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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手链

作者:山岛嘉陵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那沉稳的脚步声停在榻前不远不近的距离,带着室外的微凉气息和那缕挥之不去的冷松香,如同无形的囚笼,将沈杯汝牢牢钉在原地。


    他死死低着头,恨不能将整个人缩进阴影里,藏在袖中的手攥得那么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皮肉里,那条刚刚编好的玄色手链,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他连呼吸都屏住了,等待着预料中的雷霆震怒,或是比怒斥更可怕的、冰冷的审视。


    预想中的质问并未立刻降临。


    晋弃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他的目光先是掠过榻上少年单薄僵硬、微微发抖的身形,落在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侧脸,和那紧紧抿着、透出惊惧的淡色唇瓣上。然后,那视线缓缓下移,定格在沈杯汝那只藏在袖中、却因过度用力而轮廓清晰、微微颤动的拳头上。


    空气凝滞得如同结了冰。只有沈杯汝自己那失控的心跳声,在耳膜里疯狂擂动。


    良久,就在沈杯汝几乎要被这死寂的压迫感逼得崩溃时,晋弃终于动了。


    他向前迈了一步,靴底落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却如同重锤敲在沈杯汝心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动作不算温柔,甚至带着他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力道,径直握住了沈杯汝那只紧攥的拳头。


    沈杯汝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下意识地就想挣扎缩回,却被那铁钳般的手牢牢固定住。


    “手张开。”


    晋弃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压。


    沈杯汝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浸湿了覆眼的绸带。他绝望地摇着头,喉咙里发出小动物般的、破碎的呜咽,徒劳地想要抵抗。


    但晋弃的耐心似乎有限。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捏住了沈杯汝的腕骨,那力道不至于弄伤他,却明确地传递着不容违逆的命令。


    最终,在那绝对的力量和恐惧之下,沈杯汝紧握的拳头,一点点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


    那条细细的、编织得并不算十分精巧的玄色手链,从他汗湿的掌心滑落,垂挂在两人之间,微微晃动着。


    晋弃的目光,落在了那条手链上。


    他沉默地看着。看着那纯粹的、与他常服相近的玄色,看着那简单到近乎朴拙的编织手法,看着它在空中轻晃时,勾勒出的、属于少年心事的微弱弧度。


    内室里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沈杯汝紧闭着眼,等待着最终的审判。他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那彻骨的寒意,如同当年那句“目眇之”落下时一般。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或嘲讽并没有到来。


    他感觉到晋弃握着他手腕的手,力道似乎松了些许。然后,那只手的拇指,带着微凉的薄茧,极其缓慢地、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轻柔地,蹭过了他因为紧攥手链而被勒出深深红痕的掌心皮肤。


    那触感太过细微,太过出乎意料,让沈杯汝猛地僵住,连哭泣都忘了。


    接着,他感觉到晋弃松开了他的手腕。下一刻,那条玄色手链被一只微凉的手指勾了起来。


    沈杯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叹息,混杂在衣料摩挲的细微声响中。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轻轻抬起。


    晋弃……竟然将那条手链,小心翼翼地、一圈一圈地,缠绕在了他纤细的腕骨上。


    动作算不上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仿佛从未做过这等琐事。但那专注的程度,那系扣时短暂的停顿与调整,都让沈杯汝恍如梦中。


    手链的尾端被轻轻系好,那微凉的丝线触感,紧密地贴合着他腕间的皮肤。


    晋弃的手指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在那系扣处停留了片刻,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玄色的结。


    “颜色……尚可。”


    他最终只说了这么四个字。声音依旧是平淡的,听不出喜怒,却也没有丝毫沈杯汝预想中的厌恶或讥讽。


    说完,他收回手,转身。


    脚步声再次响起,如同来时一般,沉稳而有序,逐渐远离,最终消失在门外。


    内室里,只剩下沈杯汝一人。


    他怔怔地“坐”在榻上,抬起那只被系上手链的手,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腕间那圈玄色的丝线。


    冰凉,滑韧,真实地存在着。


    没有责罚,没有震怒,甚至……没有追问。


    只有这四个字,和腕间这圈带着那人指尖温度的手链。


    沈杯汝茫然地“望”着前方无尽的黑暗,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却不再是纯粹的恐惧与绝望。


    这……到底算什么?


    墨渊堂的夜,深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沈杯汝刚被孟令岩伺候着躺下不久,外间便传来了那道熟悉的、不容置疑的传唤——王爷要他过去。


    心,猛地一沉。腕间那圈玄色手链似乎瞬间变得滚烫,灼烧着他的皮肤。白日里那短暂的、令人费解的平和仿佛只是一个错觉,夜晚的召见,往往意味着更难以预测的风暴。


    他默默地由孟令岩扶起,为他披上一件外衫。一路沉默,只有两人轻缓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回廊里回荡,每一步都踏在沈杯汝紧绷的神经上。他看不见晋弃身在何处,只能感觉到被引入了一个房间,空气中的冷松香比平日更浓郁了些。


    晋弃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存在在那里,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兽,无形的威压便已弥漫开来。


    这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窒息。沈杯汝站在那儿,双手紧张地交叠在身前,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腕上的手链。他终于承受不住这死寂的折磨,鼓起全身的勇气,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破碎地响起:


    “王爷……近日……是不是……”他哽了一下,极其艰难地吐出那个可怕的想法,“……想把草民的双手……也剁掉?”


    他像是用尽了力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往下跪。孟令岩还扶着他,他无法完全跪下去,只能半屈着膝,一只手慌乱地向冰冷的地面摸索,试图确认哪里可以容他叩首,那姿态狼狈又可怜,带着一种全然的、任人宰割的绝望。


    “草民……不写字了……真的不写了……自从瞎了以后,想写也不能了……两三年,碰都没碰过笔了……”他语无伦次地保证着,声音里带着哭腔,仿佛这样就能换取一丝怜悯,免除那想象中的酷刑。


    就在他惶然无措、几乎要瘫软下去之时,一只微凉的手突然伸了过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他那只正在向下摸索的手。


    不是粗暴的推开,而是……五指强硬地穿插进他的指缝,与他冰凉纤细的手指,牢牢地、紧密地,扣在了一起!


    十指相扣!


    沈杯汝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那紧密的、不容丝毫缝隙的贴合感,那掌心传来的、不同于自己的、带着灼人温度的触感,像一道惊雷,劈得他魂飞魄散。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通过那相扣的手传来,不容他有任何反应,便将他猛地向后一推!


    “砰”的一声轻响,他的脊背撞上了冰冷坚硬的墙壁,震得他闷哼一声。


    晋弃就站在他面前,极近的距离,那带着夜露微凉和独有冷香的气息彻底将他笼罩。他的一只手被晋弃死死按在墙上,两人依旧维持着十指交缠的姿势,紧密得没有一丝空隙。


    “沈杯汝。”


    晋弃终于开口了,声音低哑,几乎是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带着一种压抑的、翻滚着不明情绪的灼热。


    “你的手,”他的指腹,用力地摩挲着沈杯汝被迫与他紧扣的指节,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亲昵,“本王留着还有用。”


    有用?


    什么用?


    沈杯汝茫然地“望”着前方的一片黑暗,大脑一片空白。腕上的手链,紧扣的十指,抵在墙上的力道,耳畔灼热的呼吸……这一切都混乱得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剁掉双手以绝后患的隐患,而是……一个“有用”的存在?


    可这“有用”,伴随着如此强势的、令人心惊肉跳的禁锢与靠近,又意味着什么?


    他像一只被钉在墙上的蝴蝶,翅膀(双手)被牢牢锁住,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承受着捕猎者那莫测的、带着致命吸引力的靠近与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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