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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5

作者:云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掌控欲


    陆修沂知道她所指何意,便叹了口气:“榆儿,我从未想囚禁你。”


    孟榆凉凉一笑,反问:“你口口声声说不想囚禁我,却在我回来的第一天就将我禁锢在府里,还不许我见外客,这不是囚禁是什么?”


    她的语气里尽是掩不住的嘲讽,陆修沂也没生气,仍旧耐心解释:“外面发生了些事,我怕你听了不好受,等我处理好了,你想去哪儿我必不拦你。”


    他倒是说得冠冕堂皇,孟榆无声冷笑:“我明天想去祭拜我阿娘,你不会连这个都要拦我吧?”


    话音落了半晌,身后久久没有声音传来,正当她的耐心要耗尽之时,陆修沂终于松了口:“我陪你去。”


    “不必了,我想阿娘不愿看到你。”


    “那让楮泽跟着。”


    孟榆刚想开口反驳,却听到他突然冷了语气:“榆儿,你别太得寸进尺了,你知道的,一切都和从前不同了。”


    确实。


    一切都和从前不同了,即便她已经跟他回来,他还是对她怀有深深的戒备心。


    他那话压住了孟榆想反驳的欲望,信任一旦崩塌,确实不可能恢复如初,但她不后悔,活在他身边太压抑,得到了那两年自由的时光后,她才有了重新走下去的勇气。


    一夜再无言。


    找回了孟榆后,陆修沂就没再喝过安神汤,只要她不是动得太厉害,他一躺下便能睡到天光大亮。


    昨儿紧赶慢赶了一日,西营的军务处理得七七八八了,今日一他便没急着出门,而是陪孟榆用完早膳,再让楮泽备好马车,并嘱咐了他两句,眼见她登上马车才转身回了书房。


    身后拖了一条尾巴,这次出门孟榆便只带了知眠。


    沈姨娘的墓葬在城郊十里外的地方,依山傍水,是陆修沂亲自挑的,马车出城后,走了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姑娘离开后,将军每年都会来祭拜,一待便是一整日,香烛纸钱也都是让奴婢帮忙准备的。”知眠跪在身旁,将纸钱放进火堆里。


    墓碑周围没有一根杂草,坟头也修缮得很齐整,即便知眠不提,孟榆也知道这定是陆修沂的吩咐,若说是袁氏,那是绝无可能的,她不把沈姨娘的坟刨掉便不错了。


    思及此,孟榆不免又对陆修沂生出了一丝好感。


    往昔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香烛和纸钱焚烧时蹿起浓浓烟雾,她的眼角沁出了泪。


    祭拜完,孟榆刚想登上马车回府,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下意识偏头望去,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凝着面色策马而来。


    看清了来人,楮泽拧着眉,立刻上前催促:“夫人,时辰不早了,将军还在府里等您。”


    来人正是宁穗。


    孟榆踩着矮凳的脚停了下来,目光仍旧落在远处的人身上。


    楮泽急了,寒声脱口:“夫人,属下奉劝您一句,不要为了些无关紧要的人惹恼了公子,公子的脾气没有从前那般好了,若惹恼了他,对您以及您身边的人都没好处,甚至您再无可能踏出将军府半步。”


    他的尾音还没落地,孟榆像是被他戳到了致命点一般猛地偏头,冷冷地剜着他,一脚踩上矮凳,进了马车,重重地将帘子一甩。


    楮泽立刻让车夫调头,抄小道策马回府。


    马儿带着车跑,终究还是比宁穗慢了些,眼见她即将追上来,楮泽当即吩咐其中一个将士,务必将孟榆带回将军府,期间绝不能停下半步后,他立刻调转马车,挡在路中央。


    “宁姑娘,我们夫人已经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公子看在秦公子的份上才不想同你计较,你何必还要来横插一脚?”


    宁穗勒紧缰绳,停在楮泽面前,冷笑道:“我还等着他上门来和我计较呢,怎么?他要当缩头乌龟么?”


    楮泽面无表情,丝毫没被她的影响:“嘴犟没有好处,我奉劝你一句,你若想明年征战北凉,最好不要再插手。”


    “这天底下,除了我哥,还没有一个人能威胁到我。”宁穗眸中泛起冷意,抽出别在后背的剑,一个飞身刺向楮泽。


    楮泽眼疾手快,稍一抬手就将剑拔出,迅速格挡住她的进攻。


    剑刃相碰发出刺耳的声响,两人借着马鞍凌空而起,宁穗率先一剑扫过,直击对方的脑门,楮泽侧身闪过,然剑风如实,剑风扫过之处,大树轰然倒塌。


    宁穗厉喝:“论武功,你不是我的对手,识趣儿的快让开,否则我剑下不留情。”


    “我虽不是你的对手,但你也休想再使什么诡计。”楮泽见她出手狠辣,心知自己挡不了多久,便趁她一剑扫来之际,迅速侧身,砍下旁边的树枝,直击不远处的马儿。


    “嘶……”


    马儿顿时响起一声凄厉的嘶吼,宁穗闻声转头望去,只见马儿的前腿被打折弯了下去。


    “你卑鄙。”宁穗怒从心起,回过头正欲给楮泽一个教训,谁知他趁她被马儿声音吸引分神的一刹间,就已经策马跑远。


    “兵不厌诈,”楮泽的语气微微上扬,带着难以抑制的雀跃遥遥传来,“宁姑娘出身军营,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宁穗看着被打折了腿的马,气得咬牙切齿,只能看着楮泽扬尘远去。


    楮泽还没回府,宁穗追到城外的事就已经传到陆修沂的耳朵里,听完暗卫的回禀,他面色淡淡。


    可转头就提剑杀上了门。


    宁家的守卫根本拦不住陆修沂,恰逢宁简行也在府中,闻声急忙赶来。


    前厅打得乱遭遭一片,桌椅散落一地,守卫也全倒在地上,或拧脸捂着腹部,或是伤了臂膀,或是划伤了腿,所幸陆修沂没下死手,众人也只是伤得难以动弹。


    管家一脸难为情地站在边上,看着陆修沂翘着二郎腿,品着茶,那把染血的剑正大喇喇地躺在他手旁。


    “陆修沂,我这儿好歹是骠骑大将军府,你强行闯进来,未免太过分了。”宁简行出现在门外,语调虽听不出有何怒意,但目光迸发的寒意令人一惊。


    啪!


    陆修沂重重地放下茶盏,凌厉的眸光紧紧锁着对面人:“俗语都说,长兄如父,可你作为兄长,却教妹不善,任由她插手我和孟榆之间的事,我不过上门来讨个说法,究竟谁过分了?”


    自知理亏在先,宁简行朝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忙退下去,他方抬脚走进,墨色鞋履踩在地板上,听不见丝毫声响,他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我妹妹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纵是有错,也只是错在用错了法子。”


    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妹妹,在外人面前,宁简行还是护短得多。


    “好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陆修沂微扬了话音,“你妹妹伪造帅印,私放我夫人出城,我若将此事禀与圣上,你觉得圣上会如何想?是想她今日能私放一位将军夫人,明日是不是就能私放一个细作?还是想她今日能伪造帅印,明日是不是就能伪造玉玺,谋朝篡位?”


    “陆修沂。”宁简行横眉冷竖,忽然扬高了声音,原淡淡的脸也染了些许怒意。


    陆修沂却觉得还不够,便又加了把火:“身处高位的人久了,心理难免与常人不同,这个道理,你比我再清楚不过了,不是么?”


    一句“不是么”将宁简行从容的脸色彻底击碎,那些被黑幕掩在心底的记忆复又涌上心头,他只觉得双腿乏软,喉咙干涩,似被人夺了魂般,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仿佛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陆修沂的神色黯了黯,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倏然间就没了方才的怒意,便提剑起身:“管好你妹妹,不要再让她插手我们夫妻的事,否则我不会留情了。”


    说完,他抬脚就走,可经过宁简行身边的刹那,他又忍不住低声道了句:“那件事,你没错。”


    ***


    宁穗赶回来时,已经是午饭时辰了,前厅的散乱已经被收拾好,饭菜摆了满桌,却迟迟不见宁简行出来。


    平日等在饭桌前的都是她哥哥,被催促的都是她,今儿反常得很,宁穗便忍不住问管家:“哥哥去哪儿了?我记得今儿军营没什么事,他说要在府里歇一日的。”


    管家敛眉回:“少爷在祠堂。”


    宁穗觉得奇怪,若非父亲或母亲的祭日,她哥哥鲜少去祠堂的,想了想,她还是放下筷子,起身道:“我去看看。”


    祠堂就在府里西边上,从饭厅绕过去,走过一条长廊就是了。


    昨晚下了一场雪,积雪压在祠堂外那棵国槐树的枯枝上,时不时发出一声闷哼。


    宁简行跪在蒲团上,一动不动。


    以为宁简行犯了什么错,宁穗见状,蹙眉上前问:“哥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何要跪在这儿?快起来。”


    没等宁简行说话,宁穗伸手便想将他拉起,但宁简行却岿然不动,仍旧跪在蒲团上,似顾自般地道:“长兄如父,我教妹不善,你说该不该罚?”


    他缓缓抬头,静默地审视着一脸疑惑的妹妹。


    宁穗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连何时松开扯住他臂膀的手也不知道,只是僵硬地扯出一丝笑:“哥哥,你说什么呢?”


    宁简行拧了眉:“事已至此,你还不肯说实话?”


    “什么实话?我不懂。”宁穗退了一步。


    宁简行被她气得胸口一堵,压着酸痛的膝盖站起身:“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坦白,你可知你伪造帅印之事,若传到圣上的耳朵会有怎样的后果?轻则送进牢狱关个几年,重则抄家灭族,流放边地,宁家永远都别想翻身。”


    从小到大,许是因双亲早亡,宁简行对她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鲜少有吼她的时候。


    宁穗怔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此事的严重性自不必他说,她也很清楚,可她之所以敢这么做,是抱有十分的把握的,便淡定地道:“我做得很隐秘,况只有孔大人见过帅印一次,期间也并未留下什么手脚,圣上岂会知晓?”


    宁简行压低了声音:“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孔世源的嘴是被缝上了么?说不出半句话,他既能屈服于你,也能屈服于别人。”


    “他出卖我?”宁穗神色一凛。


    宁简行恨铁不成钢:“你能威胁他,就不许别以同样的方法威胁他?”


    宁穗立刻反应过来:“哥哥,陆修沂来过了?”


    仿佛触到了什么不可碰的地方,宁简行顿了顿,压下眸底的怒意,转身对着面前的牌位,面无表情地淡声道:“此事就此算了,他和他夫人之间的事,你以后别再插把手进去了。”


    宁穗忍不住拔高声音:“陆修沂就是个奸人,他设计阿榆替上花轿,以家人性命威逼她,她正处在水深火热的境地中,我既知道了,又岂能坐视不理?”


    啪!


    祠堂内除了供着的牌位外,各个角落都空荡荡的,清脆的巴掌声在空阔的室内回响。


    宁简行下手极重,宁穗的脸被打得歪向一边,鲜红在面上逐渐浮现。


    宁简行看到她脸上浮出鲜红,感觉到掌心火辣辣地疼,他顿了下,眸光闪过一丝心疼,却仍死死压着,语调含着些许怒意:“你既知道他是个奸人,还插手进去,是想把宁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全都拖到火坑里才肯罢休么?”


    宁穗难以置信地怔了半晌,才缓缓转过头:“仁义,良善,表里如一,不欺暗室,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都是哥哥你教我的,可如今你是怎么了?就因为陆修沂,你就要放弃自己一直所奉行的原则么?”


    宁简行被她怼得哑口无言,宁穗就这般静默地审视他。


    沉默半晌,宁简行望着父亲的牌位,仍是那般冷静克制地道:“总而言之,陆修沂夫妻间的事,你不许再插手,若我再发现你插手他们的事,你就别想再回东营了,更别想出了这上京城。”


    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宁穗惊得瞪圆了眼:“你明知道征战北凉是我一生所求,却还要这般做,你当真还是我从前认识的哥哥么?”


    宁简行却无言以对,闭上眼,没说话。


    自知与他再无话可说,宁穗剜了他一眼,转身就跑出了祠堂。


    ***


    陆修沂从书房过来时,饭桌前没见孟榆的身影,他随口朝侍立在旁的婢女问:“夫人呢?”


    “知眠姐姐说,夫人没胃口,不想吃了。”回话的婢女是孟榆回府后,新拨来拢香馆的。


    陆修沂闻言,转身就往厢房去。


    四五个婢女侍立在房门外,几人看到陆修沂,忙要躬身行礼,陆修沂抬了抬手,几人立刻退下。


    孟榆正靠坐在黄花梨圆桌前看着书,知眠侍立一旁,见状正要朝他福身,他却往后挥挥手,她看了孟榆一眼,识趣儿地退出屋内。


    “不吃饭对身子不好,”陆修沂一边抢走她的书放回桌面,一边拉起她的手,“和我去吃饭。”


    他的力气不大,孟榆轻轻一甩就甩掉了。


    一股熟悉的气息不由分说地闯进鼻腔,她拧了拧眉,坐正身子,重新拿起书:“我身子好不好与你无关,我虽同你回了上京,但麻烦你不要动不动就替我做决定,我不是傀儡。”


    她的语气冷淡疏离,仿佛在和全然不熟的陌生人说话一般,想到他每晚抱着她相拥入睡,彼此该是这世间最亲近的人,可她的心仍旧如磐石般挪动不了分毫,陆修沂不由得气上心头。


    他犟着脸色,伸手扯过她手里的书,丢到角落里,强硬地拉起她的手便要往外走。


    孟榆厌极了他这副模样,猛地一甩手,从鹤九云乡开始便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忍不住爆发:“陆修沂,你够了,我不是提线木偶,不是你说什么我便要做什么,我有自己的思想,我有自己的尊严,我吃不吃饭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和谁见面也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她这一声怒吼斥得陆修沂怔了下,沉默片刻,他好似想到了什么般,忽地冷笑起来:“所以呢?你想和谁在一起?是你从前表过心意的江煊礼?还是在那个穷乡僻壤,时时关心你、处处为你扫清障碍的冯淮?又或者说,你还想故技重施,让宁穗帮你逃离我身边?”


    瞧他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儿,孟榆只觉得可笑:“不管是江煊礼还是冯淮,他们都比你懂得爱是什么?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你无时无刻都在精神上、行为上压迫我。我就算向江煊礼表过心意又如何?我就算真的爱上冯淮你又能怎样?我即便还存着想让宁穗帮我逃跑的心你又能如……”


    砰!


    话音突然淹没于喉,一阵疼痛从后背蹿进四肢百骸。


    可孟榆来不及多想,窒息感猛然袭上心头,她被陆修沂掐着脖颈撞到了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重重的闷哼声将候在门外的知眠惊了下,她忙冲进去,却见陆修沂面色阴沉狠戾,正紧紧掐着孟榆,连手背都泛起了青筋。


    知眠扑通跪下,含泪求道:“将军,求您别这样,无论姑娘说了什么,她都是无心的,求您饶她这一回。”


    “爷何时叫你进来了?”陆修沂掐着孟榆的手仍旧不放松,冷冷地看着孟榆,话却是朝知眠说的,“出去。”


    知眠的双腿却像灌了铅般,纹丝不动。


    陆修沂瞬间拔高声音,偏了头:“你要想我饶过她,就滚出去。”


    知眠被他那双裹满寒冰的眼神唬了一跳,惊惧地看了眼孟榆,孟榆艰难地朝她扯出一丝笑,示意她先行离开。


    知眠无法,只得退了出去。


    陆修沂看着她唇边的笑,愈看愈觉刺眼,即便对着一个婢女,她脸上的笑容也比对着他时要多得多,他到底有哪点让她看不上?


    越是这般想,陆修沂胸口的怒意便越甚,这份怒火仿佛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意图将广袤的草原烧个彻底。


    眼见她的脸色逐渐煞白,他的理智才稍稍恢复,掐着她脖颈的手也不由得松了些许。


    他压了压怒意,低头深吸一口气,再抬首时脸色阴沉地看着她:“孟榆,收回你那些话,我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得到了些许喘息,孟榆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忽然听到他这话,压了许久的委屈涌上心头,她忍不住怒吼:“你大度,自然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不能,若非因为你,我怎会被困在这四面高墙内?若非因为你,我何须隐姓埋名,提心吊胆地活着?若非因为你,我怎会连阿娘的葬礼都无法参与?陆修沂,我会烧窑,会训兽,会酿酒,会造扇车,没有你,我的人生一片光明;没有你,我的日子顺遂幸福;没有你,我活得自由自在,你凭什么?凭什么一句话就想让我收回所有?我不,我绝不。”


    她的眸光含着泪,却死死咬着唇不肯让它落下,这一番话说得义愤填膺,仿佛所有的错都在于他一般。


    陆修沂被她怼得像堵了一口气在喉咙里,提不上来,压不下去,仿佛有一股烈火在灼烧着他的胸口。


    沉默半晌,他缓缓松开手,退离两步,望向她的目光已毫无温情:“孟榆,当初是谁先拽住我的?是谁跪在地上苦苦求我?又是谁说只要我能救出你的母亲和妹妹,便是为奴为婢也不在乎?你心思这般玲珑,难道便没听说过奴婢也可以是通房的话?退一万步讲,你不知道这些,难道你求我时便能料定我不会要你?孟榆,别他妈的把错全推到我身上,你记住,是你,是你先招惹我的。”


    孟榆冷冷地看着他一脸疯魔的模样,心知再和他说什么已经毫无作用,她斜睨了他一眼,转身欲走:“我和你无话可说。”


    “你和冯淮,和宁穗,和这府里的所有人都有话可说,单单和我无话可说,对么?”可她还没走两步,一声冷喝自身后传来。


    他的盛怒犹似达到了顶峰,孟榆不想再说什么,抬脚就走。


    “或许,我还是对你太纵容了。”


    低低的话语声带着几许自嘲幽幽铺进耳朵,孟榆蹙了蹙眉,忽然觉得有些不妙,便加快脚步朝门口去。


    阳光洒在脚边,她刚想踏出门槛,哪知一阵凌厉的风突然自身后袭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陆修沂拦腰抱起,与此同时,伴着房门“砰”的一声巨响,阳光被尽数挡在了外面。


    一片乌漆铺到眼底,高大的身影裹挟着滔天的怒意覆上来,仿佛感觉到这次和以往许许多多次都不同,孟榆惊惶不已,拼命挣扎,可双手被他反压在头顶,双腿亦被他紧紧捆着,她根本动弹不得。


    陆修沂再控制不住那压制了许久的欲望,埋首在她颈窝疯狂吸吮,并腾出一只手将彼此身上的衣衫尽数褪下。


    薄薄的亵衣被撕破,清凉感裹满全身,绝望在这一刹间如滔滔不竭的洪水般将孟榆淹没,异样感侵透全身,泪水从眼角渗出,洇湿了埋首在她身上的人,可陆修沂没再像之前那般停下手,动作也丝毫不见怜惜。


    “你说过,不经我同意,你不会碰我的。”


    她原本清甜的嗓音此时变得低哑,还含了一丝不可察觉的颤抖和惊惶。


    此刻的她就像一朵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花儿,从前他费尽心思,对它呵护备至,可不仅得不到它的半分回应,还被它身上的刺伤了满身。


    陆修沂一直往下,微微抬首,声音里含了某种压抑、冰冷的暴戾:“那是以前,如今不同了。”


    趁他说话时松了下紧握着她双手的间隙,孟榆迅速反应过来,挣开他的手,猛地坐起,膝盖微屈,一脚顶在他肚子上。


    陆修沂痛得龇牙咧嘴,下意识就松开压着她的双脚,孟榆见状,抬起胳膊肘就朝他脑门上撞过去。


    陆修沂被撞得头晕眼花,想追上去时,却见孟榆已经捞起衣衫,一边披上,一边下了榻,来不及穿鞋,就压着惊惧光脚就往外冲。


    候在门外的知眠忽见她披了件薄薄的外衫就冲了出来,发丝凌乱,脸白如纸,一副受到巨大惊吓的模样,她当即便猜到发生了什么,慌忙解下身上厚厚的外衫给她披上去:“姑娘,跟我来。”


    “孟榆,你他妈的给爷滚回来。”


    陆修沂一声怒吼自房内传来,所幸陇香馆内除了知眠外,其余的婢女都被遣了出去,现下并无人瞧见她这副模样。


    形势迫人,孟榆来不及作她想,听到陆修沂的厉喝,便头也不回地跟着知眠跑了。


    从陇香馆偏门出去是一条小道,抄小道过去就是一座假山,假山上有路,可以沿着路绕到将军府后门。


    知眠拉着孟榆进到假山的洞口里,洞中黑漆漆一片,所幸知眠平时走得多,踢到有石子就顺手清理了,两人倒也安全地走了过去。


    刺眼的阳光突然出现在眼前,孟榆下意识抬手挡在额头上,却感觉知眠倏地停住脚,身子是止不住地颤抖。


    “一个奴婢,胆敢拐走夫人,爷看你是活腻了。”刚睁开眼,一道如坠冰窟般的嗓音幽幽渗进耳中,陆修沂那张阴沉的脸背着光铺进眼底。


    他揉着被她撞疼的额楼,冷冷启唇:“来人,把这个不知死活的贱婢拉出去,杖打三十大板,交给曹管家发卖了。”


    侍立在身后的将士闻声,当即就要上前拉走知眠知眠也没求饶,只是犟着脸挡在孟榆面前。


    盔甲在暖阳下折出凛人的寒光,孟榆上前一步,将知眠挡在身后,她光着脚,踩在那冰冷的石头上,寒意蹿进身子,将她混沌的思绪瞬间逼退:“陆修沂,是我逼她带我走的,你放了她,我和你回去。”


    她仍旧面无表情,语调仍是那般淡然疏离,好似她早已料到能拿捏住他一般,陆修沂恨极了她对他的这副平静如死水般的神情。


    侍卫们只感觉身旁忽有一阵疾风闪过,再反应过来时,便见将军掐着夫人的脖颈压到假山上。


    陆修沂咬牙切齿,目眦尽裂,仿佛暴怒到了极点:“孟榆,你三番五次招惹爷,别以为这一招永远对爷有效,你……唔……”


    剩下的话音淹没在喉咙里,众人见状,忙撇过头。


    温热的触感将陆修沂的话全部堵住,似乎没料到孟榆会这般做,他怔了下,旋即将主动权夺回。


    孟榆伸手攀着他的胸膛,直到憋红了脸,险些要窒息在这一吻里,陆修沂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


    得到了喘息之机,她大口大口地吸着气,陆修沂愤愤地低声道:“你这个小妖精,爷迟早要溺死在你这儿。”


    孟榆轻轻地抓着他的胸膛,压着满腔绝望低了头:“今天的事是我错了,求你……”


    陆修沂自然知道她求的是什么,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朝侍卫首领使了个眼色,侍卫们当即退了下去。


    “今日看在夫人的面子上,爷且饶你一次,若再有下回,便不是发卖这般简单了。”他淡淡地瞥了眼跪在旁边的知眠,冷冷道了句后,方抱着孟榆转身回房。


    陆修沂的衣衫从眼前划过,知眠抬首,偏头往前面看了眼,正正撞入了孟榆那满含绝望的脸。


    眼前的身影和头顶的帐幔交错,孟榆恍恍惚惚,泪水洇湿了鬓角、枕头及至衾褥。


    “榆儿,你太善良了,所以你这辈子都注定要我和纠缠在一起。”


    陆修沂终是忍不住抬首,却看到她闭着眼,面上满是泪水,他轻轻地抚掉那些带着温度的泪珠,犹似恶魔般的声音幽幽传来。


    她知道的,和陆修沂从鹤九云乡回来时,她便清楚地知道的,她能躲过一次,她还能躲过第二次么?


    她不能再把其他人拖下水。


    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日光和时辰交织,仿佛永远都不知疲倦。


    直到最后,孟榆只觉得自己没了一点力气,睡过去的前几息,她看到他的影子在帐幔上来回浮动。


    阳光穿过纱窗透进来,那光线明明这般长,却始终落不到她身上。


    耳畔仍回响的声音令人面红耳赤,她绝望地闭上眼。


    ***


    醒来时,孟榆已经坐在浴桶里,身后的人正拿着絺巾给她细细擦拭,粗糙的指腹寸寸划过肌肤。


    她强忍着颤抖。


    “醒了?”陆修沂的嗓音已经褪去了低哑,换来的是餍足后的清润。


    孟榆点点头,将手伸到后面:“我,我自己来。”


    一启唇,她才发现自喉咙溢出的声音很是沙哑。


    陆修沂没有将絺巾递给她,而是握住她的手,踱步到跟前。


    白皙的肌肤毫无遮掩地露在空气中,男人的目光落在上面,孟榆仍微感不适,下意识就抽回手挡在面前,然手放到上面时,又觉有些多余。


    陆修沂见状,一边替她擦拭,一边扬唇笑道:“榆儿,我们都已经是真正的夫妻了,夫妻之间,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该坦城相待,都该毫无防备,你说对么?”


    孟榆觉得他这话很多余,难道他以为她就这么注重贞洁?难道他觉得她将身子给了他,她便一定会对他死心塌地?


    虽然在心里腹诽着,但她面上并未表现出一丝怒意,只是缓缓放下手。


    事到如今,她不想再惹恼他了。


    见她逐渐将外面的那层刺褪下,换来的是从未有过的温和,陆修沂再一次觉得自己做对了。


    她再犟也到底是女人,他和她不仅有夫妻之名,还有了夫妻之实,原本因她抗拒而再次忐忑的心,此时也终于安定下来。


    她是他的。


    这辈子,下辈子,永远都是。


    想到此处,掌心擦拭到的地方有起伏之感。


    他顿了顿,身体控制不住地再次涌来阵阵热潮。


    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孟榆微微一惊。


    “榆儿……”


    他清润的嗓音变得低哑,仿佛裹满了欲望。


    孟榆还没开口,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抬脚踩了进来。


    原来覆到胸口的水一刹间溢出了浴桶,温热的唇霎那堵住了她的呼吸。


    孟榆再一次软了双腿。


    ***


    这一觉睡过去,令她和陆修沂直接错过了晚饭,两人再次醒来已经是夤夜了。


    黑幕沉沉地笼下来,只剩下身边人浅淡的呼吸。


    陆修沂埋首在她颈窝,紧紧地拥着她:“醒了么?”


    孟榆虽然醒着,但仍不敢睁开眼,身上的酸软令她连腿都抬不起,这个男人仿佛不知餍足般一碰就燃,她真的害怕,害怕他知道她醒了,还想再要一次。


    可即便她没睁眼,陆修沂却仍发觉了她在假寐,便不由得笑了:“你不说话,就是还想再来一次,嗯?”


    一听到“再来一次”,孟榆吓得一激灵,慌忙脱口:“醒了,醒了。”


    说完,像是生怕陆修沂还想再来,她又忙道:“我太累了,又没吃晚饭,你让我歇会好不好?”


    仿佛是在印证她说的话,肚子恰合时宜地咕噜咕噜响了两声。


    对于她的温顺和撒娇,陆修沂很是受用,满意地笑了:“想不想吃东西?”


    ***


    半个时辰后,孟榆就坐在了饭桌前,有酒酿蒸鸭、鹅掌炖肘子、红枣小米粥。


    她抬眼看了看系着衣的陆修沂,一脸诧异:“这些都是你做的?”


    陆修沂耸耸肩,在她旁边坐下:“不然呢?这个时辰下人睡了,爷懒得去叫他们。”


    似乎觉得很惊讶,孟榆拿着筷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然看到他偏头望过来,她又忙低下头,顾自般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竖起大拇指,不吝于赞美:“鹅掌有嚼劲,好吃,肘子不肥不腻,也好吃。”


    正说着,她又想起什么,道:“我记得你以前是不会下厨的,那回做了个百合酥都做了好久,等得我都睡着了。”


    陆修沂闻言,神色黯了黯。


    他放下筷子,将手藏进宽大的衣袖里,柔和的灯火衬得他脸色微白:“我当时以为你不在了,我想到我们成婚后我时常忙于军务,鲜少有时间陪你,供奉的东西我便不想让别人插手了,所以我学会了做菜,我想着倘或你尝到我做的饭菜,或许就愿意来看我了。”


    尾音淹没在哽咽中。


    陆修沂抬首,眼含泪光地看着她。


    孟榆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应。


    他的爱太热烈,太偏执,太强势,亦太有掌控欲,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回应,更无法接受一段偏执又强势的感情。


    “所以你的愿望成真了,我如今真的吃上了你做的饭菜。”孟榆实在受不了他热切的目光,像一条蛇将她紧紧环绕,令她险些要窒息,所以无言片刻,她只能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看着这张日思夜想了两年的脸,陆修沂终于忍不住,立刻解下衣放到一边,捞起她抱在怀里,她整个人都小小的,放到膝盖上后便缩成了一团,他低头就想吻下去。


    孟榆吓了一跳,忙抬手挡住他的唇,嗫嚅道:“我,我还没吃完呢。”


    “我也饿了,你让我先吃一口,”陆修沂看到她脸色泛红,当即猜到她想歪了,便笑道,“我就亲两口,不做别的。”


    没等孟榆应声儿,陆修沂就俯下身来,堵住了她的唇。


    男人的吻热烈又缓慢,一点点攫取,一点点深入,仿佛在品尝着世间最美味的东西,纠缠到她憋红了脸,他才恋恋不舍地将她松开。


    新鲜的空气陡然涌入,孟榆的胸口剧烈起伏,陆修沂扬唇笑了,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满脸宠溺:“接吻的时候要学会用鼻子呼吸,这样就不会觉得难受了。”


    他仍旧抱着她在膝盖上。


    孟榆有些不适地动了动,直起腰想踮着脚尖到地上。


    陆修沂揽在她腰间的手愈发收紧。


    “我想下去吃饭。”她压下想抬起胳膊肘猛戳他胸口的冲动,抑着愠怒,深吸了口气,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要惹恼他,不要惹恼他。


    陆修沂拿起碗,舀了一勺米粥放到她唇边:“我喂你。”


    孟榆:“……”


    “怎么了?”陆修沂睁着一双疑惑的眼睛,道。


    她胃口全无。


    趁他疑惑地看着她之际,孟榆一把夺过碗,迅速从他腿上跳下来,坐回原位,并低头顾自吃起来。


    见她吃得香,陆修沂没生气,更没再抱她回膝盖上,只是单手撑在桌上,支着下颌瞧她。


    那道热烈的目光在头顶上方久久不散,孟榆径直略过,迅速吃完了一碗粥后,才抬首:“你不饿么?”


    对面人的目光温柔潋滟,仿佛荡开的一圈圈涟漪,想将她溺毙在其中,他盯着她的唇角,突然将身子探过来,孟榆惊了下,忙要起身,却被他揽腰搂住,固定在椅子上。


    淡淡的雪松味将她紧紧裹在其中,陆修沂探过身子,唇轻轻地攫住她的唇角。


    这一吻如蜻蜓点水,不过一瞬,他便坐直了身子,心情极好地笑道:“我吃饱了。”


    他极慢极慢地动了动嘴,又咽了下。


    孟榆瞬间反应过来,登时就红了脸,忙起身回到榻边想要躺下。


    陆修沂及时叫住她:“刚吃饱不能躺下,对胃不好。”


    俗话说饱饭思宜|欲,孟榆不想和他在这儿大眼瞪小眼,陆修沂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般,转而建议:“想不想去看月亮?”


    ***


    陆修沂取出大氅替孟榆系上,又给暖手炉加了些新的炭火后,才塞进她怀里,带着她来到了院中。


    朔风凛冽,寒意呼啸着从耳边刮过,陆修沂抱着她借助旁边光秃秃的树干,轻轻一跃就上了檐顶。


    屋檐有些陡,瓦片又滑,孟榆有些恐高,低头望下去,瞬间就将酸软的腿忘了,只紧紧抱住陆修沂。


    陆修沂满脸无奈,却又很享受这种被她需要的感觉,即便她勒得他很紧,紧到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他仍舍不得开口叫她松一松手。


    他揽着她的腰,在稍平些的地方地坐下,直到双脚稳稳地踩在瓦片上,孟榆才敢松开手。


    陆修沂将暖炉塞回她手中,暖意从掌心漏进四肢,驱散了凛凛寒意。


    月色如水,铺在整个陇香馆中,像是凝了一层薄雾在上面,廊檐下点了四五盏灯,光影朦胧,灯火摇曳。


    整个将军府像陷入了沉睡,四面围墙仿佛隐入了黑暗中,褪去了白天时的龇牙咧嘴,散掉了窒息可怖。


    孟榆浑身都松泛了。


    “以前在侯府住,我很喜欢爬上屋檐,吹着风,看着天,好像所有的烦恼,所有的不堪,所有的偏颇都不复存在,我只是我,无须背负任何人的期望、愤懑和仇恨活着,庄妈妈不喜欢我这样,她说看着害怕,害怕我会跌下来,害怕我会磕得头破血流,可她不知道的是,我为了能爬上这里,费了多少力气,又付出了多少东西。”


    陆修沂的目光仿若飘向了远方,像压了一块石头,沉沉的同时,又带着一种无以名状的悲悸。


    和他相比,也许她还算是幸福的。


    她有沈姨娘,有怀茵,一路走到现在,她遇见了太多太多对她好的人,比如宁穗,比如云安,比如葛伯……


    “她知道。”孟榆倏然道。


    “嗯?”陆修沂偏头看她,目露疑惑。


    她又重复了句:“我说,她知道,庄妈妈她知道。”


    知道他为了爬上这个位置费了多少心思,也知道他为了替他母亲讨回公道付出了多少,所以庄妈妈才会那般心疼他。


    陆修沂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又转过头望向一片漆黑的远方,月光落到他身上,如栖身于雾:“也许你说得对,也许她真的知道。”


    寒风钻进耳朵,孟榆愈觉清醒。


    两人没再说话,陆修沂将头靠在她肩上,静静地看着悬在夜空的那一轮弯月。


    直到暖炉的炭火燃尽,天边露出了半截鱼肚白,吆喝声从门外的巷子里悠悠漏进来,府内也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捎带含着哈欠的低语。


    万家灯火里,终于有了他的栖身之地。


    孟榆打了个哈欠,水珠从眼眶里逼出。


    陆修沂抬起靠得有些酸的脑袋:“还要不要再睡会?”


    她下意识护住身子,警惕地看着他。


    陆修沂有些好笑,忙举起双手:“真的只是单纯地睡觉,我保证不动你。”


    ***


    陆修沂确实没再动她,只是两人一觉就睡到了午饭时辰。


    众人暗觉纳罕,但昨天发生的事儿大家都心知肚明,因而也没人敢敲门打扰,连楮大人过来呈递军务时,听到此事后,都自觉地将文书放到书房就走了。


    两人洗漱完,饭菜已经备好了。


    因着半夜吃了一个肘子,孟榆现下还不觉得饿,环顾周围一番,却没见到知眠。


    她蹙了蹙眉:“知眠呢?”


    “回夫人,知眠姐姐今儿一早说,要到浔满楼去买夫人爱吃的烧鹅和卤鸭,估摸着半刻钟后也该回来了。”


    回话的婢女叫画宜,也是新来的,一副十五六岁的模样,声音甜甜的,如春风掠过荒芜的山岗,听得人心情莫名上扬。


    孟榆点点头,没再问。


    陆修沂半夜没吃什么东西,如今倒是喝了一碗羊汤,又吃了些菜,也饱了。


    “我今日还有事,要去一趟西营,你在家乖乖的,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尽管让他们去做,只一件,”他一面起身,一面嘱咐她,“想去哪儿,等我回来,我陪你去。”


    孟榆被他这话噎了下,不由得冷下脸:“即便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你还是不信任我。”


    陆修沂走到门口,闻言顿了顿,转过头叹了口气:“我从前是信你的,可这份信任被你打碎了,如今你想修补,也该给我时间,让我看看诚意,不是么?”


    他的话将孟榆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说得无可厚非,换作是她,她也会这么做。


    吃完午饭,孟榆无事可做,便让人去书阁拿了几本书过来打发时间。


    看到中途,她忽然想起一事,又忙将画宜招呼过来:“知眠还没回来么?”


    画宜拧着眉摇摇头,心里也生出疑惑:“没有。”


    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孟榆忙收起书:“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画宜思索片刻,回:“大约是两个时辰前。”


    浔满楼离将军府不过两条街的距离,她再怎么耽搁,也不该出去两个时辰还没回来。


    意识到不对,孟榆忙朝画宜吩咐:“你让曹管家来一趟。”


    曹管家闻声,放下手里的东西,匆匆赶来陇香馆。


    “立刻备车,我要出去。”


    听到孟榆又要出门,曹管家一惊,只觉脑袋发晕发胀:“夫人,将军吩咐过,不让您出门。”


    第72章 你的错


    孟榆神色一凛,剜了他一眼,曹管家的头愈发低了。


    见他这般,她深知多说无用,干脆起身往外走,谁知曹管家见状,踉跄着绕到她前面,扑通一声跪下,神色惶惶地哀求:“夫人,求您不要让老奴难做,您若要出门采买什么,老奴遣两个人出去,一定给您买回来。”


    随着曹管家这么一跪,连同画宜在内,满屋的婢女齐齐跪下,孟榆蹙眉,只得退回座椅上,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将涌上心头的怒意压下去。


    阳光铺到了门槛,看着明明离她仅仅只有几步之遥,可她却觉得远得似在天边,那般遥不可及。


    “知眠早上说要去浔满楼买烧鹅,可到如今都还没回来,你让人带一批侍卫出去找她,倘或一个时辰后我还见不到她回来,你休要拦我。”


    她最后一句仿佛携着刀尖,顶在他脖颈上,曹管家吓得一颤,没敢再多说,忙应声而去。


    鹅毛般的雪花落到光秃秃的树枝上,不多时就铺了一片雪白,茶壶里的水添了一遍又一遍,暖炉的炭火加了一次又一次。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寒冬初临,天气阴寒,在廊下扫雪的婢女看见曹管家抬起衣衫擦着额上的冷汗,脸色匆匆地小跑着进了陇香馆。


    没过一会儿,那位“死而复生”的夫人披着氅衣,行色匆匆地就出了陇香馆,曹管家低头跟在身后,脸上俱是惊惶。


    婢女诧异,以为自己错了眼,揉了揉眼皮,满院哪里还见他们的人影?


    “怪了,将军不是下令不让夫人出去的么?”婢女嘟囔着,拿着扫帚继续手里的动作,雪沾了泥地,扫起来污浊一片。


    曹管家调遣了三十个侍卫出去,寻遍了上京城的大街小巷,亦没能在一个时辰内找到知眠。


    人命关天,他没敢再拦着孟榆。


    出了陇香馆,她也没直奔大门,而是带着几个侍卫往陆修沂书房去,可刚到书房门口,就碰见了把军务送来的楮泽。


    他伸手拦在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态度强硬:“夫人,书房重地,没有公子的命令,您不能进去。”


    孟榆冷冷地看了他片刻,转过身去。


    以为她放弃进来,楮泽垂眸,伸手推开书房的门,刚要抬脚踏进去,便觉一阵寒意从脖颈处渗进来。


    他低下头,看到一把剑正抵在他颈肩上,剑刃散出的寒意犹如凛冽的朔风,侵肌入骨。


    “让我进去,我拿一样东西就走。”孟榆执剑,迎着寒风道。


    楮泽纹丝不动,仿佛叹了口气:“夫人,您不是我的对手。”


    尾音还没落地,孟榆只见面前的人影晃了下,砰!转眼间,那把剑便被打落到地上,她立刻反应过来,抽出髻上的发簪抵住喉咙,清凌凌的目光里满是决绝:“你觉得是你剑快,还是我的簪子快?”


    楮泽一脸震惶,忙道:“夫人,别冲动。”


    孟榆仍旧不肯松手:“让我进去,我拿一样东西就走。”


    日光铺在她身上,晕出斑斓色彩,仿佛沙漠里的玫瑰,漂亮却饱含剧毒,楮泽不禁怀疑,他的主子遇上她,究竟是好是坏?


    他叹了声:“你要什么?”


    “陆修沂的腰牌。”


    “你要腰牌做什么?”


    听他如此说,孟榆偏头看了曹管家一眼,他满脸心虚地低下头,她当即了然,曹管家没把知眠失踪的事禀上去。


    孟榆干脆直言:“知眠失踪了,曹管家派了找遍了上京的大街小巷,也没找到她,我要拿腰牌出城找她。”


    “我帮你找她,你不用出府。”


    孟榆拒绝:“不行,我要亲自出城找她。”


    知眠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他们出府后会不会尽心去找,她不敢打保证,因而她不能将她的性命交到他们手里。


    清楚孟榆不会退让,楮泽只好退一步:“我和夫人一起去,即便没有公子的腰牌也能出城。”


    孟榆闻言,想了想便同意了,为防止他暗地里动手脚,她仍紧紧握着发簪,并不许任何人靠近她半尺内。


    马车穿过繁华的街市,没过一会儿就到城门了,孟榆掀开帘子朝外看去,楮泽连马都没下,向守将招招手,守将便小跑着过来,他低语了两句,城门就开了。


    城郊东南方向、西北方向以及西南方向都有一座破庙,为节省时间,楮泽兵分三路,命人沿途搜寻。


    孟榆不想在原地等消息,便让车夫策马跟随西南方向的兵马一起过去。


    谁知刚到那座破庙,率先冲进去搜寻的侍卫就急忙跑出来回:“夫人,知眠姑娘就在里面。”


    孟榆大喜,等不及车夫将矮凳拿过来,就立刻跳下马车,跑了进去。


    可刚进门口,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就猝不及防地涌进鼻腔,知眠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不醒人事。


    周围的侍卫见此形景,都有些不知所措,皆面面相觑,不敢上前,不好的感觉袭来楮泽心头。


    孟榆的腿瞬间软了,她颤颤巍巍地上前,蹲下来,抖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温热的气息裹住指尖。


    她悬着的心稍稍定下来,一下就瘫软在地。


    楮泽看到她的神情,料及知眠必定还活着,也松了口气,一边上前想抱她回府找大夫,一边道:“夫人,她伤得重,我们得马上回府。”


    孟榆没反驳。


    可他刚想将知眠屈膝抱起,脸色刷地就白了。


    “怎么了?”看到楮泽顿了下,孟榆忙敛眉问。


    庙宇荒凉破败,楮泽的声音回荡在这空荡荡的破庙中:“她的左腿断了。”


    回府后,大夫过来诊断,用尽了法子,也只能保证知眠日后走路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但想恢复如初是绝无可能了。


    画宜去熬药了。


    孟榆一个人守着她。


    “姑娘,我没事。”她醒来的第一句,就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和孟榆道。


    孟榆将泪咽回去,替她掖好衾褥,哽咽着问:“我听画宜说,你出门是想给我买烧鹅,你可知是谁将你带到那儿?”


    此事必然是有人故意为之,楮泽已经领着人到处查证,可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传回。


    知眠摇摇头:“那个人当时蒙着脸,穿着一身黑衣,我只知道他是个男人,不过他在断我腿前,倒是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这是一场报复,而今天只是个开始。”


    听完,孟榆沉吟了下,又问:“他带你到破庙时,是是什么时辰?”


    “大约半个时辰前。”


    话音一落,满室沉默,半个时辰前,正是她要曹管家出去找她的时候,倘或那时她那时能出府,能出城,她是不是就能及时救下她了?


    ***


    陆修沂收到消息从西营赶回来时,孟榆已经坐在房中,正静静地喝着茶。


    他站在门口顿了下,轻咳一声,见里头的人没有什么反应,他有些心虚地低了低头,只好抬脚进去,主动打破沉默:“知眠怎么样?”


    孟榆仍旧没抬首。


    陆修沂在她身旁坐下,唯有耐着性子继续道:“若缺点什么,只管派人到库房取,府里没的,就遣人到外面买去。”


    “我倒是不知,我一个连大门都不能出的人,还有资格遣谁到外面买,”孟榆放下茶盏,讪笑一声,抬眸瞧他,“你可知,若非是你阻拦,我是有可能救下知眠的,那她就无须承受断腿之痛。”


    陆修沂被她此言噎了下,仿佛触及到什么伤心事般,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迫的人眸光瞬间黯淡。


    “没有那一场大火之前,我曾经对你抱有十分的信任,你想去哪儿,我从未阻拦过,如今有这局面,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儿错?”


    他语气平静,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可尾音带着的那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偏又将他的心情显露无遗。


    陆修沂的话犹似轰天响雷,重重地砸在孟榆心头,呆呆地怔了下,她将那凌厉的目光收回,语调没了方才的锐利,平静得如死水一般:“你出去,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闻言,陆修沂没生气,亦觉她需要时间来平复,便道了句“你好好休息”后,就转头离开了。


    许是知道孟榆想要一个人静静,陆修沂临走时叫退了外面侍立的婢女,此时房檐下空荡荡的,溶了金的残阳铺在院中,风卷残叶,寒鸦乌啼,一片萧索沉寂。


    一滴水突然落在桌面,不到几息就洇出淡淡痕迹。


    残阳铺进来,染上脚踝,孟榆撑着额,泪水浸湿鬓角。


    从徐州登船的那天,一切似乎都因她而起。


    倘或沈姨娘不是为了她的婚事着想,便不会想离开徐州,远赴上京。


    倘或陆修沂当时救了她后,她能按捺住情绪,稍等那么一会,便能确定沈姨娘和怀茵的安全,也就不会惹上陆修沂。


    倘或她惹上陆修沂,能安安分分地待在他身边,做他的侍婢,忍一时之辱,他是不是就有可能对她厌倦?


    倘或她替嫁后,拒绝了沈姨娘为她安排的后路,好好地留在将军府,那知眠是不是就不会遭此劫难?


    陆修沂的话久久回荡在耳边。


    孟榆的脸一爿藏在阴影里,一爿溶进霞色中,泪珠折出幽幽血色,她的心沉了一截。


    从陇香馆出来后,陆修沂回了书房,原想将今日堆积的军务处理了,只是一颗心燥得上下蹿跳,笔执起来一会又放下,放下又执起,完全静不下来。


    他心情烦闷,想让楮泽拎壶酒过来,回过头才想起他出门调查今日的事了。


    想到此处,他的心才稍稍平静,转而坐下处理军务。


    ***


    夜色寂寥,炊烟袅袅。


    炭火烧得噼里啪啦响,众人在厨房外,满脸惊奇地看着里面的形景,忽见叠雪搀着一人从外头缓缓走来,便忙朝来人福了福身:“请庄妈妈安。”


    庄妈妈点点头,透过支起的和合窗,看到里头的人正来回忙碌着,她朝叠雪使了个眼色,叠雪立即将众人带离院子。


    白色烟雾从锅盖的小孔中喷出,飘到虚空中消失不见。


    水沸腾了。


    孟榆塞了一根木柴进去,起身将锅盖打开,鸡皮已经泛出金黄色,一股清香涌进鼻腔。


    “好香啊!”


    庄妈妈拄着拐杖,笑眯眯地掀帘走进来。


    孟榆闻声,忙放下锅盖过去搀她进来:“厨房里油烟大,妈妈怎么来了?您要是有想吃的东西,尽管遣人来说一声便是,何须亲自跑一趟?”


    厨房里没有靠背椅,孟榆只好将旁边的小板凳从货物架旁边拉出来,扶着庄妈妈坐下。


    “我就是闲的无聊,到处走走,”庄妈妈抬起头,“没打扰到你吧?”


    孟榆微微笑着摇了下头:“没有。”


    庄妈妈探头往灶台看了眼,只见灶上摆了四道菜,有糖醋藕盒、红烧羊舌、冬笋烩鸭脯、肉沫酿豆腐。


    “你做可巧,这些都是沂哥儿爱吃的。”庄妈妈笑道。


    孟榆莞尔:“听下人们说,他晚膳时不肯用饭,我便亲自下厨做了些,还有一个枸杞子蒸鸡和三鲜汤,很快就好了。”


    庄妈妈似乎很满意,点了点头后,又忙提醒她:“沂哥不能吃姜,菜里千万别放姜。”


    孟榆轻声回:“知道,我记得的。”


    庄妈妈静默地看了她片刻,见她满脸乖巧,似乎已经褪去往日的棱角,仿佛要定下心做这将军府的主母。


    炉子的木柴烧得响亮,火炉烘得厨房暖洋洋的,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孟榆拉到旁边小凳坐下。


    “沂哥虽长在富贵场中,却是个苦命孩子,母亲早早薨逝,父亲又极其偏心,很长时间以来,都只有我在身边照料他,那一场大火后,他以为你真的没了,日日消沉,夜夜不寐,险些要跟了你去。”


    “好孩子,我知道你此番回来,心有不甘,可你能不能看在他一片真心待你的份儿上,姑且给他一个机会?”


    她们靠得近,庄妈妈发黄的眸子映出点点火光,她悠远的语调仿若想穿透了时光的阻隔,让孟榆看到他悲惨的童年。


    孟榆没明确回她,缄默良久,只是回了句:“妈妈的话,我记得了。”


    说着,她起身将锅盖掀开。


    沸水扑通扑通地滚起,用筷子轻轻一戳鸡腿,已经没有血水渗出,她方转头朝庄妈妈道:“妈妈,时辰太晚了,您要是没事了,我就先拿过去给他了。”


    庄妈妈点头应声:“你不用管我,快去吧!”


    孟榆将菜都装进食盒里,让画宜拎着跟她到了陆修沂的书房外。


    里面的人闻得孟榆亲自下厨,心里的气早便消得消干干净净,满心只剩欢喜和期待。


    忽听门外的侍卫通禀,陆修沂忙坐正身子,连话都说得哆嗦起来:“快,快让,让夫人进来。”


    月光薄薄地敷了一层在院子里,孟榆让画宜等在外面,进去时正见陆修沂执笔垂首批着文书。


    陆修沂的书房藏书极多,一进来,才闻到空气中散着的书卷味儿,她率先打破沉默:“听说你不肯吃晚饭,我就做了些你爱吃的,你要不要过来尝尝?”


    对面人仍低着头,没说话。


    屋里陷入沉默。


    以为他不想吃,孟榆刚欲说她先收回去,等他什么时候想吃,她再热一下送来。


    哪料陆修沂余光瞥见她抬手想收碗碟的动作,便立刻开口“我腿麻了,站不起来,你要是能给我揉揉,我兴许就能过去吃了。”


    话一出口,陆修沂自个儿都惊呆了,却并非是他的语气,而是这语调,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孟榆停了动作,犹豫了下,终究还是走过去。


    她还没靠过来,淡淡的清香就涌进鼻腔,陆修沂的心控制不住地紧了下,便听得她轻声问:“是双腿都麻么?”


    “嗯。”


    紧接着,她半蹲下来,手放在他腿上,又问:“这力道可以么?”


    头顶没有声音传来,孟榆停了动作,疑惑地抬头,见陆修沂正静静地看着她,耳廓红了一片。


    四目相对,飘远的思绪立刻拉了回来,陆修沂垂眉忙回:“可,可以。”


    孟榆这才低下头,继续给他捏腿:“你说得对,之前的事我也有错,说起来,从成婚后,你待我并无半分不好,不仅在人前处处维护我,还竭尽所能地给予我最好的,对不起,是我糟蹋了你的真心。”


    说着,她的声音都含了几分饮泣声。


    陆修沂早就没生气了,此时见她主动认错,心中更觉动容,便忙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温声道:“我从未怪过你,我说了,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其他的都无所谓。”


    她的喜欢太奢侈了,他不敢奢望。


    “我答应你,我不会再逃,我会尝试着做一个好妻子,”孟榆微微哽咽,“你饿不饿,要不先去吃饭?”


    月色溶溶,从窗牗外铺进来,落到她的身后,衬得她如雪的容颜如神祇般。


    她的语调和神情都不似说假,陆修沂抵着她的额,彼此的鼻尖相距不到半厘。


    他细细地端详她面上的每个表情,忽地扬唇笑了,眸中满是渴望:“饿了,但我想先吃你。”


    昨晚他留下的酸软还印在身上,孟榆还没来得及拒绝,一个天旋地转,她就已经被放在了榻上。


    高大的身影迫不及待地覆上来,孟榆忙以手抵在他胸膛上,低下头,咬了咬唇,小声地道:“门还没关呢。”


    她的脸透出艳极的绯红,许因刚刚红过眼,浓密细长的睫毛此时仿佛染了雾淞一般,遮住如水般的眸子,原被墨发隐住的耳廓露出来,像铺了一层嫣红的玫瑰。


    陆修沂咽了咽喉咙,声音像裹着曝晒后的滚烫,暗哑又克制:“没我的吩咐,他们不敢闯进来。”


    说着,他就要埋头下来。


    孟榆忙抵住他,低声哀求:“你去关一下门,好不好?”


    听到她的声音又轻柔又软糥,陆修沂微微离开她的身,只见那双盈盈水眸中铺满了他的身影,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只好压下情|欲起身道:“好,我去关。”


    眼见他下了榻,孟榆赶紧从怀里掏出一片石菖蒲服下,房门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紧接着,回身的脚步声蹿过来,她赶紧侧身闭眼。


    淡淡的雪松味很快涌了过来。


    “这么快就睡了?”


    陆修沂含着轻笑的声音在耳畔悠悠响起,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点吊儿郎当的散漫,又挟着一丝丝轻佻,温热的气息洒在耳边,仿佛要撩得人浑身滚烫。


    见她那如蝶翅般的睫毛轻轻扇动,眼睛却仍紧紧闭着,陆修沂趣上心头,伸手放在她的腰带,低声试探:“你不说话,那我自己来了?”


    “别别别。”


    孟榆笑着翻过身,谁知她动作太大,太突然,将原本弯着腰身俯在她上方的人一撞。


    陆修沂猝不及防,一时反应不过来,身子往下一压,正好压在了她上面。


    柔软的触感立刻惊得他浑身发烫,陆修沂再控制不住,抱着她翻进了云雨里。


    第73章 庭前雪


    几近一个时辰后,两人才从云雨中结束,陆修沂满脸餍足,喟叹一声,便强自抱着她去了浴池。


    孟榆怕极了他还会像昨儿一样动手动脚,到了浴池里,立刻就拿了絺巾躲得远远的。


    陆修沂光着身子,大摇大摆地坐在浴池对面,见她此举,不由得笑了,明知故问地打趣儿她:“你躲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他拍了拍水面,水花微微四溅。


    “不要。”孟榆满脸惧色,摇了摇头。


    陆修沂压着笑:“你怕什么?”


    “怕你兽性大发。”她直言。


    孟榆说话鲜少这般直白,陆修沂静静地看着她。


    云雨过后,她的唇愈发红润,露在水面上的半截身子也散着艳极的绯红,想起她在榻上的那几声呢喃,他歇下的心又被重新勾起。


    看到他眸里又笼满了如雪般的雾淞,孟榆的心突突地跳了几下,下意识将絺巾往上扯了扯,以遮挡他带着欲念的目光。


    被他盯得有有些害怕,孟榆只好软了声音:“我腿软,真的受不住了。”


    她的声音轻灵柔软,铺陈在耳朵里时,像陷进了棉花一样,陆修沂回过神,将涌上心头的欲念覆盖,朝她招招手:“你过来,我就不动你。”


    薄薄的水雾氤氲在浴池上空,前方朦胧一片,孟榆见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明,她松了口气,却仍不放心地道:“你不能出尔反尔,答应我了,就不能反悔。”


    “好,我答应你,绝不动你,”陆修沂无奈地扯了下唇角,朝她勾了勾手指,“那可以过来了么?”


    孟榆捏紧絺巾,颤颤巍巍地走过去。


    可还没靠近,陆修沂就几步上前,伸手将她捞进怀里,顺势扯下她挡在身上的絺巾。


    “既要沐浴,还挡着作什么?”他贴在耳边,唇瓣轻轻划过,呼出的气息温热得胜过腾腾水雾。


    他的气息所拂之处,泛起微痒,孟榆打了个激灵,想退离两步,他揽在腰间的手却愈发紧了:“别怕,我真的不动你。”


    陆修沂紧紧地贴着她,孟榆挣脱不得,只能让他宽阔的胸膛压上来。


    透过浮着花瓣的水面,他的手轻轻划过她平坦的小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道:“这两天你可有吃什么寒凉的东西?”


    孟榆心中一凛。


    她忙稳住神色,大脑迅速掠过几个答案,但都被她立刻否决了。


    见她没说话,陆修沂敛眉,手轻轻地捏着她的下颌,迫她仰头,幽深的瞳仁寸寸抚过她的脸:“为什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这声询问带着轻微的冷意,孟榆迅速反应过来,剜了他一眼,然后重重地打掉他的手,佯作生气地道:“自然有吃,昨儿才吃了,吃了百合,怎么?连这个都要管?”


    百合?


    陆修沂拧眉思量片刻,貌似厨房煲的是乌鸡莲子百合汤。


    “好了,原是我多虑了,”陆修沂拍了拍她的背,温声安抚,“我是想着如今天寒,吃寒的东西不好,所以才多问了一句,别生气,况你这么乖,我还想着补偿你呢。”


    孟榆原还想再装一装,可一听到有补偿,瞬间就来了神,忙问:“什么补偿?你且说说,我看能不能抵得过这份委屈。”


    那如弯月般的眸子似盛满了星光,陆修沂就这样静静地看了眼,便觉得自己要溺毙其中。


    他回过神,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扬唇道:“以后我再也不限制你的出行了,你想去哪便去哪,提前和我说一声便可。”


    没料竟是这样的补偿,孟榆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真的?”


    “真的。”


    孟榆怔了下,兴奋地猛然环紧他的腰身,贴在他胸膛上,等了一会,头顶传来一声沉沉的叹息:“榆儿,别再辜负我的信任,你若再来一次,我永远都不会再信你了。”


    忽闻此言,孟榆的心头突突地跳了下,环着他腰身的手又紧了些,小声地回:“不会了。”


    ***


    知眠的腿是被活生生打断的,大夫用尽了法子,也只是保证她日后无须拄着拐杖走路,但行走时还是会一瘸一拐。


    楮泽出去查了一晚,到次日早上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回来时,也查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凶手行动利落,且除了撂下一句话外,现场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连大街小巷亦没谁看到过可疑之人。


    此番明显是冲着将军府,冲着陆修沂来的。


    陆修沂自然深知这一点,所以派了暗卫将上京的人一个个排查,首先自然是睿王。


    只是睿王新得了个美人,近来都是深居简出,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再是左相、户部的杨隆安,以及谏议大夫岑巩等等,可在这些人身上细查了半个多月,亦查不到任何踪迹。


    一时间,此事像陷入迷团中,完全看不到方向,陆修沂只好先停了调查。


    昨晚又下了一场雪,下人们一早起来原想将庭中的积雪清扫,但孟榆喜欢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便让画宜通知她们今儿不用忙活了。


    炉子的炭火烧得旺,蒸腾的水雾从弯弯的壶嘴漏出,缓缓飘向虚空消失不见,满室茶香氤氲。


    孟榆盖着厚厚的羊毛毯,坐在贵妃榻上,撑着下颌望向庭院里,雪花还在飘扬,枯枝披了满身雪白。


    “今年的雪来得早,府里原还没来得及收上冬茶,但将军知道夫人爱喝这个,前儿便着人去江州采了好些回来。”


    画宜一会拨弄着炭火,一会看看茶出色没,明知孟榆不太喜欢搭理她,但她仍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不过孟榆倒没觉得她烦,反而觉得因为有了她,死寂般的日子才多了几许鲜活。


    忽然,一个黑点出现在茫茫白雪中,不仅离她愈来愈近,一身黑还犹为打眼。


    来人进门时带了一身寒气,画宜忙上前接过他递来的氅衣,识趣儿地退了出去。


    “外面的雪景比这儿更美,你也该出去走走,成天窝在陇香馆,不闷么?”


    陆修沂伸出双手在碳盆前烘了烘,待满身雪气散去,才靠到孟榆身上,握着她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厚实又暖和,孟榆没抽回,由得他握着,摇摇头:“上京都逛遍了,也没什么好逛的,天儿冷,还是窝在这儿舒服。”


    陆修沂没反驳,他嘴里虽这般说着,但心里总觉得她待在府里,他会安心些。


    “有件事,我得和你说。”


    犹豫了下,陆修沂还是打算告诉她。


    孟榆眨了眨眼,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陆修沂低了低眉,带着歉意继而道:“知眠的事,还没查出来是谁做的。”


    此事早在意料之中,孟榆倒没灰心:“那个人做事没留痕迹,你又岂能轻易查出?”


    陆修沂握紧她的手,宽慰“你放心,此事我定会派人一直追查下去,直到找出真凶。”


    孟榆点点头。


    ***


    自孟榆回来后,曹管家原想着将庄子的账目交与她打理,但她着实无心再管,便唤来张庄头问了几句,又抽了几本账目翻了翻,便知道张庄头这两年确实是尽心尽力,也就更放心将这些交给曹管家和张庄头打理了。


    知眠养了一个多月,腿终于好了些,能下床走路了,虽然还需要人搀扶,但到底比成天躺在榻上舒服些。


    这日天朗气清,风轻云淡,晖光铺陈在院中,孟榆熬好了药,正见知眠起身,忙要过来搀扶。


    知眠却欲行礼。


    孟榆立刻沉了脸,佯作生气:“不是说了么?你我之间往后无需再行礼,即便你腿好了,亦是如此。”


    “这是规矩,府里人人都遵守的,即便姑娘心疼我,亦不能我一人是例外?”知眠仍有顾虑,更担心孟榆开了这个头,她日后在人前会不好做。


    孟榆扶她到院里的石凳坐下,知道她顾忌什么,便温声笑道:“我已和将军说了,将你认作姊妹,他便派人到县衙,把你的奴籍消了,往后你便是良民,再非奴仆。”


    朔风阵阵,凛冽刺骨,知眠却没感觉到有丝毫冷意,暖流涌上眼眶。


    她正欲感谢,孟榆却料到她想说什么,拍了拍她的手背,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谢字就不必说了,你安安心心地把腿养好,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操心,这便是对我最好的感谢了。”


    知眠将话咽回去,重重地点了下头。


    “姑娘,你也忒把我当外人了,知眠受了这么重的伤,你竟然完全没让人来通知我一声儿。”正说着,门外传来一声带着埋怨的娇嗔。


    两人闻声,偏头望去,只见怀茵带着王嬷嬷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要不是今儿下朝时,我让王嬷嬷拦住姑爷,对他几番威逼利诱,我还不知道你们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


    孟榆原还想解释,可一听到她对陆修沂威逼利诱,顿时就来了兴致:“你倒说说,怎么对姑爷威逼利诱了?”


    想起陆修沂的眼神,怀茵莫名地有些后怕,心虚地眨眨眼,胡乱扯了句:“也没什么,就让他看看我们大祈的十大酷刑,他就乖乖地说了。”


    生怕孟榆还要追问,她忙让王嬷嬷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这是海参,补血生肌的,给知眠煲个海参鸡汤喝再合适不过了。”


    知眠受宠若惊,正想婉拒,不想怀茵早知道她想说什么,当即抱起盒子塞到画宜手里:“我交给画宜了,不许多说,不然我要生气,惹我生气,小心嬷嬷罚你。”


    一边说着,她一边扯扯唇,扮了个鬼脸,惹得众人乐呵呵地笑起来。


    怀茵回宫后,孟榆吩咐画宜将海参拿到厨房,宰一只新鲜的鸡炖个汤给知眠。


    陈大娘听了她的话,环顾周围一圈皱了皱眉:“画宜姑娘,今儿的鸡用完了,新鲜的鸡要等明儿才能送来,要不你去回了夫人,等明儿再炖。”


    画宜摇摇头:“着人到街市上买只新鲜的回来,也不费事儿。”


    “现在快到晚饭时辰了,姑娘瞧个个儿都忙得紧,没谁腾得出空儿来啊?”陈大娘犯了难。


    厨房里烟雾缭绕,蒸菜的蒸菜,洗碗的洗碗,看火的看火,爆炒的爆炒,个个忙得晕头转向,确实没人腾得出空儿。


    画宜只好退一步,把海参放一边:“我去买,大娘等着。”


    说完,她转头就出门了。


    ***


    孟榆在陇香馆等了许久,迟迟不见画宜回来,正欲着人去打听,却见楮泽搀着画宜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她心一惊,忙迎上去,蹙眉问:“怎么回事?”


    没等画宜说话,楮泽便替她解释:“她出门买鸡,结果遇见一个贼人将她强行拖进巷子,欲行不轨,所幸我刚好路过,这才救下她。”


    孟榆扶她回房坐下,撩起裤脚一看,幸而只是擦破了皮,便忙招呼人到库房拿金疮药,转头又想起知眠的事,一边问:“谁做的?抓到了么?”


    楮泽摇摇头:“没抓到,他蒙着脸,跑得太快,连他的模样都没看清。”


    孟榆闻言,瞥他一眼,没继续往下问,又朝画宜道:“怎么是你去买鸡?其他人呢?”


    画宜眼泛泪光,小声回:“厨房没新鲜的鸡了,陈大大娘他们又个个都腾不出空儿来,我想着海参能补血生肌,若知眠姐姐早一天喝上,腿兴许也能早一天好了。”


    “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日后有什么事先回来禀过我再说,你若出什么事儿,我和知眠怎能安心?”孟榆叹了口气,轻声安抚她。


    虽经历了那样的事儿,但也及时被楮泽救下,画宜原还不觉得委屈,可忽听孟榆不仅没丝毫责怪她私自出府,还温声安抚,一时间,委屈如潮水般汹涌袭来,惹得她泪如雨下,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眼见没事,楮泽先行退下,婢女取来了金疮药,孟榆正欲给她上药,画宜忙拦住她:“夫人千金贵体,岂有为奴婢动手的?”


    孟榆拨开她的手,仍顾自给她上药,一边宽慰她:“都是大姑娘了,怎还这般容易就哭哭啼啼的?好了,没事了,你爱吃什么?我让陈大娘做给你。”


    给她上完药,孟榆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擦泪。


    画宜哭得连肩膀都在颤抖,好半晌,她终于止了哭泣,哽咽道:“夫人平日待我总是淡淡的,连话都不肯多应一句,我还以为夫人讨厌我。”


    孟榆叹了声,解释:“我从未讨厌过你。”


    说起来,画宜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先时她待她淡淡的,只是因为她不想和府里的人有太多的牵绊。


    牵绊愈多,顾忌就愈多。


    画宜的眼神瞬间亮了,闪闪的,像装满星星:“真的么?夫人真的不讨厌我?即便我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夫人也不讨厌我?”


    她一连问了三句,惹得孟榆忍不住笑了,抬手轻轻地敲了下她的脑门:“真的,你今儿就不用当值了,且留在房里好好歇着,喜欢吃什么?烧鹅还是羊腿儿?或者烤鸡?抑或是砂锅炖牛腩?”


    画宜只觉得她说话很温柔,听得她连伤口都不疼了,便大着胆子道:“我想吃羊腿,烤的皮焦焦的、脆脆的那种。”


    孟榆揉了揉她的发顶,笑道:“好,你等着,我亲自去和陈大娘说。”


    说完,她又嘱咐候在门外的婢女好生照看画宜后,这方独自往厨房那边去。


    天色渐暗,早有仆人在廊檐下点起灯火,远处灯火连成一片,如璀璨星河,隐入夜色中。


    从陇香馆到厨房,不过是两条长廊的距离,绕过一方水榭穿过一条巷道,再走过一扇月洞门便是了,如今快到晚饭时辰,各处都忙碌着,一路过去,并不见几个人的身影。


    刚走过水榭,墙对面就隐隐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孟榆下意识停住脚。


    “当真是她?”墙对面是个小鱼池,伴着指尖翻动在碗里的声响,陆修沂的音色逐渐清晰。


    楮泽沉声回:“是。”


    “呵,”似乎惊讶了下,陆修沂顿了顿,“当日叫她离开,没想到她竟攀上睿王了。”


    “幸而公子赶走了她,若还将这等心思歹毒之人留在庄妈妈身边,指不定她会生出什么龌蹉心思。”楮泽仿佛极其厌恶地道了句。


    “此事夫人可知?”


    “属下没敢回,想着回来禀了公子再说。”


    陆修沂应了声,洒了把鱼粮进池子里:“我们没有确切的证据,不好贸然闯进睿王府拿人,此事先别告知夫人,你派人盯着睿王府,等她哪日出府了,再悄悄地将她拿下。”


    “是。”


    后面他们又说了什么,孟榆已无心再听。


    陆修沂的话像一块石头沉沉地落进她心底,她没发出一丁点儿的动静,甚至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听完就转身静悄悄地绕远路去了厨房。


    他们口中的那个“她”,她大抵猜到是谁了。


    吩咐陈大娘烤个羊腿给画宜后,她就恍若无事发生般回了陇香馆。


    半夜陆修沂从书房回来,孟榆仍旧只字不提,他说什么应什么,不露半点心声。


    直到翌日,陆修沂前脚和她用完早饭,后脚她就唤了曹管家过来,命他备好马车,说要准备出门。


    因先前陆修沂有过吩咐,曹管家没怀疑,应了声儿便忙让人备马车。


    画宜的腿伤得不重,敷了金疮药后,过了一个晚上,伤口也不疼了。


    听到孟榆要出门,她忙要跟上。


    孟榆想了想,干脆带上她一块出门。


    ***


    依孟榆的吩咐,马车在霞珍阁前停了下来,孟榆带着画宜上二楼,径直推开从前和宁穗见面的那间雅房。


    果不其然,她见到了意料之中的人。


    宁穗候她三天了。


    孟榆寻了个借口把画宜支出去,方将她离开上京后所经历的事长话短说地告知了宁穗。


    听完,宁穗满脸复杂,想愤愤地骂陆修沂死皮赖脸,又忽然想起他这两年的疯魔,一时间,无数情绪涌上心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缄默片刻,她叹了声,看着孟榆如今尽是淡然,只好转了话头:“那你是怎么想的?当真要留在他身边么?”


    木棍支出,窗牗抬起半扇,朔风呼啸着漫进来,孟榆冻红了鼻尖,但她不想关窗,反而深深地吸了口气,脑子清醒了很多,淡笑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想,今日我来,是有一事相求。”


    宁穗敛眉道:“你我之间何须言‘求’?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


    “借兵。”


    ***


    西南街市最是喧嚣,街道两边的吆喝声不断,酒肆茶坊的乐声隐入人海,悠远绵长。


    突然间,一队铁骑自城头忽现,闯进人潮,众人不知发生何事,吓得脸白如纸,忙踉跄着退到边上。


    天朗气清,暖阳倾泻,闲来无事,睿王府的侍卫正打着哈欠,然而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便见远处行来一队铁骑,黑甲长矛,比这凛冬的寒气还要逼人,惊得他立刻醒了神,忙抬手戳了戳身旁人。


    “我们王爷最近犯事了么?”


    身旁的人同样被这阵仗吓得一凛神,疑心自己错了眼,一边揉了揉眼皮,一边回:“应,应当没有,不过主子的事,我们做奴才的如何知晓?”


    话说间,铁骑已经来到门前。


    四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若是官家派来的人,倘或拦了,岂非以为他们是要谋逆犯上,格杀勿论?倘或不是,他们亦落得个看护不严之罪。


    综合对比之下,四个侍卫谁都不敢拔剑拦人,为首的躬身上前,颤声问:“不知各位大人来到王府是奉了……”


    话问到此处,侍卫没敢说下去。


    倏然间,铁骑分成两列,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从后头走上前,寒声道:“你们王爷新得的美人住哪儿?”


    侍卫闻言,一脸懵,还没反应过来,刀就已经架在了脖颈上,冰凉的触感唬得他猛然回神。


    睿王府花园。


    一只蝴蝶悄然停在了一朵红梅上,与边上那只素白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姑娘说喜欢寒梅,王爷就派人种了一园子,连王妃听了,都气得牙痒痒。”身后的婢女谄媚道。


    “胡说什么呢。”站在梅树前的人穿着一身华丽衣裙,云髻峨峨,薄粉敷面,朱唇榴齿,已全无当日的窘态,轻声喝道。


    婢女扬了扬唇,为她能伺候到个得宠的主子而高兴:“奴婢说的是事实,姑娘得王爷盛宠,满府上下,有谁比得过?”


    “你们,你们是谁,闯进府里来做什么?”正说间,外面忽然传来几声惊慌的叫喊,没到一息便止了声音。


    平日睿王府的侍卫不多,孟榆让人押着守门的侍卫,轻而易举就来到花园,正见一袭华贵衣裙的应从心悠哉悠哉地赏着梅花。


    忽闻吵吵嚷嚷,应从心循声望去,见到来人竟是孟榆,微微一惊,又很快反应过来,用力掰下一枝梅花放到鼻尖下嗅了嗅,神色中满溢挑衅:“孟榆,你带着铁骑私闯王府,是想谋逆么?”


    孟榆不欲与她多说,只朝身边的铁骑抬了抬颌,立刻有两名铁骑上前。


    那婢女见状,忙拦在应从心面前,厉喝:“你们想干什么?我们姑娘是王爷心尖上的人,你们岂敢……啊……”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铁骑的大掌一扫,惊呼一声跌坐在旁。


    “你们岂敢擅闯王府?放开你们的脏手,等王爷回来必饶不了你们。”铁骑钳着应从心,不由分说就将她押着拖行到孟榆面前。


    她狠狠剜了孟榆一眼,想破口叫骂,铁骑就取来一块白布,用力塞进她嘴里,嗑得她的门牙一阵疼痛。


    “谁?”


    孟榆正欲下令离开,忽见檐角下闪过一道人影,为首的铁骑见状,立刻追赶过去,不一会儿,就抓回来一个中年男子。


    这男子贼眉鼠眼,满脸胡络,画宜一看到他,吓得惊叫出声:“夫,夫人,就是他,就是他,我认得他的眼睛,左眼眉缺了一块,他,他右手背一定还有个疤……”


    铁骑闻言,当即撩开他的手,果见手背有道似被火烫伤的疤痕。


    孟榆回头问画宜:“他右手碰的你?”


    画宜点点头。


    “砍了他的右手。”


    吩咐完,孟榆头也不回地带着应从心离开。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痛叫,铁骑抽出帕子,将带血的剑擦了下,旋即插回剑鞘。


    刚出睿王府门,远处便传来几声急促的马蹄,孟榆循声望去,看到意料之中的人匆忙赶来。


    画宜面色微变,嗫嚅道:“夫,夫人,是将军。”


    孟榆面无表情,看着陆修沂收紧缰绳,踩着马鞍,面色焦急地奔到她面前,抓着她的肩,一脸担心:“榆儿,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他开口的第一句竟不是质问,而是关心她有没有受伤,孟榆微诧,但仍旧不动声色,只偏头睨了被五花大绑的人,迎上她狠辣的目光,淡声启唇:“有事的是她,不是我。”


    陆修沂冷冷地瞥了应从心一眼,旋即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这里我来善后,你先带她走。”


    “你不怕我杀了她?”孟榆微微拧眉。


    “她该死,你想杀便杀了。”


    他的回答再次出乎孟榆的意料之外,她忍不住问:“你既知道她是幕后黑手,为何不立刻派人了结她?”


    陆修沂闻言,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同她解释。


    他出手和她出手怎能一样?此间事涉及的方面太多,若是他出手,官家势必怀疑他有谋逆之心,且为了一件拿不出证据的事闯进王府拿人,于情于理都难以说得通。


    然而孟榆的心思何等玲珑,见他如此,她立刻就想明白了,倒也松了口气:“你该直接同我言明,而非故意说给我听。”


    没料到孟榆竟能理解他,陆修沂的眼神一下就亮了。


    还没等他说什么肉麻的话,孟榆又道:“这兵是我同宁穗借的,你且帮忙处理一下。”


    陆修沂亮着装满星星的眼睛,点点头:“这个自然。”


    ***


    孟榆径直将应从心带回了陇香馆。


    以防有什么问题,她今儿一早就找了个借口把庄妈妈送去了林安寺。


    鹅毛似的雪花纷纷扬扬,落池枯枝、池塘,孟榆让人搬了把圈椅出来,拢着氅衣望着应从心,目光冷如雪天:“我记得刚见你时,你并非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为何短短两年不见,你竟变得如此不堪?”


    孟榆还是想亲自问问她,为什么要打断知眠的腿?为什么想毁了画宜的清白?她要报复什么?难道真就如她所想的那般,求爱不成,所以心生怨怼?


    “不堪?”应从心凉凉一笑,“你坐着怀远将军夫人的位子,享受他的宠爱和荣华,当然可以说我不堪。”


    雪花绕过油纸伞,落到肩头,孟榆心中了然,忽觉无比失望:“我若当真如你所言享受着这一切,便不会逃了两年,你对别人付出了真心,是你自愿的,不是别人强迫的,即便他不接受,你也不该报复在知眠和画宜身上。”


    “报复她们?”恍若听到了什么笑话,应从心白着脸嗤地一声笑了,“不,我报复的是你。”


    孟榆觉得诧异,甚至是不可思议:“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报复我?”


    “为何?”


    应从心突然仰头,自嘲一般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仿佛含着无尽悲凉,似要穿透这冰冷雪天。


    “我爱他,他爱你,所以我报复不是很正常么?”不知过了多久,她止住笑,原本该漫起星星的眼睛如今却满溢恶毒,比毒蛇更毒,比寒鸦更黑。


    孟榆没有反驳,只是静默地看着,眉头皱得更深了,她同样觉得无比悲凉,但她并非是在感慨自己,而是同情又可怜眼前这个女人。


    可她的沉默和审视的目光愈发刺激了应从心,她声嘶力竭地怒喊:“论容貌,我不认为我输你几分,论性情,我比你更温顺,论持家能力,我比你更会打理将军府,但凭什么,凭什么你一个哑巴,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却能抢走他所有目光,你即便死了,他依然对你念念不忘……”


    泪珠洒在雪地里,不到片刻就凝结成冰。


    孟榆静默着,突然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无情地将她泪珠凝成的冰一脚踩碎:“不是所有的真心都能得到回应,是你先把自己放得太低,别人又岂会珍惜?况每个人的情况不同,人和人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为了让陆修沂喜欢你而改变自己、作践自己?”


    她忽然觉得,陆修沂和她何尝不是同一种人?他们同样觉得自己付出了真心,就该得到对方的回应。


    “那是因为你不爱他,”应从心狰狞着脸,嘶吼出声,“你不爱,你自然可以这般心如止水,自然可以轻飘飘地在这里审视我、嘲弄我。”


    对于她此言,孟榆着实不敢苟同:“你错了,即便我爱一个人,我也绝不会为了他改变自己的处事原则,因为我的人生,无须以任何人、任何事来衡量、来评价。”


    她的嗓音空灵清冷,响在这漫天雪白中,仿若碎石重重敲在应从心的心头。


    孟榆无声地叹了下,深知与她再无话可说,便冷声下令:“我不会杀你,但知眠因为你断了一条腿,如今你也该还她一条腿。”


    说完,她转身欲走。


    应从心陡然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道:“不,她不是因为我,她是因为你,因为你断的腿。”


    孟榆仰着头,挺直了身子,没有回头,声音却绕到后方:“你的欲加之罪,我绝不承担。”


    ***


    收回铁骑,宁穗才从东营回府,刚进府门,管家就敛着眉,面色匆匆地迎上来:“姑娘,你还是先回东营吧!少爷回来了,知道你借兵给陆夫人强闯睿王府的事,如今正在气头上呢。”


    宁简行会知道并不出奇,宁穗一脸淡定地摆摆手,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无妨,迟早要让他消了这口气的。”


    说着,她便走到了前厅,见宁简行坐在主位上,满脸怒意,一看到她,就脱口厉喝:“你好本事,还敢回来。”


    宁穗抬脚跨过门槛,神色自若:“哥哥这话说笑了,我今儿要是不回家,你纵是把上京翻过来亦必要把我找到的。”


    “你还顶嘴,你可知你闯了多大的祸?”宁简行猛地拍了下桌子,厉喝,“天子脚下,竟敢带兵强闯王府,你长本事了。”


    “哥哥过奖了。”宁穗脸不红心不跳地回了句。


    “你……”


    宁简行被她气得脸红脖子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去,提不上来。


    缓了半晌,他又道:“她让你出兵,你就出兵,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不会说话了?难道不能直接拒绝?她丈夫是谁?是陆修沂,她要兵,你让她找她丈夫去,就这一句话,难不成很难说出口么?”


    “哥哥,我纠正一下,她是借兵。”


    宁穗语气淡淡,仿若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儿。


    宁简行气得从圈椅上跳起来:“她敢借,你还真敢给。”


    眼见宁简行的盛怒即将到达顶点,宁穗立刻笑了,死乞白赖地缠上去,挽着他的胳膊,笑眯眯地道:“我这不是有哥哥么?”


    她笑得一脸傻样,宁简行重重地呼了口气,怒意当即就随风而散了,但他不想表现出来,免得她得寸进尺,便甩开她的手,转身坐回椅子上,冷哼一声:“少跟我来这一套,我不吃的。”


    宁穗朝他的背影扮了个鬼脸,见他坐正身子,又迅速放下来。


    “说起来,此事你最该谢的人不是我,”宁简行喝了口茶,缓缓吼得嘶哑的嗓子,抬眼看到宁穗一脸疑惑,继而解释,“是秦慕岁,我和陆修沂,甚至是豫王殿下都来了,好说歹说也平不了圣上的怒火,亏得他来了,几句话就息了圣上的气,若非如此,我们还不知怎么给你们收拾残局呢。”


    第74章 旧时人


    等陆修沂回到府里时,将将午饭时辰了。


    孟榆早便让人备上他爱吃的饭菜,待他进门,就见她已经端坐在饭桌前。


    “我断了应从心一条腿,亦算是为知眠报了仇,”孟榆执起筷子,给他盛了碗羊肉汤,又夹了一块鸭脯到他碗里,“我把她关进下房了,之后你要怎么处置她,我就不管了。”


    陆修沂坐下来,眉眼微压,应了声后,想了想,觉得还是该将今儿的事同她说,便道:“睿王府的事你无须担心,我已经处理好了,她在王府原就是无名无分的,睿王闹了一阵,被圣上训斥后,亦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孟榆莞尔:“我没担心,有你在,万事无忧。”


    她笑得很甜,眼尾似勾起月牙,里头仿若含了一汪清泉,恍得陆修沂神思荡漾,怔了怔,他旋即红了耳根,忙又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默了片刻,他又叮嘱:“只是一句,睿王此人锱铢必较,极为小性儿,我今儿会从西营调十来个功夫稍强些的将士到府里,以充作侍卫,你最近出门可带上他们,以护你无虞。”


    她身边的耳目已经够多,孟榆不觉得他还需要再安插人进来,此举应当是真的为她着想,便没拒绝,温声应下。


    “榆儿……”


    正思量间,身侧突然响起陆修沂那略带粗哑的嗓音,孟榆闻声正欲抬头,却感觉一双大手陡然揽在腰间,炙热滚烫。


    他将她拦腰抱起,临近门口时,抬脚猛地把门踹上。


    紧接着一个天旋地转,孟榆就已经被放在榻上,纱幔缓缓垂下,触碰到柔软的地方,男人的呼吸沉沉,伸手摸到了她的腰带。


    孟榆忙拦住他,男人高大的身影铺进盈盈水眸,她红润的唇上下翕动:“我今儿有些累,你让我歇几日。”


    “可我忍不了了。”


    陆修沂定定地看着她,喉结轻轻地滑了下,于他而言,她比世间任何一道美食还要美味,让他食髓知味,欲罢不能,恨不得终日附在她身上,片刻不离。


    说完,他就捆住她的双手举到头顶,正要埋首下去,可突然间,腹部往下似乎压到了什么东西,他往下一摸,脸色霎变。


    “这,这是???”陆修沂松开她的手,翻身坐起,一脸疑惑,又似懂非懂。


    孟榆理了理被压出褶皱的衣衫,一边坐起来,一边怪嗔道:“我都说我有点累了,你还不让我歇。”


    在孟榆之前,陆修沂从未有过女人,如今亦是头一回遇上这事,一时间便不由得红了脸,有些尴尬地找挠挠头:“那,那这要几天。”


    孟榆毫不犹豫地脱口:“十天。”


    “十天???”


    陆修沂惊得张了张嘴,“可我,我听说这不是顶多七天就行了么?”


    孟榆眯了眯眼,忽地靠近他:“听说?听谁说?”


    她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上,危险的气息随即漫过来,没料到她的反应这般热烈,一时间,陆修沂竟有点反应不过来。


    见他迟迟没说话,孟榆敛了眉,冷声质问:“我离开这两年你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口口声声说有多想我,实则又偷偷去找女人,果然,男人的嘴就是骗人的鬼,信不得,亏我听了你那些话,还感动得不得了……”


    愈说到后面,孟榆的声儿便愈低,还两眼泛起泪光,吓得陆修沂连忙将她搂进怀里,温声解释:“我没有骗你,更没找别的女人,我之所以听说是七天,是因为小时候侯府的那些婢女说话没防头,当着我的面儿并不避忌,我这才知道的。”


    孟榆贴在他胸膛上,将逼出来的眼泪咽回去,佯作哽咽般道:“确实是七天就结束了,但刚结束我身子还弱,不能立刻行房事,才说要再歇三天,这加起来不就需要十天了么?”


    从前的她待他,哪里有这般柔情似水的时候?


    陆修沂被她哄得心都要化了,再想不了那么多,只想着附和她,轻声道:“好好好,你说歇几日就几日,这期间我绝不勉强你,可好?”


    孟榆紧紧揽着他的腰,轻声应了下。


    怕极了陆修沂要每天索取,所以她今儿出门前就服了药,回来后月事果然来了,她悬着的心亦终于放下来。


    ***


    午饭后,庄妈妈就从林安寺回来了。


    意料之中的,她没歇一会就先赶来陇香馆。


    檐角洒下雪花,犹似雪幕隔绝了一切。


    孟榆坐在贵妃榻上,窗牗大开,只见远远地有两个人影突兀地出现雪幕中,逐渐靠近了,才看清是叠雪搀着庄妈妈走来,庄妈妈步履蹒跚,身子踉跄,眸光中满溢焦急。


    直待她临近门口,孟榆才慢悠悠地起身迎出去,明知故问般率先莞尔:“妈妈,您刚回来,怎么不多歇会?这般匆匆赶来陇香馆,是有要事找将军么?”


    “不不不,我是来找夫人的,”庄妈妈面色僵硬地扯出一丝笑,见孟榆没如她意往下问,只好硬着头皮继而道,“关于从心的事……”


    没等她说完,孟榆便不失礼貌地微微笑道:“妈妈,从心的事和睿王有关,事关王府,一切都交给将军处理了,我一介后院妇人,实在不好掺和进去,您若有什么要说的,尽可找将军,他如今就在书房。”


    庄妈妈闻言,还欲说些什么,孟榆却打了个哈欠,莞尔:“妈妈,今儿的事太多,我有些乏了,先回去歇会,您请便。”


    说完,没给庄妈妈继续纠缠的机会,她转身就回房,让画宜放下珠帘,换上睡衫歇下了。


    庄妈妈无法,唯有转身前往陆修沂的书房,只是没待片刻,就端着一壶酒出来了。


    叠雪还不明所以,一边上前想接过庄妈妈手里的托盘,一边疑惑问:“妈妈,这是什么?您不是进去替从心姐姐向将军求情了么?如何这般快就出来了?”


    庄妈妈白着脸,端着托盘躲过叠雪伸来的手,强自扯出一丝笑:“这是你从心姐姐爱喝的梅子酒,我特意向将军讨来的,喝完将军就派人送她回桐州,再不往上京来了。”


    “上京太奢靡,亦太无情,从心姐姐心气儿高,她早晚都待不下去的,能回家是好事儿。”


    叠雪叹了声,正说着,忽见庄妈妈抹了把泪,她歪头蹙眉,复道,“妈妈怎么还哭了?”


    庄妈妈含泪微扬唇角:“从心在我身边长大如今她要回去了,我只是有点不舍得。”


    叠雪心思单纯,闻言没有多想,笑道:“姐姐能回家是好事,您该为她高兴才对,况又不是生死相隔,您若真想她了,亦可回桐州看一看。”


    庄妈妈握紧托盘,稳住颤抖的手,迎着朔风含泪点头。


    廊檐长阔,积雪把通往下房的青石子路铺成寒到入骨的霜白,凛冽的寒风携着钻心的冷仿佛要浸透骨髓。


    庄妈妈步履蹒跚,她走得极慢极慢,可路有总有尽头,临近下房,她停了下来,转头与身旁人温声道:“叠雪,你且在这儿等着,我有话想和从心单独说。”


    叠雪为应从心即将能家去感到欢喜,自然不会疑心,便点点头,眼看着庄妈妈推开门进去。


    ***


    屋里没开窗,更没有炭炉,不仅光线昏暗,空气中还浸透着钻心的冷意。


    庄妈妈把托盘放到桌面,坐在木椅上,目光移向榻边下的角落,叹了声:“你当日离开,我便劝过你,让你回桐州,别再肖想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可你呢?你是怎么做的?你为了出气,去断了一个无辜之人的腿,还想毁了画宜的清白,从心啊从心,你以前不是这般心狠恶毒之人。”


    金色的辉光从窗隙中漏进来,应从心靠坐在角落里,阳光铺到她下半身,她的脸溶进阴影中,自嘲般地一笑。


    “以前?我以前是什么人?良善,富有同情心?还是愚蠢,懦弱不堪?别说那般冠冕堂皇,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从来就不了解。”


    庄妈妈移开目光:“就当我不了解,可这能成为你作恶的理由么?”


    “便是在战场,也论个兵不厌诈,我只是在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应从心灰暗的脸色仍闪着倔强的光,“有什么错?”


    即便到了这般地步,她仍不知悔改,庄妈妈深知说再多亦无用,长叹一声便起身道:“原是我让人接你来上京的,今儿也该由我来送一程,今生已如此,来生便不要再踏足此地了。”


    说着,庄妈妈打开门,凛冽的朔风刹那闯进,屋里原就不怎么暖和,应从心冻得脸色通红,寒意袭卷过来,她颤了颤。


    一如当年,濒死的阿爹为了她能活下去,用光钱财买通街边的摊贩,让他们莫要施舍给庄妈妈一碗饭。


    得知真相的她,同样颤了颤。


    长公主留给她的那支红蓝宝石双珠纹金簪子,本该是她的,她怎能……怎能将它给了孟榆?


    余晖铺陈下来,寒鸦落到檐角,四处张望。


    砰!


    突然间,屋内漫来一道沉闷的声响。


    庄妈妈拄着拐杖,顿了顿,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


    消息传到陇香馆时,孟榆躺在榻上,还没能入睡,她没有过多的震诧,应从心的死似乎在意料之中,但她仍晃了晃神。


    窗外银装素裹,窗内温暖如春。


    孟榆辗转了半日,还是睡不着,眼见时辰不早,她干脆起身到厨房看了看。


    陈大娘按她的吩咐,今儿也熬了海参鸡汤,正要拿去给知眠,她见状,顺势就接过来。


    知眠亦醒了,养了近一个月,她的腿已经渐渐地能走上几步,如今正在婢女的搀扶下来回踱步。


    见到孟榆,她忙停下来,笑道:“姑娘如何亲自来了?”


    孟榆让人取了软垫出来,垫在石凳上让她坐着,一边盛了碗海参鸡汤给她,一边莞尔:“闲着无事,便想过来瞧瞧你,今儿瞧着,脸色倒红润了些。”


    知眠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由得笑了:“能不红润么?姑娘天天变着法儿让陈大娘给我炖汤,不是海参鸡汤,就是当归羊肉汤,要不就是虫草老鸭汤,平日还有各种蔬果,这个月下来我都长胖了好几斤。”


    孟榆盛完汤,催促她赶紧趁热喝,又道:“胖点好,姑娘家,要这般瘦作什么?”


    不知因这话想到什么,知眠忽然叹了声:“姑娘一惯是个良善的人,实在不必为了知眠,让您的手染上血。”


    孟榆闻言,怔了下,立刻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何意,便握上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好知眠,良善不是这般用的。她若是个好的,我徒沾了她的血,自然不好,但如今是她罪有应得,你切莫因此有心理负担,何况要她命的人,并非是我。”


    知眠敛眉点头。


    ***


    大雪后,天儿愈发冷,陇香馆的池塘结冰后就再没融化过。


    为着应从心一事,孟榆开解了知眠好一段时间,她才渐渐解开心结,这日雪停了,天儿难得晴朗,万里无云,长天一色。


    孟榆拾掇一番,就带着画宜出门去了浔满楼,她特意约了宁穗,为了答谢她当日借兵一事。


    到了浔满楼,宁穗已经在雅间里等着了,还点了她爱吃的菜,孟榆给画宜十两银,让她在外头找个桌子点几样自己爱吃的菜。


    把画宜支开后,她给宁穗斟了杯茶:“你那天二话不说就借兵给我,回去后你哥哥没找你麻烦?”


    “怎么可能没找?”宁穗佯作夸张地道,“险些让我跪祠堂。”


    瞧出了她神情里有故作夸张的成分,孟榆笑了:“后来呢?怎么解决的?”


    “就多说几句好话呗,我哥就我一个妹妹,况他这人嘴硬心软,对着我,他说和做都不是同一回事儿。”宁穗喝了口茶,满不在意地道。


    “那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孟榆单手支着下颌,“思来想去,我好像没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你的,要兵没兵,要权没权,这该如何还你?”


    恰在此时,菜亦上桌了。


    宁穗点了一壶酒,是掌柜特意推荐的,听说是二十年的女儿红,她尝了尝,味道一般。


    闻言,她剜了孟榆一眼:“你同我在这儿谦虚什么?你上回不是说在鹤九云乡以酿酒为生么?论经商,我还比不上你,你既要还我这恩情,倒不如送我一坛桃花酒,也就抵了,相比女儿红,我更喜欢桃花酒。”


    “你想喝桃花酒,开春后才有桃花,酿完还要等三个月,起码得到明年夏天才有得喝。”


    宁穗挑挑眉:“好酒不怕等,你什么时候酿好了,我就什么喝。”


    此事倒也简单,孟榆点点头:“罢了,那就依你所言。”


    刚和宁穗吃完午饭,东营就来人禀告,道是营里有人起了争执,打了好一架,副将劝不住,宁简行外出了,并不在上京,宁穗唯有先行离开。


    孟榆结完账,亦和画宜登上马车回府。


    谁知刚走到半路,就被吵吵嚷嚷的人群挡住了去路,跟在马车后的侍卫上前查看,回来禀道:“夫人,是有人昏倒了,巡抚使彭大人恰巧回京,正带人施救。”


    “巡抚使彭大人?”孟榆敛眉思量片刻,又道,“上两月,宜川大雪,压倒了上百间民舍,听闻朝廷派了那位奉公克己的彭昭彭大人去赈灾救济,如今那人可是这位?”


    侍卫恭谨地回:“正是。”


    一边说着,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急呼:“大夫呢?大夫怎么还不来了?他呼吸很微弱。”


    孟榆闻声,敛了敛眉,顾不得什么掀帘正要下去。


    侍卫见状,忙拦住她:“夫人,此地位于闹市,人多口杂,您还是不要下车的好。”


    “人命关天,我岂能安坐于此?”孟榆疾言厉色斥他,“闪开。”


    侍卫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默默地退到一边,并示意身后的侍卫赶紧罗列两旁,检查周边安全。


    画宜拨开人群,让孟榆得以挤进去。


    孟榆抬眼就见一辆破旧逼仄的马车前,一位穿着绯色朝服,年约五十上下,鬓边略有白须,神清目明的官员正面色焦急地蹲站那位晕倒在地的青年身旁。


    青年侧身躺地,身上盖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氅衣,应当是彭昭的,只见唇色发白,显然已不醒人事,孟榆忙上前探了下他的鼻尖,还有轻微呼吸,她立刻朝彭昭道:“先把他平翻过来。”


    彭昭闻言,顾不得问孟榆究竟是不是大夫,便忙和她合力将青年平翻到地面。


    孟榆立刻对他的胸部进行按压。


    人群中忽然有声音响起:“他都昏倒了,这姑娘怎么还按他胸部,这不是要加速他死亡么?”


    “瞧她的穿着,倒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后宅妇人,哪里是大夫?”


    众人闻言,皆反应过来,纷纷指责孟榆:“你到底会不会治病?别回头把人按死了。”


    孟榆充耳不闻,仍用力按压。


    画宜相信孟榆所做必是想救人,闻得那些人的话,着实听不下去,便厉斥:“我家夫人是好心,这才上前施救,哪像你们?只会撂着双手站在旁边,天儿这般冷,都人躺地上了,也不见得你们解下的外衫给他垫一垫,净会搁旁边说风凉话。”


    “你个小蹄子,骂什么呢?”有人脾气火爆,听到画宜的话,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嚷嚷,“我们是没帮忙,但我们起码也存着坏心,明明人都昏倒了,她还把他往死里按。”


    “你……”


    知眠被那男人一句话气得脸色通红。


    彭昭见帮不上孟榆什么忙,又听到周围吵吵嚷嚷,忙上前好言劝解:“各位别吵了,我相信这位夫人是好心,大庭广众之下,必不会害了这位兄弟。”


    彭昭声名在外,在百姓心中素来都是高风亮节、大公无私的清官,此时经他这么一说,众人纷纷止住嘴,但望向孟榆的脸上仍是不屑和鄙夷。


    孟榆满心只顾着救人,完全听不见围观的人说了什么,她按得额上沁出丝丝冷汗,直到力气即将耗尽,青年忽地“噗”一声,竟缓缓睁开了眼。


    众人惊得瞪大了眼,一时间都觉难以置信。


    恰在此时,大夫拎着药箱也匆匆赶了过来,稍一把脉,再一施针,青年已经恢复神智,能稍稍站稳了。


    大夫收好药箱,连连叹道:“所幸有这位夫人及时按压胸部施救,这位兄弟才不致于失了性命,若错此时机,只怕神仙亦无力回天了。”


    鄙夷的人群这方讪讪地收起目光,画宜睨了他们一眼,抬头挺胸,觉得无比自豪。


    彭昭倒不觉出奇,他涉猎书籍极多,此时才突然想起曾看过的书,再结合孟榆的手法,便大致了解了,忙向她拢拳致谢:“在下替这位兄弟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孟榆伸手要扶起,又忽觉侍卫的目光正朝她这边袭来,葱白般的五指就堪堪停在半空:“大人不必客气,人命关天,这是应当。”


    彭昭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到了怀远将军府马车的凌霄花铃铛,再看眼前人穿着,立刻便猜出了孟榆是何许人,却仍佯作不知地问:“不知夫人是?”


    孟榆垂眉:“妾身的夫君乃怀远将军陆修沂。”


    彭昭闻言,立刻拢拳:“听闻怀远将军骁勇善战,想不到夫人亦是宅心仁厚之人。”


    “彭大人过奖了,”孟榆微微颔首,见侍卫眼神催促,便随意寻了个借口,“妾身还有事,就先行离开了。”


    彭昭点点头,目送孟榆登上马车远去,自己这才坐上那辆破旧逼仄,帘子又漏风的马车回府。


    ***


    知眠爱吃浔满楼的荷叶烩珍珠,孟榆特意打包了一份回来,让画宜给她送去。


    将近年尾,军营里事儿多,陆修沂时常是用完早饭就出门,辰时后才回来。


    午后雪又大了,窗外寒风呼啸,刮在脸上似刀一般疼。


    孟榆忽然想起今儿早起时陆修沂的脸干得皲裂了一块,她便让画宜将柜子里的那盒玉竹玫瑰乳膏拿出来,让府里的侍卫送到西营。


    吩咐完,她才安心地歇了个午觉。


    哪知刚醒,曹管家就来禀告:“夫人,孟大人来了。”


    孟榆放下手里的茶盏,下意识脱口:“孟大人?哪位孟大人?”


    似乎没料到她会这般问,曹管家怔了下,忙垂首回:“是秘书少监孟砚清孟大人。”


    话音刚落,孟榆摸着茶盏把手顿了顿。


    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再听见竟恍如隔世。


    “他在哪儿?”


    她重新拿起茶盏,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水温暖,流入心间时,稍稍化融了那颗冷硬的心。


    “在前厅候着呢。”


    孟榆当即起身,带着画宜并另外两个婢女来到前厅,一进门,就见孟砚清端坐主位,悠哉悠哉地品着茶。


    她眸光一沉,却仍不动声色地寒声喊了句:“父亲贵人事忙,怎今儿有空过来了?”


    闻言,孟砚清掀起眼皮,见来人是孟榆,仍喝了口茶后,才慢悠悠地放下茶盏,冷着脸道:“你回来这么久也不家去拜见祖母,我还以为你当我这个父亲不存在了呢。”


    “自小父亲虽没贴身照料过我,但好歹出钱养我一场,我怎会当您不存在呢?”孟榆大喇喇地在他左边的主位坐下。


    孟砚清皱了皱眉,重重地放下茶盏。


    啪!


    茶盏敲在桌面,发出清脆声响,满溢的茶水溢出些许,孟砚清偏头瞧她,“啧”了声,语调极为恼火:“怎的?你如今能和你父亲平起平坐了?”


    孟榆没立即回他,反而微微一笑,偏头朝侍立在旁的曹管家问了句:“曹管家,这是哪儿?”


    曹管家一怔,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垂首恭声道:“回夫人,这儿是怀远将军府。”


    孟榆皮笑肉不笑地继续问:“那我是谁?”


    “您是将军夫人,这府里的当家主母。”


    孟榆这方偏头,落到孟砚清身上的目光冷到极致:“父亲,您听懂了么?”


    见孟砚清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一字一句地继而道:“我才是这里的主人,您说我该不该坐在这儿?”


    对面人被她此言怼得脸色一沉。


    孟榆却还觉不够,冷笑一声,继续火上浇油:“说起来,我会坐在这儿,还是您和祖母威胁我上的花轿,怎么如今瞧您的样子,好像还有点不服气?要不要我遣人把陆修沂请回来,让他同您说道说道?”


    她大喇喇,且毫不避忌地说出连孟砚清都不敢直呼的名字,气得他立刻站起,直直地瞪着她,堵了一口气在心头,憋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第75章 除夕夜


    缓了半晌,孟砚清看着孟榆,忽地笑了,重新坐回圈椅上,狠狠压下堵在喉咙的那口气,佯作悠哉地喝了口茶。


    “榆儿,你年纪轻,不知有娘家的好处,虽说你如今得了泼天的富贵,但难免有迷了眼的时候,若无长辈时时在跟前儿提醒,断断走不了长远”孟砚清转换语调,故作松弛,“我到底是你父亲,年纪阅历皆比你长了许多,不会同你计较。”


    孟榆瞧出了他的目光下隐含的怒意,想起她和陆修沂成婚这般久,他几时上过门?


    “父亲一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过来,定是有事相求吧?”她冷着脸,完全不想和他周旋。


    孟砚清“啧”了声,厚着脸皮扬唇:“你我父女一场,何必说求这一字?我今儿来,是想你和贤婿说道说道,你四妹妹在庄子待了有两年了,她有什么罪也赎清了,你有什么气儿也消了,如今天寒地冻的,庄子上很冷,要不让我们接她回家?”


    忽闻此言,孟榆的脸登时就沉了下来。


    她不可置信却又在意料之中地望向孟砚清,下意识缓缓站起:“赎清了?气消了?父亲,我当真是您的亲生女儿么?”


    孟砚清被她的反应惊得吓了一跳,忙放下茶盏,起亦身敛眉回:“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你当然是我的亲生女儿。”


    “那您为何如此偏心?”孟榆声嘶力竭,脱口怒吼。


    “您可知当日要不是我不要命了般跳下马车,被毁掉的人是我,被脱了衣裳游街示众的人是我,我没有将她对付我的招数如数还回去,已经是看在彼此的情分上能作出的最大让步了,您如今居然还能轻飘飘地说出一句她的罪赎清了。”


    她眉头紧皱,目光满溢寒色,多年积攒的委屈在这一刻如惊涛骇浪,猛然冲破闸口,倾泻而出。


    孟砚清被她这声怒吼唬得双腿一软,堪堪握住椅子扶手才不致跌坐在地,他慌慌张张地往周围看了眼。


    满堂除了他和孟榆,还有曹管家和画宜,外头还站着两个婢子,他们虽然都垂着脑袋,但这些话无疑都被他们听进去了。


    “这,这儿还有那么多人在呢,你说这些话作什么?”孟砚清捶胸顿足,眉心紧蹙地叹了声,垂下眼皮,一脸尴色。


    孟榆眼泛泪光,听到此言,忍不住讪笑:“先提起这些事的不是您么?您觉得这是丑事,您觉得这些事丢了您的面子,那您为何还要旧事重提?为何还会觉得孟洇在庄子待了两年,就能将她所犯的罪赎清了?”


    她抹了把泪,重新望向孟砚清,“因为如今鞭子落到您脸上了,所以您才会觉得丢人,如果不是,那个人即便是您的亲生女儿,您也丝毫不在乎。”


    孟砚清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孟榆的话如同刀子,生生将他那副戴了多年,且早已与他融为一体的面具狠狠划开,鲜红的血仿若流了他满脸,刺得他头晕目眩。


    满堂沉寂。


    屋外风雪潇潇,屋内虽燃着碳盆,但她仍觉寒意浸透着她的四肢百骸,好似她即便用尽了所有炭火,亦不会感觉到半分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孟榆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了会眼,又重新睁开,方才的怒意已消散得无影无踪:“父亲,这二十多年来,我的手语你可有看懂过一星半点?若非为了您所谓的脸面,你可有放过一分心思在我和阿娘身上?”


    话音落了半晌,回应她的是意料之中的沉默。


    她只觉累极了,再腾不出一丝力气去质问、去追究,便转身吩咐:“曹管家,送客。”


    孟砚清出奇地没有纠缠,闻言亦没等曹管家作出手势,就沉沉地看了孟榆一眼,抬脚离开了。


    直至感觉到来人已经远去,孟榆双腿一软,忙握住椅子扶手,画宜见状,立刻上前搀她到圈椅坐下。


    “奴婢老家在偏远的山区,那儿地瘠民贫,卖儿鬻女亦是常有的事儿,”画宜倒了杯热茶递给她,“似孟大人这般已经算是有点良心了,但夫人别误会,奴婢说这话不是想让你原谅他,而是觉得夫人不必为了这等人伤心难过,俗语说得好,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有些人,不必理会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看开就好了,人的情绪说到底是由心而定的,心看开了,便什么都伤不到你。”


    孟榆接过茶,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画宜,莞尔:“我倒瞧不出,这番话会出自你的口中。”


    她目光里的赞赏之意太明显,画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哪里能想得了这些?这是我阿娘同我说的。”


    孟榆喝了口热茶,暖意流进心间如过山车般起伏的心亦稍稍平复:“对了,我回来这般久,还从未听你说过你家人。”


    忽闻此言,画宜略带悲悸:“我阿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三年前,家中大旱,阿娘累倒亦病逝了,我这才从老家离开,想着到上京谋份差事,混口饭吃。”


    孟榆放下茶盏,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宽慰。


    画宜低了下头,把泪咽回去,抬眸笑道:“所幸遇见曹管家,他人好心善,府里原是不收从偏远地区来的人,只因调查费劲儿了些,后来将军知道了,他亦没嫌麻烦,让人将我安置在下房住着,等派去调查我身世的人回来后,他便让曹管家给我安排活儿干。”


    孟榆下意识脱口问:“那你在这里干得开心么?”


    “开心啊!”


    画宜脱口就回,甚至都没有思量一秒,便眉飞色舞地竖起指头,“这儿不仅有三餐饱饭,每月的月银都有一吊钱,冬天还有厚厚的衣赏发下来,屋檐不会漏水,窗户不会漏风,衾褥也是暖和厚实的,夫人良善又和气,将军嘛,他同我们虽没什么可说,但奴婢能感觉得出,他是真心爱护夫人的,一个真心呵护妻子的人,我想不出他能坏到哪儿去。”


    她掰着指头,细细地数着这府里的好处,孟榆看到她的眸子里的光,忽然觉得这里好像没那般讨厌了。


    ***


    夤夜。


    陆修沂才从西营回来,见到房间的灯全熄了,便放轻手脚推门进去,刚进门,就感觉到一阵寒风从半开的窗牗吹进。


    他摇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总爱这样,从不担心风吹进来冷到身子,只不管不顾地开着窗。


    陆修沂轻手轻脚地将窗关上,在炭炉前烘了好一阵儿,直待身上的寒气散光,才脱了鞋袜,掀帘上榻。


    被窝很暖和,她侧身背对他躺着,没听到均匀的呼吸声,陆修沂便知她还未睡着,方揽上她的腰,轻声道:“这么晚了还不睡,在想什么?”


    话音落了半晌,亦迟迟没见她回话,陆修沂有些不耐地想将她的脸翻过来,掌心却忽感一片湿润。


    他吓了一跳,忙将她的身子翻过来正躺,慌张地问:“怎么了?”


    孟榆仍旧闭着眼,摇摇头:“没事,我,我只是,只是有点想我阿娘了。”


    想前世的母亲,亦想今生的沈姨娘。


    她这副模样哪里像是没事?


    陆修沂想起今日侍卫回禀的事儿,不由得气从中来:“是孟砚清又说你什么了?我明儿就找他算账去,敢欺负到我夫人头上,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的语气像哄小孩般,逗得孟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缓了缓,她才道:“他哪里敢欺负我?不过是我回来这么久,过来见一见我罢了,只是……”


    言及此,她忽然顿了下,抬眸望他,“陆修沂,我没有了母亲,如今也没了父亲,我若拿真心待你,你不能辜负我。”


    满屋子的灯火明明都熄了,周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但陆修沂明显能看到她目光里含着的璀璨星光,他来不及思考她上一句话的意思,只是怔怔地沉溺在这片星光中无法自拔。


    想到今儿她派人送来的玉竹玫瑰乳膏,心里又暖了几分,搂着她腰身的掌心亦越发滚烫,陆修沂终于控制不住,抱着她翻过身压在上面。


    “榆儿,我答应你,绝不负你,”黑暗中,孟榆感觉到他贴紧自己的耳畔,喘着嗓音,咽了咽喉咙,轻轻地探到下面,颤着声,“已经十二天了,我想要,可以么?”


    鱼饵放得太久,鱼儿便会失了兴趣。


    孟榆没再拒绝他,而是轻轻地点了下头。


    满室旖旎,馨香溢了各个角落,窗外寒冬冷月,窗内滚烫如火。


    事后,已经是寅时初,孟榆借口要去擦洗,陆修沂闻言,拖着疲惫的身子亦要起身。


    孟榆忙按住他:“你这段时间也累了,且在歇会儿,我洗完后,再打水回来给你。”


    然话说完,却见他还要动,孟榆无法,只好主动俯身吻了吻他的额楼。


    可刚直起身子,他又抓住她的手,半嗔半怨却又极其餍足地道:“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把我打发了,还有这儿呢。”


    一面说着,他一面握着她的手往下拉,指尖碰到那两瓣唇时,他忽然伸出舌头舔了下她的指腹。


    孟榆吓得立刻把手往后缩,可陆修沂早料到她会有此举动,便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松,调侃般地笑了:“榆儿怕什么?还有这儿呢,亦要安慰。”


    “……”


    着实拗不过他,孟榆只好再次俯身,可堪堪碰到那湿濡的唇,他立刻卷上来,反客为主。


    直吻到她脸色通红,难以喘息,陆修沂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似雄鹰捕到猎物后的餍足:“好了,记得打水给我。”


    孟榆轻轻地应声,然后披上氅衣,逃也似的去了浴池。


    浴池终年都有温水灌入,类似她前世的温泉,且每日皆有人打扫,所以即便此时仆人们都睡下了,她亦能洗到温水。


    但孟榆没立即下水,而是先从氅衣的内领取出一块石菖蒲放嘴里,慢慢地嚼碎后,一口咽下去。


    她不愿和陆修沂一起来这儿,便是为此。


    迅速清洗完身子,孟榆又打了盆水回房,陆修沂还没睡着,房里的灯倒是被他点亮了两盏。


    她端着水盆进来,抬眼就见他光着上半身,撑着太阳穴侧躺面对她。


    微暗的灯火下,男人的身材精瘦健壮,腹肌结实分明,线条流畅紧致。


    孟榆立刻明白他此举何意,一时间只觉双腿发软,连忙拧了絺巾主动给他擦身子。


    陆修沂见状,却一把握住她的手,目光满溢笑意:“今儿怎么这般主动了?”


    “很晚了,我想休息,自然得给你降降温。”她毫不避忌地直言,抽回手,掀开衾褥继续往下。


    “嘶……”


    凉意裹上身,陆修沂蹙了蹙眉,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吼,他忙将孟榆手里的絺巾扯过来,起身道:“那个,还是我自己来吧!很晚了,你先睡,我擦完就过来。”


    孟榆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陆修沂迅速擦完,光着身子就躺进了衾褥里,不要脸地往她身上贴,孟榆嫌弃地推了推他,他却顺势握紧她的手,眯着眼勾了勾唇角:“真的很晚了,睡吧!”


    拗他不过,她只好退一步,由得他抱着。


    雪松味盈满鼻尖,孟榆竟没来由地觉得安心,连何时睡过去的竟也不知。


    ***


    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榻边早没了陆修沂的身影。


    画宜闻得声响,过来拉开帘子,婢女们端着盥盆、脸巾、青盐和唾盂等东西鱼贯而入。


    孟榆梳完妆,坐到餐桌前,方问:“将军呢?”


    “将军用过饭,已经去西营了,”画宜给她夹了些菜到碗里,“还说夫人昨儿派人送去的玉竹玫瑰乳膏很是好用,涂完脸上也不疼了,叫夫人若得空儿,多配两盒给他。”


    孟榆吃了口菜,挑挑眉:“他的脸又不大,一个冬天用一盒也就够了,配这么些作什么?”


    “将军许是担心夫人太无聊。”画宜笑着打圆场,又给她盛了碗羊汤。


    孟榆扬了扬眉,没再说话。


    闲的是他才对。


    临近年尾,府里新进了许多年货,庄子上亦来人回禀这一年的收成,一日下来,曹管家忙得脚不沾地,纵是让他调配辆马车也得等上好半天。


    孟榆佯作不满地和陆修沂提了一嘴,他想了一夜,才肯将权限略略松些,让车夫直接听命于她,但每每出门,总有八个侍卫跟随。


    虽跟着条长长的尾巴,但出门没了阻碍,她已经很满足了,也不能一下子要求太多,便欢喜地接受了。


    这日,怀茵难得出宫一趟,可巧知眠的腿亦恢复得差不多了,孟榆就约了宁穗一同到东郊的一处庄子上烤肉。


    东郊的这个庄子地势高,后山还种了满山的梅花,几人在顶楼的廊檐下铺了张桌子,架上炉子,边烤肉饮酒行令,边赏雪赏梅。


    玩到中途,怀茵忽然没了兴致,一脸沉重地坐回室内。


    孟榆和宁穗面面相觑,旁边的王嬷嬷叹了声,解释:“今儿早起,承德殿传来消息,罗林国二王子上谏求娶我朝公主,可适观后宫上下,到适龄之年又还未出嫁的公主,便只剩明宜公主了。”


    孟榆听过罗林国,此国虽小,但制兵器的手艺一流,大祈近七成的兵器皆由罗林国提供,当年大祈和北凉大战,若非有罗林国提供的兵器,只怕北凉早已兵临城下。


    两国相交,不仅有商品、兵器往来交易,还有依靠女子裙带所建立的政治同盟。


    一时间,孟榆和宁穗语塞,和亲自古以来便有之,单以她们之力,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


    夤夜,陆修沂从西营回来,沐浴过后上了榻。


    黑暗中,只见孟榆捏着衾褥一角,睁眼望着帐顶,就连他何时上的榻,她亦毫不知觉。


    “你今儿不是和怀茵、宁穗到庄子上烤肉了么?怎还般不开心?”陆修沂撩开她鬓边的碎发,抚了抚她因皱眉而拧在眉心的疙瘩。


    孟榆闻言怔了下,偏头望向他,男人的脸部线条分明,眉宇尽显上位者的威严,她忽然想到什么,立刻侧身面对他,抓着他的手正色道:“陆修沂,罗林国二王子前来求娶我朝公主的事,你可知晓?”


    谈及朝政,他温和的面色褪得干干净净,眉峰往下压了压,启唇:“嗯,知道。”


    “和亲公主有九成会是怀茵,对么?”孟榆继续追问。


    陆修沂面色一顿,垂下眉眼:“是。”


    孟榆心一沉,未经思量便立刻脱口:“你能不能帮帮她?哪怕在圣上面前为她说一句话。”


    一直躲避她目光的人忽然抬首。


    陆修沂没说话,可眸子里的无奈和惋惜已经说明了一切。


    凉意瞬间裹满全身,无力感袭上心头,紧抓着他的手亦缓缓垂下。


    她躺正身子,眸底映出黑色帐顶,怔怔道:“是了,若能以女子的裙带得国家安康,又有谁会愿意大动干戈?”


    陆修沂沉沉地叹了声:“十六年前,大祈和北凉一战耗损了太多元气,如今睿王和豫王两相争霸,圣上坐观虎斗,朝堂风起云涌,此时的大祈实在不宜开战,休养生息才是良策。”


    顿了下,他继而道:“所以,归根究底还是大祈太弱,连护卫家国的武器都得依靠他国生产,倘或自身足够强大,又何须至此?”


    孟榆被他此言拉回了些许宽慰:“真的没有解决的办法么?”


    “有。”


    “我在努力。”


    黑暗中,孟榆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从他决绝的语调中,她仿佛能看到他坚定的神色,那般坚毅的眉眼,能催生很多很多希望。


    她隐隐生出了几分异样的情愫,嗓音亦不由得含了几分温柔:“所以,你那般忙,就是为此么?”


    “嗯。”


    她听到他轻轻应声,一时间,她的心软了几分,便重新侧身,紧紧地回抱他。


    陆修沂没再说话,只是眉峰往上漾了漾,收紧的心亦松缓下来,他以同样的姿势回抱她。


    夜色寂寥,冬雪压了满枝,院里的梧桐树发出一声闷哼。


    ***


    次日就是除夕。


    这晚,将军府上下张灯结彩,小厮婢女往来匆匆,各处喜气洋洋,霹雳啪啦的炮仗声从府外迢递而来,走街串巷的吆喝声悠远绵长,璀璨的烟火彻亮了整个星空,只是不到片刻,便归于沉寂。


    用完晚饭,陆修沂提议道:“听说云楼那边能放花灯,今儿正好得闲儿,莫若同你出去逛逛?”


    孟榆窝在暖榻上,捧着书摇摇头:“不去,外面太冷了。”


    陆修沂正欲笑她,可话还没出口,曹管家恰巧来禀:“将军,夫人,孟老夫人来了。”


    孟榆动了动眉,下意识从书里掀起眼皮,却正好撞进陆修沂略微诧异的目光中。


    “今儿除夕,祖母怎么得空儿来了?”刚到前厅,孟榆便见孟老夫人正站着背对大门,她率先笑道。


    孟老夫人闻声,眸光惊诧了下,忙回头,见来人一袭华贵衣裙,梳着齐整发髻,仪态端庄大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间早已没了当日的怯懦,连那个声名赫赫、手段狠辣的怀远将军亦随在她身后。


    仅仅惊讶了一瞬,孟老夫人很快反应过来,扯开唇:“许久不见三姑娘,三姑娘倒愈发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连说话的声音都这般响亮。”


    孟榆丝毫不客气,径直越过孟老夫人,和陆修沂一般在主位坐下后,才挑了挑眉眼:“祖母谬赞,只是祖母腿脚不好,站着作什么?阮妈妈,还不快扶祖母坐下。”


    说着,她的目光落在右下方的圈椅上,阮妈妈垂着头,谦卑恭谨,已无当日迫她替嫁时的威风凛凛。


    孟老夫人抬手,挡住要过来搀扶的阮妈妈,拄着拐杖在她右下方落座。


    沉默许久的陆修沂这方开口:“除夕之夜,老夫人不在家与家人团聚,如何得空儿过来了?”


    “老身过来正是为此,除夕夜是团圆夜,家中却缺了榆儿,到底不算团圆,所以老身亲自登门,想请将军和榆儿家去吃一顿团圆饭。”孟老夫人坐得腰板挺直,说话间不卑不亢。


    陆修沂偏头看了孟榆一眼。


    她当即会意,扬唇道:“祖母恐忘了,榆儿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是陆家的人,既是吃团圆饭,自该留在将军府吃,天底下哪里有上别家吃团圆饭的理儿?”


    言及此,孟榆顿了下,看到孟老夫人那如风干橘子皮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余光望了望陆修沂,不由得笑了:“不过祖母已年逾古稀,却仍不辞辛苦地过来一趟,着实有心,我们做晚辈的岂能拒绝?”


    孟老夫人神色微变,登时转换喜色。


    孟榆又道:“祖母稍等片刻,且容我和将军回房换身衣裳。”


    说着,两人起身就出了前厅,直往陇香馆去。


    孟榆同陆修沂并肩而行,远离前厅,绕到后院里来后,才略带埋怨地道:“你方才如何光让我说了?”


    陆修沂漾起唇角:“既是你心里的刺,我若插手,你怎好拔除?”


    砰!


    绚烂的烟花映在廊檐下,影光铺陈在身旁人棱角分明的脸上,就在这一刹,他亦偏头望过来。


    四目陡然相对。


    仅是一眼,心跳便似要蹦出来般。


    孟榆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佯作镇静:“我不会感谢你的。”


    瞧出了她眸底的慌乱,陆修沂的心仿若漾开了花,他直视前方,正正经经地回:“我从未想过要你感谢,我对你所做的一切,囊括所有难过的、心痛的、悲伤的,都甘之如饴。”


    孟榆忽然止住脚,脱口问:“倘或你因我而死呢?”


    陆修沂同样停下脚步,橘色灯火铺在他墨色的瞳仁,仿佛宣誓一般,他一字一句地正色道:“与之无二,绝不后悔。”


    他眸里的光比烟火更璀璨,比晚霞更绚烂。


    孟榆虽有些微动容,但仍旧神色未变,只是顿了下,转头就继续往前走。


    陆修沂忙追上去,轻笑道:“所以,榆儿,你是被我感动了么?”


    孟榆挺着背,直视前方,丝毫不给他半分目光:“口头戏言,我从不信其一分。”


    陆修沂此人,当真毒瘤一枚。


    连那张嘴,都带着剧毒。


    身旁人笑了,追着她的脚步:“是不是戏言,你日后便知。”


    ***


    回房换完衣裳,两人就登上马车,随孟老夫人一同回了孟家。


    料到自家母亲出动,必能请来陆修沂和孟榆,孟砚清早早便让人备好了一桌子菜,正等他们过来。


    两年没回过孟家,府里的一切如旧,连前厅的花瓶都没挪动过分毫,此番过来,孟榆亦见到了陇国公府的程二公子程曜,也就是孟霜的夫君。


    此人长得倒是眉清目秀,一袭月白锦袍亦衬得他颇有几分世家公子的贵气,只是眼底的乌青刺眼在上下比较中更为突出。


    “当年青梨院火光烛天,险些让陆将军都为三妹寻葬身火海,甚至连官家都惊动,三妹妹却还能生还,此之幸事,恐天底下无一人能比之,当真值得庆贺。”


    坐她对面的孟霜一袭百褶藕色穿花云锦,如墨般的长发别着一对珍珠蝴蝶簪子,珍珠圆润光滑,在灯火下熠熠生辉,衬得她肤容胜雪。


    她端起酒盏,朝孟榆敬了杯。


    孟榆从容不迫,慢悠悠地拿起眼前的茶盏,莞尔:“托二姐姐的福,我才能活下来,只是我不胜酒力,唯有以茶代酒,回敬二姐姐一杯。”


    孟霜的目光仿若平静无波,却挑了挑眉,淡笑:“三妹妹刚回时,上京有一流言,说三妹妹被盗贼掳上山藏了两年,不知三妹妹可曾听闻?又不知此事可真?”


    话音刚落,满室沉寂。


    孟砚清轻咳一声,正欲斥孟霜,却听到孟榆满不在乎地道:“自然听闻,只是众口烁金,积毁销骨,既是流言,又岂能当真?二姐姐素来心如明镜,是真是假,一眼便能看穿,又何须问妹妹?”


    孟榆闻言,小山似的眉峰往下压了压。


    “今儿是除夕,该是骨肉团圆、天伦叙乐之日,你们姐妹二人虽能伴在父亲身侧,但少了一人,父亲终有遗憾。”孟砚清见状,立刻趁势道。


    他话里的含义不言而喻,孟榆敛眉,重重地放下茶盏,冷笑:“父亲说得对,女儿已和父亲叙过天伦,如此便先行告退了。”


    一边说着,孟榆一边起身。


    陆修沂眼疾手快,当即为她拉开座椅。


    孟砚清皱眉:“你难得回来一趟,又是团圆夜,还如今还要上哪儿?”


    已经转过身的孟榆闻言,明知故问般看了他一眼,奇怪道:“我已经和祖母、父亲叙过天伦,如今自该去给姨娘上柱香,难不成庑房里连姨娘的牌位都没有?”


    妾侍不能进宗祠,但可以在祠堂旁的庑房立个牌位,这原是孟家多年的规矩。


    只是她离开后,除了坟地是陆修沂所选,沈姨娘的身后事都是袁氏打理的,外头为了脸面,自然做得足足的,可里面究竟如何,旁人又怎可得知?


    孟砚清被问得哑口无言,瞧他那模样,孟榆便猜到了个大概,亦无须问出来,她也知道袁氏必不会同意将沈姨娘的牌位设在庑房。


    孟榆知道沈姨娘不在乎这些,所以回到上京后,她只到她坟头祭拜过也就罢了,并未回到孟家讨个说法。


    只是如今他们太过分。


    见形势不对,孟章洲忙上前劝和:“三妹妹,姨娘也未必肯在庑房里待,妹夫亦给她寻了个风水宝地,既如此,在不在庑房设牌位又有何要紧?”


    孟榆闻声,偏头瞧他,只见孟章洲玉冠束发,浑身气度已不同往日,想起陆修沂略提过一嘴,他如今貌似是国府少监,掌户籍人口。


    孟榆的脸色稍稍缓和,便直言:“二哥哥,我听闻四妹妹在庄子过得虽不比往日,但到底没缺衣少食,且还有两个妈妈在身边伺候,如此光景,比我和姨娘当年在徐州时不知好了几倍,那将不将她接回来又有何要紧?”


    沉默许久的袁氏忍不住道:“你和她哪能一样?”


    “夫人说得对,当然不一样,”孟榆睨了她一眼,脱口厉喝,“你女儿没有冬夜里挨饿受冻,你女儿没有被迫在毒日头下罚站两个时辰,你女儿偷拿了祖母的东西,却无须在祠堂跪一整晚,因为所有的一切,有我替她担着,而她只需要窝在父亲的膝下,柔柔地说几句好听话,便万事无忧了。如今,你们谁都没有资格替我说原谅。”


    她的话掷地有声,剧烈起伏的胸膛里,那颗跳动的心冷缩得坚硬无比,陆修沂在她身后负手而立,轻轻地抚着她的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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