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浴桶的海棠纹在烛火下泛着暖光,温水漫过腰时,混着檀香的气息钻进鼻尖。许砚樵睁开眼,指尖还残留着昨夜抓挠刺青的黏腻触感,刚要撑着桶沿起身,后腰就撞上一片滚烫——陆锷锴正从身后环着他,手顺着他腰线轻轻往下,动作慢得像在描摹易碎的瓷。
“醒了?”陆锷锴的声音浸在水汽里,低哑得勾人,另一只手绕到他身前,指尖捏了捏他泛红的耳垂,“樵郎怎的这般敏感。”
手指还贴着他轻轻揉着,陆锷锴听见自己的声音裹在水汽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沙哑:“昨天晚上抱我抱得可真紧。”
他故意加重指尖力道,看着许砚樵骤然绷紧的脊背,贴在他耳后蹭了蹭,能清晰感觉到对方颈侧发烫的皮肤:“你在沈府待了这么些年,不会还是第一次吧?”
“陆锷锴,你闭嘴。”许砚樵挣扎着说道,“青山君才不会像你一样孟浪,逮着人就……就行苟且之事。”
陆锷锴像是没听见,又轻轻掐了一下许砚樵,惹得人闷哼着往桶壁躲,“两下就颤成这样,早知道……昨晚该轻些的。”陆锷锴再往深处探些,好让昨天晚上的东西顺着水流飘出来,不知不觉,许砚樵的脸又红了。
“怎么?樵郎昨天夜里还没尽兴?樵郎要是想……本督随时都是奉陪的。”
许砚樵甩开陆锷锴的手,本想自己从木桶里出来,却被陆锷锴打横抱住,来到了床边,陆锷锴拿来浴巾帮他擦拭水珠却被许砚樵挣脱,于是无奈说道,“樵郎好不有趣,本督何时伺候过人穿衣?”
“陆锷锴,昨天……是我喝的酒不对。”
“哦?”陆锷锴说道,“樵郎这是睡完就翻脸不认人了?想让这小王爷府上的美酒背锅?”
“我认真的,陆锷锴!”许砚樵手里穿衣服的动作慢了半分,异常认真地盯着陆锷锴的眼睛说道。
陆锷锴见他认了真,于是也开始穿衣,“我知道那酒有问题,我还提醒了曲锡怀那小子不要喝,我昨天听他和小王爷在房中说话,就知道他喝了。”
“这酒有催情的作用!”许砚樵斩钉截铁地告诉陆锷锴,却在这时第一次看清楚了陆锷锴背上巨大的狐狸刺青,这狐狸生得鬼魅,从腰间环绕至陆锷锴整个后背,一双阴骘的眼睛像是刚刚享受完鲜血的献祭。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昨天晚上,这只狐狸就是这样在他身上疯狂地像他索取逼出他压抑在心中的另一面,昨天晚上他就是这样跟一只狐狸……
陆锷锴整理衣襟的动作没停,指尖划过玉带扣时,目光扫过许砚樵骤然发白的脸,语气没半分温度:“是缠丝露,此物不是催情,而是激发人的第一**,把人变成野兽的毒药。槟腊人把这东西私运进来,此时正是大祯疲敝之时,他们算准了大祯人熬不住疼、放不下念。”
他走到窗边,指尖捻起一片落在窗台上的枯瓣,指腹轻轻碾成碎末:“缠丝露最能骗人,喝了它,你背上的旧伤能不疼,心里记挂的人能活过来跟你说话,连藏在骨子里的念想——比如昨晚樵郎对本督的念想,都能痛痛快快宣出来。”
“可这都是假的。”陆锷锴转过身,眸色沉得像深潭,“药效过了,疼会加倍找回来,空得能吞了人。喝得久了,你会分不清真假,只知道要找这缠丝露,最后骨头都得被它蛀空,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
许砚樵的呼吸猛地一窒,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下意识想往后缩,后背却撞上冰冷的墙,那股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爬,竟让他瞬间想起昨夜酒后的灼热。这真的都是假的吗?两相对比,只觉浑身发寒。
他攥着被褥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得发白,连指骨都在微微颤抖。下一秒,太阳穴传来一阵尖锐的疼,像是有细针在里面扎,眼前甚至晃过几缕模糊的红,和陆锷锴说的缠丝露模样重叠在一起。
“咳、咳咳……”他突然低咳起来,喉间又干又涩,像是还残留着那酒的甜腻。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鬓发,他望着陆锷锴的眼神里,终于褪去了方才的笃定,只剩几分对许砚樵的关注。
“这缠丝露如今在大祯已随处可见了。”许砚樵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被褥边缘,眉头拧得发紧,语气里满是细想后的惊觉,“近年来民间贩卖的药酒、蒸糕,甚至沿街叫卖的糖霜果子里,都掺了这东西。可没人说它有害,人人都传缠丝露能消百病,偏生喝了之后,那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竟真就好了。”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声音压低几分:“前几日我去长姐宫里,见宫廷内侍端着的食盒里,飘出来的就是这缠丝露的甜香。还有昨日小王爷的宴上……这么说来,那皇上岂不是也?”话说到这儿,他突然住了口,舌尖抵着牙床,剩下的话像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那宴上的酒、蜜饯,分明都带着这股勾人的气息。
陆锷锴却没接他的话头,指尖叩了叩案几,声音冷得像北境的霜:“何止民间与宫廷,这缠丝露如今已是军中必需品。”他抬眼时,眸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粮食供不上的时候,将士们每人都会领一颗。吞下肚,便不知疼、不知饿,连困意都没了,活像提线木偶般只剩干劲,眼里却只有杀戮的狠劲。”
“我曾带着他们,靠这东西七天七夜没合眼。”他语气平淡,却让人遍体生寒,“从北境的西南角奔到正北峡谷,原本要花费上半个月的路程如今被我们缩短一半,裘族兵根本不设防,于是我们把那些还在酣睡的裘族兵,全杀在了梦里。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些人临死前大喊狐狸来了!狐狸来了!然后就被割了喉,还有他们惊惧的眼神,像见了索命的恶鬼,他们到死都想不通,我们这支神兵,是怎么凭空出现在他们营前的。”
“可我以前也未曾见过这缠丝露风靡人间,到底是什么时候……”许砚樵抱着脑袋思索着这等诡异又吓人的事情。
陆锷锴收回叩着案几的手指,指尖在冰凉的木纹上轻轻摩挲,目光落在窗外飘着的枯叶上,声音里裹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郁:“你没察觉,并不是因为它渗得慢,而是有人不想真相大白。”
“最初只是槟腊商人带来的奇珍,说是能治风寒的药酒、安神的点心,只在达官贵人间流转。”他抬眼看向许砚樵,眸色暗了暗,“后来宫里的人尝了甜头,觉得能解倦怠、助精神,便悄悄让御膳房添进吃食里。再往后,民间见宫廷都在用,便跟着效仿,商贩们为了牟利,把缠丝露掺进各种东西里,还编了百病消的说法——等你察觉到不对劲时,它早就像蛛网一样,把整个大祯缠紧了。”
许砚樵听得后背发僵,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料,突然想起昨日宴上,小王爷身边的侍从端来的酒,满座宾客都赞不绝口,难怪自己喝了一碗之后竟然还会不自控地去喝第二碗。如今想来,那甜香里分明藏着缠丝露的气息,想来普通人是根本抵挡不住这种毒药的诱惑,而且大祯也并未将此物列为禁品,人们对缠丝露的认知还是太浅了。
“那……那军中呢?”许砚樵声音发颤,“是你……”
“是朝廷默许的。”陆锷锴打断他,语气冷得像冰,“边境战事吃紧,粮草常常跟不上,有人发现缠丝露能让士兵不眠不休,便当成了利器。没人管将士们事后会不会疼得打滚,也没人问长期用下去会不会出事——只要能打胜仗,这东西就是功臣。”
许砚樵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疼意才让他勉强稳住神,可声音里的发颤藏都藏不住:“朝廷怎么会……就没人发现不对劲吗?那些长期用的人,眼白里该浮红丝了,身子也该垮了,难道就没人疑过?”
陆锷锴冷笑一声,指尖将案上的茶盏推得转了半圈,茶汤晃出细碎的涟漪:“疑?怎么没疑过。前阵子京郊有家药铺掌柜,说缠丝露喝多了会断命,第二天铺子就被查封,人也没了踪影。从那以后,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许砚樵苍白的脸,语气又沉了几分:“再说了,尝到甜头的人太多了。宫里的贵人靠它解乏安神,民间的百姓靠它止痛度日,军中靠它打胜仗——人人都捧着这杯毒药当蜜糖,哪怕知道底下藏着毒,也没人愿意松手。”
许砚樵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昨夜缠丝露带来的虚幻暖意彻底消散,只剩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往上爬。他突然想起长姐宫里,那位总说精神好的老嬷嬷,眼白里似乎真有淡淡的红丝,当时只当是老了气血不足,如今想来……
许砚樵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陆锷锴拦住。
“陆锷锴,皇上要向槟腊借粮!槟腊的利息比往年还要低过三成,还会答应他们不再过问通商口岸之事,想来就是要在缠丝露上做手脚!”
许砚樵盯着他的眼睛,一种说不出的情感在两人之间纠缠。
“南蝗之乱后,人人自危,这种药品便在大祯各处奏效,皇上也不例外,你都不知道吧,皇上每日都要服用这缠丝露,从最初的一日三次变成一日五次。这大祯就似那半边的土墙,倾覆只在一瞬之间。”陆锷锴感叹道。
“不!我信你!你是西南总督,皇上此次派你前去,一定是有所交代的。”许砚樵说道。
“许公子还真是幼稚,跟我睡了一觉就把在皇上跟前听来的机密和心中信任一并交予我。”陆锷锴说道,“我不妨直接告诉你,皇上此番派我去西南并未重点嘱托我关注槟腊国的行踪,反倒是要要我寻到这缠丝露的种子带回大祯。”
“这……”许砚樵如同被雷劈中一般,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一国之君暗地里交代给西南总督的任务。这焕京城里,每条路边都蜷缩着几具饿殍。当时他只当是荒年粮少,可此刻再想,那些人枯槁的脸上,眼白处竟也泛着熟悉的淡红,手边还散落着半块沾了甜腻气息的糕饼——那分明是掺了缠丝露的民间点心,可皇上根本就不在乎。
“是了……”他声音发哑,指尖止不住地抖,“缠丝露能压饿,可压不住真的饥肠。他们定是把掺了这东西的糕饼当救命粮,喝得久了,连饿的知觉都没了,等药性过了,身子早垮得撑不住,最后就成了路边的枯骨……”
陆锷锴没说话,只是将案上的白玉盏往旁推了推,避开那点残留的茶渍,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城郊的饿殍早不是新鲜事,只是没人会把这些跟能消百病的缠丝露联系起来,毕竟在多数人眼里,那些饿殍只是命薄,却不知是被这甜腻的毒,悄悄吸空了最后一点生机。
又过了一日,夜晚的车厢内幽暗狭窄,弥漫着木质与皮革的气息,许砚樵靠在软垫上,听着车外辘辘轮声,此刻全化作了滚烫的体温。陆锷锴就坐在他对面,高大的身躯几乎占满了剩余空间,膝头若有似无地抵着他。
“樵郎,”陆锷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明日便要动身,赴西南任职。”
许砚樵心头猛地一沉,“明日?明日就走吗……”他抬眼,试图在昏暗中看清对方的神情。
“怎么?樵郎这是舍不得我走?”陆锷锴像是直接看穿了他的所想。
“谁舍不得你。”许砚樵将头扭到一边。
陆锷锴随即从怀中取出一物,拉过许砚樵的手,放入他微凉的掌心。那是一支通体莹白的玉哨,只有寸许长,触手温润,尾端还刻着一只狐狸脸,狐狸脸下系着一根细细的丝绦。
“收好。想我了,”陆锷锴的指尖在他掌心暧昧地勾划了一下,语气里混着认真与戏谑,“便对着它吹口气,我就来找你。”
许砚樵攥紧了玉哨,那玉上的暖意仿佛直烫到心里去。他身为沈青山的内人却与另一个男人……可陆锷锴带给他的快乐,是真切的,热烈的,是沈青山从来没有给过他的赤诚,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够和这恶鬼般的狐狸军头子聊上国家大事,沈青山是不会跟他说这么多越界的事。
这认知让他羞惭,又夹杂着难以言说的刺激。
陆锷锴忽地身体前倾,温热的气息拂过许砚樵的耳朵。“只是不知,青山君若是知晓,他端庄贤淑的内眷,此刻正被我堵在这方寸之地……”陆锷锴轻笑一声,“会作何感想?”他的话语如同最轻柔的羽毛,却带着燎原的火星。
许砚樵脸上轰地一下烧起来,想反驳,喉咙刧像是被堵住,只逸出一声细微的呜咽。陆锷锴的手已不着痕迹地探入他宽大的袖袍,精准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指腹在那柔软的腕内侧轻轻摩挲。
“陆锷锴……别……”许砚樵的声音发着颤,试图抽回手,力道却软得可怜。车厢随着行进微微摇晃,两人在黑暗中不时碰撞。
“叫相公,叫相公我就松开你。”陆锷错得寸进尺,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肌肤上,引得许砚樵一阵战栗。
“相、相公……”许砚樵被他言语里的狎昵逼得无处可逃,玉哨硌在掌心,提醒着他这悖德的欢愉。他仰起头,靠在不断震动的车壁上,喉结滚动,闭了眼,任由那陆锷锴的手随意放肆,所过之处,点燃一簇簇难以启齿的渴望。
陆锷锴的吻落在他急促起伏的锁骨处,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激烈的心跳。那块细嫩的皮肤,留下了隐秘的印记,声音含混而危险,“樵郎好香啊,真是令人沉迷。”
马车猛地一个颠簸,许砚樵失控地向前跌去,彻底落入陆锷锴坚实滚烫的怀抱。男人有力的手臂顺势箍住他,将他牢牢锁住,严丝合缝,所有的反应都无从隐藏。
黑暗中,只余下彼此交错紊乱的呼吸声,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那持续不断、如同心跳鼓噪的韵律。
马车最终停在沈府朱红大门外,檐角灯笼的暖光透过车帘,映出许砚樵颈间未散的淡红印子。陆锷锴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故意让这些红印露出,指尖还在那些印子上轻按了按,惹得他浑身一颤,才低笑着开口:“进去吧,有人等急了。”
许砚樵攥紧掌心的玉哨,指尖泛白,掀帘下车时脚步还有些虚浮。他回头望了眼马车,只看见陆锷锴掀着车帘一角的侧脸,眸色在夜色里深不见底,喉间不由得发紧,转身快步踏入府中。
府里静悄悄的,只有巡夜的家丁提着灯笼走过,见了他连忙躬身行礼:“筠哥儿回来了。”许砚樵点头应着,脚步不自觉往正房去,推开门却见屋内只点着盏孤灯,空无一人。
他正愣神,守在门外的丫鬟连忙上前,低声解释:“筠哥儿,青山君还没回府呢。方才宫里来人传旨,说有急诏要首辅大人进宫面圣,要议事到天明,让您不用等了。”
许砚樵心中一阵不安,深夜皇上传旨召见,绝非寻常之事。窗外风雨大作,如今大祯王朝已经是走到了悬崖边上,风雨飘摇,稍不留神,顷刻间便会坠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