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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问神佛求什么

作者:山岛嘉陵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晋弃带着未散的笑意离开了椒房殿,留下沈杯汝独自对着一室的寂静和那张墨迹淋漓的宣纸。殿内似乎还残留着那人身上冷冽的松香和一丝戏谑的气息。


    沈杯汝脸上的墨迹已被宫人小心伺候着洗净,但指尖那黑乎乎的污渍,却像是烙印,一时难以去除。他怔怔地坐在窗边,许久,才又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再次摸向那张写着“沈杯汝小花猫”的宣纸。


    指尖下的墨迹早已干透,但那力透纸背的深刻痕迹依旧清晰可辨。不同于他自己书写时的滞涩颤抖,这六个字,笔力遒劲,结构舒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帝王的霸道与……亲昵。


    “小花猫”……


    这般戏谑的、甚至带着几分轻慢的称呼,若是旁人敢如此,他定然会觉得是莫大的羞辱。可从晋弃口中写出,带着那样恶劣又愉悦的笑意,落在他耳中,触及他指尖,却奇异地……并不让他感到多么难堪。


    反倒像是……一种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扭曲又隐秘的玩笑。仿佛在那人眼中,他并非仅仅是那个需要小心翼翼、恪守规矩的“皇后”,而是一个可以随意逗弄、画花脸、取绰号的……所有物。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感到羞耻的、微弱的悸动。


    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六个字,从“沈”字的繁复,到“猫”字最后那俏皮的一勾。指尖传来的触感,混合着方才被捉弄时的羞愤与此刻隐秘的欢喜,交织成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孟令岩悄无声息地走上前,手中端着一盆温水和干净的布巾。他看到沈杯汝如同抱着什么珍宝般,反复摩挲着那张纸,指尖早已被残留的墨汁染得乌黑。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默地将水盆放在一旁,然后轻轻执起沈杯汝那只沾满墨迹的手,浸入温水中,用柔软的布巾,极其耐心地、一点一点地,替他擦拭着指尖的污渍。


    水温恰到好处,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沈杯汝任由他动作,目光(尽管空洞)却依旧没有离开那张纸的方向。


    直到十指都被擦拭干净,恢复原本的苍白颜色,孟令岩才低声道:“公子,手干净了。”


    沈杯汝轻轻“嗯”了一声,却依旧没有放开那张纸的意思。


    孟令岩看着他这副模样,沉默了片刻,忽然道:“陛下这幅墨宝,笔力雄健,意趣盎然。若公子不弃,奴才可寻人将其装裱起来,也好……时常观摩。”


    沈杯汝闻言,猛地抬起头,覆眼的绸带“望”向孟令岩,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赧然:“装……装裱?这……这如何使得?这般……这般戏谑之言……”


    让旁人看到陛下称皇后为“小花猫”,成何体统?


    孟令岩的声音依旧平稳:“只在公子内殿悬挂,无人得见。公子既喜欢,留着便是。”


    沈杯汝怔住了。他……他喜欢吗?


    摸着那纸上深刻的痕迹,回想起晋弃方才带着笑意的声音和那恶劣又亲昵的捉弄……好像……是有点喜欢的。


    这喜欢,来得如此不合时宜,如此卑微,又如此……见不得光。


    他犹豫了许久,终是抵不过内心那点隐秘的渴望,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那……便有劳孟侍卫了。”


    孟令岩领命,小心地将那张承载着帝王戏谑与皇后隐秘心事的宣纸卷起,退了下去。


    几日后,当那幅装裱精致的字画被悬挂在椒房殿内室一处不显眼、却又恰好在沈杯汝能轻易触摸到的墙壁上时,沈杯汝站在那里,指尖再次抚上那冰冷的画框,然后小心翼翼地,触碰到装裱在里面的、那六个熟悉无比的字的刻痕。


    力透纸背的“沈杯汝小花猫”。


    他的脸颊微微发热,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在这冰冷华丽的牢笼里,这带着捉弄意味的六个字,竟成了他黑暗世界中,一点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带着温度的色彩。


    荒谬,却又真实。


    暮春将尽,夏意初萌。沈杯汝未着皇后繁复的祎衣,只穿了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覆眼的绸带也换了一条更为朴素的,仅由孟令岩一人扶着,悄然再次来到了京郊的护国寺。


    没有帝王的仪仗,没有前呼后拥的宫人,他像一个最寻常的香客,踏入了这片梵音缭绕的净土。只是那过于出众的容貌气质和眼上的绸带,依旧引来了些许侧目。


    孟令岩引着他,避开人流,径直去了后殿一处更为幽静的偏殿。殿内供奉着一尊慈眉善目的观音像,香火不算鼎盛,却更添几分出尘的宁静。


    沈杯汝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他没有像上次那样茫然无措,心中翻涌的,是一个盘旋了许久、却始终不敢深想,更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孟令岩默默地将点燃的三炷香递到他手中,然后退至殿门处,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将这片空间留给了他与神明。


    沈杯汝握着那三炷清香,烟雾袅袅,模糊了他覆着绸带的侧脸。他仰起头,空茫地“望”着观音慈悲的宝相,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在心里,用最卑微、最虔诚、也最忐忑的语气,无声地问出了那个盘桓在他心底最深处的渴求与恐惧:


    “菩萨……信男沈杯汝,别无所求……只想知道……陛下……晋悔之……他……他会一直……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他不敢问晋弃。那个男人的心思如同深渊,他看不透,也猜不着。那些偶尔流露的温柔与亲昵,或许只是帝王闲暇时的一时兴起;那些强势的占有与宣告,或许也仅仅源于掌控欲。他怕问了,得到的不是想要的答案,或是更残忍的沉默。


    他也不敢问自己。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心早已不受控制地沉沦,答案只会让他更加绝望。


    于是,他只能来问这泥塑的神佛,祈求一个渺茫的、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启示。


    他会一直喜欢我吗?


    喜欢我这个瞎子?


    喜欢我这个除了这点残破皮囊和早已湮灭的才名之外一无是处的废人?


    喜欢我这个甚至无法像一个正常妻子那样为他打理后宫、生儿育女的男子?


    在这寂静的佛殿里,他所有的自卑、不安、渴望与恐惧,都**裸地摊开在了这看似慈悲的神明面前。


    没有回应。


    只有檀香静静燃烧的气息,和殿外隐约传来的、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他维持着跪姿,许久,许久。直到手中的香燃尽,烫到了指尖,他才猛地一颤,回过神来。


    他缓缓俯下身,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深深地叩拜。


    然后,在孟令岩的搀扶下,默默起身。


    他依旧没有得到答案。


    或许,这世间本就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回程的路上,他比来时更加沉默。风吹起他素白的衣袂和绸带,身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暮色里。


    孟令岩扶着他,能感觉到他手臂传来的细微颤抖,和那比来时更加沉重的气息。


    他没有问沈杯汝求了什么。


    沈杯汝也没有说。


    有些问题,注定没有答案。


    有些路,只能自己摸着黑,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直到,命运的终局,或是在那无尽的黑暗里,自己寻到一丝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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