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互疑有恙,一波三折的开……
“魯热?”
克雷薇懵了一下, 又立刻想到那个伤重险死的红发男人。
“哦,那个警卫队队长的化名……他確实差点死了,现在还晕着, 毕竟挨了你一下,能保住性命已经不错了。”
“化名。”
没殺人,梅因庫恩高兴, 又有点疑惑:
“你说他在向我自我介绍时用的是化名吗……好没必要, 他的身份是警卫, 又不是灰河的帮派人士。”
“他当普通警卫时,確实会对普通人介绍自己的真名姓。”
无奈地叹口气,克雷薇还记得自己把警卫调查清楚时心中的震驚。
“可你不是普通人,他也不是普通警卫。”
“听不明白。”
“意思就是……”
克雷薇压低声音,凑到梅因庫恩的貓耳边:
“烧死妻儿骗保的丈夫, 性.侵残障学生的老师,雇凶殺人的贵族, 这些本該经由他手押往梅洛彼得堡的囚徒,全都在路上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他放了他们。”
梅因庫恩面无表情地抖了下耳朵。
“不,他殺了他们。”
“……唔。”
警卫殺人, 就算是杀壞人也夠讓人震驚的,但梅因庫恩想了想,第一反应竟是:
“故意杀人,徇私枉法, 滥用职权,那維莱特给我讲过类似案例, 讲的时候他好像很难过……抱歉,我走神了,你继续。”
“……哈?你在说什么?这是我該在壁炉之家該听到的话吗?”
违法乱纪的克雷薇瞬间睁大眼:
“离那个破审判官远点, 别再学习什么該死的律法了,你是没有考公资格的!”
“。”
梅因库恩不愿意,转移话题:
“继续说魯热为什么在我面前使用化名。”
“你完全被他带歪了!那些冠冕堂皇的条文对你的心理状态一点益处也没有!”
或者说是带正?根斜苗黑行走于灰色道路多年的克雷薇咬着牙,艰难地回归正题:
“因为魯热这个化名,他只对真心相待的伙伴,逍遥法外的侠客,或者说协助他惩杀恶徒的共犯介绍!”
“听起来都和我没关系。”
梅因库恩回忆:
“我没帮他杀过人。”
确实如此,貓与魯热不相熟。
但克雷薇长叹一声,提醒他。
“你是没杀过,但猞猁呢。”
“猞猁……”
梅因库恩恍惚想起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我确实在无意识中杀了不少壞人,鲁热以为我与他是同路人……啊,不对,克雷薇,他在看到我把通缉犯打成残废时就很喜欢我了,那时候他还没发现我是猞猁……”
“停!梅因库恩。”
克雷薇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严厉。
“无论他是因为何而親近你,信任你,都不要去理他!”
“他也许确实欣赏你,但那欣赏中夹了不纯的疯狂,很明显,梅因库恩,他想利用你强大的武力去锻造法外的断头台,去弥补枫丹无死刑的缺陷!”
她猛地摇猫的肩膀,声音焦急如青春期少年的母親,生怕对方走上邪路:
“但律法与你何干?正义与你何干?你不是想做一个普通人吗?那就不要理他,梅因库恩!”
“我当然想做一个普通人,只是条件不允许。”
梅因库恩微微歪了下头,围巾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在昏暗晨光下,显得格外幽深、也格外非人的金色竖瞳。
“放心吧,克雷薇,按现在的情况来说,与其说他利用我,不如说我利用他呢。”
“就你,还能利用得了别人……哇,你去哪里!?”
没等克雷薇说完,猫就直接跳出房间,在街上拐了几个弯冲入愚人众赞助的医院,伸手狂拍红发男人的肩膀。
“谁!”
鲁热从病床上驚坐而起,牵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但当他看见梅因时眼睛瞬间爆发出光彩,仿佛垂死的信徒见到了神迹。
“猞猁!你终于想通了!你愿意与我一同净化这腐朽的枫丹,抹除那些法律无法制裁的污秽了吗?”
“没。”
梅因库恩的回答干脆利落,毫无波澜,只是行动实在讓人误解,他抓起病历纸和笔,啪地拍在鲁热胸口的纱布上。
“你想讓我杀谁?现在就写出十个名字,将他们的罪行描述和居住地址都给我。”
“好!好!!”
枫丹的制度繁琐,反馈漫长,少有这种直接的问话与快速的效率,巨大的狂喜直接压过了鲁热的伤痛和疑虑,他迫不及待地接过笔,狂写。
梅因库恩在旁边安静地等,如猫蹲卧等人放粮。
“完成!”
十条性命,由鲁热双手奉上,态度恭敬仿佛献上了最洁净的祭品,病历纸递进梅因库恩的黑色尖甲中。
“你还想问问细节吗?比如说犯罪证据,案件经过什么的,当然,我能向你保证,这些都是审判庭不好管,法律也模糊的案子!比如说这个,父亲以管教之名长期虐打前妻留下来的儿子,致使其九岁就跳樓自杀……”
他已做好了被审问的准备,也想好了回答时该用什么样的敬语,却看见那少年一个字也没看,只是低下头,凑近了那张散发着药味的纸张。
“呼。”
一次非常专注、非常认真的嗅闻,他的鼻尖贴着纸张,品评:
“不错的杀意。”
像是品评一道难得一见的菜肴。
鲁热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
“您——”
鲁热是来找志同道合的同伴的。
但他惊恐地发现‘同伴’的脸上没有杀意,没有认同,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正义的使命感……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兽性的……嗅探与滿足?
“你、你是谁?”
他忽觉不对。
“猞猁不是一个,不愿意说话,很沉默,很怕生,看起来有点凶的孩子吗?”
他惊恐起来。
“你、你不是猞猁!”
但眼前这个少年……不,这个“东西”!鲁热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虽然有着猞猁的样貌,猞猁的尖甲,甚至穿着他亲手送还的旧风衣,但他绝对不是猞猁!
“哦。”
梅因库恩看了看他因惊恐而扭曲的面容。
“意外收获,不错。”
“你是什么?你把那孩子怎么样了?”
这个见多识广的可怜人吓坏了,他想摸枪,却摸不到,最后只能颤抖地问一句。
“你、你,要名单做什么?你的眼里、分明空无一物!”
当然是因为我需要几个坏人榨情绪了,虽然随便在街上抓几个也无所谓,但我清醒后一定会崩溃。
但是这个原因不好解释,所以梅因库恩只能死板地开口,做一份毫无感情的报告。
“你给名字,我滿足你的愿望。”
“至于其他的,猞猁,正义……或者别的什么,不重要。”
“……”
“不,不——不是那一回事,只有正义的同伴才能——才能理解这份名单的重量!才能承载这份清除污秽的使命!你……你到底要拿它做什么?!”
梅因库恩真不明白他在崩溃什么。
不过无所谓了。
因为在哥哥与世界的毁灭面前,一切都微不足道。
“别想和猞猁交朋友了。”
怀着最后的悲悯,他劝了鲁热一句。
“老虎不需要同伴。”
以及。
“谢谢款待。”
*
名单既然已经到手,梅因库恩便不再停留。
他找到那个虐子的父亲,从背后将其击倒,用棍棒打断他的手腳,把他从樓上推下。
他没看见梅因库恩的脸,也没死,毕竟死了人就没有情绪了。
梅因库恩在推他下楼前揪住他的耳朵,对他说:
“我是猞猁,受你儿的感召而来。”
“我已记住你的名字,记住你的气味。”
少年的声音又轻又低,毫无波澜。
“三个月后,我会再来,打断你刚接好的手腳,把你从这里推下去。”
“六个月后,我会再来,打断你刚接好的手脚,把你从这里推下去。”
“九个月后……”
“夠……够了!三顿还不够吗?!” 男人发出濒死般的呜咽,“三顿还不够你出气吗!”
“不,我没有生气哦。”
梅因伸手摘了他的几颗牙,让他不至于死,也不至于活得太痛快,是刚好能昼夜怀念凶手的程度。
“九个月后,十一个月后,十三个月后……”
也许有地方算错了?但管他呢,梅因库恩只是淡淡地叙述:
“每三个月,我就要来拜访你一次,折断你刚长好的手臂,敲掉你刚镶好的金牙。”
“呜……呜——停下!总要有个头吧?!海底的犯人还能刑满释放!” 男人含糊不清地哀嚎。
“好。” 梅因库恩从善如流,语气平淡。
“直到你儿子走过来,对我说:‘大哥哥,停手吧,我不想爸爸受苦了。’我就停手。”
“可是,可是那崽子已经死了啊!他死了啊!!他怎么说话!”
“那是你该操心的事。”
梅因库恩不再多言,将那个肥硕的身躯轻轻一推。
“啊!!”
肥壮的身体在空中翻滚,扭曲,接下来是重物砸进泥土里的闷响。
“啊!有人坠楼!”
“叫救护!叫警卫!”
这不是个偏远的地方,所以立刻有美露莘和群众发现了他,纷纷惊叫起来:
“先生,先生!你好吗,意识清醒吗?……哇!好多伤口不是坠楼伤,是谁伤了你!?”
“……猞…猁……”
“棒。”
梅因库恩弹了下薄舌,很满意这人能在大庭广众下控诉自己。
“大家都看见了他的这份惨样,应该会很害怕身为犯人的我吧。”
猫找了个隐秘处,准备收获那因“猞猁的暴行”而发酵的恐惧与憎恨——驱动他救世计划的宝贵燃料。
“啊?猞猁,这个……”
可他却看见连那最温柔的美露莘都烦恼地摇起尾巴,一边施救,一边不死心地问:
“确定是他?”
“……”
男人已昏迷,没法回答。
“?”
树上的梅因库恩,心里闪过一丝浅淡的迷茫。
“反应,不对。”
“是猞猁啊。”
“是猞猁。”
周围的议论声嗡嗡响起,没有预想中的恐慌,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了然?他们交换着眼神,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在分享一个公开的秘密。
“估计一会刺玫会的应该到了。”
“?”
这和刺玫会有什么关系?
“让让!让让!”
刺耳的呼喝声由远及近!明黄色的身影如同劈开人群!娜維婭!她带着一队黑衣手下杀气腾腾地冲来!西尔弗举着麻醉枪,嗓门洪亮:
“大小姐驾到,通通闪开!”
“给我低调点!”
娜維婭一脚踹在西尔弗腿上,同时面目狰狞地拔开手中闪光弹的保险栓,对着那男人敞开的家门就狠狠砸了进去!
“戴面具!冲!抓活的!
嘭!!
梅因库恩面无表情地刺目的白光和巨大的爆鸣吞噬了那间屋子。
娜维娅,好像是你更不低调些。
“可恶!没人!!” 娜维娅气急败坏的怒吼从烟尘中传来,她再次冲出。
“搜!那混蛋猞猁肯定没跑远,去问!有没有看见一个怪里怪气、围着围巾的小子!快!——别把特征说的太明显让其他人听了去!他必须得先到我们手中!”
“啊,卡雷斯还在我手上呢,他们抓我,正常。”一丝微弱的、属于刺玫会的焦躁情绪飘来,被梅因库恩吸收。
但太少了,远远不够,预期的、大量的民众恐惧呢,憎恶呢。
“那些围观群众怎么回事,怕我,但也没有很怕。”
难道得等事情发酵一会?
梅因库恩等啊等,等到终于有路人谈论:
“你听说了吗?猞猁在这里把一个男人推下了楼。”
“!”好耶。
梅因库恩有点期待地竖起耳朵。
另一个人接话:“唉,听说了,可真不是人啊。”
“!”好耶好耶,骂我骂我。
咦,不对,妖力怎么不涨啊。
“太不是人了那爹!”
一声怒吼:
“要不是刺玫会今天把那些证据抖出来,老子还不知道有这种披着人皮的畜生!”
他们开始大骂痛骂起受害者来,虽然没有人夸奖猞猁干得好,但梅因库恩也没收到一点负面情绪。
最后,他们都异口同声道:
“多亏了刺玫会的新老板,要不然谁知道那男孩生前受了这么多苦难?”
沉默了会,终于有人没控制住嘴,漏了一句:
“猞猁做的还真不错……咳!当然,朋友们,我的意思可不是提倡私刑啊!”
梅因库恩:“……”
围巾下,他那张被药剂维持住放松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无法理解的、近乎崩溃的裂痕。
“?????”
不是,等等,娜维娅,我是猞猁啊!夺你父亲的猞猁!
你不该恨我入骨吗?!你不该倾尽刺玫会之力将我碎尸万段吗?!你现在在干什么?!
啊!回答我!娜维娅!为什么多此一举!你在发什么疯!?——
作者有话说:梅因库恩与娜维娅互骂有病的成就达成了。
第92章 愈爱愈忧,与水神共遭仆……
不行啊, 完全不行啊。
一群人加起来的负面情绪,还没有鲁热一个人提供的多呢。
梅因庫恩恍恍惚惚回到了家,趁着药效还没过劲打开了十八道鎖, 看看里面的蟑螂状態如何。
“呦。”
独眼的男人躺在床上,在翻童话书:
“终于想起我来了,我还以为你忘了你绑了个人呢。”
“……”
“说说看吧。”
卡雷斯不占主导地位, 只能主动交涉求和:
“你绑我是为了什么?为财, 为名, 为利?说出你的目的,它若合我心意,我也愿意配合。”
卡雷斯生平从来没有做过如此大的退让。
让枫丹其他的帮派见了,恐怕都要驚掉大牙,然后忙不迭地顺杆上爬。
但那灰白异色发的少年只是抖了下貓耳, 说:
“我刚刚把灰河炸了,愤怒吧。”
……
“哦。”
卡雷斯平靜地应了一声, 一个字也没信:
“你又犯病了。”
……
一无所获。
梅因庫恩把留声机里的高雅唱片全拿走,换成了阳光彩虹小白马。
“喂,等等, 小子,讲些道理,我只是说了些实话,你为何要如此报复我!”
“可恶的父女。”
确认他的身体状態正在稳步向好后, 梅因庫恩把门鎖好,他背靠着卡雷斯的门板, 任由自己的身体向下滑落。
“……愚蠢的我。”
明明只要狠心些,就一定能…
被药剂压抑住的情绪流在体内勃发,冲散了未说出口的话。
“呜!”
控制不住地悲鸣一声, 梅因庫恩咬住满嘴尖牙,试图止住身体的颤抖——該死!每次虚假的輕鬆褪去,回归痛苦的现实中时总是这么难受!
“咚。”
身后的门板突然震了一下。
“!”
梅因库恩瞬间压下耳朵,短尾炸开。
[卡雷斯,做、做什么!?等等,他已经恢复到可以下地行走了?]
药效已经全然消失,卡雷斯在屋里敲了两下门,没听见门外有人回应。
但他确实感受到了顺着地板穿来的抖动。
看来这小子是又犯病了。
卡雷斯又得出这个结论。
这叫什么事?我混迹黑暗多年,最后却栽在了一个明显有心理疾病,年輕,瘦弱的小混蛋身上了,可怜我一世英名。
卡雷斯心里叹息,面上却沉靜,他再次敲了敲门,问:“你还好嗎。”
[…!停下!]
卡雷斯的行为就像是昆虫用触须将纸杯刮出嚓嚓声,而梅因的手腳还僵直,不能自如挪动。
[别、别关注我,我一会就好了……]
但事不遂貓愿。
梅因库恩僵着身体,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的踱步声,撬锁声……当然失败了,沉默了一会后,又传来了轻微的翻页声。
“《不快乐的小石头》,作者佚名……啧。”
被刻意放緩,又掩不住生硬的调子,带着点对幼稚读物的嫌弃。
[…?]
…这是在做什么?
梅因库恩驚恐之余觉得这个书名有点熟悉。
[好像是我拿给卡雷斯的……童话书?]
他还在蒙圈,卡雷斯已经极别扭地继续念。
“从前有个小石头……小石头又丑又没用,所以整天不开心,从早哭到晚,从晚哭到早。”
声音幹巴巴的,像是念一份极其糟糕的财报,这不能怪他,小娜维娅已经长大很久了,童话也离成人的世界太远。
“他哭哇哭哇,泪水哭成河流。”
“河流里的浪花磨圆了他的棱角,小鱼擦幹净他脸上的泥土,小石头变得美丽又闪耀……好没逻辑。”
他抱怨一句。
[……]梅因库恩在这抱怨声中,緩缓停止了颤抖。
“勤劳的建筑师叔叔看见了,就把它捡起来,喊……‘哇,多么漂亮的石头!’啧。”
卡雷斯皱着眉头哇出来。
“小石头就这样被筑进墙里,和他许多漂亮的同伴,一起开心地,被建成了漂亮的楼房。”
故事结束了。
[……]
门外一片寂静。
只有崭新的留声机里放着魔性又欢快的歌。
卡雷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喉咙滚动了几下,像是在酝酿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身份,最终,他只是用指关节,在那冰冷的、隔绝两人的门板上,极轻、极慢地叩了两下。
“小子。”
“开心点了嗎。”
他没听见少年的回应,只听见尖爪摩擦墙壁,谁人艰难站起的声音。
‘唔,看起来是没问题了。’
卡雷斯疲惫地眨了下他的独眼,摸了摸未愈合的刀口,准备回床上休息。
‘真是的,我安慰他干什么啊,一个小混蛋,小劫匪。’
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又听见门后穿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低头一看,貓没收的黑胶唱片被一张一张,小心地从门缝中塞了回来。
“……哦,意外之喜,终于可以换掉那个又烦又吵的音乐了。”
滴滴答滴滴答的声音猛然中止,高雅和缓的管弦乐在牢房里响起,卡雷斯放鬆地叹了口气,心里依旧迷茫。
“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个好孩子……怎么偏偏走上了犯罪道路?”
*
[不是可恶的父女。]
[娜维娅有全天下最好的父亲。]
[卡雷斯有全天下最好的女儿。]
虽然梅因库恩没接触过几对父女,但他已经敢断言了。
[是最好的父女。]
[……]
[有点羡慕。]
貓坐在餐桌前,垂着耳朵。
[等等!不要想这些东西了,现在当务之急是——]
猫疯狂摇头。
“恩先生?恩先生?”
[——是救世啊是救世!必须得想办法,否则什么父女都会死的……怎么了,小林尼?]
阴郁的少年停止摇头,丧丧地转向林尼的方向,竖瞳虚落在孩子的头上,不想与人对視。
他不想与人对視,人却偏要与他对视,林尼小心地观察梅因库恩的上半张脸。
“恩先生,看起来有些……累?”
“是的。”
琳妮特补充:
“好重的黑眼圈。”
“虽然说以前也有,但现在也太重了……”
菲米尼也很担心。
“哥哥,你不应該总是半夜不睡觉,偷偷跑出去玩的。”
[……]
“恩先生会睡觉吗?我好像从来没见过恩先生睡过觉。”
“岂止呢,琳妮特,你仔细回想一下,恩先生也没在我们面前吃过饭,菲米尼,你见过吗。”
“我,我……也没见过。”
[停。]
梅因库恩紧急打住了这个不讨喜的话题,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上的炸鸡翅威胁:
[再说话我就把这个换成洋葱!……我看起来真的很糟糕吗?]
梅因库恩悄悄偏头,去看自己在冰箱面上的倒影,一个穿着灰旧风衣、围着厚重围巾的瘦削少年。
[还可以啊,好像是有些憔悴……但那是不可避免的,毕竟最近实在是发生了好多我无能为力的事情……]
“恩先生,恩先生。”
身侧穿来林尼的呼唤,他明显没看明白半妖沉默的警告,或者说他理解了,但担忧压过了害怕。
“看.这.里.呀~”
林尼的声音忽然拔高,是刻意吸引人注意的腔调。
[什么……唔!]
梅因库恩本能地、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迷茫循声看去——也几乎是瞬间,一股奇异而强烈的植物气息猛地撞入他的鼻腔。
[咦?迷药?好像不是…]
“当当当当!驚喜魔術!”
彩纸叠成的花苞间,一个小小的香包从天而落,梅因库恩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魔術!?]
猫抬头看,发现头上的吊灯处绑了个隐秘的机关。
[什么时候准备的?]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林尼的眼睛亮晶晶的地看着他。
“香包里是茼蒿,油麦菜这些有安眠作用的蔬菜叶子。”
琳妮特平静地补充,小猫一样矜持地昂头:
“真抱歉,因为是冬天,我们在院子里找不到能安眠用的花,就用蔬菜了。”
“不过呢,不过……”
小菲米尼在旁边害羞地补充:
“童话书上说这些菜叶子晒干了,熬水喝或者闻着,也能让人放松……应该能有些用?恩哥哥,试试嘛……”
“是啊。”
林尼表演完魔术后,又拉开了与半妖的距离:
“无论什么样的工作,都需要充足的睡眠哦!”
他还没忘记梅因库恩满身是血的模样。
“……”
但梅因库恩看了看手上的香包,上面尽是熟悉的针腳。
曾经有一对帐篷里的孩子,用这熟练的针脚,为他们最喜爱的猫伙伴,织出小小的披风。
大先生。
“恩先生。”
“要注意休息哦!”
[啊……]
“怎么这么看我,恩先生?”林尼纳闷。
[没什么,只是觉得,非常高兴。]
[……林尼,还是第一次为我的人形态表演魔术啊,真好。]
“恩哥哥来喝牛奶吧,牛奶,也有助于睡眠的……”小菲米尼把自己的杯子往梅因那边推。
“哇。”
琳妮特看见了眼前一亮。
“我的也给恩先生。”
“等等,妹妹,你不会是故意把讨厌的牛奶给恩先生喝吧!”
“有什么关系……”
[哈哈哈哈…]
梅因库恩眯起竖瞳,露出了少见的笑容。
“哇——”
在孩子们的惊呼声中,他捏紧了香包,郑重地把他放入破旧风衣的里怀。
[谢谢。]
[但牛奶就不必了。]
[不是故意拒绝你们的好意,只是因为猫……乳糖不耐受,遗憾呐。]
*
“吃完饭就好好睡一觉吧,你的黑眼圈太可怕了!”
孩子们让你睡,你睡不睡。
[现在可不是该睡觉的时间啊。]
锁好卧室的门,梅因库恩果断地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他迅速地将鲁热提供的剩下九个人都暴打了一遍,结果除了被打的人外,收获的负面情绪依旧寥寥。
“猞猁人呢?该死!就一个目击者也没有?该死!我们受害者都要查不过来了!”
[……不是,娜维娅,你图啥啊。]
与刺玫会擦肩而过第九次后,梅因库恩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行,必须,得想个更有效率的方法……]
梅因要累趴了。
[导出来的海水放哪也没有着落……]
天都忙黑了。
梅因库恩凄凄惨惨戚戚地变回猫形态,找了个长椅趴下,暂作放松。
[要努力,要让大家都活下去啊,恩。]
他没有安静太长时间。
不久,一个蓝白的背影就惊喜地跳过来,芙寧娜一把抓住断尾的大猫:
“猫神!居然能在这里碰见你,真巧!”
[啊,芙寧娜。]
大猫疲倦地摇了下短尾巴回应。
[大晚上的,你在外面乱跑做什么,很危险的。]
“我睡不着,你个笨猫,根本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
芙宁娜一直很善解人意,现在进化为善解猫意了,她搂住猫,轻轻贴近它的耳朵,以极小的气音泄露自己的惊恐:
“胎海水,溶解人的海水,真的出现了,怎么办呐……”
[没事的没事的,我在想办法了。]
猫双腿站立,挥舞着大爪子拍她的肩膀安抚:
[我也喜欢你,人,不会让你死的……!?]
就在这时,梅因库恩透过芙宁娜的发间,看见她的身后竟跟着一个阴森森的黑衣人!
“怎么了,猫神,你怎么不动了?果然,你也被吓到了吧…”
芙宁娜正捏着他的爪子擦泪。
“……”
黑衣人面具下冒红光,头发白中带黑,看猫的眼神无语震惊嫌弃迷茫疲惫多姿多彩。
[!!!]
梅因库恩直接炸毛,叼着芙宁娜的手就跑。
[傻孩子!快跑!]
[要不佩佩就要连咱俩一起打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崩铁更新,所以我不更嗷。
第93章 猫死神悲,芙宁娜杖击佩……
阿蕾奇諾碰见芙宁娜纯属巧合。
虽然梅因庫恩借胎海水警告了灭世预言的存在, 但阿蕾奇諾认为,虽然枫丹的水位連年上升,但涨勢缓慢, 风平浪静,水也没有變质的迹象,根本无法证实预言是真的, 情况也没有危急到必须要向正义之神下手的地步。
‘正义之神, 不知道实力较之女皇如何?’
阿蕾奇諾回想起冰神寒冷的气勢, 迫人的威压。
高高在上的,所向披靡的,一国之尊主,众民之君神。
‘都是神明,纵使有差距, 想必也不至于差太多。’
‘如果贸然逼问预言,激怒水神, 恐怕我定会立时命丧此地,再也看不见克雷薇与孩子们的笑颜。’
阿蕾奇諾是这么想的。
所以虽然觉得碰见芙宁娜夜游的机会難得,身旁没有守卫在十分少见, 附近人烟稀少更是天赐的良机,但阿蕾奇诺犹豫了又犹豫,还是打算先回家休整,和克雷薇探讨探讨怎么把探子送进沫芒宫里比较好。
‘从外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明星。’
阿蕾奇诺藏在角落里, 戒备地看着芙宁娜。
‘竟然能把神威收敛得滴水不漏,可见她已将自身的力量掌握到了极致。’
‘真是深不可测, 芙宁娜……’
叹息一声,阿蕾奇诺准备撤退,可就在她要转头的瞬间——
“貓神!”
白发的少女欢呼着跑向长椅:
“真巧!”
‘梅因?看起来和水神相识?’
阿蕾奇诺一惊, 又立刻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合理,毕竟他在当那维莱特的貓,那维莱特又疑似神明眷属……啧。’
一想到兄弟下海当貓阿蕾奇诺就浑身不自在。
她努力忽略不适专注现状,让事业心冲淡一切。
‘既然梅因在此,那我与他合力虽然未必能战胜芙宁娜,但一定能在她手上全身而退。’
分析到这里,阿蕾奇诺立刻停了回壁炉之家的心思,她将锋利的視线投向貓,试图给他传递进攻的信号:
‘梅因庫恩,协助我——?’
“咪呜。”
“笨猫!”
在佩露薇利尖锐的目光中,她看见深不可测的神明快速地搂住猫,臉上竟露出了放鬆的笑容,她抱猫的样子就像孩童抱紧她亲爱的动物朋友,都要将嘴唇贴在它们的耳旁倾诉秘密。
而那猫呢,它听着,臉上也极人性化地露出担忧与難过来,最后也如童话的精灵一般站起双脚,给了神明一个毛绒绒的安慰。
“咪。”
[一切都会没事的。]
她仿佛听见了梅因庫恩的声音。
……?????
等等,梅因庫恩!
阿蕾奇诺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你在做什么?你在安慰什么?对方可是神明啊!
心情激荡,气息也随之一變,趴在神明肩膀上的猫警惕抬头,对上阿蕾奇诺的奇特瞳孔。
‘我记得你不是最讨厌正义之神了吗?’
佩露薇利下意识上前一步:
‘变猫把你的脑子也变没了?而且芙宁娜是怎么回事?’
‘我看的清清楚楚,那至高无上的神明——’
‘刚刚却用你的爪子擦掉了眼淚,眼淚?’
面对同伴的震撼視线,猫缓缓地弓起了脊背。
“咪嗷!”
“怎、怎么回事?猫神,你要帶我去哪里?”
猫惨叫着叼住神明的衣袖,同时,年轻的仆人向他们扑去——
“站住!”
有古怪!
*
“啊啊啊啊!”
芙宁娜被吓得魂飞魄散。
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應該闭上嘴,稳重些,拿出超凡的气概来……但这也太为难人了吧!
黑衣的刺客从夜幕里袭来,她手提尖刀,一身殺气,声音是故作的沙哑低沉。
“芙宁娜,你——”
几乎是瞬间,阿蕾奇诺就确定了自己的这次袭击毫无意义。
对方根本不像神,身上全是诅咒气息。
“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芙宁娜看着她手里的刀連连后退,瞳孔里满是真实的恐惧。
“你、你别过来!”
无论如何,也得先想办法确定预言不是真的,否则梅因库恩又要我陪他发疯!
“我问你……”
怀着微薄的希望,阿蕾奇诺开口。
“咪!”
可是连这一点希望都不留,银灰色的大猫嗷地一嗓子跳到中间,护着水神。
“猫神!”
芙宁娜淚眼汪汪,吓到忘了对方能变大,非凡猫:
“你打不过她的,快到我身后来!”
‘梅因!库恩!你敢拦我?’
阿蕾奇诺眼冒杀气:
‘你以为我是为谁的疯话这样大费周章!滚开!我就问一个问题。’
“咪!”
[你们不要再打了呀!]
猫在俩人中间心虚地狂摇小短尾巴,他根本不清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嗷呜~”
猫拦在阿蕾奇诺的高跟鞋前,拼命向她眨眼,试图解释。
[你问芙宁娜什么也没用,因为她什么也不清楚,清楚的也不能说,白费力气,你快回家歇着吧!]
“神明。”
阿蕾奇诺一脚跨过他,什么也没看明白。
这不怪她,因为佩露薇利只对梅因的人形态有默契,猫形态一点也不熟!
“呜别过来!我要叫人了!真的会叫哦!”
虚张声势,阿蕾奇诺伸手就要去掰芙宁娜的臉:
“你告诉我……呜!”
小腿一痛,低头一看,一大坨猫正抱着她的脚腕,牙齿刺破外裤。
“咪嗷!”
见仆人低头,猫立刻麻利地滚下地,双爪合十,人立着疯狂作揖道歉。
[咬你对不起——但芙宁娜要吓死了——]
“猫神,快走!”
芙宁娜抖着腿哭,呆毛乱颤:
“你不要管我呜呜呜……”
这什么和什么啊!
阿蕾奇诺当然不会为梅因咬他而生气,他们以前互殴的时候经常把对方打得下不了地,一个甚至都没有出血的轻咬根本不叫事,让阿蕾奇诺真正生气的是……
你怎么这样护着她?到底谁是与你一同出生入死的家人?
无论在新旧壁炉之家,家人的概念都至高无上,排在首位,阿蕾奇诺对梅因的选择不解又愤怒,但……
“咪、咪呜!”
满脸心虚的作揖猫。
“猫神!”
芙宁娜泫然淚下。
“……”
满脸冷漠的黑衣刺客。
小的小,弱的弱,猫的猫,阿蕾奇诺没兴趣欺凌弱小,见梅因库恩坚持护神,便尊重兄弟的选择,拂袖而去。
而去。
去。
[终于、走了,好累,我要歇会……]
“刺客怎么……就这么走了?哇哇哇!你怎么又回来了!”
[!]
没去成,阿蕾奇诺越想越不爽,没走出几步就折返回来,对着那下意识向她又作揖的大猫照着头顶就是一巴掌,低声暗骂:
“真把自己当成忠诚的宠物了?”
普普通通一巴掌,力道也不大,按理说應該什么事也没有,毕竟梅因库恩正常情况下都挺抗打的。
但坏就坏在,梅因库恩,现在根本不是正常情况。
以人形态会见莱欧斯利后,一连数日,梅因库恩都奔波在收集情绪的道路上,一点也没休息过啊。
阿蕾奇诺这一巴掌,就是压死驮兽的最后一根稻草,猛然放鬆又骤然紧张的大猫,直接被拍入深沉的睡眠。
“啪。”
猫軟軟栽在地上,粉舌吐出,四爪散开,人事不知。
‘!!!’
阿蕾奇诺大惊,蹲下身捏猫脖子上的脉搏。
‘哦,只是睡着了啊,我还以为他突然得偿所愿了,这到底是多久没睡…’
她无奈地抬头,却看见芙宁娜正睁着被泪水洗得发光的异瞳,呆滞地看着自己。
“你看什么。”
阿蕾奇诺尽力友善地问。
“你殺死了他…”
“?”
“你杀死了他,你杀死了他……你拍死了猫神还不够!还捏脖子补刀!”
喃喃几句后,芙宁娜震怒!怒火冲破云霄,冲破黑夜,无力与悔恨战胜了恐惧与懦弱,人神愤怒地操起落在草丛里的手杖:
“我和你拼了!”
‘???’
阿蕾奇诺没动,特意用肩膀挨了两下,确认了对方的力气和泪水一样的虚软无力,壁炉之家最小的孩子都能把她随便打趴下。
“你这冷酷无情的刺客!连这么可爱的猫神都下得去手!恶魔!凶手!虐猫狂!”
“。”
顶着小鸟啄击一般力道的手杖,阿蕾奇诺沉默又无语地弯腰,像拎起一袋面粉般,单手就把瘫软在地的银灰大猫提溜了起来。
猫的脑袋和四肢无力地垂着。
睡的是真的沉。
晃悠一下,掉毛,‘冬天不应該是增毛吗?’阿蕾奇诺有点担心,干脆把猫夹在腋下,准备帶走。
“你!呜!放下他!”
芙宁娜见了,悲从中来,直接当头一杖,嗷嗷哭着去抢猫:
“这个虐猫的混蛋!不许带走他!”
“…真是够了。”
阿蕾奇诺不打算还手,因为一还手芙宁娜就要死了,但她也不是挨打的性格,单手直接抓住手杖:
“芙宁娜·德·枫丹。”
咔。
金与木作的手杖直接被两根指头捏断,脆弱地像根刚出锅的薯条。
“!”
芙宁娜瞬间白了脸,看着手杖干净的截面遍体生寒。
“好强…”一定能一下子就折断我的骨头吧……
“芙宁娜·德·枫丹。”
她还在怔愣,却听见黑衣刺客又冷漠地叫了遍她的名字,同时一点冰凉落在了颈间。
是刀,阿蕾奇诺用刀背抵着芙宁娜的动脉。
“若还想当你的神明,维持你光鲜亮丽的生活。”
“就退下吧,与你的无能一起。”
“……”
芙宁娜后知后觉地发起抖来。
我在做什么!?
对方可是个刺客,我竟然敢对她挥杖,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我可以死,但我的枫丹,我的人民,我的救世计划该怎么办呢?
她说的对,我、我应该走了,我应该快些跑,回到安全的沫芒宫……
“放手,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可我的手,为什么不受控制地,牢牢地,抓住了猫神的后爪呢?
“你在做什么?松手。”
阿蕾奇诺不明白这个一直发抖的‘神’到底哪来的勇气,只能又怒又懵地掰她的手:
“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
“我在做……神明该做的事!”
几乎是尖叫着喊出这句话来,芙宁娜死死攥着梅因库恩软绵绵的后爪,拼命后拖。
“保护枫丹的生灵…”
“不许他们死于,无妄的灾难中…”
“……”
阿蕾奇诺怕梅因库恩在睡梦中被扯伤,只能一点点地,顺着力道往前递,但她不愿意放手,直接用刀背压住芙宁娜的喉咙,嘴里讥讽:
“看来你会比他死的更早些。”
“那便动手啊!刺客!”
芙宁娜抬起泪痕交错的脸,那双异瞳不知道何时褪去了恐惧,只剩下决绝:
“你为什么还不杀我!该不会不敢吧?”
“你——”
阿蕾奇诺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被对方发现了没有杀意。
“可恶的梅因…”
“哈,我就知道。”
芙宁娜笑起来,任悲哀的骄傲挂在脸上,她猛地上前,刀背划过动脉,异瞳煌煌盛月光,与阿蕾奇诺对视。
“我告诉你,我是神明,正义的神明,律法的神明,一切不公,冤屈,苦难的破坏神与反叛神!”
“别想从我这里带走我任何一位子民!”
*
“……”
阿蕾奇诺松手了。
她看着白发的少女擦着眼泪,又流着眼泪,带着冬夜的寒风与酣睡的猫向神明的宫殿跑去。
她知道,她松手可不是因为怕梅因库恩那个混蛋受伤。
而是因为……
“真奇怪,她必然不是神明。”
“可为什么在她虚张声势的宣告里,我听不出一点虚假的余韵?”
阿蕾奇诺思考良久也想不明白。
“也许是她把自己也骗过去了。”
但无论如何,回忆起芙宁娜惊恐的脸和不愿意放松的手,阿蕾奇诺终于明悟了一点。
‘梅因库恩,你护着这个人类,倒也值得,我不计较了。’
‘虽然弱小又爱哭,无力又鲁莽,但如果正义的神座上坐着的真是她。’
‘那壁炉之家的孩子们,可都会成为虔诚的爱神者了。’
*
芙宁娜擦干了眼泪,抱着猫安静地走入了沫芒宫。
虽然天已大黑,但那维莱特刚结束加班,他最近忙得要命,但还是一眼看出少女的不对劲:
“芙宁娜,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好。”
“我、我——”
他不问还好,一问,芙宁娜就又想哭了,她呜咽着把软趴趴的猫给龙看:
“猫神死了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我也想哭,好难过,好痛苦,二次元原来是这样的吗?好像被老米骗入了贼坑。
第94章 龙神人猫,沫芒宫闲谈猞……
“死了?”
神是会哭的嗎?应该不会吧, 但看着那维萊特皱着眉弯下腰,将一滩貓泥一样捏来捏去地检查,银灰色的毛东西几乎要化在他指缝中, 芙宁娜根本忍不住哭腔。
“笨蛋貓神……”
都叫你快些跑了,怎么这么不听话……
不,都是我不好, 我太弱了, 貓神是为了保護我才惨遭毒手……
她想起了貓神挡在她身前的样子, 想起了他作揖道歉的样子,想起了他最后软软倒下的样子,心里更是悲愤交加,这死的是一只普通的猫嗎?不,这死的是一个忠诚的朋友, 闪耀的灵魂啊!于是芙宁娜握紧拳头,强忍泪水:
“我决定了, 我要给猫神举行一场盛大的国葬。”
那维萊特检查完了:“我反对。”
“不!你根本不知道他今夜做了多伟大的事!”
芙宁娜不敢把遭了刺客的事向外倾诉,猫神的死亡原因也注定成为一个秘密,護神的功勋永远得不到彰显, 想到这里芙宁娜心中悲意大增,态度坚决:
“要用千朵塞西莉亚花装点他的墓碑,又要用洁白的霓裳裹住他的身体,棺椁要精金雕刻, 碧玉点缀……”
“我反对。”
芙宁娜怒,气得要哭:
“钱我自己出!那维萊特, 你无权反对!”
“……”
水龍王沉默地看着她眼角的泪。
“芙宁娜。”
他知道在别人情绪激动时最好不要指出錯误,要礼貌地等待对方心情平复,再以平和的语言阐述事实。
但。
“猫神没死。”
“不必再劝我意已决……咦!?你说什么?”
“猫神没死, 他只是陷入了身体严重透支后的强制性休眠。”
那维萊特一臉正直地将猫递出,指引她的手指探向脖颈,感受小兽细小又轻微的呼噜声:
“但你把他埋进土里后,可能就真醒不来了,我建议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zz~”
“芙宁娜,你的臉突然好红,是神力紊乱嗎。”
“……”
“芙宁娜,你愿意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嗎,比如,你为什么会認为猫神死了,猫神又做了多伟大的事。”
“……”
“芙宁娜,我想问…”
“闭嘴那维莱特!”
*
第二天,阳光正好,酣眠一夜的猫抽了下耳朵,伸展开绵软的四爪,将身体有力地弯成反弓。
“咪。”
活了。
[可恶,居然不小心睡着了,小恩啊小恩,现在是该睡觉的时间吗……!?]
猫困倦地睁开眼,猝不及防地对上三双不同颜色,不同轮廓的眼睛:
“嘶哈!”
[吓人!]
“早上好,猫神阁下。”
那维莱特淡定地点头致意。
“呦,这几天在沫芒宫见不到你人影,跑哪鬼混去了?”
莱歐斯利眼含深意。
“猫神!”
芙宁娜是最直接的,她直接扑过去,搓猫的臉,手指点它的眼睛:
“啊,看来昨夜笼罩楓丹的暗黑之幕,终是被这双明亮的金瞳悄然掀开了……能再次见证这份光芒,实乃是命运最温柔的垂怜。”
她在含蓄地表达对猫神没事的喜悦。
“?”
太华丽了,猫一个字也没听懂。
“嘿!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你做了多勇敢的事!”
芙宁娜看猫懵懵的圆眼莫名骄傲起来,平生从未有过的成就感荡漾心里。
“我可是在恐怖的怪物手里,白发的死亡镰下,把你成功夺回来了哦!”
像个真正的神明一样,英勇地亲手保护住什么,这可是她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咪!?”
猫立着尾巴看她,不敢置信。
他的记忆停在阿蕾奇诺超凶超怒的一巴掌上。
[虽然说佩佩有分寸会收手,但你居然能把我从她手里带回沫芒宫,可真够厉害的!]
“是吗,那还真了不起。”
[哥哥——睁眼睛就能看见你真好!]
莱歐斯利以为她在唱诵戏剧的台词,毕竟所有楓丹人都知道神明喜欢即興表演,于是在猫专注的視线中配合着拍手:
“精彩,精彩,如此卓越的战功,当以盛大的宴席点缀,来人,上菜——”
正在向外倒猫糧的那维莱特:“我吗?好吧……”
水龍不曾扮演过什么角色,尊蓝的鞋底也甚少踏上舞台的绒布,但他愿意延续室内温柔轻松的氛围,就生疏地行了个礼,把猫糧一猫一神一人各分一份。
“请用。”
“咪!”
梅因库恩早饿了,蹭了下那维莱特表示感谢后立刻埋头狂炫,咔咔咔地嚼起来。
“呃……”
芙宁娜低头面前看了看装着棕色颗粒的餐盘,和妥帖放在一边的勺子:
“对待玩笑也这么認真吗,那维莱特你这家伙…”
“嗯?我做的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真不愧是吾的大審判官!”
“不过,我还真有些好奇……”
莱歐斯利看了看面前的餐盘,又看了看埋头狂炫的梅因库恩:
“猫粮,人应该能吃吧?”
“放心。”
那维莱特亦是不动声色地扫了眼猫头:
“我特意问过店家了,这款猫粮,人也能食用。”
“是吗……”
“等等,你问这个做什么。”
芙宁娜莫名其妙。
“你不会真想吃吧?喂喂喂!”
公爵优雅地舀了一勺猫粮,随口敷衍:
“端都端来了,不能浪费那维莱特先生的心意,啊呜。”
“????”
在芙宁娜目瞪口呆的注視下,他咽下去了。
莱歐斯利尝试猫粮完全是对梅因日常饮食的好奇。
但芙宁娜不知道其中真相。
“味道如何。”
“咪??”
“嗯……说不上好,腥。”
“不是!”
所以她惊恐地听着耳边的讨论。
“我们一定要这么认真地对待玩笑吗?”
我不想吃宠物食品啊!
*
芙宁娜落荒而逃,免了莱欧斯利和她抢猫的功夫。
工作中的那维莱特倒是有点遗憾:
“我还想问问她对胎海水的看法呢。”
“胎海水?啊,少女连环失踪案的作案工具。”
莱欧斯利想起来这件事,随意搭了几句话,但注意力还在猫上:
“真不吉利,总让我想起那則可怕的预言……来,过来,梅、缅因。”
根本不用他开口呼唤,就在莱欧斯利说起预言时,猫已经自发地跳上了他的腿,用肉垫轻拍他的手。
“咪。”
[不必害怕,哥哥,我会保护你。]
“那則预言,芙宁娜也在关注。”
将視线从猫与人身上移开,那维莱特安静又缓慢地叙述,努力不打扰这副奇特的重逢场景,也不露出破绽:
“正义的神行事虽然不稳重,但对子民的关爱毋庸置疑,必会阻止灾難在楓丹发生,所以你不必害怕那则预言。”
“哦。”
随口的感慨被认真对待,短短一瞬间被猫和龙同时安慰两次,莱欧斯利颇觉新奇,赶紧向这两个认真的家伙澄清:
“我也没有很怕,只是觉得,如果预言是真的我最好得做些准备,比如造一艘大船……咦。”
他说着说着,忽然颠颠腿,一把拎起腿上的猫審视:
“才几天不见,你就瘦了两千克?”
“?”
梅因一脸蒙圈地悬在空中,与他哥哥严厉的视线对视。
[啊?什么?]
“怎么回事?”
猫的体重本来就是小基数,两千克占比已经很多了,莱欧斯利皱着眉把猫横竖翻了几圈,没发现任何外伤。
“应该不是我的錯觉啊。”
“请让我来看看。”
那维莱特放下手里的笔,礼貌地扶住猫的脊背,团起来踮了踮。
“抱歉,我没办法确定……最近审判官的公务繁多,我已经很久没有关注猫神的身体健康了。”
莱欧斯利知道原因不仅如此。
他知道,自从发现猫神是梅因后,那维莱特就努力让自己忽略掉对方猫的外形,不回应他的轻蹭与撒娇,也不再抱他,固执地以对待朋友弟弟的礼节待他,期许他能有一天变回人的面貌,平等而真诚地交友。
多好的先生。
莱欧斯利叹息一声,顺着他的话向下讲:
“你道什么歉,我尽职尽责的审判官,公务繁忙只能怪这世上起坏心思的人太多,扰乱社会治安,让你不得休息……怎么这个表情,我哪里说错了。”
那维莱特欲言又止:
“其实最近枫丹廷的治安非常好,负责巡逻的警备队都开始考虑裁员了。”
“?”
莱欧斯利看了眼他桌上厚厚的公文,不信:
“那你怎么这么忙?这摞东西加起来都快比你高了。”
“惭愧。”
说到这里那维莱特更是无奈:
“这些,都是来自首的犯罪嫌疑人。”
“?自首?”
莱欧斯利重新打量了公文高度:
“这么多?最近枫丹廷的流行趋势从香水变成自首了?”
“请不要说这么恐怖的话,需要我主持的庭审已经排满到明年春天了。”
“哈哈哈哈,想开些,那维莱特,至少犯人自首是件好事,在梅洛彼得堡里他们就别想犯事了。”
莱欧斯利安慰他,却见龙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喜色。
“如果他们是因为悔恨罪行而自首,我当然会很高興,加班多久都乐意,但……”
那维莱特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们是害怕自己会因过往的罪行而被猞猁打死打残,才来梅洛彼得堡避難的啊。”
“避难?梅洛彼得堡?”
“!!?”猞猁?
本来安安静静的大猫和莱欧一齐震惊地抬起头。
[怎么这里还有我的事??那维莱特是因为我而加班的??]
[等等,既然如此,我好像明白猞猁的风评为什么越来越好了…怎么会这样啊!猞猁没救了!]
梅因库恩慌乱起来,但让他慌乱的是审判官眼底的冷漠。
“法律和秩序,被这些人轻视了。”
那维莱特将手搭在厚厚的公文上,竖瞳难得表现出淡淡的情绪。
“真讨厌。”
[……]
梅因库恩不确定‘这些人’中有没有自己。
他难过地缩成一团,用爪子挡住脸,怯怯地用透过绒毛看老师。
[对不起……]
“天啊,那维莱特。”
他这头正悲伤,却见自己的哥哥情不自禁地低呼出声,指着公文喃喃:
“你是说这些人都肯定能进梅洛彼得堡?不是罚点钱就放了的那种轻罪犯?”
“是的,而且这只是一部分。”
那维莱特神情黯然:
“枫丹的黑暗面,比我想象中的要广……”
“天啊,好多免费劳动力!我宣布,我!是最大的赢家,我!即将成为枫丹首富。”
“?”
“不管是富商还是权贵,我都要让他们在护士长看不见的地方,昼夜不停地打零件,打零件,还有打零件。”
莱欧斯利一手抓着猫,一手夸张地拍着龙王的肩膀,对他迷茫的脸笑:
“期待吧,那维莱特,明年梅洛彼得堡的税收,要创新高了!”
“!!”
谁能不明白钱的重要性呢?感谢摩拉克斯吧,那维莱特是个称职的上司,立刻动力全开,伏案工作,停止纠结和迷茫。
“你说的对,莱欧斯利,为了沫芒宫所有工作人员的工资,奖金与福利,我会尽快把这些人送到你那里的。”
“????”
猫一脸茫然,他和摩拉接触的日子还太短,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激动什么。
“哈哈,别焦虑,那维莱特,这世间没有完全光明的国家。”
莱欧斯利见自己的表演把龙王忽悠住了,十分高兴,劝:
“枫丹的基石是律法,不是恐惧,但恐惧能让犹豫的人更快认清现实,这结果,不坏。”
“至于那只猞猁?效率再高也是私刑。等他把最后的臭虫赶进牢笼,就该轮到他自己尝尝流水线的滋味了……嗯,打人强,打螺丝一定更强,受益人永远是我。”
“咪嗷?”怀里的猫突然炸毛。
莱欧斯利顺手揉了揉猫头:
“哦,放心,打螺丝这种粗活,怎么也轮不到你这个小东西去干的……走吧,和我去看兽医,唉,真希望我没预约错地方。”
第95章 杀大贤者,野兽可当智慧……
梅因庫恩一度以为除了犯罪分子外就没什么人討厌猞猁了。
毕竟他在人群中试图激起针对自己的負面情绪时, 几次都失败了。
而情绪这种东西,雾一般易散,如果不在它们产出时用自己的身体吸收储存, 那梅因就白被恨了。
[所以,最理想的状况是让整个国家的人都笼罩在恐惧中,昼夜不停地厌我惧我, 这样我无论以什么形态, 什么时间去哪里都能高效地收获满满了。]
可惜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梅因庫恩努力了几天。
猞猁的风评反而在民众间一天比一天好。
[。]
[为什么啊!!我明明已经在很用力地在打了,求求你们怕怕我吧嗚嗚!]
梅因哀叫一声,把头塞在他哥哥掌中疯狂摩擦。
“哦天,你可真是太猫了。”
萊欧斯利面不改色地全盘接纳,顺着猫的脊背开撸, 淡定得像是一个普通養猫人:
“给你顺顺毛你会开心些嗎,缅因?”
“咪……”
[开心, 哥哥,如果你能活下去我会更开心的……]
[怎么办啊,哥哥, 恨我的人是那般少,可我又不想出手伤害无辜人,算来算去最討厌我的普通人群体居然是——]
“猞猁真讨厌!”
蹦蹦跳跳的美露莘警官说:
“我辛苦盯了半个月的走私犯,刚要收网就被它截胡打残——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说胡话!功劳?功劳全算在混蛋野獸身上了, 这样下去我到底什么时候能成为那维萊特先生的左膀右臂啊!”
“猞猁确实讨厌。”
复律庭的人类职员疲惫点头:
“精神评估、伤情鉴定、申请特殊看护、协调醫疗资源……我们复律庭的文书工作量又翻了三倍……求求了,能不能增设一个猞猁善后科?也好为社会加些工作岗位。”
[现在除了犯罪分子外, 最讨厌我的居然是这些沫芒宫打工人!]
梅因庫恩欲哭无泪:
[而且被讨厌的理由也奇怪,收到的情绪也稀薄,呜呜呜, 哥哥,我好难过。]
他诚心诚意想当个阴森反派,暗黑义警,被憎恨的法外狂徒,现在却成了下班殺手?
“唔,真厉害啊,这个叫猞猁的,看来梅洛彼得堡得加购一批床位了。”
連他的哥哥也一边摸着他,一边皱起眉头:
“犯人多了,吃穿用度,日常生活都需要重新调整,看来我也得加班了。”
[对不起哥哥……]
“不要对猞猁掉以轻心!不能将正义寄托在連环殺手身上!”
终于有一个特巡队的看不下去,拍案而起。
[!]
梅因庫恩立起耳朵,抖擞精神:
[终于有人要骂我了嗎!?]
“他现在是只对坏人下手,如果他哪天沉溺于支配生命的快感,大开殺戒了怎么办!我们必须尽快把他抓住,然后……”
梅因库恩期待地看着他,放鬆肌肉准备吸收負面情绪:
[然后怎样?扒皮,刑讯,枪毙,再努力判我个死刑?来来来,都来!]
“然后教育!收容!加入编制戴罪立功!这种年轻的人才,就应该来特巡队发光发熱!”
[……?]
“缅因?缅因?怎么突然这么没精神?”
这下子連萊欧斯利的抚摸也救不回来了,梅因库恩彻底瘫倒在一片八卦声中。
“欸,特巡队的朋友,听说猞猁还是个未成年,真的假的?”
“无可奉告!”
“他都杀了谁,你们什么时候能出个报告合集?”
“哈?你以为在看嗎?”
“切,不出就不出,反正蒸汽鸟已经和刺玫会合作了,迟早都得曝光……”
“咪!”猫怒,嗷嗷乱叫。
[一群笨蛋!死到临头了都不知道配合!]
“呀,是咪!”
工作时,你可能不认识看门的护卫,也可能认不出招待的美露莘,但绝不可能认不出公司里的唯一一只猫,他们一同默契地向梅因打招呼。
“这不是猫神嗎?乖乖,不要叫。”
“不可以打扰大家工作哦,给你吃肉干~
“公爵大人要抱他去哪里?”
“哦,你们都很熟嘛。”
莱欧斯利笑起来,隐瞒事实。
“只是带他去醫院进行例行检查,毕竟沫芒宫的员工福利里包括了一年两次的体检。”
“这样啊。”
美露莘默认了公爵的话。
“朋友去醫院,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呢……”
她忽然踮起脚,伸长她无指的触手,人一样拍了拍猫微垂的头。
“那么,愿神明祝福你,健康,强壮,无忧无虑。”
[……]
[我不需要健康,不需要强壮,不需要无忧无虑。]
[我只需要你们恨我。]
“一定会的。”
而莱欧斯利笑着捻起他的爪子,对着美露莘上下摇了摇。
“缅因必不负所托。”
*
獸医什么病也没查出来。
面对猫莫名其妙的掉毛和掉秤,他只能开些费洛蒙喷雾和营養补剂。
“可能是雄激素紊乱,绝个育即可改善,要不试试?现在就能安排手术。”
“不不不,这真不用。”
莱欧斯利连连拒绝,同时暗暗琢磨:
‘我带梅因去人类的医院看病会不会被赶出去?还是找希格雯吧。’
想到这里,他就拎起藥,回头想抱猫离开。
“缅因,我们走……”
可是定睛一看,桌子上哪里还有银灰色的身影?
猫早就跑了,迫不及待的模样。
如果不是为了让哥哥放心,他根本不会把珍贵的时间浪费在检查身体上。
“走的这么快?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尚且一无所知的莱欧斯利只能遗憾地摇摇头。
“罢了,七天的期限快到了,我们很快会又见面的。”
同时期待起下一次的重逢。
*
半妖给自己注射了藥剂,重返壁炉之家。
“梅因库恩,凭我目前收集到的线索和那些胎海水,根本无法证实预言的真实性,你又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不許我逼问水神。”
阿蕾奇诺开门见山:
“我绝不会给你的计划提供一点支持,放弃吧。”
“。”
梅因库恩转身就走,药剂让他感受不到太多难过,只是平靜地进行下一步。
他找到还在医院里靜养的鲁熱,向他索要可欺压的人。
“你、你要做什么?我不会再给你任何一个名字了!”
可对方却有了莫名的坚持,哪怕尖爪划上动脉也不肯鬆口。
“无聊。”
梅因库恩放下手爪,掉头就走。
“等等!”
鲁热不知道从他的动作里明晰了什么,颤颤巍巍地从床上爬起,捉住他的衣摆。
“其实,你就是猞猁,就是小恩,就是梅因库恩吧,你不是杀了他们,取代他们的人,你就是他……”
“为我的平静感到庆幸吧。”
梅因库恩想起自己真名暴露时惊骇应激的模样,此刻却只想面无表情地吐槽:
“你险些又因你的舌头回归地脉。”
“啊…真的是你……你怎么变成这副可悲的模样?”
鲁热的脸又白了两度。
“这副冷漠,绝情,残酷的模样……你不想哭了吗?你不害怕了吗?你、你的温柔与良善呢?你还有情感吗?”
“。”
虎兽不因人的软弱顿足,也漠视人的所有期待。
“这不是好事吗。”
半妖拍开他的手,他很急,就把那句轻微的‘对不起’踩在脚下。
“也許,我不该擅自将重担压在你身上的……”
梅因库恩回到了家。
不是为了休息,而是为了利用他的囚徒。
走入安全屋的最深处,他看见了大敞的房门,十八个锁尽数解开。
“卡雷斯叔叔,卡雷斯叔叔!”
是林尼,他抱着刺玫会首领的胳膊撒娇:
“再给我讲讲吧,独眼将军是怎么用智慧一统黑暗帝国的?”
“我、我更想听金发小公主的海洋历险记。”
“只要有甜点陪伴,我都愿意听。”琳妮特将饼干塞进嘴里。
“好了好了,孩子们。”
卡雷斯半躺在椅子上,他看起来很喜欢这种被孩子包围的感觉,严肃的面相都变得柔和放松:
“我讲累了,按等价交换的原则,该你们讲讲你们自己的故事了,比如家人,家庭,监护人之类的……!”
他的独眼扫到了门口的梅因库恩。
“…恩先生,你回家的时间毫无规律呀。”
梅因库恩没理他,只是走进父亲和孩子们中间:“怎么回事。”
卡雷斯看他毫无波澜的眼睛心头一紧,感觉自己像被什么丛林野兽审视,表情也重新绷起来。
又发病了?他到底哪个形态是正常的?
“唱片机坏了,是我拜托孩子们来修的。”
“是的,恩哥哥。”
菲米尼正惊讶于梅因库恩又能像正常人一样说话了,闻言赶紧举起他的小扳手:
“因为吃饭时,林尼哥哥问你卡雷斯先生是好人吗,你点头了,所以我才……”
所以就拆开十八道锁,给好人提供帮助吗,是菲米尼能干出来的事。
“呃,你生气了吗,恩先生?”
林尼又害怕了,他大概又想起那些有的没的了。
“……”
琳妮特安静地看着兄弟与收养者。
“没有,到午睡的时间了。”
随意地将孩子们哄走,梅因库恩抓住扶手,连人带椅一同举起。
卡雷斯赶紧固定住自己,冷汗直冒。
“喂!等等,我什么也没和他们透露!”
“无所谓。”
他将卡雷斯打晕,送到黑医那复检,确认他的身体稳步向好后又将他拎起,跳到刺玫会房顶上。
“老爹!”
“老板!”
情绪涌入体内,梅因库恩晃了晃手里悠悠转醒的人质,看着他们愤怒的脸,终于有点满意了,挑衅:
“刺玫会也不过如此……”
“老爹!”
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看见娜维娅忽然热泪盈眶:
“几日不见,你胖了好多!”
刚醒的卡雷斯:“……”
这是该对被绑架的父亲说的话吗?
“真的诶!”
西尔弗也被带偏,拿出望远镜仔细观察:
“气色也好了许多!”
“真的假的,我看看——”
“……”
梅因库恩拎着人,平静地看着地下狂抢望远镜的刺玫会成员们。
没有工作压力,好吃好喝,不运动,也没有疾病耗费精力,卡雷斯精神焕发是正常的。
只是胖在绑匪家真的很诡异,被指出来更诡异。
感谢药剂吧,让梅因不至于气炸了肺。
“我草啊,真的,卡雷斯老板精神了不少!”
“老爹!他穷得连件好衣服都没有,家里伙食居然还不错吗?”
卡雷斯:“……确实还行。”
“。”
连这里也收不到负面情绪!连这里也收不到负面情绪!……如果是梅因库恩没注射药物,他一定会焦虑崩溃成这样,但好在他现在很平静,只是感觉有点无语。
把这个白吃白喝的家伙扔了算了,反正也没啥用了。
“你要做什么?”
他这么想时,卡雷斯忽然敏锐地抓住他逐渐放松的手臂:
“你想跑?”
“跑?你想多了。”
梅因库恩想甩开他的手,甩了几下,竟没甩开,干脆就直接用尖爪摸了摸他的胸膛。
“我只是在克制着一种冲动。”
“一种把爪子掏进你胸腔,挖出心脏甩给你女儿和下属们的冲动。”
“真棒啊……”
少年的声音轻长且沉醉。
“他们的脸一定会扭成极好的模样。”
他等着卡雷斯惊恐地松开手。
可是没有。
“那你掏啊。”
卡雷斯布满薄茧的手死死按住半妖的利爪,更用力地压向他自己跳动的心脏。
“你掏啊,虚张声势的小鬼。”
一种深沉的怒火,在他的独眼里盛放。
“怎么?不敢了?”
生命啊,温热,有力,搏动在死亡的爪间。
“还是说你这副冷酷的样子,这满嘴的狠话,都只是你给自己披上的一层……可悲的伪装?胆小鬼!”
“……”
无关其他,梅因库恩只是爱那怒火。
所以他把卡雷斯又关回了牢笼。
可惜那怒火太薄,救不了世人。
走投无路,短暂思考后,梅因库恩带上药剂,踏水而行,直奔须弥国。
他要求见智慧的草神,寻问救世的正路。
只是问个问题而已,能用多长时间呢?对梅因库恩来说,这本该是一次简短而虔诚的觐见之路。
“那个野兽眼睛的混蛋杀了大贤者!!”
梅因库恩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
一次不合宜的妖力失控。
草神大概不会理睬杀害她子民的人,也许该打道回府了 。
但铺天盖地的情绪实在让猫欲罢不能。
将老人的尸体从贤者之座上踢下去,梅因库恩翘起一条腿,姿态随意得像坐在农人的门槛上。
金色的瞳孔里没有征服的快感,没有权力的欲望,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漠然的审视。
“你们的首领死了。”
他向着陷入巨大恐慌与混乱的学者们宣告。
“从今天起,我是须弥的王。”
第96章 大闹一场,今日初识纳西……
“……什么?”
“我说我是王, 你耳朵聋嗎。”
梅因庫恩平心静气地与一众驚惧的学者对视。
说真的,他也搞不明白情况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佩佩和芙卡洛斯都不愿意帮我,我自己又想不到被人憎恨的方法, 遇到困难时问问聪明神的意见不是很正常嗎?]
[毕竟須弥和枫丹离得又不远,使出全力狂奔很快就到了,而到了須弥之后……]
梅因庫恩开始回想, 他依稀记得, 自己一开始好像找了个金发的年輕学生问神明的住处。
“須弥的头领在哪。”
[很正常的问话, 神明就是人类的头领,芙宁娜也是枫丹之首。]
“头领?”
年輕人愣了瞬间,但很快就热情地指明教令院的道路:
“今天是賢者们集体开会的日子,无论你想找哪个管事的,都能在那里找到!”
“谢谢你。”
[他的身上没有谎言的气息, 更没有惡意,到这里为止都没有问题。]
梅因庫恩还记得自己绕开门口的护卫, 进入教令院,进入智慧宫,淡定地乘坐電梯, 跟着人群进入大賢者的辦公室。
“异国的孩子,之前好像没见过你?”
期间路人虽然都会以疑惑的眼神看他,但真正问出问题只有一个学者。
“向智慧求问者多如泥沙,你又怎能一一见得。”
梅因庫恩实话实说。
他就是来问问题的普通一猫。
对方却忽然微笑, 默叹,拍掌鼓励:
“不错的回答, 年輕人就应该脚踏实地,不慕虛名,不尚浮夸, 孩子,请继续专注于学问,保持这份纯粹吧。”
“?”
[这个插曲勉强也算正常,奇怪的人类向来很多。]
[之后我记得……]
立耳的半妖站在阴影里等,直等到空荡荡的辦公室被各样的人类挤满,持枪的护卫在门口谨慎侍立,白鬓的学者走到人前:
“接下来,由我阿紮爾宣布几项重要改革……”
也没有等来草神。
梅因库恩:“?”
神呢?怎么还没有芙宁娜準时?
再等一会就要赶不上时间回家做饭了。
要不出去找找这迟到的神明……
“阿紮爾!你个老匹夫!”
梅因库恩还在思考,就见剛才和自己搭话的那个学者突然大怒,脱了帽子狠狠掷在地上:
“我不同意你删除虛空终端内纳西妲相关搜索条目!也不同意你修订这五百年来有关新神的教科书!你这是对历史的亵渎!对智慧的背叛!与至冬建交的决定也是愚不可及!”
“蠢货!这是最适合须弥的发展道路,你无权质疑!”
“?”
什么虚空,什么纳西妲,他们吵的东西梅因库恩一句也没听明白,只听出了这事好像和神明有关,就耐着性子,又晕乎乎地陪了十几分钟。
“够了,居勒什!”
阿扎尔失去了耐心,声音冰冷。
“你不想干了吗!”
这是威胁,梅因库恩感受到了杀意。
但居勒什狂笑起来。
“哈哈哈!正有此意!教令院烂了,我要提前退休含饴弄孙,以免污泥沾上我的新衣!”
梅因库恩迷茫地看着学者拂袖而去。
办公室内安静下来,只剩下阿扎尔粗重的喘息声和许多人眼观鼻鼻观心的沉默。
“哼,我得新选一个乖巧的素论派賢者了。”
梅因库恩看着阿扎尔烦躁地摸了摸耳廓上那个散发着微弱绿光的、树叶形状的装置——虚空终端。
“公文都传给你们了。”
梅因库恩:“……”
这个老人明明在像一名普通的复律庭成员一般交接着工作。
“可是——”
“咳!……大賢者,我们没什么意见。”
底下的学者也大多表现得温良而顺从。
“很好。”
可是梅因库恩搞不明白,为什么当看见他再次将手放到耳邊时,为什么会有冲天的惡意在空中弥漫呢?
“一切都为了智慧与真理。”
梅因库恩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失控了。
毕竟触发他失控的要求很高,过量的惡意与正在进行中的恶行缺一不可,通常只能在犯罪现场中触发。
可是现在,被恶待的人在哪?被伤害的人在哪?那个受害者到底在哪?
这里明明没有人流血,没有人哭泣,一切都好,也没有人求救啊?
失控来得毫无征兆,却如雷霆万钧,灰色的影子撕裂了空气,梅因库恩从阴影里跳出,长着黑色尖甲的右手,带着撕裂钢铁的恐怖力量,精準、狠戾、毫无花哨地拍碎他的头颅,掏出大脑摔在硬皮书本间!
这绝对是梅因库恩最迷茫的一次杀戮了!
“妖怪!来人!来人!三十人团的,你们吃屎的吗!还不快把他拿下!”
“想与我争夺首领之位的,尽管上前。”
随手投出毛笔戳碎护卫前进的膝盖,梅因库恩坐在过大的贤座上,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嫌弃地从老人的破头上摘下绿色的叶片,放在耳邊。
他要重复贤者生前最后的动作,搞明白这莫名其妙的失控是怎么回事。
手指轻轻按下。
蓝绿色的屏幕忽然展开,占据梅因库恩的全部视野。
“?”
滋——滋——系统重启…最高权限确认…
欢迎回来,贤者之王,虚空零号为你服务。
一行字悄无声息地弹出。
《淡化庸神百年计划V7.2》传导至素论派贤者受阻(目标:居勒什已离线)。
什么东西?
《历史教材修订(删除条目:纳西妲相关)》指令未发送。
《至冬医疗科技合作初步框架(绝密)》等待最终确认。
……
好多字,恶心,呕。
梅因库恩没见过这种高科技,视野的改变让猫敏锐的视觉非常难受,他就像一只被套了塑料袋的猫般一边晃头一边向后靠,伸爪去拍眼里的屏幕却怎么也拍不到。
所以恶行在哪,到底誰被伤害了,看不明白,呕,佩佩救我。
“快!他不熟悉终端,快趁这个时机捅死他!”
梅因库恩顺手拎起大贤者的遗体,把袭击的人砸出数米开外,同时恹恹地抬起头,看向驚恐的人群。
“连个神之眼拥有者都没有,你们是在看不起誰……咦?”
在抬头的瞬间,他突然明白了虚空的真正用法。
滋滋——扫描中
一个蓝圈罩在面前人的脸上。
确认目标…身份:明论派贤者之子,阵营:己方,您的备注:此子以身份之利强.奸同学三名,证据齐备在手,可随意要挟使用,不必担心他会背叛
“哦呼。”
梅因库恩还不清楚拥有大贤者的最高终端意味着什么,知识的垄断,定义须弥真理的权力,操控民众意志什么的都太复杂了,猫只知道这个链接世界树的小玩意真是太好用了!
须弥城所有的隐秘都向他敞开,他完全可以想打誰就打谁,想吓谁就吓谁,不怕冤枉好人。
“哈哈哈哈。”
沐浴在一片惊骇欲绝的视线里,立耳的少年从尊位上缓缓站起,他金色的竖瞳扫过下方一张张因他笑声而更加扭曲的脸。
“你们让我很不爽。”
其实爽死了,恐惧一波波地冲入体内,梅因库恩生来都没这么爽过。
“你。”
“做、做什么!?”
被指中的明论派学者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
“饶命——”
“你剛刚,对着我喊了妖怪,对吧。”
“对、对不起——啊啊啊啊啊!”
血溅到旁边学者的脸上。
“哈、呼哈、”
他脸色青灰,牙齿打颤,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有匍匐下跪的冲动。
他看见竖起耳朵才堪堪到的肩膀的少年看过来,金瞳里有数据流淌。
“呃——!”
学者被看得动弹不得。
我要死了——!
被怪物杀死了!
好羡慕居勒什前辈,我就应该和他一起走!
可那瘦小的怪物看了他好久,最后却不满地甩了下耳朵尖尖上的毛簇。
“滚出去。”
脚下有呻吟声:
“呜啊,我的、我的——”
“带着这个阉人一起。”
“啊……啊?!”
如蒙大赦,心生狂喜,往日里积德行善的年轻人终于得了报应,他连滚带爬地冲下電梯,拖着半身是血的同伴在智慧宫惨叫。
“救命啊——!”
“怎么了,呀!出什么事了,他的盆骨这是……被踩碎了?”
要怪就怪大贤者的办公室太高了吧,惨叫声传不入凡尘。
“不、不,别管他,有、有、”
学者一把抓住来者的肩膀,却是颤抖着,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有什么,你说啊!?”
对方被他这副样子吓得不轻。
“有、有、有暴君啊啊啊啊——”
这一声石破天惊的惨叫,在须弥的近代史里一度代表了文明的退化,由开明的贤者辅神制退化为残暴的一王独裁制。
“所有,须弥的所有高层,都被挟持了,快救——”
“啥玩意?”
刚接了“小孙子”放学准备回家的居勒什路过,闻言惊恐地抱紧了亲爱的学生:
“那我的退休手续谁给我办?我刚答应了小赛诺退休后要带他出去玩!”
“老师,明明是你硬要我陪你出去玩,我更想在教室学习……还愣着干什么!联系医生,联系三十人团风纪官,准备救人!”
白发黑肤的孩子气势汹汹地下达了命令后,还不放心:
“我也去帮忙……唔,喂!老师!”
“你帮什么忙?小不点东西还不够人家一口吃的。”
居勒什直接把他拦腰抱起抗着就走。
“三十人团能解决的事,也用不上你,解决不了的事,你去也是送……风紧扯呼,扯呼。”
居勒什说的不错。
一波又一波的人被灰白发的少年人随手打退,他甚至吝啬于亲自踏出脚步,只是懒散地坐在贤座上,随便投出桌子的书籍,就能造出巨大的风声与不间断的惨叫。
“你到底要做什么……”
满地狼藉间,鸳鸯一般护着头,挤在墙角里的学者中有人拼命地捡拾勇气与智慧,试图揣摩半妖嘴里的每一句话。
“成为须弥的王,你认真的吗……”
“当然。”
当然不是。
半妖满嘴胡言乱语,人的揣测注定失败。
称王只是为了搜刮恐惧随便编出的借口罢了,谁叫你们的头碰巧死了。
等草神出来打我,我就立刻跑回家。
毕竟我应该是打不过强大的神明。
……说起来智慧神怎么还不来赶我走。
药效都要过劲了。
“你们的神呢?”
他这么想,也就这样问那群鸳鸯。
“……”
复杂的情绪猛地在空间里升腾。
梅因库恩吸了两口,发现吸不进去身体,就明白这情绪不是针对他的,疑惑地用手指敲了敲桌板。
“回答我,别让我重复第二次。”
“……”
又一阵复杂的情绪,连带着绝望的悲泣,终于有个贤者打扮的人怯怯地举起手。
“我把她带来,求你放了我们……”
“嗯?”什么?
“不,不!是我贪心了,只放我一人,求你只放我一人就好!!”
“?……行,滚吧。”
莫名其妙。
梅因库恩等啊等,终于在药效结束之前,他看见电梯再次上升,一个小小的,矮矮的,白色身影,被大人们慌乱地押着,粗暴地推入大贤者的办公室扔下,又忙不迭地操纵着电梯,跑了。
“哇。”
孩子被推了个踉跄,趔趄了几步,好不容易才站直了身体,没直接摔在沾血的地板上。
“你是什么东西。”
梅因库恩用指甲转着手里的笔,坐着问她。
“献给魔鬼的羔羊吗。”
“不是哦。”
纳西妲抬头,露出新叶一样的眼瞳。
“我是神明。”
“来救自己的子民。”——
作者有话说:须弥真的是个神奇的国度。
她没有稳定的魔神级战力也就算了,居然也没有一支正经的军队。
三十人团那叫外包吧,我觉得……
第97章 极致武力,秀才遇兵打不……
第一次亲身踏足大地。
第一次抚摸外面的风。
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子民。
不是在孩子们的梦里, 也不是在凯瑟琳的躯壳里。
“神明啊,我们需要你,跟我来!不、不会有危险的。”
虽然那子民眼神闪烁, 将我的手也握得很痛。
但是……终于被需要了呀。
好开心!我要努力。
納西妲就这样被賢者提出监牢,作为交换性命的赎金,送到了半妖面前。
“……神。”
梅因库恩低头, 上下扫了一遍她矮小的个头。
“就你?”
看不出来。
“对。”
納西妲谨慎地抬头, 看少年瘦削到撑不开风衣的肩膀。
徒手爆了大賢者头的, 就他?
看不出来。
果然啊,鲜花不到绽放的时刻就无法明晰颜色,也不能凭借外表贸论人之强弱。
“你找我,我来了,接下来可以谈谈嗎。”
納西妲走上前, 护住身后面如土色的学者们。
“先从自我介绍开始吧,我是納西妲, 你呢?”
她尝试着掌控这失控的局面,试图抢夺对话的主权。
“……”
但对方似乎根本没做好对话的准备,仍旧困惑地看她。
“纳西妲?”
他拍了拍沾血的虛空终端, 念公文的標题。
“是我。”
纳西妲注意到了虛空终端。
“智慧之神……纳西妲。”
年輕的殺人者又对着文字确認了一遍,最终沉默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應该大笑,可是笑不出来,也應该流泪, 只是也哭不出来,最后只能事不关己般感叹一句:
“我年幼时, 曾多次于痛苦中向你祈祷,求你赐给我摆脱苦难的智慧。”
“?”
纳西妲懵了一下,她大概完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开场, 但还是下意识地开口:
“……抱歉。”
一种本能的愧疚,好像月亮生来就要对太阳的缺席背罪。
“你道什么歉?难保自身之神。”
褪去对神明的愚信,重新回想那个死去老头的演讲,再看看被护卫们祭品般扔到面前的神明,就算是猫脑子再不灵光,也能把事实猜个七七八八了。
“圣洁的受害者啊。”
梅因库恩猛地抬头,虛空的帮助下扫视那群瑟瑟发抖的学者。
目標确認:您的忠诚拥护者,封锁神明协助人,负责静善宫监管……
[修改备注]
梅因库恩默念。
滴。修改成功,目标确认:当死之人。
梅因库恩掰断石制的扶手,信手一投。
“咻——砰!!”
“啊——!”
骨肉飞溅,坚硬的碎块带着音爆与轰鸣砸在华服包裹的躯干上,凄厉的惨叫和更甚的恐惧在人群中炸开,梅因库恩听了,心里松快不少,就对那受囚者夸赞道:
“真亏你能说出要保护的话啊。”
“!!你!”
纳西妲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手,毫无征兆!见子民流血倒地再也无法忍耐,指尖绿光暗放神力流转——
就像是附身凯瑟琳一样,她要借虛空附身半妖,终止对方的恶行!
这很容易,是纳西妲天生的权柄,她顺利地顺着网線感知到对方的精神体,就要压制时……
“唔!!”
憎恨凝聚成的利刃、恐惧铸就的盾墙、贪婪编织的钩索、绝望拧成的绞绳……带着污浊与暴戾从目标体内争相溢出,暴烈地退拒了绵延的草叶!
“好苦……”
纳西妲无意识地呢喃出最强烈的感受。
隨即,她就被海量的负面情绪冲晕,在众多学者驚恐万状的视線里“啪”地一声倒下了。
“啊啊啊啊啊!!”
死寂被恐怖的尖叫撕裂。
“你把她怎么样了!?”
有人愤怒。
“怎么办!神明、神明也敌不过他!”
有人恐慌。
“意料之中的结局,啧!真没用!”
有人理所当然。
“?”
有猫懵逼。
他不知道体内凝聚的恶意对其他生命有多大的冲击力。
他只知道,在他隨手砸傷了一个不咋样的人类后,纳西妲忽然摆了个超酷的姿势,身冒绿光,然后……然后什么大招也没放出,就这样倒下了。
虽然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但在场唯一有能力、有动机造成傷害的,好像确实只有他。
“你、你傷了小吉祥草王大人!”
这是神第一次见人,但又何不是人第一次见神?往日被賢者们口诛笔伐的飘渺形象突然具象化,变成一个坚定的小小身影。
“神明大人因为保护我们而被伤害,我们之前却…”
虽然纳西妲还醒着,她会发现自己因信仰而生的神力竟在久违且輕微地增加,但可惜她没醒,此处只有一只因情绪大涨而狂喜的半妖。
“虽然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神明倒下后,恐惧依旧存在,但多了一点悲痛、怒火、羞惭,崩溃…梅因库恩微微睁大了眼。
“但,意外之喜!”
这可比单一的恐惧有用多了!
无需犹豫!梅因库恩直接将昏迷的神明从地上提起,抱在腿上,用锋利的指尖捏玩纳西妲苍白柔软的小臉,对他们张狂地宣告。
“我就算是殺了她,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
“你们的同伴把她送上来,不就是想让我凌.虐嗎。”
“……”
学者们记不清他们是怎么逃出生天的了。
他们只记得那小瘋子兴致勃勃地捏了一会小吉祥草王的臉,时不时戏谑地挑明他们苦待神明的事实,痛苦与煎熬之中妖怪忽然眉头一皱。
“都滚吧。”
“……什么?你、你要放我们离开?”
“难道你们之前和阿扎爾同吃同睡?那继续保持。”
“……”
不敢再多问一步,也没人敢去讨小小的神明,在他们争先恐后地涌入电梯后,他们看见暴君对着他们,意味深长地晃了晃手里的纳西妲。
“你们的神,将代你们受难。”
电梯下行。
神与僭主的身影在视野里消失。
“……呃呜。”
人群的呜咽声中,生论派賢者纳菲斯扶着昏死过去的学者率先对其他贤者开口:
“我们得把小吉祥草王大人救出来!”
须弥整体由大贤者率领着其余六院贤者共同统治,今阿扎爾已死,能做主的只剩贤者。
但他却忘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知恩图报,六贤者中的一半,都笃行着阿扎爾的理想与信念。
“救?不,我们不能救。”
知论派贤者卡瓦贾摇头,眼里精光闪烁。
“我们得趁着小草神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将诱饵与妖物一同炸死!”
“什么!?那可是我们的神明!”
“所以为我们献出生命也是理所应当!动动你的脑子,纳菲斯!”
妙论派贤者在旁边惨叫,目睹阿扎尔凄惨的死状后他一直有点瘋癫:
“那灾星能把毛笔投出音爆,信纸甩成铡刀!随便套一个公式都能算出他拥有多么可怕的力量,纳菲斯!我们必须立刻杀了他!不择手段!……炮,拿炮轰死他们!”
“小吉祥草王大人可是为我们才遭此毒手!而且你不怕误伤学生们嗎!?”
纳菲斯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能将求救的视線投给因论派贤者——唯二一个不曾对草神口出过恶言的同僚。
“说些什么吧!因库尔!”
“抱歉,我正在忙。”
他看见因库尔不知道从哪里摸出笔,蘸着血,在衣袖上大写特写:
“今年今月今日,第…任大贤者阿扎尔亡于兽耳竖瞳者之手,贤座可能成王位?我愿称此事件为学城血冕……高兴点纳菲斯!我们已站在历史的拐点了!”
“狗史!谁在意这个!”
电梯停下,纳菲斯只来得及骂他一句,就看见几名贤者结伴匆匆离开,按着耳边的虚空终端:
“调用武器……目标设在教令院顶层,尽量不要损伤到智慧宫里的图书……这是必要的牺牲,事成之后我就是大贤者,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智慧宫里的图书都考虑到了,就不能考虑一下智慧神吗!?
贤者们权力相等,他无力阻挡同僚的决定,只能匆匆地走下电梯,疏散围观的人群:
“散开,都散开!三十人团!风纪官!”
迷茫的学生们几乎把智慧宫挤得水泄不通,三十人团冲上前从他手里接过浑身是血的伤者抢救。
“贤者大人,发生什么了!?”
“听说阿扎尔大人死了,草神被掳了,到底怎么回事?”
“别在这围着,都去上课……呸!停课!都停课了!立刻回家!所有人!停课一周!”
“可是我的论文……”
“延迟!初审复审终审答辩都延迟!”
“哦!!”
他们中的许多立刻住了嘴,欢欢喜喜地跑了,但还有人留下。
“老师!”
大尾巴的小孩子艰难地挤过逆行的人群,一把抱住他的腿:
“你有没有事?”
“提纳里!你怎么在这!下午不是没课吗?”
纳菲斯认出这是自己刚收不久的小弟子,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学生。
“老师,我听说你被挟持了,好担心,就在这里等你。”
“天啊,天啊,好孩子。”
混乱,迷茫,以及老师摸在头上颤抖的手,一度成为提纳里对须弥新王的全部印象。
“但你不应该在这里,这里太危险,快走,那些混蛋瘋了!”
他被急匆匆地抱起来,对待瓷器一般珍护,他的老师怕极了,身上也有血味。
“你父亲呢?他在哪个实验室?快用虚空告诉他,出事了,带着学生们快跑……”
“老师,我爸还没给我配虚空呢……”
提纳里抖了抖耳朵,敏锐地听见六大学派的学生们慌乱地从教室里跑出去,都按着虚空迷茫。
“为什么风纪官们突然通知撤离?”
“管他做什么,反正不用上课了!”
“看终端!听说是政变,有人杀了大贤者自立为王!”
“哈?假的吧?……或者说是那帮沙漠干的?毕竟他们天天喊着赤王赤王。”
“嘿!朋友,你不知道我今天帮助了一个多奇特的外国人!”
还有一个金发的少年在向同学炫耀。
“他向我问路时,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在随着光线收缩,金的!竖的!超酷!真想看看他的全脸……”
“滋——滋——”
“!!”
吵闹中,大量的杂音忽然占据了提纳里的大脑。
“老师!”
他控制不住地抱怨起来。
“我耳朵好痛!”
“怎么了?”
纳菲斯赶紧伸手去揉:
“忍一下,提纳里,现在可没时间……啊。”
视线扫过窗外,纳菲斯瞬间顿住,他知道他敏感的学生为什么不适了。
巨大的元素炮被推到门前,炮身上纠缠着雷元素与火元素的光芒,令人心悸的“滋滋”声响个不停。
“……老师,那好像是妙论派的新武器吧,听说它可以炸碎山脉?”
几乎是瞬间,纳菲斯抱着人拔腿就跑。
“疯了疯了疯了疯了!操!学生们,跑啊!”
他终于明白。
救不了神明什么的,为须弥牺牲什么的,都是个借口,就算是能救,他们也不会救的。
他们就是迫不及待地想让小吉祥草王死!波及到学生也无所谓!
“角度上移七十五度,射程缩短至顶层,能量输出功率提升至十倍,目标,贤者办公室!”
妙论派贤者亲自在现场指挥,声音因为亢奋而扭曲,“如果波及智慧宫……”
他故作姿态地顿了一下,随即冷酷地挥手,“那就波及吧!正事要紧!开炮!”
毁灭的光束如同神罚之矛,撕裂空气,带着焚尽一切的威势,直刺教令院的穹顶!
纳菲斯抱着提纳里刚冲出正门,就被那无法直视的强光刺得闭上了眼,心中一片绝望的冰凉。
然而,预想中的驚天爆炸和建筑坍塌并未发生。
盛大的黑雾从教令院的顶部漫出,灰白发的少年人站在其中向光束挥手,光束就散开,散成无数细小的烟花,飘飘摇摇地在半空下落。
攻击毫无作用。
“什么……”
妙论派贤者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惊恐和荒谬。
纳菲斯已冲出教令院,见此情景,茫然地伸手去接烟花。
“如此伟力,怎么可能……呜!!”
剧烈的灼痛和麻痹感瞬间传来,如同被火与电同时击打:
“都不要摸!退回教令院!”
警告声中,僭越的王从天而降,他单手抱着幼小的神明,众目睽睽之下輕轻一脚将元素炮的贤者踢飞数米!
“啊!!杀人了!”
学生的惊叫声中,纳菲斯惨白着脸,一动也不敢动。
“怎么能…如此强大……”
魔神战争,不是早就结束了吗?元素龙王,不是早就匿迹了吗?那么,在我眼前的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怪物?
几乎绝顶的惊恐声中,他听见少年人低垂着耳朵,声音又温和又轻,困惑极了。
“你的子民,想把我与你一同杀掉?”
“可以理解,毕竟我做的还不够好,而你又太强。”
纳西妲回答。
“但这很容易造成无辜学生的伤亡,谢谢你打断了它。”
“……抱歉,真不能理解,你们神都这样吗。”
僭主沉默了一会,极不情愿地转过身来,视线虚虚地落在纳菲斯身上。
“……?”
梅因库恩忽然看见他怀里的提纳里。
狐耳,狐尾,视线警惕戒备。
同类?
梅因库恩犹豫着盯了一会,想伸手掰他的嘴看看牙和舌头,又怕伤了他。
一只手忽然伸出,挡住孩子澄澈无畏的眼睛。
纳菲斯颤抖着身体,嘴唇嗫嚅。
“王。”
他从未想到自己会使用这个称谓。
他也没发现少年人的脸从一开始就比他更白,耳尖被风吹得轻轻颤动。
“……嗯。”
梅因库恩以极致的暴力得来贤者的臣服。
卡维在旁边看傻了。
“金色竖瞳的外国人?”
他的同学惊恐地捅他。
“就是你把鬼子引进村的?”
第98章 卡维训猫,送去建希望小……
学者们从电梯里落荒而逃的瞬间。
[!!?]
梅因庫恩就从药剂带来的虛假放松里猛然驚醒。
[等等!我刚刚、做了什么??]
驚恐与茫然代替平静。
还有情绪恢复带来的不适与剧烈的颤抖。
[为什么清醒过来会发现自己已经出国了, 还放出了成王宣言了啊嗚嗚好可怕!]
手脚立刻开始控制不住地抽搐,后背也痉挛着靠在賢者之座上……梅因庫恩讨厌这把椅子,太高太硬, 脚都沾不上地,以至于一泄力身体就往下呲溜,哧溜到地上才能停下。
“嗚……”
地也凉, 一地石块硌得人发痛, 趴在地上, 花纹陌生到让人想哭,看到上面沾的血就更想哭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他也真的在悄悄掉眼泪了。
[我是要努力被人恨不错,可是、可是——]
[这不代表我要再成为人的首领啊!我根本做不好首领,做不好的,如果他们死了怎么办?而且、好、好恐怖, 异国的,许多的, 陌生的,人……不要不要不要!都离我远点啊!]
猫直接被现状吓哭。
他躺在地上缩成一团,从耳朵尖到尾巴尖都在发颤。
如果没人管, 他能一个人哭很久。
但是纳西妲从地上坐起,她捂着被捏痛的臉,驚疑不定地看着泪眼汪汪的残酷暴君。
“你……”
“好像和刚才有点不一样?”
[!]
[不、不能露怯,忍住!想想哥哥, 想想预言,拿出威严来!]
梅因庫恩忍住泪, 给了纳西妲一个超凶的眼神:
“哼。”
纳西妲看了一眼他眼角的泪痕,又看了一眼他抖得快要起飞的小臂:
“?”
好像哪里,都不对?
疑惑, 想搞明白,但比起求知,纳西妲更看重自己的子民,就先问:
“虽然大家都不见了,但我没有闻到多余的血腥味,你把大家放了吗?”
“……”
纳西妲是神,不是人,梅因庫恩不怕她,也有和她交流的能力。
但……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須弥的泪水与你有何益處呢?”
孩童相貌的神明头上沾着灰尘,臉上带着被指甲捏出来的红痕。
“……”
对不起啊!!
一开口,梅因库恩就只想驚恐地道歉!所以他死死咬紧尖牙,瞪圆眼睛,拼命虛张声势了起来。
“谁绑了你的喙吗,啄人的贼鹰?”
纳西妲没被吓到,但半妖的沉默让她有些不高兴,就叉着腰,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就连无舌的种子在萌发时都会向世界发出輕微的礼赞,你这有口有唇的人,就这么吝啬你的言语吗?”
“呃、我…”
沉默解决不了问题,梅因库恩终于试图开口,但比解释更先到来的是毁灭的光束。
“轰——”
纳西妲什么也没反应过来,她只记得半躺在地上的少年突然暴起,虎兽般锋利的黑爪猛地按住自己的后脑,压进怀里……一个標准的保护姿势?
‘好奇怪。’
雷与火的碎屑在空中散开时,纳西妲依在梅因库恩冰冷狭窄的怀抱里。
我的子民想杀我,我的仇敌要救我?
“你的子民,想把我与你一同杀掉?”
是这样没错。
……你为什么看起来很难过?
*
[这都什么事,好想死……]
“啊?什么?什么王?等等?啊?政变了?不对!这不对劲吧!”
卡維一臉蒙圈大踏步上前,要拍梅因库恩的肩膀询问:
“请问你——啊!别拦我!”
他的同学一把抱住他,拼命后拖拦阻:
“想死啊!你们院的院长还在歪脖树上挂着呢!”
“等等!放下我!我必須要问明白——喂!”
[……]
梅因库恩劫后余生地放松了肩膀。
他还记得卡維,一个热心指路的好人。
缺点就是太热情了,梅因怕自己被对方吓死。
[拦得好,卡維不知名的同学!救我命了!]
“王…”
一回神,纳菲斯已经把提纳里拍走,现在正在他面前低着头滿脸苍白,试图讨好新王。
“你、您接下来想做什么,巡视您的新国土?”
巡视?
梅因库恩迅速而輕微地抬眼扫了一遍周围……无数道视线,或惊恐、或好奇、或探究、或怨毒,如同实质的针尖,四面八方地扎在他敏感的心脏上。
[……这是报复吗QAQ]
纳菲斯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滿,就更加惊恐,生怕下一秒就被暴起打飞:
“那、那请允许我为你披上华服,戴上王冠…”
[不!!]
梅因库恩面上沉默,心里慌乱地攥紧义兄的宽大风衣。
[我已经要被吓死了,别再夺去我的心理安慰了!]
“那、那——”
纳菲斯是个标准的学者,高颅顶厚镜片死板发型,和实验室接触的时间要比人多得多,别说讨好王了他连阿扎尔都没讨好过,迅速地败下阵来滿脸绝望:
“请您指示…”
[……]
我指示啥!我指示啥!
梅因库恩只感觉汗都要从眼角流出来了。
我只想在地上安静瘫一会,或者找个角落哭一场!
纳菲斯是个標准的学者,梅因库恩是个标准的哑巴。
惊恐与绝望在双方身上溢出,落在纳西妲宁静的眼里。
终于,神明打破了沉默,她提醒:
“大賢者的办公室被毁了,无處安放尊贵之身。”
“我、我立刻安排人修建宮殿,王,在那之前请你先……”
“先来我的净善宮歇脚吧。”
纳西妲适时接话。
“啊?”
纳菲斯浑身一冷,又愧又恐地看向神明。
“那、那不是您的囚…”
“嘘。”
纳西妲竖起手指打断他。
“鹿困囹圄,狼嬉笑难止。”
“鹿困囹圄,羊感同哀自。”
“鹿困囹圄,象长鸣毁之。”
“无名的王啊。”
纳西妲将要第一次试探他:
“你是狼,是羊,还是象呢。”
“?”
梅因库恩听不明白隐喻。
但和神交流总比和人交流要自在得多。
于是就点头答应,矜持又迫不及待:
“走。”
[这破地方我是一秒也不想待了呜呜呜!]
纳菲斯战战兢兢地看着少年和孩童进入了囚神五百年的监牢。
里面无光,无窗,无窗,也没有任何用品,被刻意遗忘的花盆,怎能保持舒适?
“你就住这里?”
“嗯。”
“…你平时怎么解闷?”
“靠做梦。”
“……”
嘭——!!!
“啊啊啊啊!”
巨大的暴响和学生们的惊叫声中,卡維震惊地看见砖块如细雨,四溅而下。
“什么情况!?”
“好像是净善宮炸了!?”
“啊!?”
卡维不是高层,不清楚内情,他只知道一件事——
“先杀大賢者再炸神明的寝宫?天啊,这才第一天,好大的下马威!”
第一天就如此,贤者与神明都逃不过那人的毒手,那第二天,第三天呢?教令院会变成什么样子?
須弥要完!
他拔腿就往净善宫冲。
“卡维,不许去!停下!”
同学见势不妙,想拦他,没拦住,只能焦急地惨叫出声:
“我说错了,不是你把鬼子引进村的,快回来!对不起卡维!是我嘴贱!”
卡维知道他在怕什么。
无非是怕自己被多余的责任心支配,英年早逝罢了。
他也知道,须弥遭此变故与自己其实并无关联,自己也不必为此忧虑。
就算那个人问路时自己没有帮忙,他也会从其他人的口里知道教令院的位置,进行袭击,可是、可是——
“根本无法、坐视不管!”
“哈、哈……”
一口气跑到高处的净善宫,卡维看见那暴徒与神明正站在废墟里背对着他……谢天谢地,小吉祥草王大人毫发无伤!来不及思考了,带着满腔的怒火与年轻的激情,卡维快步跑上前,扯过纳西妲护在身后,怒视梅因库恩:
“看看你做了什么!象征着草神大人尊荣的净善宫!在你手里变成了什么样子?!一堆废墟!”
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怒斥梅因库恩的。
‘没关系,我死了也无所谓,妈妈找到了新的爱人,前几天也到了枫丹……就算是这家伙想报复我的亲属他也找不到!’
“停手吧!你知不知道……”
他又慷慨激昂地吼了两句,又立刻发现对方的视线竟一直没落在自己身上,只是飘忽地在空中游离。
“喂!尊重我啊!”
卡维愤怒地看向比自己还矮了半头的少年。
[……]
[我很尊重你给我提供的愤怒,量又多质又高…]
梅因库恩根本不敢与人对视,卡维的责骂又无法引出他多余的动作,现场诡异地陷入了僵持,只有惊恐的学者们越聚越多,远远站在不敢说话。
[……怎么办。]
梅因库恩被人看得几乎要起鸡皮疙瘩:
[好想跑……]
“唔,我以为你会狠狠地惩罚他呢,就像你开了阿扎爾的颅一般。”
纳西妲在此时却轻轻开口。
“真是仁慈呢,畢竟就算是贤明的君王也很少能忍受子民的当面指责呢。”
“哈?仁慈,小吉祥草王大人,你可真会说笑……”
这是她的第二次试探。
[!?]
梅因库恩直接心神不宁。
[我、我必须要惩罚他吗?啊、确实,好多人在看这边,头领不咬伤冒犯者就会有损威信,可是、可是——]
他惊恐地拍开虛空终端,对着卡维一顿扫描。
确认目标:卡维,刹诃伐罗学院,帝利耶悉,已完成課程(附成绩)如下……
[啊?啊?建筑理论,结构力学?这都什么和什么?]
没有犯罪史,没有特殊备注,梅因库恩看着满屏的专有名词,傻了。
[神啊!呸!谁都好,救救我,除非帝利耶悉有罪犯的意思,否则我根本无法对他下手啊!]
纳西妲看着少年人一脸冷酷,目光放空,就用意识潜进了他的虚空界面,看看他在对什么发呆。
“……帝利耶悉是初级学者的称呼哦,但想要成为正式学者顺利畢业的话,必须至少要完成一个課题及论文。”
[果然不是罪犯的意思!等等,毕业,課题,论文……虽然不太明白但好像很重要吧……]
“嗯?小吉祥草王大人,怎么突然解释起这个?”
卡维闻声想起了自己被分到的课题……协助前辈们给一个富户修建豪华浴室,甲方要求挺简单的,无非是“不要和我讲技术”和“这不是你该思考的事吗”两种,简直每一天都是煎熬……咦?
滴——
一道高级提示人忽然在所有人的虚空里响起。
公告
大贤者阿扎爾去除帝利耶悉卡维旧课题《璃月风水在大型浴室中的应用》
大贤者阿扎爾增加帝利耶悉卡维新课题《沙漠民生工程实践:论如何在流沙、毒蝎与镀金旅团骚扰环境下建立结构稳固、采光良好且成本低廉的小学》
“……”
“????”
“你……”
梅因库恩绷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声音的平稳,想对彻底石化的卡维,残酷地宣告他将受到的惩罚。
“你……”
不行,对人还是说不出来话。
他选择在虚空里打字,向全须弥公告:
阿扎尔:卡维。
阿扎尔:不在沙摸建够十所小学就别想比业。
为什么是阿扎尔。
因为梅因库恩还没会改用户名。
为什么是公告。
因为梅因库恩不知道该怎么私聊。
为什么错字这么多。
嘘,你不要命了?
空气再次凝固。
“?”
卡维迷茫地看看猫,又看看自己的虚空界面。
“靠!!”
最先崩溃是他的导师,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学者,他捶胸顿足,声音凄厉:
“我们的骄傲,妙论派之光,怎么可以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建学校!?还是给那帮沙漠贱民,简直是暴殄天物,浪费天赋!对艺术的亵渎!”
“呜呜!”
他的同学们也哀嚎:
“沙漠里可没有甲方爸爸!之前的课题虽然难缠但至少真的有钱!”
其他五派学院的人也都脸色惨白,悄悄后退,看着卡维的眼神也充满了同情和兔死狐悲的恐惧:
“如此苛刻的毕业条件,简直是精神和□□的双重流放……”
这惩罚,看似不流血,却比直接处决更让学者毛骨悚然!
[有、有这么可怕吗?]
梅因库恩默默地慌了,身体开始小幅度地发抖。
[我只是在阿扎尔标明可废弃的课题里选了一个标题字最多的……]
[不、不会出问题吧?]
他有点担心地瞟卡维,却见卡维也正呆滞地看他,声音干哑地问:
“钱教令院出?”
“?”梅因库恩没听明白,只想快点让他闭嘴,就胡乱地点头,反正他是王,他说是就是。
“天啊!”
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席卷了卡维的心灵。
“这才是我想要的!!”
他就爱奉献!他就爱挑战!他就爱用建筑庇护生命胜过为玉石镀金!此刻的快乐、满足和使命感,简直要冲破他的胸膛!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种为爱发电的崇高思想,许多人默默地擦起了眼泪:
“看啊,这孩子,多坚强啊,到现在还能强颜欢笑……”
“打击太大,都开始说胡话了…”
“……”
梅因库恩瞅瞅手舞足蹈、快乐得像个孩子的卡维。
又瞅瞅周围一群默默垂泪、仿佛在参加他葬礼的学者们。
“?”
什么情况?
搞不懂。
……
我还是太缺乏智慧了。
第99章 回家做饭,纳西妲三次试……
“哈哈哈!爽死我啦!”
卡维跳着跑开了。
他可能要去智慧宫翻翻书, 可能要去教令院招几个人手,也可能是要回家收拾收拾行李。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留下被骂了一半的梅因库恩与学者们面面相觑。
[……]
[救命!他们都在看我啊啊啊!我得、想些办法…]
納西妲感知到虚空又滴了一声, 公告弹出。
阿扎尔:都给我衮。
熟悉的发布人姓名,粗鲁的指示,陌生的命令。
“阿扎尔…”
学者们的脸上一片慘白。
殺死领导的殺手在用死者的姓名隨意发公告, 下命令, 須弥人不知道其他国家的人会怎么想, 他们只覺得这实在是太阴森恐怖了,简直就像是野兽一掌一掌地用血淋淋的爪子拍他们的脸,反复提醒他们在被什么可怕的怪物统治!
“啊!”
納西妲沉默地看着子民们慘叫一声,落荒而逃。
[啊!]
納西妲沉默地看着少年人吓个激灵,耳尖炸毛。
“……”
太奇怪了,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年轻的神明感到困惑。
是什么能让一个人既可以张狂如仙人掌,也可以内敛如沙脂蛹?
不过, 第二个試探也得到了不错的结果。
也许,可以不用那么担心打草惊蛇了。
“…納西妲?”
梅因库恩緩下神来,发现纳西妲正把手指圍成一个方块, 顽童般把自己罩在里面观看。
“抱歉,毁了你的住处。”
[都怪智慧神的样貌太有欺骗性,毕竟孩子和囚禁两个词一联系起来我就想发疯砸东西…嘶,怎么这次真的付出实践了…]
“唔。”
纳西妲举着手沉吟一声:
“憎恨在你的身体里大量积攒, 成了连神明都畏惧的河,如果不处理好这些污浊的泥浆, 不只是精神,连身体健康也会被影响哦。”
这是善意的提醒。
人的憎恨带着可怕的愿力,集中后足以让草木枯干, 血肉腐烂。
[!]
纳西妲却听见对方在心里欢呼一声。
[值了!被人圍观也值了!嗚嗚嗚哥哥!我会继续努力招人恨的!]
“……”
“是我对人類的认知还不够深刻嗎。”
好難理解。
袭击須弥的目的是为了……被恨?亲属里有个兄长,极不擅长与人接触,精神状态不稳定,似乎有双重人格,一个邪恶一个善良?不、不对,逻辑不通,还需要更多情报。
“纳西妲。”
被观察者上拉了围巾,是因为警惕还是害羞?
“你举着手不累嗎。”
“我也要稱呼你为王嗎?”
以问还问,纳西妲面不改色地当面窥视他的心声。
“就像是那些为你折服的须弥子民一般……”
这是纳西妲的第三次試探。
第一次试探,她以身为饵,暴露出神人不和的国家缺陷,为要看这年轻的僭主是否会落井下石,将权力与荣耀尽数掠夺在手。
第二次试探,金发的学生自己冲入刑场,纳西妲提醒他刀已磨利,为要看他是否愿意将未成熟的花苞碾碎,焕发威严血光。
而第三次试探,是最直接的试探。
“神明也当奉你为尊?”
白发的女孩笑容天真。
“是这样嗎,王?”
[……]
梅因库恩打小就是个虔诚的信徒。
虽然信的多了一点,杂了一点,还带着偏见与误解,但他真的很虔诚。
[啊啊啊啊啊——]
剧烈的惨叫声瞬间塞爆纳西妲的耳朵。
“不用。”
少年人硬邦邦地开口,冷酷无情的模样。
[啊啊!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啊啊啊!]
[完了!哥哥!智慧之神居然对我说了这种话,我感覺我这辈子都会受到知识的诅咒,再也不会聪明了呜呜呜!]
“……”
反差,好大,好吵。
纳西妲忍住捂耳朵的冲动,坚强地维持笑脸。
“那我该叫你什么呢,无名的王?”
“就连鸟雀也会以独特的节奏稱呼同伴,我的名字是纳西妲,你呢?”
她说这话的同时立刻全神贯注地集中精神,为的就是能第一时间获得他的名字与身份。
不为人知的来历,難解的动机,异国人的相貌……只要有了名字,就是有了线索,纳西妲完全能顺着线索将这些谜题一一解明。
[……]
可是纳西妲等了好久,却等到一片沉默。
仿佛自己的身份是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思考一下都厌烦。
“?”
纳西妲正疑惑,却见少年王已冷淡地开口。
“你可以隨意称呼我。”
心声也继续。
[怪物,野兽,妖怪……都请随意,反正都是事实。]
“……咦?”
纳西妲有点不知所措。
对方不是仙人掌,但好像也不是沙脂蛹。
自我厌恨的心,可生不出坚硬的壳。
略加思考,她想好了新王的名字。
“我要叫你瓦那斯瑪菈那薩普纳。”
“什么?”
[啥玩意?]
“不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无所谓吧,反正不会有什么好寓意……等等,问题不在于这个吧!?]
纳西妲自顾自地解释起来:
“在森之民的语言里,他的意思是森林记住的梦,而在人類的世界里,我们更常将他翻译成…”
她看向半妖冷酷的眼睛。
“永恒的爱。”
“是个不错的名字吧?嗯?你不喜欢吗?我还是第一次给其他生命起名字呢。”
“……”
“听起来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梅因库恩冷淡拒绝,而拒绝她的理由主要是——
[太长了啊!瓦那、那什么?]
“瓦那·斯瑪菈那·薩普纳。”
纳西妲流畅地提醒,表情十分迷茫:
“很长吗?我感觉还好啊,很容易就记住了,朗朗上口。”
“呵。”
[……难道是我的问题?]
虽然起的名字被梅因库恩冷酷地拒绝了,但纳西妲一点也不在意,她在生论派贤者纳菲斯惊恐的视线里理直气壮地反抗:
“是你先说‘可以随意称呼’的哦,瓦那·斯玛菈那·萨普纳,我就要这么称呼你。”
“小吉祥草王大人!千万别惹怒了他……”
完了完了!也不知道我这一身脆骨头能不能护住神明!
他焦急地上前几步,却见新王扫了他一眼后突然松口,脚步迟緩地后移:
“随你心意吧。”
哦!谢天谢地!草神大人没被打飞出去!
纳菲斯还没来得及庆幸几秒,就看见小小的神明忽然伸手捉住对方的衣摆:
“等等,天色已晚,要不要和我一同用餐?我想亲身尝尝人类的食物是什么味道的。”
啊!服务员和厨师都会吓死的!等等,既然是王,那我们是不是还得提供什么……御膳?啊啊啊不要哇!
[天色已晚?]
纳西妲的所闻遍计忽然又给她传了道心声。
梅因库恩抬头看了看夕阳:
[糟了,我得快回去给孩子们做饭!]
纳西妲:“?”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搞了政变,杀了须弥的最高领导人,在教令院上下一片混乱急需你的安抚和警告立威时,选择抛弃一切只为了回家给孩子做晚饭?
这、这对吗?
[午饭已经让他们自己做了,晚饭可不能啊!]
“????”
纳西妲拦不住猫,只能迷茫地看着他瘦削的身影在黄昏里越变越小。
难道说,这其实是正常的?
我对人类的了解,还是不够深刻啊。
“神明大人!”
纳菲斯心惊胆战地凑过来:”他、他怎么走了?”
“啊、嗯,他回家给小孩子做饭去了。”
纳西妲压下心里的困惑,故作无事。
“呜呜!大人!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啊!难道、难道说他打算用更残忍的手段对我们,所以您才想了个拙劣的借口安慰我??”
“……”
果然不是我的问题!
*
空气由须弥的湿热转为寒凉,梅因库恩回到枫丹。
[怎么感觉这一来一回就像是通勤,那维莱特坐巡轨船去歌剧院?]
[也算是步老师的后尘了。]
梅因库恩疲惫地打开门。
[孩子们,我回来了……]
“哟。”
比稚嫩欢迎声更先响起的是成年男人的冷酷质问。
“你还知道回来啊。”
卡雷斯围着围裙,冷笑着从厨房里端着锅走出来,独眼里尽是阴森怒火:
“我还以为,你用我吓完女儿后就把我忘了呢!”
[……]
“又哑巴了?说话!”
“我、我们没给他开锁…”
三小只瑟瑟发抖地坐在餐桌前。
“他自己踹开门走出来的……”
卡雷斯的声音软了一下,没软太多:
“有你们事吗?闭嘴快吃。”
[……]
梅因库恩不该指望区区十八道门锁就能挡住一位愤怒的父亲。
尤其那位父亲还碰巧是武装组织的首领时。
“小子,过来。”
卡雷斯强压着怒气又多盛了一碗饭,招手示意梅因过去。
“我们谈谈。”
“……”
梅因库恩一动不动。
“过来啊。”
卡雷斯甩下围巾和饭勺,气势汹汹地向他逼近。
“你之前不是很会说吗?‘我只是在克制一种冲动,把爪子掏进你胸膛的冲动…’不是你说的吗!?回答我,小子!”
[啊啊啊啊啊!]
猫直接惨叫一声,掉头就跑。
[我的家被蟑螂占领了!!]
“靠!你跑什么!到底谁是绑匪!”
卡雷斯早有准备,他扫了一圈,视线略过琳妮特,略过太小的菲米尼,最后一把拎起林尼。
“给我回来!”
他对着少年人逃窜的身影大声威胁:
“你不回来我就狠狠抽这小娃娃的屁.股!”
林尼:“啊?啊?不是,等等先生——这威胁太逊了吧!?”
他还没想好这种情况是该喊“恩先生快跑”还是“恩先生救我”时,就看见已经窜出二里地的杀手一个急转弯,东倒西歪地拧回来了。
“不错,小子。”
他感到卡雷斯的胸膛满意地震了下,又大力地拍拍恩先生的肩膀;
“早这样做不就好了吗。”
而恩先生呢,昏暗的视线也挡不住他眼里的水光。
“不是吧恩先生。”
他感觉心里有一块东西在缓缓坍塌。
可能是对监护人的某种滤镜吧。
“你俩到底谁是绑匪啊。”
第100章 你爹来了,卡雷斯秒杀……
梅因庫恩本打算做完飯后立刻返回须弥, 不做停留的。
收集负面情绪很重要,菲米尼他们也很重要,貓很贪婪, 他拥有的少,如今更是两手齐抓,一个也不想放下。
所以就打算苦一苦自己, 累一累自己, 反正在人世间的万般规则中, 唯轻贱自己是最不违背律法,伤害别人的。
一切都該如臆想般顺利,如果他不在走投无路时贪卡雷斯身上那点情绪的话。
“需要我请你吗,坐下!”
“!”
梅因庫恩一个激灵坐到椅子上,耷耳低头, 视线下垂死死地盯着碗里的飯粒,像是里面有莱欧斯利似的。
[蟑螂、跑出纸盒了嗚嗚嗚!]
“恩先生…”
琳妮特看着眼前的場面欲言又止。
和对梅因庫恩有着恐怖滤镜的哥哥不同, 她早就感知到了少年人远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强大。
但也不知道对方到底脆弱到何种程度。
…没问题吧。
“啪!”卡雷斯把筷子拍到梅因庫恩面前,同时恶狠狠地往他的白米飯上浇了勺肉汤。
“傻了吗?把围巾摘掉,吃飯!”
“……”
没问题。
她摇了摇尾巴, 面无表情地将牛奶推给六神无主的菲米尼。
“琳妮特姐姐,我好混乱,叔叔不是客人吗,客人是該这样子招待与被招待的吗?”
“放心吧。”
“这里没有一个坏人。”
*
三个孩子在卡雷斯赞許的目光下很快吃完了饭, 盘底干干净净。
“不错,比娜維婭当年乖。”
另一个就很不行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碗还是滿的。
卡雷斯大怒,拍案而起:
“怎么!你是想讓我喂你吗!?”
[!!?]
梅因库恩大驚,他完全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既然已经脱困, 那就回刺玫会啊!等等——]
慌乱的视线扫过卡雷斯的腰间。
[咱家的钥匙?]
不对!
梅因库恩驚恐地坐在椅子上东張西望,很快发现了許多陌生的东西,报纸,雪茄,烟斗,酒,病历本,一些心理书籍……他已经出去过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原因又回来了!
[为什么……]
卡雷斯可不像佩佩她们能直接从细微末节处理解梅因库恩的意思,他看着梅因库恩吭哧瘪肚用筷子戳饭半天不吃一口的行为只想发疯,憤怒情绪源源不绝地涌进梅因库恩的体内,从某种角度讲他留下卡雷斯的目的也算达成了。
当然,对比须弥来说只能算是开胃小菜了。
“叔、叔叔……”
菲米尼流着冷汗上前,摆他的小手阻止。
“恩哥哥,从不在人面前吃饭的……”
“是吗。”
[对的对的。]
梅因库恩慌乱点头。
[你不能强迫我,得、得讲道理,文明!]
“呵。”
卡雷斯这几天从梅因库恩身上唯一学到的就是别特么心软!乘胜追击!
心软,闲逛时看见娜維婭说的苦孩子,想捡回刺玫会照顾一下,誇擦,转眼自己被绑了。
孩子老犯病,躺地上抽不停,心软,念个童话安慰一下,誇擦,没过多长时间自己就被拎出去示众,评头论足时还被发现胖了几斤。
正义之神!你知道当时刺玫会的多少人在现場吗?全部啊,几乎全部!我奋斗半生赚来的里子面子全丢尽了!
就算是精神病人也该有个限度!
卡雷斯目眦欲裂,就算不是什么组织老大,随便一个普通领导经历了这么一遭也都要黑化了,唯一没讓卡雷斯勒紧梅因库恩的围巾,对貓痛下杀手的原因是——
那張病例报告。
“卡、卡雷斯先生,我真的没在你身上切除任何器官,只是切除了一个因元素紊乱带来的畸变瘤……再晚点切你可就好不了了!”
黑医的激烈辩解仍在耳边回响。
可以说是被救了一命。
卡雷斯会因此大为感动,流着泪感谢梅因库恩吗?不!感谢是有的,但卡雷斯显然是个正常的社会人,比起感谢,他更想拎着貓的耳朵大骂一句——
你特么把好人好事干成这样是有病吧!被人讨厌你很爽吗?!
父女同心。
以往的所有忌惮都像个笑话,被愚弄的首领憤怒地购买物资,愤怒地收集情报,愤怒地和闻讯赶来的小娜维娅打了个招呼。
“老爹!你回家歇歇,位置给我,猞猁那边我一个人抓捕就好!”
“不,交给我。”
“啊?”
“光抓捕起来有什么用,闹大了执律庭会来要人的。”
比起新时代成长起来的娜维娅,卡雷斯的立场更混沌些。
“我要讓他,这个抽风的猫崽子,脑袋灌水的虎羔子,彻.底.加.入.刺.玫.会。”
卡雷斯一字一顿,煞气溢滿独眼。
“娜维娅,记好了。”
“唯有动乱者的彻底拜服,才可重振首领的威严!”
“说得好,老爹!所以你想怎么让他拜服?你又打不过他。”
……
“老爹,老爹,你该不会是想拉他一把又放不下面子吧。”
……
“老爹,你不说话我就通知执律庭了,毕竟我还是觉得猞猁在海底进修几年比较好…”
“不行!”卡雷斯立刻打断:“他还有三个小孩子呢!”
“啊?他才几岁啊?”
带着難以言喻的愤怒,卡雷斯回到梅因库恩的家,在孩子们驚恐的视线里做了午饭,等了数个小时又做了晚饭,期间无数次试图忽悠开三个孩子的嘴,收获不少。
“恩哥哥是好人,他一点也不可怕,只是有点怕生……”
这个年纪虽然小,说出来的情报却是最多的,猫耳少年以前的行为都和娜维娅的描述一样,近日才出现了异常。
“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成交?”
小丫头不好忽悠。
“别问了,我绝不会背叛恩先生的!”
叫林尼的小子反应最激烈,他指定知道点什么。
总之,所有情报加在一起,大侦探卡雷斯无比确切得出一个结论——不趁这小子正常时将他调查个底朝天,就等他发病时就被压迫吧!
所以,哪怕看出了梅因库恩极不情愿,卡雷斯也坚定地把他按在了餐桌前!
“从不在人前吃饭?”
独眼瞬间逼近梅因库恩的脸。
“怎么,有人看你就绝食?”
[!!!]
[不、不行了!]
梅因库恩一动也不敢动,只感觉胃在翻涌,一阵阵疼痛,不知道是饿的还是吓的,毕竟他上次吃饭还是早上沫芒宫的那盆猫粮。
“喂!”
菲米尼看出了他的難受,也顾不上慌张,赶紧伸出小小的手臂去拦:
“你走开!不要逼他……”
“不要逼他?呵。”
卡雷斯垂眼,神奇不辨喜怒地看着菲米尼。
“你有些过于溺爱他了,我活了这么久,还没听说有一家的弟弟没和兄长一起面对面吃过饭。”
“咦?”
菲米尼不喜欢这话,立刻认真解释:
“这是因为哥哥不喜欢露脸!露脸他会難过,我不喜欢他难过,所以不一起吃饭也没关系!”
“等等,菲米尼也没和恩先生吃过饭?明明比我和琳妮特早相处了好长时间?”
林尼震惊,仔细回忆:
“仔细想想也合理,毕竟恩先生一直戴着围巾,唯一一次摘下时是…”
…是杀人那次。
啊啊啊啊啊!这对劲吗?!
“所以说你们太宠他了。”
卡雷斯冷嗤一声,忽然伸手,牢牢抓住梅因库恩的肩膀。
“小不点们,听好了,真正的爱是管教,而不是纵容!”
梅因库恩:“!!!”
他浑身都是僵的,硬的,吓傻了的兔子般,只能颤抖着瞳孔地任由卡雷斯的手向自己伸来,向下轻拉围巾。
推开他。
大脑在命令。
[不行,我力气太大,爪子太尖——]
不用纠结了。
“他都瘦成一把骨头了,还不盯着他吃饭?你们三个是想等着收敛他的骨灰吗?……哦。”
卡雷斯的声音已随着围巾一起展开。
……
梅因库恩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紧抿住唇,争取不让尖牙露出半颗在外面。
卡雷斯……为什么突然沉默,难道、难道闭上嘴,也挡不住尖牙了吗……
对不起……
暴露在人前的感觉让梅因库恩心生惊惶。
我又、吓到人了。
“啧。”
卡雷斯忽然懊恼地皱起眉头,后悔了般,为少年重新整理围巾。
“?”
这可不是害怕或厌恶的表情啊。
粗糙的手指在颈间滑过,一声低沉的询问钻入梅因库恩的垂耳里。
“脖子上的疤……谁搞的。”
“?”疤?
梅因库恩怯怯地抬眼,看见卡雷斯侧过身体挡住孩子们的视线,用手掌抚摸着自己的脖颈轻声示意:
“如果你需要帮助……哈,我忘了,你已经强大到不需要帮助了。”
啊……对。
梅因库恩抿住嘴,大脑迟缓地运转。
我脖子上是有一圈被电出来的疤来着。
“……”
我都要忘了。
重新整理的围巾盖住了脖颈,却露出了脸,卡雷斯好像误以为梅因库恩不愿意露脸是为脖子上的疤。
“孩子们,看看你们的哥哥多帅。”
他有点尴尬地招呼孩子们,菲米尼,琳妮特,林尼也都凑过来,配合着夸他。
“哇,哥哥,你很好看呐。”
“恩先生,你完全可以靠脸吃饭了!”
“确实。”
“……”
正常人面对家人的容貌夸奖,会想什么呢。
一定是很骄傲,很自豪吧。
可是梅因库恩耳朵听着,心里却突然升起了毁灭一切的欲望。
他突然转头,将苍白的脸朝向卡雷斯。
“啊。”
张口,露出满口獠牙与布满倒刺的薄舌。
“!”
人类的瞳孔果然收缩,那是惊恐的前兆。
[对劲了。]
梅因库恩心里一松,恐慌感消散许多。
[这种反应才是熟悉的,正确的。]
[安心了……]
“!!?”
卡雷斯疾走几步,直接用手捏住少年脸颊阻止闭合:
“营养不良造成的口腔畸形!?”
[!!???]
“什么什么?卡雷斯叔叔你说什么?”
“快滚去睡觉吧你们三个。”
相当粗鲁地把孩子们赶走,卡雷斯掰着猫的嘴仔细研究,直研究得梅因库恩瑟瑟发抖。
[怎、怎么回事、你这反应不对,你应该害怕才是——]
[放开我嗚呜呜!]
头被人类拧着转了半天,就在梅因库恩吓昏过去之前,卡雷斯突然松了手。
“看错了,原来只是天生的。”
[!]
梅因库恩立刻把嘴牢牢地闭上,双爪捂住下半张脸。
[……?]
[原来,只是,天生的?]
“但你也需要多吃点了,你瘦得厉害,以后绝对会长不高的。”
卡雷斯普通地将梅因库恩眼前的那碗凉饭撤走,换了碗新的热的。
“好了。”
一位父亲平心静气地看向呆愣的少年。
“现在,你总该安心进食了吧。”
“……”
“还有什么顾虑,尽管来吧,退缩一步都是我刺玫会的不是。”
“……”
在这种平静的注视下,梅因库恩竟生疏地拿起叉子,真放了一块炖牛肉在牙齿间咀嚼。
到底有多长时间,没在人类的注视下进食了呢……
“哼。”
卡雷斯看梅因库恩慢吞吞地吃,心里诡异地升起了一股自豪感,这种自豪感不亚于战胜仇敌,吞并土地亦或是征服帮派。
这小子确实难搞,但也不过如此。
我的女儿,娜维娅啊,你曾经问我想靠什么让一个年轻的强者拜服。
答案很明显。
孩子们扒在门缝里悄悄地看,卡雷斯回他们一个自得的笑。
包容,接纳,与平等的关爱。
他的高兴没持续太久。
“什么叫‘你已经不想吃了’?你才吃了几口?”
卡雷斯一把揪起畏缩的少年人怒视。
“我的手艺就这么差劲吗!?不许浪费!”
[确实没有猫粮好吃啊呜呜呜呜——]
*
次日,须弥清晨,由大贤者办公室连夜修改而成的宫殿里,学者林立。
“神明大人,怎么办,我心里好慌啊…”
“别怕。”
纳西妲安慰纳菲斯。
“瓦那·斯玛菈那·萨普纳很温柔的。”
“……谁?”
没等他想明白,灰白二色发的少年已经立着耳朵,冷淡地坐到了王座上。
“真遗憾,你们还挺听话。”
“!”
全场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沉默了片刻,终于有了个人惊恐开口。
“王、王!要不要先用早餐?”
“行。”
梅因库恩点头默许,又在侍者上菜时忽然夺过银盘,砸向某个学者。
“啊!!”
“我不吃牛肉。”
惨叫声中,梅因库恩淡淡地说:
“浪费不好,给我跪下舔干净。”
纳西妲:“……”
“神明大人!你管这叫温柔吗??”
纳菲斯直接泪流满面。
“大贤者到底对你做了多过分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