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诏狱提审(修)
诏狱里关押着北镇抚司抓的人, 京城人都知道,一旦入了诏狱,不死也脱层皮。
陆烬轩本次出宫的目的地就是诏狱。
镇抚司分南北, 其中南镇抚司只对内。镇抚司的堂官是指挥使, 但作为皇帝信任的情报机构,它由内廷太监管理, 因此在镇抚司之上有提督太监。而提督太监的顶头上司就是司礼监首席秉笔邓义公公。
司礼监一把手受伤卧床, 二把手的邓义每天又要干司礼监的活又要在御前伺候, 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空陪皇帝出宫。所以今天陪陆烬轩来诏狱的是提督太监夏仟。
小夏公公是邓义的干儿子, 是明明白白的邓义派系, 才二十来岁就做了锦衣卫的上司, 在内廷宫人面前别提多威风了。
诏狱里阴森压抑, 空气里满是散不去的血腥。九五之尊的皇帝本不该踏足这样的地方, 陆烬轩却面不改色走了进来。
锦衣卫指挥使凌云一早得到宫中消息, 早早在诏狱等候, 迎接圣驾。
“皇上,这是提审犯人的地方。”凌云伴驾在旁,边走边为皇帝做介绍。“那个叫老虎凳,把人绑上去, 捆住腿,在脚跟下垫砖头。一般垫上四五块人的膝盖就废了。”
陆烬轩环视四周,这哪里是提审犯人的地方?这就是刑堂!除了老虎凳,一旁还烧着炉火,炭火里烤着烙铁。四面墙壁上挂着粗细不一、形态各异,数也数不清的各种刑具。
每一件刑具上都带着仿佛永远不会干涸的血渍,散发着血肉的腥味, 昭示着封建的残忍……吃人。
即便是满手血腥的帝国元帅也在看到这些东西时皱起眉。
因提前得到圣驾亲临的通知,原定的提审全部推迟了,免得惊扰到圣驾。可在诏狱里待久了的人很难说他们没有心理扭曲。正如此时的锦衣卫指挥使正在推销般介绍他们的各种酷刑和道具。
陆烬轩停了下来,小夏公公连忙搬来椅子给他坐。
“朕要见何侍君。”陆烬轩坐下说。
“是。”凌云给旁边人一个眼神,没一会儿就有锦衣卫从牢房中将人提出来,带到皇帝跟前。
毕竟是皇帝侍君,身份不同一般,何侍君在诏狱里的待遇好得似乎这不是诏狱一样。
何侍君未上镣铐,未去外衣,依旧是在宫中时那样穿着锦衣,昂首挺胸,傲然如竹。
“皇上?”何侍君瞧见皇帝便蹙眉,他虽然身陷囹圄,依旧不会失去一身风骨,在人前露出丑态。
“给他张凳子。”陆烬轩轻瞥小夏公公。
夏仟是整个锦衣卫的上峰,在场的锦衣卫们哪敢让他给除皇帝之外的人搬凳子呀!立马就有一个锦衣卫帮着办了。
“坐。”
“谢皇上。”何侍君微身行礼。
陆烬轩却不看他,扭头去看锦衣卫们:“朕亲自提审,没人做记录?”
众人一惊。凌云立刻走到平常提审人时记录口供的桌案后面坐下,亲自做记录官。
陆烬轩:“姓名。”
何侍君困惑:“皇上?”
“你只需要回答朕的问题。”陆烬轩说着拎了拎衣摆,漫不经心整理衣着。
“臣何寄文。”何侍君不明所以,但看着一众锦衣卫在两边站着不做声,各种刑具无声地挑拨着他的心神,他不知道这些刑具具体怎么用,却也听过诏狱与锦衣卫的鼎鼎大名。
这几日来他被关在诏狱中,一直没人对他用刑,更没有苛待他,每日饭菜是比不了宫中,比起狱中其他人可好太多了。
因为种种区别对待,何侍君只以为是皇帝的喜怒无常,等皇帝气消了就会放他回宫。
直到他看见皇帝亲临,他只觉得这是皇帝来接他回宫了呢!
怎么就变成了一副提审的架势?
“年龄。”
“臣今年二十了。”
陆烬轩停下了整理衣服的动作,目光直视着他:“你是三年前进宫做侍君?”
“是。”
“你父亲是吏部侍郎,你家境殷实,你应该不缺前途。你为什么要进宫?”陆烬轩一连用几个“你”字开头的叙述做引导,无形中为对方施加心理压力。
何侍君这时候还稳得住,他双目一垂,眼睛湿润,再慢慢抬起脸,目中含情,深深凝望着皇帝:“皇上说臣为何要入宫?三年了,臣对皇上一片真心,皇上不知吗?”
何侍君开始了他的表演:“自臣随家父在一场宴上见过皇上,臣便对皇上一见倾心!皇上也知道臣的家世,父亲高居六部侍郎之位,是有荫官名额的,不论去考科举还是走荫蔽的路子,臣确实是不缺前途。可臣……我实在放不下对皇上的心意。”
“何家诗书传家,是清贵门第,因我执意入宫,父亲将我逐出家门!臣已没了家,皇上这儿就是我的家。没想到、没想到才过三年……皇上便要弃了臣这份心意。”何侍君含泪哭诉,说得情真意切,哀哀切切。
“记下来没?”陆烬轩非但没被对面的表演感动,反而扭头去关心凌大人有没有做好记录。
“逐字记录在案。”凌云回禀道。
夏仟和锦衣卫们满腹疑惑,不明白陆烬轩在审些什么。何寄文本人更懵,但他自觉自己一番话掏心掏肺,并无不妥。
“你是哪一天进的宫?”陆烬轩问。
“臣记得是三年前的中秋。”
“你是哪一天第一次见到朕?”
“是……”何侍君稍稍停顿,眼珠左右一转,“四年前的除夕。是在除岁宴上头回见到皇上。”
为了显示他对皇帝的一见倾心之令人记忆深刻,他故意多说了几句:“臣还记得那年除岁宴,百官携家眷入宫,臣家里本该是大哥随父亲来的,大哥是嫡子,我只是庶子。可巧那日大哥感染风寒无法入宫,于是父亲带上了我。”
“除岁宴是几月几日?”
“除夕自然是十二月三十。”
“所以你见到朕是在四年前的十二月三十日?”
何侍君点头:“是。”
“你为什么进宫?”
何侍君愣了下,下意识回答:“臣倾慕皇上,所以自愿入宫。”
“哪一天进的宫?”
“三年前中秋。”
“朕问的是你第一次见到朕。”
“那是四年前除夕。”
“三年前中秋是哪一年?”
“是隆盛七年。”
不懂年号的陆烬轩顿了下,十分镇定地问:“今年是哪一年?”
何侍君已经快被这样琐碎且没有技术含量的问题问烦了,“是隆盛十年。”
现在是隆盛十年的春天,也是原本的皇帝登基改元的第十年。
“这么算你进宫还没满三年。”陆烬轩又转头去问,“记录清楚没?”
“回皇上,臣逐字记着。”凌云再次回复。
陆烬轩忽然连名带姓问:“何寄文,四年前除夕是哪一年的十二月三十?”
“是隆盛六年的。”何侍君下意识答。
凌云笔尖一顿,诧异地抬头望了眼何寄文,然后重新扯了张纸写下一句话交给旁边锦衣卫。那锦衣卫看了眼领命悄然离开现场。
“这样啊……”陆烬轩颔首,“你为什么进宫?”
这下所有人都忍不住偷偷抬头去瞄皇帝了。
为什么皇上好像听不懂人话,一直反复询问几个同样的问题?仿佛有什么大病。
“因为臣倾慕皇上。”何侍君已经习惯了这样回答,都快养成自动回复了。
“朕问的是你首次见朕那回。”
“那是因为大哥感染风寒,父亲才带我入宫参加除岁宴。”
“以你父亲的官职,何家的家境,你本来另有一番前途,现在才不到三年你就沦落到这里,后悔吗?”
“臣不明白。”终于不需要再回答车轱辘问题的何侍君松了口气,趁机说,“臣不明白皇上为何要命锦衣卫将我下了诏狱!”
他直直回视帝王,仿若在直视他的夫君,清傲又回到了他身上,他傲然又失落地凝望着丈夫。
他对面丈夫……陆烬轩面不改色。
陆烬轩又不是皇帝本人,何寄文说得再动情都与他无关。
“你为什么进宫?”
其他人:“……”
又来了,皇上他又开始问车轱辘话了!
“臣倾慕皇上!我喜欢皇上,一片真心,皇上您一点都感觉不到吗?!”何侍君的情绪仿佛被点爆了,红着眼,攥着拳,清高贵公子动了情、受了屈原来也是有脾气的。“何家自诩清流,父亲本对我寄予厚望,我却为了全这份对皇上的情义主动要进宫,皇上对我却只有一时新鲜。如今将我下狱,还要反复问我为什么?”
何侍君站了起来,怒声道:“皇上厌恶我了不如直接将我打入冷宫,何必如此折辱我!!”
“朕是问隆盛七年。”陆烬轩不为所动,反而再次问。
何寄文在这边又气又哭的,对面就淡淡,他脑子发热直接就答:“那次是大哥病了,父亲只能带我入宫!皇上这些问题我已回答过数遍,不论皇上还要问几遍,我不想再配合皇上,平白受这些折辱了。”
凌云:“……”
夏公公和众锦衣卫:“?”
看吧,何侍君终于被车轱辘话问烦了,这都昏了头啦。
“你记错了,隆盛七年是你进宫做侍君那年。”陆烬轩说。
何侍君激昂到极点的情绪突然僵住,脸色青白交加,强自镇定着辩解:“臣一时激动,未听清皇上的问话。”
陆烬轩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唇:“没关系。你的故事编得不错,时间、前因后果都有,而且简单容易记,没有过程细节。即使朕再打乱顺序反复问多少遍你也不会出错。”
何侍君愣了,听不太懂其用词。
锦衣卫众有丰富的审问经验,一下子就理解了陆烬轩的话。
这时之前离开的锦衣卫捧着一本隆盛六年的日历回来,凌云取过翻到最后一页,只一眼便变了脸。
“皇上!隆盛六年除夕是十二月二十九。何侍君一直在说谎!”凌云当场点破。
众人大惊。
第42章 原主的亲情
原白禾的一生连同留下过他字迹的书、纸、字画全部付之一炬。这把火彻底抹灭了那个被皇权逼死的拥有一身崚嶒骨的可怜人, 活下来的是另一个早已被皇权规训,向往、渴望掌握权力的白禾。
原白禾的父亲白煜有三个儿子,一个正室夫人一个妾室。原白禾的生母是妾室赵姨娘。
白禾在白家庭院里烧书, 烟尘升到空中, 吓得邻里左右差点以为白家失火了。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帮着白禾一起烧,白家人碍着侍卫拦不住白禾, 只能看着他烧, 大白天火光冲天, 烟尘乱飘。
白禾在外头烧书,白家全家人就聚在正院厅堂里说话。
白大少:“一回家就不安生, 他那些书都是花爹俸禄买的!他一气儿烧了不是败家吗!”
白大少是白煜嫡子, 一向将白家的一切视作他的东西,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 白家宅子并不大。白家上下十几口加上下人的生活花销全部仰赖白煜一人俸禄, 五十岁能挣下这分家业已是艰难。但从另一方面看, 这也足以表明白父并不是一个十分适应启国官场的官僚——贪腐搞钱的能力不高。
若无天降机遇, 其官运大约到头了。
而白禾就是他期盼的机遇。
“禾儿如今已是皇上侍君。”白煜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磕出声来,“这类大不敬的话不许再说。”
白煜的妻子孙夫人不服气:“他又不是贵人娘娘,说他几句怎就算大不敬了?”
赵姨娘狠狠掐了把手心, 按捺下对孙夫人母子的恨意、妒意。
她的儿子做不成进士,只能进宫给皇帝做男宠,还要给这对母子言语轻贱!凭什么?!
“娘,三弟已是皇上的人,虽然不如娘娘体面那也不是一般人了。”白二少劝说了句。
白煜的父亲已经去世,他的母亲是在场辈分最高的。老夫人大半辈子在乡下,做了半生老百姓, 因此她辈分高是高,却是这个家里最不懂官场之事的。她拍着大腿不高兴道:“好好的孙儿咋就成了男宠!作孽哦!”
“做皇上的人不说光宗耀祖,也是一件许多人求都求不到的好事。娘不懂这些也就罢了,你们在胡闹什么!”白煜为人子不能骂自己老娘,便瞪眼妻儿拍桌斥责,“尚书大人近日给我安排了新差事,还漏了口风,禾儿一进宫就得了圣宠。你们不想想,那何家几年前送进宫的儿子几时出宫回过家?再看宫里的娘娘们,哪一个有这份乘御驾马车回家探亲的殊荣?”
白煜在官场汲汲营营,何不盼着这么一条直达天听的捷径?他自己奋斗只能混到六部主事,连朝会都上不了,为官几年仍不知道皇帝长什么模样。他儿子却一朝爬上了天子龙床,能在皇帝耳旁吹枕头风。他原先正愁着该如何与在深宫中的儿子搭上线往来消息呢,白禾就突然出宫了。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想法,从今往后在这个家里都得把禾儿捧着,敬着!”白煜冠冕堂皇说。
这些话他不在白禾回家探亲的消息刚传来时说,偏要等白禾被白家人挤兑过了才说。可见他心中是真正没把白禾当回事,白禾只不过是他手里一个向上爬的工具。
白家众人对他此言不以为意,老夫人更是直接道:“那是我孙子,还要我敬他?之前在门口就要我这个祖母给他行礼,没天理了!”
孙夫人嗤道:“皇上的人嘛,咱们这些长辈哪压得住侍君啊。”
“老爷,我想去跟禾儿说说话。”赵姨娘柔声细语说。
白煜颔首让她去。
赵姨娘来到庭中,远远便对白禾招手:“禾儿!来。”
白禾扫了眼剩下的书,“烦请几位代为烧完。”
众侍卫:“侍君客气。”
白禾将手里的纸扔进火堆里,然后走向赵姨娘。
“咱娘俩说说话。”赵姨娘露出笑容,显得十分开心,上前拉住白禾手往自己房里走。
赵姨娘的屋子布置得温馨淡雅,房中似是不久前薰过香,淡淡的香味弥久不散。
赵姨娘拉着白禾坐下,探手想去摸儿子的脸,被白禾轻轻挡开。赵姨娘微微一愣。
对着原白禾的母亲,白禾毫无扮演别人的想法。
他做了十四年傀儡受人摆布,难道还要在这里戴上面具做另一个人吗?
原白禾是可怜,可人不是他弄死的,他为什么要去扮演对方?原白禾的遭遇已经够可悲了,他在替代对方身份后难道还要偷走对方的亲人朋友以及他们之间的感情?
“母亲有话直说。”白禾神情冷淡,对待赵姨娘如陌生人生疏。
“禾儿不可叫我母亲!”赵姨娘慌忙向外帐外,蹙起眉急切叮嘱,“只能唤姨娘,大夫人才是你母亲。”
“您要说什么?”
赵姨娘立马眼眶发红,眼泪要掉不掉的:“看来禾儿是怨我了,怨我没阻止老爷送你进宫。可我一个妇道人家,我有什么办法!”她哭着捂住脸。
白禾睨视她:“为何要阻止?”
赵姨娘诧异放下手:“禾儿你……”
“我入宫若得圣眷即可提携父兄,为白家带来荣华富贵。我在皇上那里得到的恩宠越多,您在大夫人面前便越抬得起头,直至整个白家全仰仗于我的权势,说不定您还能把大夫人挤下去自己上位。用我一人的前途换您自己、换整个白家的未来,如何不好?”
赵姨娘捂住胸口摇头哀声说:“你怎么能这样想?即便整个白家……包括你父亲有拿你换富贵的想法,我是你亲娘啊,我怎么可能不顾你?!可是皇上相中了你,你父亲区区一个六品官如何能反抗?我虽是妇人也知道这叫抗旨不遵,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白禾却站起了身,掸袖离开。
“禾儿?”赵姨娘大为不解,急忙跟着跑出门。“你去哪?”
白禾停步回身:“儿子幸得皇上恩宠才得今朝回家探亲。一入宫门,死了也是宫里的人,一生能得几回出宫机会?如此宝贵的机会我不会浪费在听人说废话上。”
赵姨娘怔了怔。
什么叫“死了也是宫里的人”?
她家境平凡,在白父做京官前都不曾想过自己这辈子有机会来京城。她做了白父的妾室,一生就困在了后宅里。她哪里会懂皇宫是怎样一个表面精致内里腐烂的地方。她不知道断绝仕途被送上龙床是一件足以折断她亲儿子魂骨的事。
在白禾接收到的记忆中,原白禾入宫,白家上下无一人反对。他们连尝试都没有就自觉认同了圣意不可违,然后一边说堂堂男儿给男人睡很丢人,一边欢欢喜喜接了随圣旨一道送来的赏赐。
就如赵姨娘房里的熏香正是那时赏赐下来的东西之一。白煜大概是高兴她生了个颇有姿色的儿子能够卖儿求荣,于是分了一点给她。
白禾回到中庭喊了两位侍卫随他去正厅见白家人。
他不喜欢白家人,对白家大半的耐心都给了赵姨娘,但对方令他失望了。赵姨娘的眼泪是对付男人的武器,巧了不是?白禾也是用这套对陆烬轩的。
赵姨娘不问自己儿子在宫里过得好不好,皇帝待他好不好,开口就是甩锅。
什么妇道人家、圣旨不可违,皆是借口!是为她占据道德上风的说辞!
这类话白禾在宫中听了无数种,连他自己也会推说上辈子是太后一手遮天,又占母后身份,他无力对抗呢!
厅堂中白家人仍聚在这里,下人泡了热茶端上来,老夫人不太坐得住想走,其他人也觉得大好的日头他们却要因为白禾回家而必须待在家里接待很是烦闷。白禾忽然进来,众人觉得奇怪。伸长脖子往后一看,赵姨娘红着眼跟在后面。
白煜起身微礼:“见过侍君。”
其余人有白父示范才想起起来行礼,心里则更烦了:一个男人,难道还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白禾微抬手:“免礼。”
白家其他人包括老夫人立马就坐下了,赵姨娘也在厅堂中有一个座位,就在正室夫人孙夫人对面。白家人都自顾自坐了,这下子座位就出了问题。
“没规矩!”白煜皱眉环视家人,再一回头看见自己母亲稳如泰山坐在高位,只得自己上前对白禾说,“侍君请坐。”
“不了。我只是来与父亲说一声,皇上说我入宫后首次回家,应当带礼物回门。皇上提前备了礼,就搁在马车上,您赶紧派人去取吧,我要回宫了。”白禾说完就转身,一点面子不给白家,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
礼物是真的有,是临出宫前陆烬轩告诉他的。他并不想给白家人带什么礼物,更何况是正常婚嫁才谈得上的“回门礼”。可陆烬轩不懂内情,给他家人准备礼物本是一片心意,他不愿拂陆烬轩面子。
白家人一听皇上亲自备了礼物送给他们无不喜出望外,不等白煜吩咐下人他们就自己跑了出去,高高兴兴去搬礼物。
白禾就在庭院中盯着最后一本书、一张纸烧成灰,冷眼旁观白家人兴高采烈地捧着一只只包装精美的盒子从大门外进来。
侍卫灭了火,白家下人自觉上来处理灰烬,白禾带着侍卫头也不回地离开白家。临出门前,他听见赵姨娘用哀切的哭腔遥遥唤了一声:“禾儿!”
回到马车上,驾车的小太监问:“侍君是直接回宫还是……?”
白禾从这样的带有选择的句式里听出端倪,试着道:“我想去寻皇上。”
小太监果真知道陆烬轩出宫的目的地:“是。”
御驾马车向大名鼎鼎的诏狱驶去——
作者有话说:【注】:1.启国官场可以用“大官大贪,小官小贪”(《北平无战事》)概括。白父搞钱能力就很烂,但确实贪了。
2.理论上启国官员不能经商,其实没人管,可以以家人的名义做嘛。一般里讲的开铺子在启国搞不到太多钱,开铺子应该叫传统模式——土地兼并,垄断上游市场,再进一步扩张占据中、下游。
3.启国以银本位,银子、铜钱为流通货币,但启国是贫银国,需求外部白银流入才能“经济”上行(钱变多)。启国缺钱,是受限于银产量,而不是商业不发达。这得搞外贸,用土特产换歪果人手里的银子。传统模式割国内韭菜,老百姓手里哪有钱呀,大官僚早就盯住对外贸易啦——土地兼并→垄断生产→卖给歪果人=白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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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思想鸿沟
“皇上, 白侍君在诏狱外求见。”
诏狱非一般人可入,锦衣卫只能先将他拦在大门外,再向皇帝禀报。
陆烬轩一听立刻亲自到诏狱外面接人。白禾一身锦衣华服站在阴气森森的诏狱外头特别显眼, 陆烬轩带着笑容过来牵住他, 目光习惯性在他身上扫过,忽然指着他腰带下方问:“你这里挂的东西呢?”
白禾低头在腰间摸了摸, 讶然说:“玉佩不见了!”
陆烬轩:哦, 原来那东西叫玉佩。
白禾低着头在地上寻找, 可目之所及哪有玉佩的影子?他不由露出焦急之色:“皇上,玉佩不知落在哪了。”
陆烬轩看他心急于是问侍卫:“你们看见了吗?”
一名侍卫抱拳行礼道:“回禀皇上, 侍君将玉佩落在白府了。”
白禾攥了攥袖子, 接着就听侍卫补充说:“是侍君自己扔的。”
陆烬轩倏然看向白禾。白禾垂着头, 他看不清他的表情。
陆烬轩叹气, 牵住白禾上了马车, 并对众人说:“你们退远点, 不要窥听。”
这就有点为难人了, 不说太监和锦衣卫,侍卫们是必须守卫皇帝安全,离远了怎么护驾?不过陆烬轩不管这些,他只是走个流程而已, 说完就放下车帘,然后建立起精神力屏障隔绝旁人窥探。
“你知道侍卫会向我汇报,知道他们的任务是保护和监视你。故意扔玉佩……”陆烬轩直接点破,“你想引我去你家 ?”
白禾咬唇,并不意外陆烬轩看穿了自己。意外的是对方竟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直说出来。
陆烬轩:“放心,我们小声点别人听不见。”
皇家马车车厢宽敞,有多个座位, 白禾坐在最里头,双手绞着袖口:“我要报复他们。”
陆烬轩惊诧:“谁们?你家人?”
“是!”白禾仰起脸,双目含泪欲落不落,“白家人卖子求荣,用我一生换取他们的荣华富贵,我为何不报复?凭什么不能报复!”
说到最后一句,白禾眼里含着的泪终于落下,如断线珍珠。
陆烬轩在他的眼泪中沉默。
白禾将上一世的全部不甘化作怨,全情投入到接下来的控诉里:“堂堂男儿不在朝出力,只能在榻上承欢,若非遇见皇上,我早已吊死在寻芳殿的横梁上!”
陆烬轩在身上掏啊掏,掏出一块手帕凑近白禾给他擦眼泪。手帕是出宫前小宫女给他装,没想到真派上用场了。
“小白,宽容点吧。”陆烬轩放缓语气,带着叹息意味地说,“阶级存在的社会,上层的人只想把下面人爬上来的路封死,下面的人只想拼命往上爬。而中间的人会一边向上爬,一边堵下面的路。很多人连向上的路在哪里都找不到,不拼尽资源很难爬上去。”
陆烬轩将沾湿了的手帕塞进白禾手里:“对父母而言,孩子也是一种资源。”
白禾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富人靠财富,穷人靠变异。”陆元帅开了个星际人玩笑。他的家世背景并不足以支持他年纪轻轻做到帝国元帅,但他拥有极其优秀的S级精神力与体质,这是他“变异”出的优质资本,是他能进入军方高层的入场券。
白禾听不懂什么“阶级”“变异”,在封建王朝的“富人”也并不是人上人,在这里的上等人是封建大地主。白禾曾经是这一阶级的代言人,可惜他不过是一傀儡,对这种权力游戏只见其形。
白禾不敢置信的是陆烬轩能无动于衷并劝他宽容。
“宽容?如何宽容?”白禾绞紧了手帕,“就因我为人子,便该为他们断送前程,献祭我的一生?”
他明明从赵姨娘那儿学到了新的表现方法,含着泪梨花带雨,哭起来眼泪从眼睛中部流下,眼泪一颗一颗和小珍珠似的,来诏狱的路上他在马车里练了好多次呢!为什么陆烬轩一点都不动容?
初见时陆烬轩分明因他的柔弱可怜心软过,为他选择留下,现在为什么不动容了!
说到底,白禾从不关心原白禾与白家如何,他只是在使用原白禾的身份和经历制造一个柔弱可怜的形象。他对白家的怨愤是自身对上辈子的失败人生的移情、迁怒。
陆烬轩退后靠在厢壁上:“我在表达我的观点,不是反对你报复。你可以报复你的家人,可以利用我顶替‘皇帝’这个身份赋予你的权利对付他们。”
“按世宗遗训,我不过区区一侍君,父亲再不济也是六品京官,我报复不了他们。我知道是我痴心妄想。”白禾不知该如何收场,只能凭借直觉说下去。然而他与陆烬轩可谓鸡同鸭讲。“我不该妄想借用皇上的手……”
陆烬轩半侧着身注视他,手指蜷动,忽生抽烟的冲动。
他们之间有如天堑般的思想鸿沟。
“小白,在我玩过的政治游戏里,大家经常说‘没有永恒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他们建制派则说‘没有永远的敌人’。以我的立场虽然我不能接受建制派,但我不能否认‘政治是将敌人变少,把朋友变多’。”
“皇上!”白禾越听越心惊,终于忍不住打断,凑向陆烬轩,一手撑在他肩上一手去掀车厢帘布偷看外头侍卫、锦衣卫等人的站位。
陆烬轩按住他肩膀把人摁坐回去,“他们听不见。相信我。”
白禾将信将疑坐好,眉心始终蹙着。
“以我来说,最简单的报仇方法就是杀人,杀死他们。狠毒一点就让他们生不如死。”陆烬轩说,“但我不会单纯出于仇恨就决定报复。因为我首要考虑的是立场和利益。”
“我们立场不同;观念不同。我不能理解你的恨。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家人出卖你的前途换向上的机会,和你利用‘我’的权势有什么区别?”陆烬轩尖锐问道。
白禾揉乱了手里的手帕,心底涌起一股真实的委屈,他不由得拿陆烬轩自己的话怼道:“可我与皇上不是合作么?”
陆烬轩:“……”
陆烬轩摁了下眉心:“算了,不说这个,你想做就做,也不用费什么心,回去你自己到司礼监写圣旨,随便找借口免掉你父亲职务。或者更干脆点,买凶杀人。总之你自己处理,我不想参与。”
陆元帅不想掺和白禾的私事,不愿参与打击报复白家这件事。他们是合作者,可他终归是外人。白家目前也不是陆烬轩的政敌,他当然不想干涉这种无关的事。
白家人作为白禾至亲,在陆烬轩看来这本该是白禾的政治资本之一,天然的政治盟友、利益共同体。遗憾的是陆烬轩光顾着摆明帝国政治经验,忘了用甜言蜜语哄劝。
白禾误会了陆烬轩的无奈,听见那句“算了”“不想参与”瞬间便慌了,猛地抓住陆烬轩袖子软声说:“皇上、皇上!我不报了。”
白家是什么?原白禾是谁?他们不过是白禾用来装点自己“可怜”的装饰,是用来骗取陆烬轩怜惜的由头,如何能比陆烬轩本身!报什么仇……白禾根本不在乎!
陆烬轩一愣,下意识握住白禾的手。掌中的手细嫩柔软,是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
白禾不是帝国人,不是星际人,他年轻、单纯——有心机,但在陆烬轩这样的人眼里稚嫩到显得单纯。
陆烬轩撤掉精神力屏障,牵着白禾下车:“先办正事。”
他将白禾带进诏狱,担心白禾害怕还特地将人揽在怀里走。回到提审人的刑堂,陆烬轩提出提审公冶启。
锦衣卫立刻去带人,在人到之前陆烬轩问:“慧妃的人审问了没?”
小夏公公回道:“回皇上,慧妃娘娘宫中的人皆已用过刑,基本都招了,几个嘴硬的晚些再接着审,必定审得清清楚楚。”
因为皇帝造访诏狱,原定的刑讯中途停了,只能推迟到皇帝离开之后再继续。
陆烬轩眼神微变:“桃儿呢?”
夏仟说:“桃儿在侍卫司被用了刑。侍卫司不擅刑罚,抽了些鞭子,伤得颇重,已关到狱里。”
陆烬轩不悦地皱着眉:“好好给她治伤,不要再用刑讯。”
“是。”夏公公愕然,然后殷勤地给皇帝和侍君倒茶上茶。
白禾以侍君之身份在帝王身侧得到一席座位,正在茫然中见了茶就去端,陆烬轩眼疾手快按住他,并偷偷捏了捏他的手。
“皇上,公冶启带到!”两名锦衣卫一左一右押着到来,原侍卫统领手脚均戴镣铐,衣、发凌乱,胡子邋遢,全无往日的威风。
白禾余光扫视众人,发现锦衣卫中官服最精致的一人主动坐到一张桌案后面,展开纸提笔蘸墨。其他锦衣卫安静杵在旁边。侍卫们则只有一部分跟了进来,正守卫在他们身后。
“皇上!”公冶启啪地直接往陆烬轩跟前一跪,大声喊冤,“臣冤枉!”
“让他坐着。”陆烬轩对锦衣卫说。
公冶启身后的锦衣卫不由分说上前,拖起公冶启按在凳子上,并在镣铐上增加一条锁链铐旁边墙壁上。
公冶启不死心仍旧大喊:“皇上明鉴!臣绝无貳心!”
在诏狱中冷静了几天,公冶启仍没弄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被撤职下狱。他雄心壮志刚下场迈出搞事的第一步,结果皇帝直接釜底抽薪掀翻了他的棋盘。
他不懂,他究竟是如何输的。因为锦衣卫吗?是被锦衣卫查到了什么?
陆烬轩没有废话,直接开启问讯:“搜宫那天,侍卫司在德妃宫里搜到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注】:1.“所谓政治,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
2.“在阶级社会里就是只有带着阶级性的人性,而没有什么超阶级的人性。……世上决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至于所谓“人类之爱”……它在阶级社会里是不可能实行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3.启国封建官僚:政敌就是要搞死的,斩草除根!
4.只能说陆哥是好人(不违反帝国法律),但帝、启两国是比烂的。位置决定立场,当陆哥代表他的政治-利益团体时,他不比封建官僚主义或官僚资本主义高贵。他在帝国军中领导鹰派,所以说不能接受建制派。看文站陆哥,可千万别认同他三观。他是一个整体向右的资本主、义国家的人,极右终极形态可不是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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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审讯公冶启
公冶启眼珠快速向左下方转动:“是补药, 臣记得是德妃娘家送的补药。”
锦衣卫统领凌云在旁边刷刷记录。
白禾看了看公冶启,悄悄拽陆烬轩袖子。
陆烬轩:“嗯?”
白禾挨近他小声问:“我可以插嘴么?”
陆烬轩纵容道:“可以。”
于是白禾转头对公冶启说:“你不能自称‘臣’。皇上已将你革职,你可以自称革员。若是有罪, 可自称罪臣。”
白禾用最无辜的脸、认真的语气纠正, 却如同正面甩了对方一巴掌。
凌云:这段应该不用记……吧?
陆烬轩:“侍君说得对。”
所有人:“……”
公冶启感受到羞辱坐不住了,手脚上的铁索碰撞作响。锦衣卫立马按住他。
无论哪处的监牢里, 给犯人的吃食都是极次的, 甚至掺和砂石。诏狱里吃的只会更差, 可不会管人定罪没定罪。公冶启进诏狱里饿了几顿,这会儿挣扎都没劲。
“补药具体是什么药?药物名称、主要功效?”陆烬轩问。
先前审问何侍君也就逗着人玩。
公冶启说:“是人参!人参补气养血, 所以德妃娘家特意送进宫给她补身体。”
“有点耳熟。”陆烬轩笑不达眼底, “最初内廷给的不就是这个说法?你向朕请命调查, 结果维持原样?”
公冶启十分稳得住, 当时内廷敢在回禀皇帝中给出这种说法自然是有底气的——内廷能够将此说法钉为事实。
不用公冶启做多余的事, 内廷和德妃的人为自保自会将之坐实, 大到伪造德妃娘家人入宫记录;小到调换证物, 侍卫司只需睁只眼闭只眼。因此直到此时公冶仍是有恃无恐的。
陆烬轩:“药是什么状?粉末?块状?”
公冶启皱眉:“人参当然是整支!”
陆烬轩不认识启国人说的人参,抓住白禾的手捏捏。
白禾:“?”
陆烬轩明示:“小白觉得他有没有说谎?”
跟不上陆烬轩审问节奏的白禾只得谨慎道:“任何人出入皇宫在宫门处有侍卫司查问记档,物件出入宫在内廷亦有记档。臣以为可做核查印证。”
白禾压根没有意识到这场审问意味着什么,他以为日前将公冶启革职便是“斗赢了”。
扳倒侍卫首领, 换上自己人,这不是夺权的第一步么?
谁想得到难得出宫,陆烬轩竟直奔诏狱提审公冶启,他想从对方口中问出什么?
“证物保存没?”陆烬轩问。他对公冶启的查案能力十分不信任。
“自然。”公冶启脱口说完又反应过来提问的人是皇帝,他不能用这般不敬的语气说话,可他梗着不愿低头,他是真心认为自己冤枉, 实在不肯在皇帝面前表现得太卑贱。
如果是正经查案,此时应该派人去内廷查档,去侍卫司查验证物,但陆元帅不是警察,他们军方情报系统做调查可不会走正常程序。
陆烬轩稍稍沉默,指尖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击,挑眉问道:“证物应该保存得很好吧?”
“是。”公冶启不明所以回答。
“原样保存?”
公冶启大感困惑,故意用固有回禀格式拖延思考时间:“回皇上,是原样。不过这桩案子有锦衣卫协办,臣、革员如今这般,侍卫司约莫是没法再查,东西大约已到了锦衣卫手里。皇上问革员不如问锦衣卫诸位。”
他目光扫过在场众锦衣卫,颇具挑衅意味。实则是掩盖他的心虚,最好将此案完全推到锦衣卫头上,那么以后不论查出什么都与他无关。
“该查什么、怎样查……就不用你操心了。”陆烬轩表现出不屑进行心理打击。“论查案,锦衣卫肯定比侍卫司专业,毕竟你们自称调查结束,结果连卷宗、供状都拿不出来。”
公冶启沉下脸来,继白禾之后又被皇帝本人亲自打了一巴掌。
锦衣卫众悄摸低头,突然得到皇帝的踩一捧一,而他们是被捧的那个——有亿点点暗爽。
“朕记得你当时说从德妃宫里搜到的是一个黄纸包。”
“是。”公冶启几乎不假思索,“是用黄纸包着。”
白禾瞄了瞄公冶启,再次拽陆烬轩袖子。
陆烬轩这回挺默契,笑着说:“小白有任何想法都可以说。”
白禾得到容许,于是直言:“人参,尤其用作敬献的珍品单以纸包裹,连只锦盒都无,是否太失礼了?臣不通药理,不如去太医署问问御医,人参应如何保存才不致药性流失。”
公冶启当即辩解:“这应当去问德妃和德妃娘家人,他们做事为何如此粗糙。”
凌云忍不住抬眼去瞟他,心说堂堂侍卫司都指挥使心智也不过如此,审问刚开个头竟就被一个外行人揪住破绽。其后的应对也很糟糕,这本该是由侍卫司、公冶启本人去调查的部分,他现在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语气推给德妃及其娘家。
但凡有些查案经验的人都知道这种话一出口,基本表明了受审者的心虚,掩盖在这种话术下的是受审者的谎言。
公冶启在说谎,这一点已毋庸置疑。
官居锦衣卫指挥使的凌云忽然开始好奇。
从审何侍君到公冶统领,两个人的破绽都是由第三人发现、提出,作为主审的皇上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如果没有皇上提出这些问题,他们是否也会露出破绽?
应该会。凌云自信地想,没人能抗住诏狱里的大刑。
陆烬轩对于白禾抓住的破绽不予置评,甚至置若罔闻,他接着问:“从富贵身上搜出的药也是用黄纸包装?”
白禾心里一跳。聪敏的他立刻将两个“黄纸包”联系到一起,恍然大悟陆烬轩今日出宫来,所要查的不是单一桩案子。
搜宫案与富贵偷盗案表面是两件事,其背后却站着同一个人。
或者说同一个势力。
白禾按照陆烬轩之前教他的方法思考,似乎悟出了些什么。
再结合陆烬轩此前问话着重于盘问证物,那么答案很明显了:陆烬轩怀疑两个黄纸包里包的是同一样物品。
公冶启将从德妃宫里搜出的东西偷梁换柱栽赃给慧妃,且那物正是雪花散。
与顿悟的白禾不同,公冶启当然也听出了一点端倪,并且肉眼可见地慌了:“是。”
“两个纸包的大小、形状相似吗?包装纸是同一种纸吗?包裹方法是不是相同?”陆烬轩三连发问。
“不一样!”公冶启自作聪明回答,“一个人参,一个是雪花散,自不可能相似。”
“这样啊?”陆烬轩笑了,“可是搜宫当天见过那只纸包,又见过富贵身上搜出来的雪花散的侍卫说——两个纸包长得一模一样。”
公冶启面色煞白!
“不可能!”公冶启激动得想要站起来,被锦衣卫死死按住。“皇上莫要听人胡说,您说的侍卫是谁?他定是与我有仇,抑或是见不得我好而落井下石,构陷于我!”
“侍卫司与内廷搜宫从德妃宫里找到雪花散。当时是内廷查验的,你以为内廷会掩盖下来。”陆烬轩毫不客气地使用推定语气,“所以你主动提出由侍卫司主导调查。你放心大胆的把从德妃案里取得的证物换到另一件案子里,用来栽赃慧妃。只要内廷把前一桩案件掩盖得牢,雪花散就只可能来自慧妃。私藏违禁药,一旦定罪,慧妃派系必受打击。”
公冶启再次大声喊冤:“没有!臣绝没有做过这种事!”
而陆烬轩压根不听,继续说:“你把慧妃的心腹带走刑讯拷打,你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一个由你事先编造好的故事。你在第二天来向朕汇报时已经露出破绽。”
公冶启回忆起了被革职时的震怒,望着陆烬轩的眼神里已不可抑制带上恨意。
“没有卷宗和供状就是你最大的破绽。”
公冶启想不通。
为什么这是破绽?明明皇帝自己也说侍卫司过去没有查案经验,第一次揽活办事没遵循规矩完全能用来解释这点失误。
皇帝凭什么对他充满质疑?!
白禾也想不通,为什么陆烬轩能如此笃定的怀疑对方。
“慧妃自己犯错,抛弃心腹为一件她没做过的事,为一件冤案背黑锅,你以为慧妃为了自保一定会让她的弃子认罪,任由你编造虚假案情?”陆烬轩发出嘲笑,“慧妃逼她去死,她可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接受慧妃要求,但她受到胁迫、成为弃子的愤怒不会消失。朕不信在慧妃与朕之间,她宁可相信一个抛弃了她的皇妃。”
“我猜你最开始要求介入调查盯上的不是慧妃。一个计谋越复杂、涉及到的环节越多,破绽就越多,越容易失败。你一开始应该是想揭破内廷包庇的内幕。后来你知道那包东西是雪花散,就开始觉得只揭破一个内廷太浪费机会了。”陆烬轩说,“而且这件事不一定能牵扯到德妃,她只需要和慧妃一样抛出一个弃子。”
“皇上……”公冶启想要辩解。
陆烬轩扬声打断,不许对方插嘴:“选择陷害慧妃的理由你已经告诉朕了。你说慧妃想为大皇子指定沈少傅做师傅。于是慧妃要用雪花散向朕邀宠。”
公冶启破坏慧妃打压白禾的局,在第二天回禀皇帝的话中说明了其私藏雪花散的前因后果,却因为查案经验不足而留下疏漏——既然雪花散是慧妃用来讨好皇帝的东西,那为什么东西会从富贵身上搜出来?
是富贵偷的?
那便要坐实富贵偷盗罪名。
可富贵挨打的原因正是被慧妃宫中掌事宫女抓到其偷盗,既是以偷盗之名接受的刑罚,那为什么雪花散仍在他身上?慧妃宫里的人抓完小偷不会搜身找赃物吗?连赃物都没有就搁那打人?
况且这一局中局还有一个从慧妃设局的粗糙中带来的漏洞。
那就是据说抓住富贵偷盗的那位掌事宫女林姑姑在前一日因在御前喧哗被内廷抓了,直至富贵受罚时人还没放回来。
至于为什么慧妃设局中存在如此大漏洞她却不做处理?大概是因为按照宫规,除了慧妃本人,她宫中只有掌事宫女有权责罚别的妃嫔身边的太监。她不想在明面上自己搅和进去,连白禾去捞人她也要在房里待半天才出场。营造自己端淑贤惠的模样。
慧妃以为自己身为四妃之一,膝下育有大皇子,拿捏一个永远生不出孩子的男宠还不是轻轻松松?谁知白禾本就是块难啃的骨头,还有黄雀在后,祸从天降。
陆烬轩:“朕唯一还没有查到的就是你的动机。”
公冶启终于得到辩解的机会,忙不迭说:“臣冤枉!”
他一时间不知从哪里开始辩解起,张口便喊冤。只要他是冤枉的,便也不用再逐条辩解了。
如果他真的仔细辩解,白禾还会高看他一眼。可这样一开口白禾就知道公冶启已输无可输。
面对皇权,对于一位帝王来说,真相不重要。
就像白禾是皇帝,御极十四年却一本奏章都没批过一样。
白禾想得到陆烬轩压根不会在乎证据与真相,直到此刻他依然以为陆烬轩是在“斗”。搬到原侍卫统领,清洗侍卫司这等护卫自身安全的要部,同时顺手拔掉后宫几个钉子。
“朕来猜猜你的最终目的……”陆烬轩以一副玩笑的轻松口吻说,“截断慧妃和大皇子的前途,得利最多的应该是她们母子的竞争者。所以是其他皇妃,而且是生育了继承人的。”
听陆烬轩不断提起后宫其他妃嫔,白禾心里颇为不舒服。“皇后去后四妃共同协理后宫,慧妃膝下大皇子下月便十岁了,除掉慧妃确实如搬走一块拦路石。”
这种话从一名侍君口中而出,说不出来的阴阳怪气。
众人不自觉撇开视线,有种为别人尴尬的感受。
但显然陆烬轩比白禾以为得更加了解皇帝后宫。
陆烬轩说:“容妃德妃都有孩子,兰妃刚怀孕不久。是兰妃?”
公冶启神色大变!
还没来得及说只言片语就听陆烬轩笑意轻闲肯定道:“是兰妃。”
所有人:“!”
在众人震惊的反应中,白禾悄悄捏住了陆烬轩袖子。
后妃与侍卫勾结,除掉对手之后就该谋害皇帝了。做了十四年皇帝的白禾难免紧张。
公冶启大喊:“不是!”
陆烬轩悠然道:“哦。所以你承认雪花散是你栽赃给慧妃的?”
公冶启一时哑口,“没有,臣绝对没有做过此事,更无此心!”
“没有做过什么?”
“没有调换雪花散,没有诬陷慧妃,更与兰妃无关!”公冶启似有条理地反驳,申诉。
陆烬轩却仿佛轻轻揭过,对锦衣卫说:“朕问完了,让人签字吧。”
凌云将供纸拿到公冶启面前,并没有给他阅览的时间,指着末尾催促人立即签字画押。
公冶启不死心道:“臣清清白白从未做过,既是无罪怎能录供状?这字臣不能签!”
白禾意外,敢情他懂得供状是什么呀。那为什么先前陷害慧妃不知道准备供状?
凌云有意在御前表现,回身抱拳:“皇上,这供状臣有办法让公冶大人签,只是这法子……不好污了圣目,现在不能办。但请皇上放心,臣之后定会办妥。”
陆烬轩:“……”
他其实没听懂。
不过不重要,他说:“不签就不签。收监!”
陆烬轩摆手,锦衣卫立马把人拖走。走时公冶启还在喊冤。一声声冤枉回荡在诏狱中,激不起一点涟漪。
在这座诏狱里,有多少人不是冤枉的呢?
第45章 三句话赚三百万
公冶启刚被带下去, 陆烬轩就请锦衣卫指挥使坐下。
乍闻之下凌云懵了,心头快速闪过许多念头,险些自我怀疑他是否犯过什么事, 牵涉进了什么案子里。
特别是这桩涉及前朝侍卫、后宫妃嫔与皇子的案件。
“皇上, 不知是……”凌云小心翼翼坐在公冶启刚刚坐过的凳子上。
“朕要你们查的结果呢?”陆烬轩露出了不同于之前的表情,他剑眉紧拧, 将不满表现到了脸上。
凌云一听就坐不住了, 猛然半跪在地, 低头回话:“回皇上,查出了一些眉目, 但实无证据, 臣以为不好拿尚未确定的东西向皇上回禀。”
陆烬轩没有如平常一样马上叫人起来, 也没有立刻回应, 而是沉默地俯视对方。
除了白禾, 所有人都在这种沉默中隐约感觉到窒息。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陆烬轩自己, 他对凌云说:“把你今天做的口供拿给侍君看。”
凌云诧异抬头, 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余光瞥见侍君泰然的模样才道:“是。”
他将何侍君与公冶启两人的两份口供稍作整理,然后呈交给白禾。
白禾接过来放在膝上:“皇上,我是现在看么?”
“嗯。顺便陪朕等一个人。”跟着陆烬轩又对凌云说, “不用搞严刑逼供那套,把人弄死弄残没有意义。朕要的是真相和有效情报。一定要用刑讯的话……”陆烬轩撩了下眼,展露出帝国元帅的冷漠无情,“让人轮流盯着公冶启,不许他睡觉。一旦他闭眼就弄醒了。”
所有人悚然一惊。
而陆烬轩还没说完:“或是弄一间封闭的牢房,没有声音,没有光亮, 普通人这样关几天就要疯了。”
熟练掌握几十种酷刑的锦衣卫们将信将疑,凌云道:“真、如此当真有用?”
“你可以先在自己身上试试。”陆烬轩漠然瞥对方一眼,“朕不反对刑讯,但不喜欢一味使用身体酷刑。刑讯的目的是得到有效情报,不是满足一些人扭曲的爱好。别用你们以前那套糊弄朕。”
锦衣卫连同提督太监夏仟齐刷刷跪下,简直复刻了先前侍卫跪地的场面。
白禾:“……”
众侍卫:他们跪得好快啊,不过不如我们跪得响。
“查查兰妃和公冶启的关系。”陆烬轩慢条斯理整理袖口,“以及兰妃的孩子是谁的。”
白禾:“!”
其他人:“!!”
“皇上您是说……”白禾震惊瞠目,“兰妃怎有如此胆子!这也、她何须如此?”
既然其余妃嫔皆有所出,证明并非皇帝身体有问题。在原白禾记忆中,狗皇帝是个贪色的人,白禾在太后的宴上见过兰妃,其姿色姝丽,原皇帝应该会喜欢。别的妃子能生,兰妃只要身体没问题早晚也会有孩子。
她何必冒着灭九族的大罪与人私通,甚至怀上孩子混淆皇家血脉?
她疯了!
更疯狂的是她居然联合奸、夫构陷其他妃嫔,以除掉其他皇子,为她还没出世的孩子扫清障碍。
兰妃就没想过万一自己生的是个女孩儿呢?
白禾难以置信,后宫中怎会有这么大胆有愚蠢的人。
最难以置信的是陆烬轩为什么会往这个方向猜。
陆烬轩:“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孩子,你认为公冶启一个外人凭什么冒风险来对付朕的……皇妃?”
白禾蹙眉。他不喜欢从陆烬轩口中听到“朕的皇妃”这种说法。“自古从龙之功对人诱惑之大,甚至可教人数典忘祖,违逆纲常。皇上觉得他没必要,也许他偏就图这从龙之功呢?”
陆烬轩:“……”
从龙之功是什么啊?
悄悄握住小白的手捏捏。
白禾:“……”
哪里不懂?不是,这段话里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不懂的?
两人对脸茫然。
“是不是查过就知道了。”陆烬轩率先挪开视线,“都起来。”
*
白府。
两名侍卫御马而来,叩开了白家的大门。
下人早上才见过侍君回家的阵仗,这会儿一眼认出门外的是御前侍卫,赶忙要将人迎进门并向自家老爷通报。
白禾的父亲白煜听闻侍卫去而复返,暗中推测是不是皇帝派人来的,于是亲自前往迎接。白家其他人就没兴趣了,各人该干嘛继续干嘛。
白煜:“不知两位是……”
侍卫抱拳一礼:“奉皇上之命,前来寻找白侍君掉落的玉佩。”
“玉佩?”白煜讶然,“是侍君的玉佩落在家里了?”
“是。”侍卫仗着有皇命连客套话都懒得说,手按在刀鞘上便做出要向府里走的阵势。
“既是上谕,二位请便。”白煜不得已说。
“多谢。”两名侍卫二话不说在白家宅子里搜索起来,首先是他们所目睹的白禾扔玉佩的地方。
白禾入宫时孑然一身,这块丢失的玉佩是内廷配给给后妃侍君的,按照规格,初入皇宫的侍君可佩白玉雕琢玉佩。料子不是顶好,雕工却是官造的平均水平,远远比民间工艺精美。这东西落在白家,怎么可能还在原地?
侍卫们自然没能在原地找到玉佩,两人对视一眼,理所当然展开了搜查。
侍卫搜宫连妃嫔寝宫都敢进,何况区区六品官的家宅?要不是看在白禾的面子上他们连向白家主人打招呼的客气都没有。
“哎?你们是谁?怎地在我家里胡闯乱翻!”白煜的妻子在侍卫冲进门时尖叫。
“两位!两位大人不可!”白煜在后头徒劳阻拦。
“我等奉皇上口谕,如何不可?”侍卫回身漠然直视白煜。
白煜登时哑口无言。
侍卫不给面子直闯,白家人不肯配合嘴里骂骂咧咧,即使白煜在场都压不住家里人的抱怨。然皇命终归是皇命,圣意不可违,哪怕只有两名侍卫依然将白府上下给搜了一遍。可结果令人意外,他们并没有找到玉佩。
其中一名侍卫视线掠过白家众人,毫不客气道:“白大人,恕我直言,白侍君如今正得宠,他的东西不见了,皇上十分关切。我们兄弟二个这一趟没找着,怕是下回再来就是镇抚司的人了。”
白煜大惊失色:“许是东西并没有落在白家呢?”
白煜妻子孙夫人挤兑说:“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丢了玉佩啊。有的没的就找到家里来,怕不是故意找茬。”
赵姨娘忙说:“不会的!禾儿不是无理取闹的孩子,更不会欺骗皇上就为了给家里找不痛快。”
侍卫听得直皱眉,白煜却听得差点给两人跪下了。
“闭嘴!”白煜又气又慌,“无知妇人!上差面前哪有你们说话的份!都给我回屋去!”
侍卫抬手拦道:“慢着。宅子查过了,人还没查。我们要搜身。白大人和您家的男丁由我们来,您家女眷就先由您家丫鬟搜吧。”
白煜冷汗涔涔,“这不、不妥吧……”
遗憾的是对方并不是商量。
眼看侍卫们要上手搜身了,赵姨娘迟疑说:“奇怪,怎么没看见大少爷?禾儿回来时他分明也在的。”
白煜和孙夫人脸色骤青。
“大少爷?”侍卫挑眉,“白大人,这人是您白家自己去找……还是等咱们侍卫出人去逮?”
白煜恶狠狠瞪眼孙夫人,咬牙切齿说:“不敢劳烦侍卫司诸位,我家逆子我自去逮回来!”
*
诏狱内。
何侍君的父亲,吏部侍郎何大人心惊胆战走进诏狱大门,在锦衣卫带路下来到皇帝面前。
“微臣……请皇上圣安。”何大人恭谨行了一个跪拜大礼,心里七上八下的。
官居六部侍郎,何大人见过不知多少次皇帝面,但以往不是在朝会就是在御书房。这一次的见面地点在诏狱,他不得不多想。
“坐。”陆烬轩非常大方,给每个来这里见他的人安排座位。
“多谢皇上。”何大人依言入座。
“何侍君犯了错被抓进这里了。”陆烬轩开门见山,一张口就把何大人吓得从凳子上掉下来。
“皇上明鉴!”何大人问都不问,开口就说,“何寄文悖逆父母,早就被微臣逐出家门了!”
陆烬轩:“?”
连白禾也被何大人的表现惊住了。不由道:“大人不问何侍君做了何事,便不分青红皂白与他撇清关系,岂非过分薄幸?”
跪在地上的何大人不认识白禾,犹疑说:“您是……”
白禾看眼陆烬轩,见其不言,一副由着自己的模样,于是说:“我是刚入宫的侍君,姓白。”
何大人心中惊异,目光隐晦地在皇帝与白禾之间来回移动,心中掀起的何止惊涛骇浪。
区区一个刚入宫的侍君,竟在皇上微服出宫时伴驾在侧,更离奇的是两人共同出现在诏狱里召见他这个吏部侍郎。
对一介侍君而言,这是何等恩宠殊荣?
他儿子何寄文入宫三年,何曾有过此等荣宠?他儿子连宫门都没出过!
不,也不对。被关进诏狱也算出宫了……
“何侍君在皇宫出手大方,贿赂朕寝宫值守公公一出手就是一百两。想必何大人家境优渥。”陆烬轩露出真心的笑容,“朕也不废话,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给朕三百万,何大人现在就能带你儿子回家。”
所有人:“?”
白禾:“……”——
作者有话说:陆哥:三百万,人带走。
小百合:仿佛山大王。
第46章 击溃何侍郎
何侍郎汗如雨下, 嗓子仿佛被人掐住一样,十分艰难地稳住表情说:“皇上,恕微臣愚钝……”
情急之下他做出了相当有失水准的回应, 对着白禾道:“寄文……何侍君确实三年前已与微臣断绝父子关系, 这事京中人人皆知。他虽入宫做了皇上的侍君,可与微臣关系是家事, 白侍君不好过问吧。”
对方的巴掌快伸到脸上来了, 白禾自然不可能在陆烬轩面前做忍气吞声的事。
何大人的话是对他说的, 实则指桑骂槐。
白禾道:“如此说来何家与何侍君三年来从无往来?”
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何大人找回了脑子和镇定, 谨慎说:“倒不能说全无往来。微臣当年是将侍君逐出家门, 这孩子却不是全然不念他娘亲, 每到年节他还是会从宫中递些问候给他娘。”
何侍君是何侍郎妾室所出的庶子, 这个“娘亲”指的自然是亲生母亲, 而非“悖逆父母”中的母亲。
启国以孝治国, 不孝是极其严重的道德问题, 甚至能上升到法律层面。何侍君一面要因不孝父母被何家“逐出家门”,与此同时他是皇帝枕边人,他便不能真的背负不孝的道德瑕疵,以免损害皇上威严。
孝顺亲娘也孝顺, 别人议论起来也不过是“父子家事”,旁人不好过问。
如果白禾跟陆烬轩是土生土长的启国人,他们就会知道这桩全城皆知的父子决裂事件的原因:三年前何侍君在除岁宴上对皇上一见钟情,主动要求入宫为侍。
启国开国之君虽娶男子为后,一些勋贵富人亦有玩男人的风气,但世人仍旧以三纲五常为正经,尤其何家这些号称书香门第、耕读传家的清流。纲常伦理是他们治国齐家的精神纲领, 清正名声是他们维持优越感的脸面。
因此即使何寄文是嫁给皇帝,何家依然以此为耻。同时碍于另一方是皇帝,不能阻拦何寄文入宫的话也不能指责皇帝,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将这个为家族名声抹黑的子孙逐出家门,以保家族名声。
白禾直觉其中有异:“已逐出家门的人还能向家里递话?何大人怕是说漏了,何侍君可是明明白白说了,几日前他家里送了一瓶南疆秘药入宫,他要将药敬献给皇上。”
说着他轻轻碰了下陆烬轩的手。
陆烬轩:“?”
陆烬轩敏锐感受到了白禾的攻击性,在本该由自己掌握主动权与节奏的谈判中他暂时保持了沉默,并配合说:“对,朕也听见了。”
何侍郎眼都不抬就说:“寄文的娘亲是南方人,应是他娘送的吧。”
夏公公在陆烬轩的示意下斟茶端了上来,何大人不动声色伸出双手,摆出接赏赐的姿势,“谢皇上赏赐。”
而后他将茶盏捧在手里,先发制人说:“皇上,微臣教子无方,寄文……何侍君在家时便任性执拗,微臣原先想着待他成家之后总会成长,没来得及好好教导。”
他先用教子无方揽责,然后把所谓的责大而化小,转移重点偷换概念:“他大约是进宫前经常和富贵公子玩,手头宽松惯了,平日做何都爱打赏人。”
白禾此时只有一个想法:何大人不愧是侍郎,确实比六品的白父高明。
“皇上,不知镇抚司众位大人中是否有精通律令的?”白禾转脸问。
白禾的谈判经验约等于零,技巧更无从谈起,好在他对何侍君的敌意明确,不会轻易被何大人糊弄,并且迅速想到反击方法。
陆烬轩的目光扫向旁边一众锦衣卫。
何大人心里一沉。
众人一阵犹疑,先是偷偷去瞥指挥使凌云,而凌云在瞟提督太监夏仟,夏公公却谁也不看,只垂着头不言不语。
一名锦衣卫站出来说:“我我、臣略懂一二。”
白禾:“御前行贿,收买宫人,擅闯宫禁,按律当如何判罚?”
锦衣卫快速答:“若数罪并罚,轻则流放,重则死罪。”
何大人抬起眼,瞥了下白禾,但他没有急着辩解,而是等待皇帝发话。
“皇上。”白禾从腿上捡起几张供纸捏在指间,“何侍君的供状可否给何大人一看?”
陆烬轩:“嗯。”
夏公公忙从白禾手里接过供状低声说:“何大人请。”
何大人手里还捧着茶盏没法接纸,在场又仅有一位公公,夏仟怔了下略显慌乱地单手捧过茶盏,再把供纸交给何大人,然后他端着杯盏退到一旁。
“皇上……”何大人望向陆烬轩。
“何大人不妨看看。”白禾抢道,“何侍君不仅行贿、闯宫禁,还罪犯欺君。”
行贿和闯宫禁的罪行听起来严重,其实何大人并不怕皇帝真的会以此判罚何寄文,这些行为放在别人身上自然是重罪,搁在皇帝妃嫔身上却只是稍微出格,大有转圜余地。
可欺君不是。
何大人双手攥着供状边角低下头,纸上大大的红色“供”字记号触目惊心,明晃晃昭示着他儿子终于一朝失宠。最令人不安的是这份供状是在诏狱中审出来的。
白禾在旁贴心总结:“何侍君口口声声对皇上一见倾心,自愿入宫,皇上数次询问他都答是在除岁宴上初见。结果如此意义深重的日子他竟记错了。所谓‘一见倾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他语调忽地拔高,阴冷地盯着何大人:“何侍君根本不是因爱慕皇上入宫,而是心怀叵测,故意求请进宫,实则在皇上身边打探消息向宫外传递!其心可诛!”
他的语气逐渐激烈,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如有金戈之声。
何大人捏着供状的手一颤,跪倒在地:“皇上明鉴!何寄文绝无异心,何家绝无异心!皇上您知道的,臣当年将寄文逐出家门正是……”
他抬起头瞄一眼皇帝,继续说:“臣祖上有家训,不许子孙贪恋美、色,骄奢淫逸,更严禁子孙沉溺南风,罔顾人伦。臣当初也不知寄文对皇上一往情深,原当他是一时兴起,冒犯了皇上,这才以逐出家门相逼。谁知他执拗,当真与臣断绝关系而后入宫。皇上,臣子任性之过全在微臣教子无方,但他愿为皇上与臣决裂,他之真心灼灼,请皇上明鉴!”
何大人的嘴硬程度比公冶启更甚,口才亦更好,白禾给扣上去的帽子硬是被对方扭成盖头。
没有和大臣扯皮经验的白禾顿时咬唇,在他想出反击的话前陆烬轩按住了他。
白禾怔然:“?”
陆烬轩勾起嘴角语气“和善”:“三百万,人和口供你带回家。不然朕只能让人立案了。”
“臣与臣子皆无异心,便是三法司来查臣依然问心无愧!若皇上仍旧疑心,臣愿请刑部、大理寺介入。”何大人重新伏下身低头。
从皇帝重新开口起,狡辩的话术就不够用了。何大人还不知道皇帝已经不是过去的皇帝了,他按照对原来的皇帝的了解来应对,一张口就拉出三法司。原来的真皇帝庸碌、贪图享乐且自大好面子,最讨厌听大臣议论政事,越复杂对方越不爱管。
若真要三司下场只为查一个侍君是不是真的爱慕皇帝,以真皇帝的性子绝对不会乐意,他只会摆手嫌烦,然后不管这事了。
简单说,死掉的真皇帝是个很好糊弄,并且乐意接受大臣糊弄的人。
信息不对称致使何大人误判了对手。信息缺失则使陆烬轩不能精准攻击对手的弱点。
陆烬轩唯一能牢牢掌握的是谨记自己的谈判目的,不陷入与对方的争辩。他低笑一声说:“爱卿误会了,朕不怀疑你们对朕的真心。几天前朕已经明令禁止皇宫内外传递消息。不过内廷还是抓到了一些人。猜猜里面有没有你儿子和他的人?”
他故意模糊说辞,在贿赂宫人、擅闯宫禁、欺君等罪行之外找了一个向来被忽视的“小事”为切入点。
何大人心下掀起惊涛,惊恐得瞪大眼抬头望向陆烬轩。
此刻的皇帝令他陌生。
在前头的辩白中,他反复认定儿子和其亲娘固有消息往来。
棘手的是那瓶南疆秘药。
“请皇上恕罪!微臣方才有所隐瞒。寄文欲要敬献的药确实不是臣或家里人近日送进宫的。自三年前我们父子决裂,寄、侍君便没再向家里除了他亲娘外的人传过话。侍君居于深宫,臣不曾请求入宫觐见,至于臣家里其他人更是连请入宫的资格都没有。”何大人试图辩说。
“侍君绝没有向外传递宫中消息。即便是他过往给他娘传的话也全是过节的问候和吉祥话。”
“小白,扶大人坐。”陆烬轩抬了抬下巴。
白禾懵然,但听话地起身去扶人。
何大人闻言吓到了,他哪敢让皇帝的侍君扶啊!人到中年的侍郎大人麻溜自个儿爬起来,往后退半步一屁股坐回凳子上,嘴上不忘,“谢皇上。”
没扶到人的白禾也坐回了陆烬轩身侧,心里大惑不解,陆烬轩为什么不揪着欺君等律法里的大罪重罪说,偏要抓小事。
“爱卿还是没听懂,朕要立案查的是——何寄文泄露朕遇刺的消息,他有没有可能是刺客同伙?”笑着的陆烬轩眼里一片寒冰。
何侍郎被他的眼神钉在凳子上,脊背发寒、手脚冰凉。
其表现异常明显到连白禾也不会错过,白禾讶然之下脱口问:“何大人似乎不是第一次听说皇上遇刺?”
何大人瞠目,表情微变。
“三百万大概太多了。”看见了对方防线崩溃的陆烬轩笑着说,“一百万也不是不行。朕保证不追查。”
“皇上!臣没有……”何大人终于失态地从凳子上跌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启国官僚好难写啊QAQ一面要畏惧皇权,一面要跟皇帝耍心机。不如帝国政客好写
先要三百万,中间一通扯皮,让对方在甩锅中消耗脑细胞,趁机找弱点,突然揪住具体某一点上秤,猛攻弱点,最后一锤敲定一百万,对面心理就崩啦。
本章谈判话术:时刻不忘目的,对面一开始扯皮己方要迅速转回话题并重申目标。小百合基本是错误示范,他给了何大人充分时间辩解,跟回合制似的,他扣一个罪名人家就抗辩摘掉一顶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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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立场不同
诏狱门外, 锦衣卫各个眼观鼻鼻观心,恭送皇帝与侍君。待御驾离开,几个锦衣卫围着他们指挥使忐忑问, “大人, 咱们不会……”
他们亲眼目睹皇上敲诈、诈……打侍郎大人,会不会被封口啊?
凌云一撩眼道:“不许胡说。今日诏狱里的事谁要是走漏了消息, 仔细自己的脑袋。”
“是!”
过了不久, 何侍郎府上来人送银票, 总共二十万两由凌云亲自收,查验之后锦衣卫从狱中将何侍君带了出来。
“何公子, 从今往后您就是自由身, 不必再回宫了。皇上开恩, 放您的两位贴身太监出宫, 人后日送到何府。”凌云冷笑着道, “还有, 您回去别忘了提醒何大人, 三月内筹齐尾款。”
“什么?”何侍君懵然,他刚从昏暗的诏狱中出来,眼睛还适应不了室外明亮的光线,直到听完锦衣卫指挥使阴阳怪气的话才看清诏狱外等候着的何家下人和轿子。“宫里的人呢?怎地没人来接本宫?”
凌云只瞥他一眼, 对身后锦衣卫摆手,锦衣卫们关闭诏狱大门,各自离开。他则捧着一沓银票去见皇帝。
白禾和陆烬轩正在京城最大最有名的酒楼吃饭,两人在包厢中独处,夏公公和侍卫等人守在门外。
一扇木门隔不开酒楼内的喧哗,窗户也阻隔不了街上的热闹。白禾在桌边慢吞吞用着餐后茶、点心,陆烬轩站立在窗前观望着街上人来人往。
白禾心里装满了事, 一边小口小口啃着小点心一边用余光去瞟陆烬轩。
阳光从窗棱照进来,落在玄服金冠的陆烬轩身上,金线绣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皇上……”白禾放下小点心,终于忍不住问,“我不明白。”
“嗯?”陆烬轩侧身回头看来。
“何侍郎能言善辩,欺君、贿赂等罪行在他口里都能扭转成别的,为何皇上只抓住向宫外传消息一点他便低头了?”白禾仰着头望人,表情看起来又乖又可爱。
“莫非是为刺客一事心虚?”白禾说着说着把自己困扰得眉头紧蹙。“可刺客分明……”
分明没有刺客。
何况牵扯到刺客与欺君之罪相比,不是差不多吗?
陆烬轩:“可能因为其他罪是法律定的,禁止皇宫消息外传是朕定的。”
白禾更加困惑:“历来私递消息便为宫规禁止,何侍君是后宫中人,犯宫规与犯律例有何不同?计较起来,欺君乃十恶不赦之罪,且有其供状在,他记错日子是确有其事,皇上分明可抓住这点治他欺君之罪。”
陆烬轩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何大人不是说让三法司介入吗?他根本不怕被定罪,这些罪名不会成立。对了,三法司是什么东西?”
白禾:“……”
“应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主刑狱审判,大理寺主复核,审重案,都察院则以监督两司判案为主。”白禾从原白禾的记忆中搜罗出对于三法司的印象,然后说。
习惯了帝国司法制度的陆元帅完全听不懂,“总之他们有司法审判权?”
白禾想了想,“是。”
“我知道了。”
白禾:“?”
“你说的律例是谁定的?立法权归谁?”陆烬轩问。
白禾答不上来,原白禾为科举苦读圣贤书,考试的书都读不过来,哪有工夫特意去了解律法?
“立法权”也是一个陌生的词,他不能完全理解它背后的含义。
白禾摇头说:“我只知《大启律》乃高帝在时所立。”
“立法权是一项很重要的权力,我不知道你们具体有什么法,也不懂皇帝有没有立法权。”陆烬轩低声说,“所以我给皇宫的人定了一条规定,禁止我遇刺受伤的消息外传。这不是明文法条,只是以皇帝身份对宫里人员制定的管理规定,因此解释权在我。”
陆烬轩喝了口茶说:“也就是说,我可以规定‘消息’的内容范围和传递方式。我说姓何的送伤药的行为是在向人传递消息,那他就是。有没有违反规定由我判定。侍郎是个大官吧?他在官场不可能没朋友没派系,他要求三法司介入应该是他们大臣之间的一种默契、潜规则。”
“我猜三法司对……那什么律有解释权,虽然可能没有这些名词概念,但大家很懂解释权本质是权力。”陆烬轩说话时脸上无甚表情。
他说着白禾难以理解的内容,指点着白禾从未掌控过的江山。他不理解白禾,正如白禾不懂他。
白禾恍悟道:“难怪法家学说里讲势、术、法,治法乃是立规矩,赋予皇上赏与罚的权力。法由皇上订立,便是制造皇权么。”
陆烬轩:“?”
法家是什么东西?
白禾紧接着道:“皇上不将公冶启交予三法司是否也是顾忌臣子间官官相护?镇抚司由太监提督,自古宦官只能依靠主子,锦衣卫就是皇上说的由你掌握的独立机构。交给他们查必会得到你……我们需要的结果。”
陆烬轩从自己贫瘠的历史、法律知识里扒拉半天,“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说的法不是一种东西。”
白禾讶然不解:“如何不同?”
这下轮到陆烬轩哑口。
如何不同?
立场不同。
帝国人没听说过法家,不过在具有星际人概念中的法治精神的法典出现以前,一切由统治阶级所制定的法同样都是维护统治的工具。皇帝所代表的皇权当然是凌驾于法之上的。
就如白禾所悟:皇帝制定律法时为人们确立了一套行为准则,违反律法将受到惩戒,也就是刑罚。这是法家说的“罚”。
赏、罚构成术。术是一把维护皇权的刀,赏罚就是刀刃,刀柄则掌握在皇帝手里。
所以皇帝订立的法永远不可能用来审判皇帝。
可在帝国,拥有立法权的是议会;拥有司法解释权的是宪法院。抛开事实不谈的话,法律制定遵循以人为本原则,维护人的权利,而非维护统治。
陆烬轩深思之后依然不作回答。“讨论这个没有意义,我们立场不同。”
存在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利益的阶级。
他们阶级不同,自然立场不同。
白禾怔住。
他突然感受到陆烬轩的疏远,仿佛突然被推开。
可最初不是陆烬轩抓住了他的手吗?
“主子。”夏仟在门外敲门,在听见门内回应后推门进来说,“锦衣卫指挥使凌云求见。”
陆烬轩颔首:“让他进来。”
凌云是来送银票的,他的到来打破了白禾与陆烬轩两人间气氛凝滞,也算来得恰到时机。
“禀皇上,何大人已将二十万两银票送到,臣按您的旨意将何侍君释放,人已被何家人接走。剩余三十万两定在三月之内筹齐。”凌云奉上银票,回禀道。
夏公公捧过银票呈献圣上,陆烬轩接过来随意抽出三张,之后动作自然的把剩余银票全部塞给白禾。
“收好。”
夏仟和凌云震惊瞠目。
白禾手握一沓银票,如捧千钧。“皇上……”
陆烬轩全然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小白和朕逛逛再回宫?”
白禾只好将银票塞进随身的锦囊里。
大启京城之繁华盛景,足可概括为“百姓安居乐业”“百业兴盛”。往来行人中还可见番邦人。两辈子头一回出宫的白禾在这番盛景中惶然压抑着自己的无措,表面镇定自若地跟着陆烬轩走进一间店铺。
这间店铺不小,琳琅满目的商品摆放在货架上,与街上别的铺子截然不同,它售卖的商品多为舶来品。
白禾从来没进过店铺,他甚至不知道怎么买东西,不知道买东西得花钱。他紧张得悄悄牵住陆烬轩衣角。
未免惹眼和暴露身份,贴身跟随他们进店的只有夏仟与两名侍卫。
陆烬轩在店内逡巡一圈,指指货柜里几块怀表问:“这是什么?”
店里小二早就盯住他们了,不说白禾陆烬轩的衣着装扮,就连看起来像随从的人穿的也是绫罗。
一看就是大主顾呀!
店员喜滋滋从货柜里取出怀表说:“爷好眼光!这物叫怀表,是洋玩意儿。看,打开盖子这里面就是表,能看时辰呢。比瞧日晷那些可方便多了!”
店员说话利索,噼里啪啦一通说,将怀表说得玄乎又高端,指着表盘教他们认时辰。
陆烬轩拿起一块翻来覆去瞧了瞧,“机械表?”
店员没听懂:“呃?”
陆烬轩没管店员,挑选两块外观比较好看的说:“我要这两个,多少钱?”
店员眼珠一转,张口就来:“盛惠二十两银子,小的给爷包起来?”
陆烬轩掏出刚从何侍郎那里抢……不,交易来的银票。
店员看见银票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爷稍待!小的给您找银子!嘿嘿,爷再瞧瞧有没有其他顺眼的?”
“不了。”陆烬轩拿起其中一块表转身,将表链缠在白禾腰带上,“机械表走不准,记得经常调时。”
白禾眨眨眼,低头望着银色的怀表取代了被他扔掉的玉佩的位置。
“时间很重要。”陆烬轩把另一块挂到自己身上,然后笑了下。
时间当然很重要,情报、战争都必然关注时间信息。陆元帅习惯了随时看时间——
作者有话说:【注:】小百合是大地主阶级代表,陆哥是资产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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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原白禾的故友
“白禾?是白禾吗?”两个儒生打扮的年轻公子路过, 随意往里一瞧发现了白禾,其中一人惊喜地跑进来,“真是你啊!”
白禾与陆烬轩同时转头看去, 蓝衣公子喜形于色, 甚至想上前来抓住白禾。
“你怎地在这里?”
白禾蹙着眉下意识往陆烬轩身边缩,陆烬轩则往前半步, 用自己身体挡在前方, 使蓝衣公子没法顺利碰到白禾。
眼前突现拦路虎, 蓝衣公子愣了下,问白禾:“这位是……”
陆烬轩没作声, 略为侧身看向白禾。
白禾盯着蓝衣公子的脸回想, 迟疑道:“温公……温兄?”
温立庆一脸莫名:“是我啊, 怎么几天不见你像是不认识我了?”
白禾从记忆里扒拉出有关的记忆, 轻拽陆烬轩袖子小声对他解释:“他是温氏书院温先生的侄儿, 我与他是同窗。”
温立庆耳尖听见了, 立刻佯作不高兴道:“喔, 这会儿不是你我互称师兄弟的时候了,叔父也不是你师傅了。白弟今科考上进士就瞧不上咱们这些白身啦?”
与温立庆同行的人一听见进士便也上前,“今科进士?这可巧了,在下也是今年的进士。”
白禾的记忆中不曾有这人, 这位公子亦没有认出白禾,显然对方的名次不高,未同白禾一样参加殿试。他不知道原白禾的遭遇,温立庆却知道。
“白弟,这位也是今年的进士。”温立庆连忙揽住宋公子肩膀岔开话题道。
“在下宋灵元。”宋灵元拱手作揖。
白禾微颔首,冷淡道:“白禾。”
白禾不知道该如何介绍陆烬轩,更不知如何面对原白禾的同窗好友, 但对方热情洋溢邀请说:“难得与白弟一见,不如我们去百花园一聚?”
白禾正攥着陆烬轩衣角思考拒绝的说辞,熟料陆烬轩扯回了衣服。
“和朋友去玩吧。不过不要太晚回家。”陆烬轩留给身后侍卫一个眼神便要带着夏公公离开。两名侍卫留在原地继续护卫白禾。
“皇、公子!”白禾急切地伸出手,却没能握住陆烬轩一片衣角。
听见他的声音,陆烬轩回头说了句,“我还有事,走了。”
陆烬轩好不留恋的离开,白禾只能无力放下手,余光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被委屈填满。
白禾就像学习飞行期的雏鸟突然被大鸟踹出窝让他自己起飞,而他可怜巴巴望着大鸟的背影,然后无论怎么蹦都飞不起来。
“那位是谁啊?”满腹好奇的温立庆又一次问。
“温兄,恕我……”
“啊?你不会要推脱吧?”温立庆故作挂脸的样子,靠近白禾想揽住他,“你要还把我当兄长就别说扫兴的话,我可难得能在外头见你一面。”
白禾忍不住往后退避开对方的手,而后方的侍卫同一时间上前,伸手挡在白禾身前。
温立庆惊愕缩手,目光在侍卫身上转了一圈又看向白禾,恍然大悟这两个带刀侍从的身份。
本次出宫侍卫和太监们穿的都是私服,不知内情者大约不会想到他们的身份。
百花园是一幢私人园林,改了屋舍造成酒楼,以园林为卖点,京中附庸风雅的文士和一些官家公子、小姐喜欢到这里聚会。
如今正是春季,百花园里百花争艳,不便去郊外踏青的年轻人便爱来此赏花对诗,风流雅致。
温立庆热情开朗,待白禾如初,仿佛对白禾已经入宫为侍毫不知情。以至于宋灵元从头至尾没发现不对。“若占上春先秀发,千花百卉不成妍。”温立庆凭栏望花丛,一脸指点百花的气势,“白弟,灵元,你们喜爱什么花?”
“若教解语应倾国,牡丹花好,姚黄魏紫最好。”宋灵元说,“可我最爱莲。莲者,出淤泥而不染,如君子高洁。”
温立庆得到回应挺高兴,也不在乎对方的喜好是否与自己相同,反而拊掌道:“可惜手边无琴,否则愚兄定要为两位贤弟奏一曲。”
他们占了园林中一个凉亭围坐,跑堂小二上完茶水问他们要点什么吃食,温立庆立刻答:“当然要你们的招牌花间酒!先上三壶!”
宋灵元讶然:“这是否太多了?”
百花园打出如此附庸风雅的招牌,消费水平当然不可能低,否则怎么配得上来这里寻欢作诗的矜贵者?宋灵元刚刚入仕,家境本又平凡,其实承担不起这样的消费。
温立庆清楚他的窘迫,十分豪爽地拍着他肩说:“放心,今儿的花销我包了,既是聚会就开开心心的,别老想着那些俗物!”
一直沉默的白禾挑眼看去,温立庆将钱说成俗物,看来温家比原白禾印象中更有钱。
得益于陆烬轩的操作示范,曾经对钱没有丝毫清晰认知的白禾已经学会从钱——利益的视角出发看待人、事、物了。
对于一个做过傀儡皇帝,未来还想掌握皇权的人来说,不知道这算不算学岔了。
“欸?白弟你还没说你喜爱哪种花呢?”温立庆找小二点了几样下酒吃食后转头又找白禾说话。
白禾敷衍:“自然是牡丹好。”
温立庆张口就掉书袋:“对对!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然而他背这句诗时目光落在白禾脸上,那意味便不一般了。
白禾微微蹙眉,对方却快速挪开视线,看起来神色如常,似乎没什么意味。
三人在亭中观花赏景,两名侍卫如雕像一样守在白禾一侧的凉亭外,眼观六路,耳听……听不得这些文人雅士们吟诗作对,腻得他俩直呼倒霉,今天轮值怎么就轮上他们了?
有出游的千金小姐从花园中路过,可以听见园中不少桌后响起人比花娇的评议声。有的单纯为感慨,有的则对人如花草物件一样的品鉴。
从来没有出席过这种场所、场合的白禾感到无所适从。温立庆明显是极为适应这里的,简直像回家一样快乐。连显然不够宽裕是宋灵元也能出口成章的赏析百花园林,对风雅之事引经据典。两人边饮酒边畅所欲言,从诗词歌赋聊到国计民生。
“唉,我真正做了官才知道,书中得来的根本不足用!”或许是被美景与美酒刺激到了,宋灵元没有防备的谈论起官场,“我进了户部才知道,算账竟是那样难!立庆,温兄,我怕辜负你的襄助和温先生推介之恩啊!”
握着一只酒杯始终不肯喝的白禾突兀开口:“你在户部做什么?”
温立庆猛拍额头:“欸,我差点忘了,灵元,白弟的父亲是户部主事,不过你们不在同一司。”
宋灵元立即问:“不知伯父是哪个司部的主事大人?”
“我记得是盐司?”温立庆看向白禾。
白禾:“……”
白禾立马翻找原白禾的记忆,好在温立庆没别的意思,也没有记错白父官职。
“在下如今才是副使,不知得历练到何时才能做到主事。近来户部的事格外多,清吏司要查账,主事要核账,再往上头说是要做议、议什么案,上上下下都在算账!要我们这些小官日日抱着算盘拨打。”宋灵元猛灌一口酒,抱怨说,“岂知习得圣贤书,一朝榜上有名,最后做的却是连民间账房先生都可……”
“慎言!”温立庆脸色微变,搁下酒杯朝白禾一笑,同时狠狠拍了把宋灵元肩背,“灵元是醉了吧。能考上进士还诸多抱怨,那我成什么了?我今年可名落孙山了。”
宋灵元被拍得险些呛住,皱起眉道:“我没旁的意思,下届你必能高中!只是……我只是觉得做官与我想的不同。”
温立庆听他这么说就不拦了,“如何不同?”
宋灵元叹气,失意之色溢于言表:“你我寒窗苦读,饱读诗书,莫不是为了一朝高中登天子堂,为民请命为国效忠,为国富民强、海晏河清!可日日拨弄算珠,岂要我们来做?就是这百花园的账房,我看都足以胜任。”
“我原以为为官是在庙堂御前奏对,在衙门裁断公务……”宋灵元给自己满满斟了一杯,一口抽干,愁闷尽融于酒中。
白禾余光瞥了瞥身后侍卫,不知道宋灵元这段话会否会被侍卫禀报给陆烬轩,反正他此刻已经后悔没有拒绝温立庆的邀请了。
宋灵元摆明是名次不高,按吏部正常安排肯定得不到好的官位,指不定还会一直做候补等着哪个位置空出来再去补缺。但他得到了温氏书院温家的帮助,温家少爷和他做朋友,温二爷温先生为他走关系做推介,使他能够留在京城,并且直接入六部历练。
他在这里抱怨打算盘算账没意义,不能施展抱负,熟知温家帮他进户部是让他学习为官之道,从六部这种朝廷中枢机构积攒人脉。
白禾虽没当过官,可深知六部文官在朝廷里的份量,以及六部在国事政务中的重要性。
更可气的是,如原白禾那样的人想拨这算盘还拨不上呢!
温立庆也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他要听的是做官如何如何不好,以宽慰没做成官的白禾。“灵元,你这就想岔了,户部本就是要算账的地方,厘清这些账,才能厘清全天下的事。许多人想要这个拨算盘的机会还得不到呢!就譬如我。”
宋灵元还算听劝,立刻道歉:“是我失言,立庆如此明事理,来日定是个好官。”
温立庆重重叹气:“唉,我也是有感而发。我下届还能再考,总归有中榜的希望,可那吏部侍郎何大人家的公子……灵元可能不知道,当年寄文也曾名动京城,玉树临风,君子如竹,才华横溢。人人都道他或许能在及冠之前高中,结果是凤凰于飞,落进宫墙。”
白禾捏起酒杯“啪”地搁下,“温兄熟悉何侍君?”——
作者有话说:诗句是百度搜的,描写牡丹的感谢在2024-05-23 20:26:02~2024-05-27 07:1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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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父子相系,同气连枝……
“我家与何家有点交情, 我和寄文本人倒是一般。何家家风清正,除了沈家,他家原来在京里是不少人家嫁女儿的首选。毕竟即使在清流中, 如何家这样后宅宁和, 教诲子孙严厉的也是难得。”温立庆说着左顾右盼,如做贼一样贴紧桌子凑近二人压低声说, “因为何家不许自家儿郎逛春楼, 更不许在外头沾花惹草, 无父母命私自纳妾。”
宋灵元对何家男子能不能狂窑子不关心,他关心的是:“侍君?侍君不是皇上的……”
白禾瞥向宋灵元, 见他眉头紧皱, 对何侍君的嫌恶几乎写在脸上。
温立庆瞥了下白禾, 无奈笑道:“虽说是侍君无品级, 那也是正经贵人。再说寄文对皇上一往情深, 咱们不好多言。只可惜……可惜何家向来不许家里儿郎与男子纠缠……”
大约是突然意识到用词不妥, 温立庆连忙住口。
“所以何家因此与何侍君断绝关系?”白禾接话道。
温立庆不自觉间眼珠左右瞟, 抿唇意味深长笑道:“坊间是有这样的流言,但教我说,自家儿郎哪能说断就断?怪只怪何家家风如此,要顾及整个家族上百口人的清誉声明, 何大人难免说气话。寄文更不会因着这点事就真不顾家里。”
宋灵元目露困惑:“在下有一点不明白,何侍君如真心爱慕皇上,皇上愿接纳他入宫,岂不是一桩好事?何家如此对待侍君,不怕惹得圣心不悦?”
从他的话中可以看出此人并非瞧不起南风,而是瞧不起男子贪图荣华而献身于男子。更重要的是他“忠”于皇帝,或者说他是敬畏于皇权的。
白禾至此给宋灵元此人下了评断:空有抱负, 心无城府,畏而无用。他坐在帝位上应当会把这人外放到地方做个小县令。
这样的人念着读书报国,却不懂官场运行,将人独放到地方上他做官的压力会更小,又因不适应官场而难以做到上下勾结。换句话说,不论政绩如何,这人要做鱼肉百姓的贪官的难度比较大。
“所以是坊间流言嘛。”温立庆摆手,捏起杯子品了口酒。“这事儿啊,纯粹就是儿子年少慕艾,非要和爱慕的人在一起,做父亲的呢出于家训想要阻拦却没法阻拦,父子俩就此闹了矛盾。也许这事只是一个炮仗呢?父子之间指不定早有矛盾,积攒到这个点一下给点着了。”
温立庆特意看向白禾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父子亲人间难免有出嫌隙的时候。可归根究底是一家人,气话嘴上说说就罢了。就看何家……”
宋灵元好奇急切问:“何家怎了?”
温立庆摇摇头,目光往白禾背后的侍卫身上瞟,只能隐晦暗示:“总之一家人的血脉是断不掉的,何大人终归是寄文……侍君的父亲。”
白禾回视对方,蓦然笑道:“温兄说得在理。终归是父子,血脉亲情不可断。”
白禾笑起来便又露出小酒窝来,可爱且漂亮,温立庆明显瞧愣了。
“温兄兜如此一个圈子可是劝我不要与父亲断绝关系?”白禾点破对方的第一层意思。
宋灵元惊讶望来。
温立庆的怔愣一收,即刻露出苦笑:“白弟,兄长知你心苦,可不论是在朝为官还是……的路都不好走。你孑然一身如何同其他人斗?白大人终归是你父亲,父子一系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以无论如何白大人会做你的后盾,会支持你。”
被点破目的的温立庆索性直言不讳,这番话的劝说方向不同,却奇异的与陆烬轩的话抵达同一个终点。
“呵。”白禾冷笑,“你是说我在皇上面前曲意逢迎,好处还得分给我父亲,和我那些从来瞧不起我的家人?”
温立庆吓得连忙去瞧侍卫,急得直呼“不可胡言!”
宋灵元也惊了一跳。
白禾眼神发冷,正欲说话就见温立庆猛地跳起来指向花园另一侧惊呼。
“看那边!那头跟人起争执的人是不是白禾你的书童和大哥?”
白禾紧紧攥了下酒杯,随即站起身。他身后的侍卫同样听见惊呼,见他起身便上前。
“是那边与姑娘纠缠的人?”宋灵元极目眺望,“穿紫衣和灰衣那两个?”
白禾目光一动,今日回门时白家大少确实穿了件紫色衣服。至于原白禾的书童,他懒得去记忆中搜寻这人模样。书童必然熟悉自己的主子,他如今最不想接触的就是熟悉原白禾的人。
温立庆招来伙计相询,小二说:“那边的客官许是喝高了,撞见康王妃的妹妹和这位小姐的友人,酒气上头说了几句……”
小二眼珠一转,小声说,“调戏人的话,惹得王妃妹妹大怒,要将人拿住,并去康王府找王妃告状。那客官认不得人,以为这是普通人家小姐呢,正在大吵大闹,不信人家能押住他。”
温、宋二人听完一齐去看白禾。宋灵元与白禾初识不好多言,只说:“是否去知会白大人一声?我恰好随身带了户部的腰牌,可拿我的直接入户部寻人。”
“那太好了。”温立庆转头就要给钱差使小二去办。“父亲不在户部,直接去白家寻人。”白禾说完走出凉亭,两名侍卫紧随其后。
“白弟是去帮你兄长?”温立庆不敢挤进白禾与侍卫之间,只好缀在后头。宋灵元一瞧也没法待在原地,忙跟上他。
白禾不知道康王是谁,但看过高帝笔记的他知道启国不封异姓王,所以王爷要么是皇帝父辈,要么是皇帝兄弟。
如果白大少冲撞得罪的是其他人,白禾只会坐在这里冷眼旁观,然后在白大少挨揍时浮一大白。然而另一方是一个不知地位、势力如何的,有威胁到帝位的可能性的王爷。
他会笑看白家踢到铁板,却不能任由白家捆绑着他去与康王结仇。
他讨厌温立庆的劝说,可他也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他尚未同白家义绝,在外人眼中,白大少得罪人就是他得罪人——
作者有话说:·温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洗脑话术。这里的家是封建制度里的宗族,在此每个人不被视作独立个体,而是宗族这个巨型章鱼的爪爪。【宗族权】下每个成员都是被压迫对象。爪爪拼命奉献劳作,得到的回报不一定是等价、匹配的,爪爪最终供养的是章鱼头。(权力与义务是一致的,具有统一性)
·陆哥是资本思维,个人力量有限,那就聚合起来。血缘是种稳定的纽带,再用利益吸引大家结成利益共同体。每个人都从中获利。如果成员间有矛盾怎么办?做利益交换、许以更多利益,总之一定要给好处,不然家就散了。(成员的思维:个人利益>家族利益)
两个人都不好。拿电车难题比喻吧,一边车轨绑着【我】,一边车轨绑着【我全家】,不管跟家里人感情好不好,事实上人就是被他们给绑车轨上的。
第50章 废白大
白禾处理白大少与王府亲眷冲突的办法十分简单粗暴。他指使侍卫上去将白大少摁倒, 侍卫不止把人摁住,还顺手从旁边劝架的小二肩头顺走擦桌布塞进白大少嘴里——主要是陆烬轩教的好。
“此人偷盗在下财物,我要拿人去见官。”待人被押住后白禾才上前, 冷淡的对王妃妹妹几人微抬手一礼, 然后不做废话,转身就要走。
“慢着!”王妃妹妹姓贺, 贺小姐先是被突然冲上来的侍卫惊了一跳, 再是被白禾的容貌惊艳, 见他抓了人二话不说要走下意识喊住对方。
结果此时没被侍卫抓住的书童不自觉喊了声,“少爷!”
贺小姐听见了, 气得柳眉倒竖指着白禾骂道:“好啊, 原来是一家的!这登徒子的书童喊你少爷我可听见了!”
白禾睨眼她。
“你别想把人带走!”贺小姐指挥侍从去抢人, 可她与友人带的侍从皆是丫鬟, 几个小姑娘哪敢上手跟人高马大且带着刀的男人碰?
白禾侧身命令侍卫道:“将他的左手露出来, 按在地上。”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 果断使力把白大少压得上身伏地, 按住他左手腕使其手掌贴地。
白禾走近他们,忽然弯腰从侍卫腰间抽出佩刀。
“公子!”侍卫惊得差点松手去阻拦。
“小姐当心!”对面贺小姐一行人的丫鬟们尖叫着围住各自家小姐后退。
“客官冷静啊!咱们已叫人去报京府尹啦!您可别杀……”小二劝架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雪亮的刀光一闪。
“白弟!”
白禾垂着冷眸,神色平淡地抬手挡住冲过来的温立庆, 右手手腕翻转,刀锋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刀尖斜斜扎入白大少手背。
“啊!!”在场的人不约而同惊叫,众人吓得不自觉后退。远处观望看热闹的人已经开始遣人报官了。
“他确实是我大哥。”白禾拔起刀,鲜血汩汩流淌,转眼浸染了白大少手边的地。“把我大哥扶起来。”
侍卫粗鲁地将手背淌血的白大少从地上拽起来,白大少整个人都疼得发颤, 脖子上青筋暴露,抬起的脸上表情暴怒到狰狞,死死瞪着白禾,被抹布堵着的嘴里不断发出哼声。然无论他如何暴怒,始终无法挣脱经验丰富的侍卫如铁钳般的手。
白禾对白大少的恨意视若无睹,持着带血的刀挑起他腰带上系着的一枚玉佩,而后直接用刀割断挂绳取下玉佩。
白禾道:“这枚玉佩出自内廷器物局,偷盗宫中财务,若是内廷宫人按宫规则处杖刑。大哥不属内廷,便送去府尹衙门。”
侍卫不敢离开白禾身边,于是转而对在旁的伙计说:“拿绳子来,把人绑了送衙门!”
“这……”小二不敢动,扭头去瞄贺小姐。
贺小姐来过多次百花园,这里的伙计认得她是康王妃妹妹,却不认识极少来此的白大少,更不认识首次来的白禾。
“送官好!本小姐正好也去告一状。”贺小姐推开吓得紧紧挡着她的丫鬟,她其实也在害怕,眼神压根不敢往白大少流血的手上瞟。但她不肯放过冲撞调.戏自己的登徒子,亦不相信白禾真的会把自己大哥送官。
那什么玉佩啊扎手啊,在她看来就是托词和趁机报复,实则转头出了百花园的门就会把人带回家。京城里的名门大族惯会往家里藏事。
白禾蹙眉盯着她,淡声道:“废他一只手还不足以向小姐赔罪么?”
白禾的说辞巧妙,顿时让原本处于道德高地的受害者变成咄咄逼人、蛮不讲理的人。
“你!”贺小姐语塞。
她的闺阁好友往前一步大声说:“你当我们傻呀!你们是兄弟,说什么拿人送官,肯定一出门就送回家了!还有那伤,才那么点伤口怎么叫废了?又不是整只手都给剁了。”
温立庆此时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贺小姐,在下与白弟多年同窗,在下十分清楚他的品性,何况偷盗宫中财物不是小事,他绝不会刻意包庇。”
“谁知道那玉佩是怎么回事啊?你们说是宫里的就是宫里的啦?”
“哼,本小姐今日戴的金钗是宫廷样式,那本小姐是不是也可以说它出自宫里?”
出身高贵的众小姐连嘲带讽,就是不肯松口放走白大少。
“小姐既揪着不放,人便由你们送官罢。”白禾说着对侍卫挥手。
两名侍卫立刻扭着白大少胳膊把人推到贺小姐等人面前,结果她们吓得直往后退,根本没人敢接手。
“白弟不可!”温立庆低声提醒,“这是你亲大哥!亲亲相隐,你这样做会被议论不悌的。”
宋灵元随之劝:“不如等知会白大人再说?”
“唔!唔唔唔!”白大少得以站起来,腿脚就不安分起来,拼命挣扎着想脱离侍卫控制。
“老实点!”侍卫不耐烦,一人踢了脚他膝弯,同时手上用力,白大少瞬间跪了下来。
百花园的掌柜姗姗来迟,嘴里说着讨巧劝和的话迎上来。
“既然两位都说要把人送官,不如交给小的吧?小的让人将这位公子绑上,这就送去府衙。”
后头跟着掌柜来的伙计举了举手,展示手里的麻绳。
白禾颔首。
贺小姐见百花园的人插手,便也退了一步:“行,本小姐相信百花园开门做生意,不至于这点信用都不讲。你们将人送官时可要说明白了,这登徒子言语浪荡举止轻浮,冲撞了康王妃的亲妹妹!”
“是是,小的定当代贺小姐向府尹大人说明。”掌柜的赔笑说,跟着转头去瞧另一方。
白禾却没有把玉佩轻易交予外人,而是道:“也请代为向府尹大人说一声,明日我会派人将诉状和证物一道送去。”
白禾说完就转身。
温立庆急得发愁,伸手去拽他。“白禾!你不能……”
“少爷!”书童同一时间开口,声音大得盖住了温立庆,“少爷带我一起走吧!”
书童哭喊着扑上前,然后被侍卫冷酷地拦住。
“少爷我不想离开你……呜呜可是大夫人在你离开后就把我发卖出白家,今日是大少爷突然将我领来这里……我什么都不知道,少爷若不带我走我就要回新主子家了!”
白禾摸了摸手里的玉佩,全然不为所动。白大少拾走玉佩后就去找书童,并将人带来百花园。书童是原白禾的书童,如此两人总不能是来叙旧的吧?
白禾冷漠地回头:“你既是被白家发卖,你想赎身自该去找白家人。要我带你走?莫不是想来我身边伺候?这种话我不信。温兄,宋兄,我该回去了。”
如今能跟随在白禾身边的除了侍卫只能是太监。
温立庆一肚子话瞬间堵在喉咙里,只能眼看着白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