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杯汝将脸埋在晋弃带着冷松香的衣襟里,那带着泣音的控诉闷闷的,与其说是抱怨,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撒娇。方才那番大起大落的心绪,如同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荷塘,此刻虽风浪暂歇,水面却依旧荡漾着未平的涟漪。
晋弃低沉的轻笑震动着胸腔,手臂依旧环着他,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占有姿态。他没有松开,反而就着这个拥抱的姿势,将沈杯汝那只刚刚放下笔、指尖还沾着未干墨汁的手,轻轻握在了自己摊开的掌心里。
沈杯汝的指尖冰凉,沾染的墨汁更是带来一种微湿黏腻的触感。他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却被晋弃更紧地握住。
“手这么凉,”晋弃的声音近在咫尺,气息拂过他敏感的耳廓,“还沾了墨,是想在朕身上也留点记号?”
这话语里的暗示让沈杯汝脸颊又是一热,方才被戏弄的委屈还未散尽,此刻又添了几分羞窘。他抿着唇,不敢接话,指尖在晋弃温热的掌心里微微蜷缩,那未干的墨汁便蹭了上去,留下一点模糊的黑痕。
就在这无声的僵持与暧昧的贴近中,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骤然照亮了沈杯汝的心头。
他想起这些时日,他反复练习,却始终写不好的那个字。
想起孟令岩那异常回避的态度。
想起眼前这人,是那两个字的主人。
一股莫名的勇气,或者说是一种掺杂着委屈、依赖、以及某种想要证明什么的执拗,促使他动了动被握住的手指。
他没有挣扎,反而就着那沾满墨汁的指尖,在晋弃宽厚温热的掌心里,极其缓慢地、带着生涩的颤抖,开始一笔一划地勾勒。
起笔,一点,一横……手腕因为紧张而僵硬,笔画歪斜,力道不均。
然后是更复杂的部分,转折,钩挑……他全神贯注,凭借着这些时日被孟令岩引导着练字时残存的肌肉记忆和触感,努力地想要将那一个字写得分明。
晋弃起初只是任由他动作,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玩味和探究。但当他感觉到掌心那冰凉指尖所描绘的笔画轨迹逐渐清晰时,他脸上的漫不经心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专注。
他认出了那个字。
是“晋”。
是他的姓氏。
一个由盲者凭借触觉和记忆,用沾满墨汁、颤抖的手指,在他掌心写下的,歪歪扭扭、墨迹狼藉,却无比清晰的——“晋”字。
当最后一笔艰难地落下,沈杯汝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指尖虚软地停在晋弃的掌心里,微微喘息着。他抬起头,覆眼的绸带茫然地“望”向晋弃,像是在等待审判,又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晋弃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中那个丑陋却执拗的字迹。墨汁尚未干透,在黑与白的对比下,显得格外刺目。
他没有说话。
内殿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
许久,晋弃才缓缓收拢手掌,将那个墨迹未干的“晋”字,连同沈杯汝微凉的指尖,一同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上沈杯汝覆眼的绸带,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叹息般的复杂情绪:
“写错了。”
沈杯汝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还是写得太糟了……
然而,晋弃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瞬间怔住,如同被一道暖流击中。
“朕的名字,”他的唇几乎贴着那素白的绸带,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是‘晋悔之’。”
“你少写了两个字。”
沈杯汝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写错了?
少写了两个字?
所以……陛下不是在嫌弃他写得丑,而是在……纠正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悸动猛地冲上鼻腔,让他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有了决堤的趋势。
晋弃感受着他身体的微颤,收紧手臂,将人更深地按进自己怀里。他没有再逗弄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就那样静静地抱着他,任由掌心的墨迹慢慢晕开,沾染彼此。
仿佛那个写错的、不完整的名字,在此刻,比任何完美的字句,都更能触动他内心深处,某片不为人知的柔软。
晋弃的话音落下,如同在沈杯汝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的却不是涟漪,而是汹涌的波涛。写错了?少写了两个字?所以……陛下并非厌弃,而是在……教他?
这认知让他心头那点委屈瞬间化为了更复杂的酸软,泪水不受控制地再次盈满眼眶,只是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难过。
他还未来得及消化这情绪,便感觉到晋弃握着他沾满墨汁的右手,缓缓移到了他空着的左手掌心。那微凉的、带着墨渍的指尖,被晋弃温热的大手引导着,稳稳地按在了他自己的左掌心中。
然后,晋弃握着他的手,如同之前孟令岩引导他写字时一般,开始在他自己的掌心里,一笔一划,极其缓慢而清晰地,写下了三个字。
不再是冰冷的铅字,也不再是隔着纸张的触摸。
而是他的指尖,沾着墨,在他的皮肤上,直接书写。
第一个字,笔画繁复,结构严谨,是“晋”。
第二个字,笔意缠绵,带着悔愧的锋芒,是“悔”。
第三个字,笔势内敛,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归属,是“之”。
“晋、悔、之。”
每一个笔画落下,都带着晋弃掌心的温度和力道,透过皮肤,清晰地烙印在沈杯汝的感知里。那感觉如此鲜明,如此亲密,甚至带着一丝轻微的痒意,让他浑身都忍不住微微战栗起来。
当最后一个“之”字写完,晋弃松开了手。
沈杯汝的左手掌心,赫然留下了三个墨迹淋漓的字——晋悔之。
是他方才写错、写少了的,完整的名字。
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左手,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但那皮肤上残留的、被书写的感觉,和那未干墨汁带来的微凉湿意,都无比真实地告诉他——陛下的名字,此刻正印在他的掌心里。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悸动、羞耻与某种隐秘满足感的情绪,将他牢牢攫住。
就在这时,晋弃的手臂再次环了上来,却不是拥抱,而是开始解他方才被指出沾染了墨迹的素白外衫衣带。
沈杯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被晋弃不容置疑地按住。
“脏了,还穿着作甚?”晋弃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动作利落地将那件外衫褪下,随手丢在一旁。霎时间,沈杯汝身上便只剩下一件单薄的、微透的雪白中衣,勾勒出他清瘦单薄的肩线和不盈一握的腰身。
微凉的空气触及皮肤,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脸颊迅速烧灼起来。他双手无措地交叠在身前,试图遮掩些什么。
晋弃的目光落在他微微敞开的领口和那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白皙的胸膛上,眸色渐深。他再次执起那支搁在一旁、笔毫犹带余墨的笔,俯下身,笔尖悬停在沈杯汝左侧胸口、心脏跳动的位置上方。
沈杯汝感觉到那微凉的笔尖触感,身体瞬间绷紧,连呼吸都屏住了。
陛下……又要写什么?
晋弃手腕微动,笔尖落下。
不再是力透纸背的郑重,而是带着一种戏谑的、轻快的笔触。笔画简单,甚至有些幼稚,在他心口的皮肤上,缓缓游走。
第一个字,是“沈”。
第二个字,笔画略多,但结构清晰,是“猫”。
第三个字,与第二个字相同,依旧是“猫”。
连起来便是——“沈猫猫”。
当最后一笔落下,晋弃丢开笔,看着沈杯汝白皙胸膛上那三个墨迹未干的、带着明显捉弄意味的字,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嗯,”他满意地点点头,指尖在那墨迹上轻轻点了一下,带来一阵微痒的战栗,“这个称呼,倒是贴切得很。”
沈杯汝这才反应过来,陛下又给他取了新的、更加羞人的绰号!还是在……在这种地方!
“陛下!”他又气又急,抬手就想捂住胸口,却被晋弃抢先一步捉住了手腕。
“别动,”晋弃凑近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敏感的颈侧,声音里带着恶劣的笑意,“墨还没干,蹭得到处都是,可真成了小花猫了。”
沈杯汝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胸口那“沈猫猫”三个字,如同带着温度,烫得他心慌意乱。左手掌心那“晋悔之”的墨迹,又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被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撕扯着,羞愤难当,却又因为那掌心真实的触感和陛下此刻近在咫尺的、带着笑意的气息,而生不出半分真正的反抗之力。
他只能红着脸,抿着唇,任由那未干的墨迹和陛下促狭的目光,一同烙印在他身上,也烙印在他这逃不开、挣不脱的宿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