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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竹马影伴少年时

作者:放鹤桥上的楚狂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年的京郊春阳正好,安王府的海棠开得铺天盖地,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细碎的雪。五岁的萧岑煦穿着鹅黄的小锦袍,踮着脚扒着回廊的栏杆,眼巴巴望着府门外,哥哥萧岑岿又去许府找许栖梧了,自打上了学,哥哥的心思就全在那位许家小姐身上,府里再也没人陪他捉蛐蛐、堆雪人了。


    “小皇孙,风大,别站在风口。” 一道低沉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萧岑煦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灰布侍卫服的少年,身形挺拔,眉眼干净,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双手垂在身侧,规规矩矩地站着。他是父亲安王萧岦安新派来的侍卫,叫曲锡怀,听说才十五岁,是父亲从旧部亲信里挑出来的,专门负责看护他和哥哥的安全。


    萧岑煦撇了撇嘴,转过身抱住栏杆,声音软乎乎的:“我没事。曲锡怀,你陪我玩好不好?”


    曲锡怀愣了愣,似乎没料到这位小皇孙会主动找自己玩。他是底层侍卫,身份低微,向来只敢远远跟着,不敢僭越。可看着小皇孙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期待,他终究点了点头,声音依旧低沉:“殿下想玩什么?”


    那是他们缘分的开始。自那以后,萧岑煦的身边总跟着曲锡怀的身影。哥哥萧岑岿忙着和许栖梧私会,父亲安王要么在宫里处理政务,要么往北境巡查,偌大的王府里,只有曲锡怀肯耐着性子陪他。


    那年安王府的海棠开得格外热闹,粉白的花瓣簌簌往下落,铺得回廊下的青石板都带着甜香。七岁的萧岑煦穿着鹅黄锦袍,领口缀着小小的珍珠,像只圆滚滚的小团子,拽着曲锡怀的灰布侍卫服不肯撒手:“锡怀锡怀,咱们去捉蛐蛐!方才我看见海棠树下有只黑背的,叫得可响了!”


    曲锡怀刚十五岁,身形还带着少年人的单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被小皇孙拽着衣袖,也只是轻轻挣了挣,声音低沉温和:“殿下,地上脏,您慢点走。”


    “不怕脏!”萧岑煦拉着他往海棠树跑,小短腿迈得飞快,锦袍下摆扫过落在地上的花瓣,“捉了蛐蛐咱们就去假山那边斗,我肯定能赢!”


    曲锡怀无奈地跟着,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生怕他摔着。到了海棠树下,萧岑煦蹲下身,扒开草丛小心翼翼地找,还不忘回头叮嘱:“锡怀,你帮我看着点,别让它跑了!”


    曲锡怀也蹲下来,动作轻得像怕惊着蛐蛐,手指拨开叶片,果然看见一只黑背蛐蛐正趴在草根下。


    “在那儿!”萧岑煦眼睛一亮,刚要伸手去抓,蛐蛐“噌”地跳了出去。他急得追了两步,差点摔着,曲锡怀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腰,稳稳托住:“殿下小心。”说着长腿一迈,伸手一扣,就把那只蛐蛐捉在了手里。


    “哇!锡怀你好厉害!”萧岑煦凑过去,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曲锡怀把蛐蛐放进竹笼里,“咱们再捉一只,凑一对!”


    两人在海棠树下忙活了半个时辰,捉了三只蛐蛐,萧岑煦才罢休。他抬头看见树顶开得最盛的一簇海棠,粉嘟嘟的像云霞,又拽着曲锡怀的袖子撒娇:“锡怀,我要那朵最高的花!你爬上去摘给我好不好?”


    曲锡怀抬头看了看,树不算高,可枝桠有点细。他皱了皱眉:“殿下,树高,怕摔着。”


    “不会的不会的!”萧岑煦推着他的胳膊,“你武功好,肯定能上去!我要那朵最大的,插在我的床头!”


    曲锡怀拗不过他,只能点点头:“殿下往后退远点,别站在树下。”


    说着撩起侍卫服的下摆,手脚麻利地爬上树干,找准枝桠站稳,伸手就够到了那簇海棠。他小心地折下来,怕扯坏花瓣,动作轻得像呵护珍宝。


    “摘到啦!”萧岑煦在树下拍手,等曲锡怀跳下来,立刻伸手去接。那簇海棠开得饱满,花瓣上还沾着晨露,他凑在鼻尖闻了闻,甜香扑鼻。忽然想起什么,他踮起脚,把海棠花别在了曲锡怀的发髻上,笑得眼睛弯成月牙:“锡怀戴花真好看!” 曲锡怀的脸瞬间红了,抬手想摘,又被萧岑煦按住:“不许摘!这是我赏你的!”


    他看着小皇孙笑得狡黠的模样,终究没再动,只是耳根红得更厉害了。回到侍卫房,萧岑煦搬来自己的小凳子,挨着曲锡怀坐下,还把桌上的点心盘推过去:“锡怀,你讲故事给我听!就讲北境的事,你上次说的风沙,还有战马!”


    曲锡怀没吃过这么精致的点心,只拘谨地坐着:“殿下想听什么?”


    “都想听!”萧岑煦拿起一块桂花糕,塞到曲锡怀手里,“你先吃这个,甜滋滋的,可好吃了!”


    曲锡怀推辞:“殿下吃,属下不用。” “我让你吃你就吃!”


    萧岑煦把糕点往他嘴边送,语气带着小皇孙的执拗,“你不吃我就不跟你玩了!” 曲锡怀没办法,只能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吃。桂花糕的甜香在舌尖散开,他吃得格外小心,生怕浪费。萧岑煦趴在桌上,托着腮帮子看着他,眼睛亮闪闪的:“好吃吗?下次我让厨房多做些,给你留着。”


    “好吃,多谢殿下。”曲锡怀点点头,放下糕点,开始慢慢讲,“北境的风沙很大,一刮起来就天昏地暗,吹在脸上像小刀子。战马跑得很快,嘶鸣的时候,能震得人耳朵发麻……”


    他话不多,讲得也朴实,可萧岑煦听得格外入迷,时不时打断他提问:“风沙会吹疼你的脸吗?你有没有戴帽子?”“战马比王府的马跑得快吗?我能骑吗?”“北境有海棠花吗?”


    曲锡怀耐心地一一回答:“会疼,不过戴了皮帽就好多了。战马比王府的马壮,殿下要是想去,等长大了属下陪您去。北境没有海棠,只有沙棘,红通通的,有点酸。” “那我长大了要跟你去北境!”萧岑煦拍着小手,还模仿战马嘶鸣了一声,“驾!锡怀的战马,跑快点!”


    曲锡怀看着他天真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眼底的冷硬也柔和了几分。没过几日,萧岑煦趁着曲锡怀值夜,偷偷爬树想摘树顶的海棠果,脚一滑,“咚”地摔在了草地上,膝盖蹭破了皮,疼得他眼泪立刻涌了出来,放声大哭:“锡怀!呜呜呜……锡怀救我!”


    曲锡怀听见声音,立刻跑过来,看见小皇孙趴在地上哭,脸色瞬间变了,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来:“殿下,哪里疼?”


    “膝盖……呜呜……好疼……”萧岑煦瘪着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沾得小脸上都是泥污。


    曲锡怀蹲下身,从怀里掏出干净的帕子,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泥和眼泪,又卷起他的裤腿,看见膝盖上的擦伤,眉头皱得紧紧的:“殿下怎么爬树了?多危险。”语气里带着点责备,更多的却是心疼。


    他用帕子蘸了点随身带的清水,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泥污,动作轻柔得不像个舞刀弄枪的侍卫:“忍一忍,擦干净就不疼了。”


    萧岑煦哭得抽抽搭搭:“我想摘果子……给锡怀吃……呜呜……”


    曲锡怀的动作顿了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暖暖的。他抬头看了看委屈巴巴的小皇孙,轻声道:“殿下疼的话,就吹吹。”说着低下头,轻轻对着伤口吹了口气。


    那温热的气息拂过膝盖,萧岑煦觉得疼好像真的减轻了些,哭声渐渐小了,只抽噎着问:“锡怀,我是不是很笨?连树都爬不好。”


    “不是殿下笨,是树太高了。”曲锡怀把他扶起来,小心翼翼地牵着他的手往侍卫房走,“以后想吃果子,告诉属下,属下摘给您,不许再自己爬树了。”


    萧岑煦点点头,攥着他的手,一步一挪地跟着,走到侍卫房门口,还不忘小声说:“锡怀,你真好。” 到了夜里,安王府的庭院静得只剩虫鸣。萧岑煦在自己的大卧房里翻来覆去,做了个噩梦,梦见黑沉沉的风沙卷着战马冲过来,吓得他“哇”地哭出声,掀开被子就往侍卫房跑。


    “锡怀!锡怀!”他哭着拍曲锡怀的房门,声音带着浓浓的恐惧。


    曲锡怀睡得浅,立刻起身开门,看见小皇孙穿着白色的寝衣,头发乱糟糟的,满脸泪痕,连忙把他拉进来:“殿下怎么了?做噩梦了?”


    “呜呜……有风沙……还有大马……”萧岑煦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身体还在发抖。


    曲锡怀把他抱到床上,点亮桌上的油灯,昏黄的光映得房间暖暖的。他让萧岑煦躺在床上,自己坐在床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怕不怕,只是噩梦,属下在呢。”


    萧岑煦攥着他的胳膊不肯撒手,眼睛红红的:“锡怀,你别走,陪着我好不好?”


    “好,属下不走。”曲锡怀点点头,保持着坐姿,任由他抱着自己的胳膊,声音放得极柔,“殿下睡吧,属下守着你。”


    萧岑煦这才安心了些,眼皮渐渐沉重,可还是攥着他的胳膊不放,嘴里还呢喃着:“别……别离开我……” 曲锡怀坐在床边,一夜没敢动,生怕一动就吵醒他。油灯的光摇曳着,映着小皇孙恬静的睡颜,也映着他眼底化不开的温柔。他知道自己是侍卫,与皇孙身份悬殊,可看着身边这个依赖他的小团子,心里只想着:往后,一定要好好护着他,不让他受半点委屈。窗外的海棠花还在簌簌飘落,伴着两人均匀的呼吸声,成了安王府最温柔的夜。


    安王府的侍卫房简陋却干净,一张窄窄的木板床,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褥子,墙角堆着曲锡怀的旧侍卫服,与萧岑煦住惯的雕梁画栋、铺着锦缎软垫的卧房相比,简直天差地别。可萧岑煦偏就喜欢这里,嫌自己的卧房太大太冷清,夜里听着风吹窗棂的声响,总睡不着。


    “锡怀,我今晚还跟你睡。”晚饭刚过,萧岑煦就跟在曲锡怀身后,像条小尾巴似的钻进侍卫房,熟练地脱下自己的锦袍,换上曲锡怀给准备的干净布衣,那是曲锡怀特意改小的,料子虽普通,却洗得柔软。


    曲锡怀正在擦拭佩剑,闻言动作一顿,回头看他:“殿下,您的卧房舒服,这里床窄,睡不开。”


    “睡得开睡得开!”萧岑煦已经爬到床上,蜷起身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看,我占的地方小,咱们挤一挤正好。”他说着,还往里面挪了挪,露出大半张床,“快上来呀,我想听你讲北境的星星。”


    曲锡怀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满是期待与依赖,到了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他放下佩剑,吹灭了桌上的油灯,只留窗边透进来的一点月光,轻手轻脚地躺到床上。


    床确实窄,两人一躺下,肩膀就紧紧挨着。萧岑煦毫不客气地往他身边凑,脑袋枕着他的胳膊,像只找到温暖巢穴的小猫:“锡怀,北境的星星是不是比京城的亮?”


    “嗯,北境没有那么多房子遮挡,星星又大又亮,能看清银河。”曲锡怀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低沉,带着安抚的力量,“殿下快睡吧,明天还要上太学。”


    “再讲两句嘛。”萧岑煦蹭了蹭他的胳膊,声音软乎乎的,“讲你第一次骑战马的时候,是不是很害怕?”


    曲锡怀无奈,只能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慢慢讲起第一次骑战马的经历,声音平缓,像流水般淌过夜色。萧岑煦听得渐渐迷糊,呼吸越来越均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双手还紧紧抱着他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似的。


    曲锡怀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温热的呼吸,还有紧贴着他的柔软身体。他不敢动,生怕稍微一翻身就吵醒了萧岑煦,只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肩膀渐渐僵硬,却依旧小心翼翼地护着他,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晨光透过窗纸照进侍卫房,萧岑煦悠悠转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曲锡怀近在咫尺的脸,眼底还带着睡意,嘴角下意识地扬起,往他怀里又钻了钻,撒娇道:“锡怀,我还想睡……”


    曲锡怀刚要说话,就听见房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一道沉稳的声音:“锡怀,煦儿在你这儿吗?”


    是瑞王殿下回来了!曲锡怀脸色一白,瞬间清醒过来,想推开怀里的萧岑煦,又怕动作太大连累他,只能僵在原地。


    萧岑煦还没反应过来,依旧赖在他怀里,嘟囔着:“哥哥怎么来了?”


    房门没关严,萧岑岿推开门走了进来。他刚从许府回来,身上还穿着储君的常服,锦缎衣料泛着光泽,眉眼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可当他看见床上挤着的两人时,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脚步顿在门口。


    床上,萧岑煦穿着粗布布衣,头发乱糟糟的,正趴在曲锡怀怀里,双手还抱着人家的胳膊,一副黏黏糊糊的模样。曲锡怀则保持着侧卧的姿势,身体僵硬,脸上满是惶恐,耳根红得快要滴血。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萧岑岿的声音带着储君的威严,语气沉了下来。


    萧岑煦这才彻底清醒,抬头看见哥哥严肃的脸,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哥哥,我跟锡怀睡觉呀。我的卧房太冷了,锡怀这里暖和。”


    曲锡怀连忙推醒萧岑煦,自己也飞快地起身,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几分慌乱:“属下参见太孙殿下。属下……属下知错。”


    “知错?错在哪里了?”萧岑岿走进来,目光落在曲锡怀身上,带着警告,“你是父王钦点的侍卫,负责看护煦儿的安全,不是让你与煦儿同床共枕,失了规矩!”


    曲锡怀的头垂得更低,声音有些发紧:“属下不该逾矩,与殿下同眠,请太孙殿下责罚。”


    “不关锡怀的事!”萧岑煦立刻护在曲锡怀身前,小小的身子挡着他,仰头瞪着萧岑岿,“是我要跟锡怀睡的!我喜欢锡怀,就要跟他一起睡!哥哥为什么要说他?”


    “煦儿!”萧岑岿的语气重了些,“你是皇孙,他是侍卫,身份尊卑有别,怎能如此不分规矩?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我不管规矩!”萧岑煦梗着脖子,眼眶微微泛红,“锡怀对我好,陪我玩,还护着我,我就想跟他在一起。父王都没说什么,哥哥凭什么说我们?”


    萧岑岿看着弟弟执拗的模样,又看了看曲锡怀惶恐不安的神色,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弟弟从小孤独,曲锡怀是唯一肯真心陪他的人,只是规矩不能乱。


    “锡怀,”萧岑岿的目光重新落在曲锡怀身上,语气缓和了些,“煦儿还小,不懂事,你是大人,该守的规矩不能忘。往后,不许再和煦儿同床共枕,若是让我再撞见,定不轻饶。”


    “是,属下谨记太孙教诲,往后绝不再犯。”曲锡怀连忙应声,感激地看了萧岑岿一眼,太孙没有过分苛责,已经是开恩了。


    “哥哥!”萧岑煦还想反驳,却被曲锡怀轻轻拉住了胳膊。


    曲锡怀对着他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别再说话。萧岑煦瘪了瘪嘴,看着哥哥严肃的脸,终究没再坚持,只是心里委屈得很,低着头嘟囔:“规矩真讨厌……”


    萧岑岿看着他委屈的模样,语气又软了些:“煦儿,不是哥哥说你,你是皇室子弟,身份尊贵,该有皇孙的样子。锡怀是侍卫,你们可以亲近,但不能失了分寸。”他顿了顿,又道,“快换了衣服,别耽误了上学。”


    “知道了。”萧岑煦闷闷地应了一声,转身看向曲锡怀,眼神里满是不舍,“锡怀,我晚上还来找你。”


    曲锡怀的脸又红了,刚要说话,就被萧岑岿打断:“不许再胡闹。”


    萧岑煦吐了吐舌头,没敢再吱声。等萧岑岿转身出去,他才拉着曲锡怀的手,小声说:“锡怀,你别往心里去,我哥哥就是这样,总爱讲规矩。”


    曲锡怀摇摇头,声音温和:“太孙殿下说得对,是属下逾矩了。殿下快去上学吧。”


    萧岑煦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的手,换了自己的锦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侍卫房。


    曲锡怀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松了口气,可心里却有些复杂,他知道,这样的亲密,或许真的不能再有了。可看着小皇孙依赖的眼神,他又忍不住心软,只盼着能多护着他几年,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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