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药气与白绫上的血腥味尚未散尽,宫道上的晨光却已渐渐西斜,染上几分沉郁的暖。许栖梧扶着殿门的朱漆立柱,目送青山君扶着许砚樵缓步走来,两人的身影在青砖上投下瘦长的影,像两段被风折过的柳枝。
许砚樵比初见时更显憔悴,素色长衫沾着些尘土,那束棕色卷发也失了往日的柔润,松松拢着,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力气,苍白的唇瓣抿成一线,偶尔咳嗽两声,肩膀便剧烈地颤抖,指尖攥着的素帕早已被汗湿揉皱,露出指节的青白。
“樵郎。”许栖梧快步上前,声音轻得怕惊扰了他,伸手想扶,又怕碰碎了这具摇摇欲坠的身子。
许砚樵抬眼望她,眼底的哀戚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的。他勉强牵了牵唇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长姐……你没事就好。”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透着疲惫,“许家……就剩我们两个了。”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两人心上。许栖梧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却强忍着没掉,只是握住他微凉的手:“嗯樵郎,别怕。往后我在宫里,你在府中,我们都要好好的,只有我们两人都好好的,才能替父亲替许家报仇。”
“好好的……”许砚樵重复着这三个字,垂眸看向她,眼神突然变得郑重,“长姐,你在皇上身边,切记一件事——盯紧他,不要让他再大量服用缠丝露了。”
许栖梧一怔,随即心头一紧。她自然知晓萧岑岿依赖缠丝露缓解心脉旧痛,可连日来的宫变与重逢,让她竟忘了这桩隐患。
“缠丝露虽能止痛,却耗损心脉,久服成瘾。”许砚樵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今皇后已死,王承光未擒,朝中乱局未平,只有皇上安好,才能护着你。你一定要劝他,莫要再大量服用了。”他顿了顿,攥着她的手又紧了紧,“许家没了,我不能再失去你。”
许栖梧用力点头,眼泪终是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我记住了,樵郎,我一定会盯紧他的。你也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等局势安稳了,我就来看你。”
“好。”许砚樵气若游丝地应了声,话音刚落,喉间便涌上一阵尖锐的痒意,他慌忙侧过身,用攥得发皱的素帕捂住唇,剧烈的咳嗽让他单薄的肩膀不停颤抖,连脊背都弯成了一道脆弱的弧。
待咳意稍缓,他垂眸看向帕子,只见素白的布面上,悄然洇开一丝刺目的暗红——是方才咳破了喉间的血。他指尖猛地一颤,飞快将帕子攥紧,塞进宽大的袖中,连带着那点血迹,都藏得严严实实,不愿让许栖梧看见半分。
“长姐,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他抬眼时,眼底还带着咳嗽后的水汽,却难得褪去了几分茫然,多了点从未有过的亮。
许栖梧早已眼眶泛红,见他咳得这般辛苦,伸手想替他顺顺脊背,又怕碰疼了他虚浮的身子,只能强忍心疼,柔声追问:“什么事?你慢慢说,只要长姐能做到的,拼尽全力也会帮你。”
“我打算参加秋闱。”许砚樵的声音还带着未散的沙哑,却字字清晰,像钉在青砖上的钉子,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要入仕?”许栖梧猛地愣住,怔怔望着他。眼前的弟弟,好像一夜之间褪去了从前的稚气——从前他总爱跟在自己身后,捧着书卷问东问西,眼神里满是少年人的清澈……可如今,他眼底藏着满门被屠的哀戚,却又透出几分沉毅,陌生得让她心头发酸,又熟悉得让她心疼。
许砚樵轻轻点头,喉间又泛起一阵涩意,却强撑着没再咳嗽:“父亲从前总说,许家子弟当有报国之心,我从前不懂,只想着安稳读书……可现在,许家没了。”他攥紧袖中的手,指节泛出青白,声音里掺了点哽咽,却依旧坚定,“我不想让父亲的期许落空,更不想再像从前那样——眼睁睁看着最亲的人死在敌人手里,我却只能站在原地,连保护他们的力气都没有。”
他抬眼望向许栖梧,眼底的亮越来越清晰,那是劫后余生的决心,是孤注一掷的勇气:“长姐,我要通过秋闱,我要走进朝堂,我要握得住能保护人的力量——往后,换我来护着你,再不让你像这次一样,独自躲在别院,面对那些追杀你的人。”
许栖梧望着他眼底的光,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却不是从前的悲伤,而是掺着欣慰的疼。她伸手,轻轻摸了摸他汗湿的卷发,声音带着哽咽,却满是肯定:“好,长姐支持你。你要好好养身子,秋闱的事,长姐会帮你留意,定不让你受委屈。”
许砚樵望着她带泪的笑,也轻轻弯了弯唇角,只是那笑意还没散开,又被一阵轻咳打断。他侧过身,将那点脆弱藏起来,只留给她一个坚定的背影——许家的故园虽已化为焦土,但他要凭着自己的力气,为自己、为长姐,在这乱局里,挣出一条能安稳立足的路。
青山君站在一旁,望着这对劫后余生的亲人,他上前半步,声音温和:“筠儿这几日受惊过度,身子虚弱,该回府歇息了,别在宫中久待。”
许砚樵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许栖梧,目光里有牵挂,有嘱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茫然。他被青山君扶着,转身时脚步踉跄了一下,像株失去支撑的芦苇。
恰在此时,游龙君与郝逐云从宫道另一端走来。郝逐云依旧身着玄色劲装,腰间短刀泛着冷光,见许砚樵状态极差,便停住脚步,对着青山君拱手道:“首辅大人,许公子已无碍,我与游龙君便先行告辞了。”
游龙君抬手轻颔首,目光落定在许栖梧身上,她虽仍清瘦,却已褪去了在别院时的惶恐,眼底有了几分安稳的暖意,语气虽淡,眼底却藏着几分真切的放心:“昭妃娘娘安心在宫中专伴陛下便是,西南边境的动静、京郊别院的余防,我与逐云会暗中盯着。”
许栖梧连忙侧身躬身,裙摆轻扫过青砖,语气里满是感激,还带着几分刚从皇帝那儿听来的暖意:“多谢二位这些时日悉心照拂,方能让我平安归来。另外,皇上原是备了赏赐给二位,可转念又说,他晓得二位素来不看重金银珠宝,那些俗物反倒显见外,倒不如盼着二位得空了常回宫里走走——他说,这宫,也是你们的家。”
游龙君听到“宫里也是你们的家”时,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他垂眸望着脚下的青砖缝,心头忽然泛起一阵复杂的滋味。从前他执意退位,将大祯的千斤重担硬生生压给萧岑岿,那时这侄子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失望与不耐,兄弟间的隔阂像堵无形的墙。可如今,就因他护了许栖梧这一趟,萧岑岿竟肯说出家这种话来。看来那些因退位积下的芥蒂,被救回他心尖人这件事悄悄磨平了。
他这侄子,素来是重情的,对许栖梧的在意,终究也迁到了护她平安的自己身上。这般思忖着,游龙君才抬眼,对着许栖梧微微颔首,声音比先前多了几分柔和:“臣代逐云,谢陛下美意。往后若得空,我们自会入宫探望。”
一旁的郝逐云也跟着拱手,玄色劲装下的肩背绷得稍缓,他瞧着游龙君眼底那点不易察觉的释然,便知这对叔侄间的疙瘩,总算是松了些。
游龙君不再多言,转身与郝逐云并肩离去,玄色的衣袍在风里猎猎作响,很快消失在宫墙拐角。宫道上只剩许栖梧、青山君与许砚樵三人。许栖梧望着许砚樵远去的背影,直到那抹素色彻底消失在宫门处,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身往养心殿走去,萧岑岿还在等她,而她肩上,又多了一份亲人的嘱托。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许砚樵靠在车厢内壁,双目微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浅促而微弱。青山君坐在一旁,见他眉头紧蹙,似是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便轻声开口,声音温和得像月光:“筠儿,我给你说件旧事吧,关于皇上与昭妃在王府时的事。”
许砚樵的眼睫轻轻颤了颤,没有睁眼,却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那年皇上还是瑞王,昭妃还是女儿时,两人性子都怯生生的,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青山君的目光飘向车窗外掠过的街景,语气带着几分悠远,“瑞王那时年少,他的父亲安王是当朝太子,在我的引荐下,瑞王认识了当时还是司经局洗马的女儿,也就是你长姐许栖梧。当时太子并没有注意到身边这个管经史典籍,兼管文书撰拟的许松棠,反倒是瑞王殿下亲自找到太子殿下说自己同许家的嫡长女两情相悦。”
许砚樵被青山君一说,回忆起那些经年往事,虽然记得没那么清楚,但确实有个小男孩会经常跑到府上来玩,每次小男孩来玩,问起他的姓名身份,许府上下都是一片神神秘秘的样子,不肯透露半个字,但对这个小男孩总是恭恭敬敬的,十分客气。
“太子萧岦安是个通情达理的父亲,他很能理解儿子的情窦初开,也喜欢这个从小乖巧可爱知书达理的许家长女,于是私下里便和许松棠定下了娃娃亲。许家知道这门婚事可谓是受宠若惊,于是一直呵护着许栖梧,交给她许多规矩,把她当太子妃来养大。”
许砚樵觉得沈青山说的是,长姐从小在府上说话就很有分量,大房虽然没生下儿子,但也不会总是让三姨娘欺负到头上去,原本许砚樵还以为是父亲看在主母的面子上要给她主母的地位,现在想来原来是屋里有个未来的小太子妃,是连父亲都要尊敬三分的存在。
“是因为许栖梧的存在,太子才看到了许松棠,于是向老皇帝力荐此人,破例将他直接从司经局洗马升为了国子监祭酒。好在许大人也没有辜负太子的一片苦心,在其位谋其政,将国子监的风气打理的非常好,并且让原本京中的纨绔子弟都爱上了读书。可就是在一切都仿佛要安顺下去的时候,太子自请皇命去北境历练,却在此次历练中遭遇挡兵河洪水泛滥,朔北裘国抓住机会大举进犯大祯,太子为了护住大祯,让百姓不受苦难,亲自上战场杀敌,将敌军逼出大祯国。那时候的李司马是个参军,太子非常看好他,他还教了太子一些战场上实用的兵法,两人是情谊深厚的战友。于是两人一起冲锋陷阵,李司马不想让太子遇险于是打的头排,不幸被裘兵抓住,其实那个时候裘兵已经被击退出了大祯国界,但太子不愿看着李司马这等良将被抓,于是亲自带兵去追,刚好追到一处低谷,成功把李司马救了回来,但滔天的洪水袭来,将太子卷走了。”
“所以那条挡兵河为了纪念安王萧岦安又叫安王河。”许砚樵听到这番话,心里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安王,生出几分敬佩,暗自惋惜着这般礼贤下士勤政爱国的皇子就这样被天灾带走,可谓是天妒英才,如果是他在位,不知道能不能扭转大祯如今内外交困的局面。许砚樵也才看明白为什么一道假圣旨就能让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境总督杀回焕京护驾,想必也是为了保护故人之子。
“正是,太子的死,成了大祯之殇。”青山君继续说道,“太子妃无法接受太子去世的消息暴毙而亡。老皇帝也因为天之骄子的离去而病情加重,无奈之下急忙册封了次子宸王,也就是如今的游龙君萧岦宸为太子。安王府一下子没了人当家做主,曾经定下的娃娃亲也就被耽搁了下来。瑞王虽然长大了,每日却还是去找许栖梧,这些年里,两人早就如胶似漆,虽然没有夫妻的名分,却还是相知相守。”说道此处,青山君用手将许砚樵揽入怀中。
“直到后来有一天,瑞王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总得给许家一个交代,于是便满心欢喜地带着许栖梧去求老皇帝指婚,不料老皇帝还没听完瑞王说什么就驾崩了。好事多磨,于是两人又继续等,想着等过了国丧等等新皇登基,再去求他的叔叔萧岦宸指婚,可萧岦宸的皇帝位只当了两个月就扔给了大侄子。瑞王就这样慌慌张张地继位,这时候他才发现大祯已经千疮百孔,王承光一手把持朝政,并利用手中兵权威胁他迎娶了皇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才把许栖梧以昭妃的名义迎入后宫。”
回到沈府,卧房里的小灯亮着,昏黄的光裹着帐幔,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揉得柔和。许砚樵靠在沈青山怀里,呼吸渐渐平稳,只是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连睡梦中都蹙着眉,像是还陷在许府火光冲天的噩梦里。
沈青山低头望着怀中人苍白的侧脸,指尖轻轻拂过他汗湿的卷发,从发顶滑到后颈,触感细腻得让人心头发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许砚樵身体的紧绷。哪怕已经睡着了,这具刚经历过屠门之痛的身子,仍带着挥之不去的惶恐。
不知过了多久,许砚樵的眼睫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眼。他还没完全清醒,眼神带着几分茫然,鼻尖蹭到沈青山的衣襟,闻到熟悉的墨香混着淡淡的药味,才渐渐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在沈青山怀里。
“醒了?”沈青山的声音很低,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指尖仍在他后颈轻轻摩挲,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又做噩梦了?”
许砚樵轻轻摇头,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滞涩:“没……做了个梦,梦见父亲在书房喊我……”话没说完,喉间就涌上一阵涩意,他别过脸,不想让沈青山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沈青山见状,手臂收得更紧,让他完全贴在自己胸口,下巴抵着他的发顶,温热的呼吸落在他发间:“都过去了,筠儿,以后有我在。” 他的指尖慢慢往下,从后颈滑到许砚樵的腰线,隔着柔软的中衣,能摸到他单薄的脊背。
许砚樵的身子瞬间僵住,指尖猛地攥紧了沈青山的衣料,他不是不懂这动作的意味,只是此刻满脑子都是许家满门的惨状,胸口像压着块石头,连呼吸都觉得沉重,实在没力气回应这样的亲近。
“青山君……”许砚樵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微微侧过身,想拉开些距离,“当时我和长姐被困敌人刀下,是不是你递密信给游龙君和郝公子来就我们?”
沈青山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许砚樵的脊背,隔着薄衣能感受到他皮下细微的颤抖。他先是微微蹙眉,像是在思索,片刻后才缓缓点头,语气放得更柔,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坦诚撒了谎,“是我。”
沈青山的指尖还停在许砚樵腰线处,听着怀中人带着哭腔的“谢谢你”,喉间轻轻滚了滚,“我不能失去长姐……”
沈青山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用唇轻轻蹭了蹭许砚樵汗湿的发顶,气息里带着安抚的温度,“筠儿,我真好爱你。”
许砚樵埋在他胸口,眼泪还在无声地淌,可攥着沈青山衣料的手,却慢慢松了些,方才那点抗拒的念头,像被是沈青山救了自己和长姐这个答案泡软了。他想起许府火光里的绝望,想起刑场里亲人惨叫的无助,再对比此刻沈青山掌心的暖,忽然觉得,或许只有这样贴近,才能暂时忘了那些撕心裂肺的痛,才能确认自己是真的活着,真的有了依靠。
沈青山似是察觉到他的松动,指尖轻轻往上,滑到许砚樵的后颈,指腹摩挲着他细腻的皮肤。许砚樵的身子颤了一下,却没有再像刚才那样想躲开,只是将脸埋得更深,鼻尖蹭过沈青山的衣襟,闻到那熟悉的墨香混着药味,竟生出几分莫名的安心。
“筠儿,” 沈青山的声音低得像呢喃,落在许砚樵耳边,带着痒意,“别怕。”
许砚樵的喉结动了动,没有抬头,他本不想的,满脑子都是父亲倒在血泊里的模样,胸口像压着石头,可沈青山的 “救命之恩” 像根绳子,把他从痛苦的泥沼里拉了出来,让他没法再抗拒这份亲近。
沈青山的手臂收得更紧,让他完全贴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慢慢解开许砚樵中衣的盘扣。动作很轻,指尖偶尔碰到许砚樵冰凉的肌肤,能感觉到他瞬间的僵硬,却再没有推开的意思。许砚樵闭着眼,将脸抵在沈青山颈窝,眼泪还在流,却不再是因为悲痛,多了几分委屈的依赖,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只能抓住眼前这唯一的光。
他轻轻地呜咽着,声音微弱得像气音,却主动往沈青山怀里缩了缩,手臂轻轻环住了他。
这主动的贴近让沈青山眼底闪过一丝亮,随即又被温柔覆盖。他低头,吻掉许砚樵眼角的泪,吻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没有丝毫侵略性,直到许砚樵渐渐放松了,才慢慢加深。
许砚樵的身体还是有些僵,可他没有再抗拒,只是被动地承受着,轻轻颤了颤,却把自己贴得更紧。他知道这样不对,知道满门的冤魂还在等着昭雪,可此刻他只想逃逃进某个人的怀里,逃进这份短暂的暖意里,暂时忘了自己是许家仅剩的孤子。
沈青山能感受到他的顺从,动作放得更缓,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他吻过许砚樵的肩头,在他耳边轻声说着 “有我在”“别怕”,那些温柔的话语,像温水一样裹着许砚樵,让他渐渐卸了所有防备。
许砚樵的呼吸渐渐乱了,不再是因为悲痛,多了几分不受控制的急促。他攥着沈青山衣料的手,像是在确认这份真实。眼泪还在淌,却混进了别的情绪,有依赖,有委屈,还有几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想抓住点什么的迫切。
帐幔被风轻轻吹得晃动,昏黄的灯光将两人的身影揉成一团。许砚樵不再想该不该,只知道眼前这个人救了他和长姐,是在焕京城里唯一愿意帮助自己的青山君,也是他现在唯一的依靠。他闭上眼睛,任由沈青山带着自己,在这满是伤痛的夜里,寻找一丝短暂的、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慰藉。而沈青山抱着怀中人,感受着他从僵硬到顺从的转变,眼底闪过一丝偏执的满足。他知道,这一次,许砚樵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唯一的归宿。
帐幔低垂,将卧房里的暖光拢成一团模糊的晕。沈青山的动作原本是缓的,试图抚平他皮肉下的紧绷,直到许砚樵的喉间溢出一声轻唤,像碎冰撞在瓷碗上,清清晰晰落进他耳里。
“陆锷锴……”
沈青山的动作骤然停住,连呼吸都顿了半拍。他垂眸看着怀中人,许砚樵的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睫紧闭,眉头蹙着,像是陷在某种混沌的梦魇里,方才那声唤轻得像叹息,却又尖锐得扎心。
“筠儿?”沈青山的声音发紧,指尖掐了掐许砚樵的腰侧,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你在喊谁?”
许砚樵没有睁眼,只是喉间又溢出细碎的气音,这次更清晰些,尾音还带着点无意识的依赖:“陆锷锴……别走……”
沈青山的指尖瞬间凉了。他终于确认自己没听错——陆锷锴,那个总在暗处帮许家周旋、甚至在许府出事时暗中递信的人,竟会被许砚樵在这种时候叫出声。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混着嫉妒与不安,攥得他心口发疼。他抬手,掌心贴上许砚樵的额头,滚烫的温度瞬间烫了他指尖。是发烧了,许是连日来悲恸过度、身子虚透,才会在半梦半醒间胡言乱语。沈青山的眉头拧得更紧,心底的烦躁却没因这理由消散,哪怕是病中胡话,许砚樵念的也不是他的名字。
他想起自己撒谎说是递信之人时,许砚樵满眼的依赖,想起方才许砚樵主动环住他腰时的顺从,可此刻,这人在他怀里,念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沈青山的喉间滚了滚,眼底的温柔渐渐被偏执的暗涌取代。
许家没了,许砚樵看似依赖他,可心里说不定还记着别人。他不敢保证,等许砚樵病好、等他秋闱得中,这份依赖会不会慢慢淡去,会不会有一天,许砚樵会发现他撒谎的真相,会转身去找陆锷锴。
“筠儿,”沈青山的声音低得像淬了冰,指尖狠狠攥住许砚樵的手腕,让他没法再无意识地躲闪,“你看清楚,是谁在陪你。”
没等许砚樵回应,或许他本就回应不了,烧得混沌的意识还陷在梦魇里,沈青山便再次动了。这次没有了之前的小心翼翼,动作带着几分失控的凶狠,像是要将心底的不安与嫉妒,都揉进这具滚烫又脆弱的身体里。
“别走,陆锷锴,别走……”
许砚樵的眉头蹙得更紧,喉间溢出细碎的痛呼,却被沈青山牢牢扣在怀里,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被动承受着这份带着惩罚意味的亲近。沈青山盯着许砚樵泛红的眼角,听着他无意识溢出的喘息,却再没了之前的心疼。他只想着,要让许砚樵记住,此刻抱着他、护着他的人是自己。要让许砚樵刻进骨子里,谁才是他唯一的依靠。
不知过了多久,沈青山才停了下来,这是他和许砚樵的第一次,许砚樵竟然在叫别的男人的名字,沈青山气不打一处来。
许砚樵早已没了力气,像滩软泥似的靠在他怀里,意识昏沉,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沈青山垂眸看了他片刻,指尖拂过他汗湿的卷发,动作又恢复了几分冷硬的平静。他起身,没有替许砚樵擦拭,也没有盖好被子,只是随手拢了拢自己的衣袍。卧房里静得只剩下许砚樵微弱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沈青山站在床边,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床上的身影,眼底没有丝毫留恋,转身便拉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将满室的狼藉与昏黄的灯光都关在了里面。许砚樵躺在冰凉的床榻上,烧得滚烫的身体渐渐失了暖意,无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却再也没人会像刚才那样,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轻声说“有我在”。
夜色渐深,沈府的庭院里静得可怕,只有廊下的灯笼在风里晃着,投下斑驳的影。沈青山站在庭院中央,望着远处漆黑的夜空,指尖还残留着许砚樵肌肤的温度,心底却空落落的。他得到了许砚樵的顺从,却没得到他想要的、只属于自己的依赖。那份不安,不仅没消散,反而像藤蔓似的,缠得他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