住跑到外头玩。


    只有五岁的三皇子左右看看,抱着书晃晃悠悠跑到白禾身边,白胖的小手轻轻拉住他衣角:“哥哥,这个字我不认识。”


    白禾低头看去,小皇子捧起书,指指上面某个字。


    “我不是哥哥。”白禾冷淡说,“三殿下请称侍君。”


    “侍君哥哥。”小皇子极有礼貌,知错就改。


    白禾执拗纠正:“侍君不是殿下的哥哥,我与你母亲芮嫔,与容妃、兰妃一样,是皇上的人。”


    三皇子小小的脑袋无法厘清复杂的成年世界的人际关系,他瞅着白禾比他母亲还漂亮的脸,懵懵懂懂点头,“侍君娘娘。”


    白禾:“……”


    童言无忌,白禾如同看到了十四年前的自己。他道:“纲,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合为三纲。”


    小皇子点点头,跟着念道:“纲,三纲。君、君为……侍君娘娘,听不懂。”


    “日后少傅会教你。”白禾敷衍道。


    三皇子很乖巧:“那我以后再问少傅叭。”


    三皇子抱起书打算回座位,转过身却想起什么,眼珠子骨碌碌左右转,眼瞧屋里没别人,小手从挂在腰上的荷包里掏出一块雕着花的麦芽糖塞给白禾。“侍君娘娘,你也是娘娘,那你近日有见过我娘吗?嬷嬷说父皇把内宫锁了,不许我娘和别的娘娘出来。为什么侍君娘娘可以在这里呀?”


    启国皇子年满三岁后就会搬到外宫“皇子所”,平日妃嫔可以来外宫看望皇子,也可以让人把皇子带到内宫相见,只要妃嫔不介意打扰皇子的日常学习。


    下令关闭内外宫门的是陆烬轩,他的动机很简单,他这个冒牌货得避免与原主的亲妈、老婆接触。禁足后宫是最简单有效的做法。但此法不可长久,大人能忍受,年幼的皇子们想妈妈了怎么办?


    白禾不收三皇子的糖,反而垂眸问道:“是何人教殿下来问我这话的?”


    三皇子犹豫了下,可惜他只是个藏不住事的普通幼崽,不是争权夺利的天才,他乖乖回答:“是嬷嬷说的。”


    白禾余光瞥着门外,瞥见少傅的衣摆,“殿下回去坐好,该上课了。”


    上午课毕,白禾收起书起身,准备回宫用午膳。沈逸春出乎意料地留住他。


    “白侍君,本官有一言赠予你。”


    白禾离开的脚步一顿,回身看向对方。


    “美人恐迟暮,君心最难测。如今的隆宠许将日后的你推上绝路。当年的何侍君也曾风光无限。甚至十几日前他依然享有锦衣玉食,而今却只能对镜梳妆,幽怨自艾,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沈逸春直视着他,“望自珍重。”


    沈逸春的眼神是平静、真诚的,他并没有轻视白禾以色侍人,而是以一种劝谏的姿态说话。


    然而白禾不卑不亢回应:“何寄文三年前入宫时存在欺瞒;私传消息出宫;在御前行贿司礼监秉笔太监。皇上不降罪是法外开恩,皇恩浩荡。何大人已代其子谢恩,不知少傅大人在此为他鸣何不平?”


    沈少傅顿时皱眉,有些动怒道:“我诚心劝你,并非为旁人抱怨。话不投机半句多,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抢先一步离开。


    白禾抱着书蹙眉,着实搞不懂沈逸春为什么要来这一出。


    回到寝宫,白禾刚坐下准备用膳就见元红来了。


    “奴婢给侍君请安。”元红一步一晃地上前行礼。


    白禾连忙站起来作抬手状:“免礼。公公何事?”


    元红暗暗擦把汗,“奴婢确实有事,想问侍君拿个主意。”


    白禾闻言便抿唇,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反而等着对方下文。


    元红见状就知道有戏,说道:“十日后是大皇子殿下虚十诞辰,按礼制是该给殿下办个生辰宴的。皇上尚未立储,大殿下是长子,若皇上没有吩咐,当是办个大宴。宗室与命妇得入宫庆祝,一些重臣、近臣也要与宴。”


    白禾:就这?


    这种小事也值得拿来给他说?


    前皇帝白禾不假思索道:“着礼部及内廷办就是。”


    元红反倒一愣。因为白禾的语气太理所当然了,仿佛是皇帝本人在下令,并示意此等小事何必拿来烦扰皇帝一样。


    “回侍君,皇子生辰宴向来由后宫主子操办,大殿下生母尚在……”元红稍稍拖长音,“尚被关在诏狱里。内廷不过是伺候主子们的奴婢,不好越俎代庖。便是不让慧妃娘娘来,如今是兰妃娘娘代管凤印,不如请兰妃娘娘来办。”


    白禾的眼神骤然变冷!——


    作者有话说:在启国,如果不开金手指,想改良作物或者推广种玉米红薯土豆,一定会搞成《大明王朝1566》的“改稻为桑”。


    官僚集团(严党)为了搞钱,会利用改稻为桑国策实行土地兼并。毁堤淹田,人为制造水灾,迫使灾民低价卖田换取今年的口粮。②大商人低价收购灾民田,由商人进行改种,生产出成本更低的蚕丝。③这些低成本丝绸给朝廷高价卖给洋人,赚取大量白银。④皇帝承诺不向这批改稻为桑的《农民》加征税赋。⑤灾区之外的百姓自己种桑产丝,由于市场上生丝增产,商人就有理由压低丝价,低价收购生丝。


    过程中官僚集团分了钱,商人赚到利润,国库得到白银补亏空,皇帝又有钱去挥霍了。所有人都在赢,只有百姓输麻了。


    这部剧里清流也不清白,做大地主,垄断行业,制造奢侈品(松江棉)。


    ·我打算把陆烬轩在聂州的事写成番外。没兴趣可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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