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州州狱,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与绝望的气息。
柳氏在使了银钱、层层打点后,终于得以在一个单独的囚室内,见到了身着囚衣、鬓角斑白、神色灰败的赵明德。
昔日意气风发的滏阳县令,已被这囹圄之苦磨去了所有锋芒,只剩下满眼的怨怼与不甘。
柳氏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五味杂陈,有恨,有怜,更多的是一种物是人非的悲凉。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开口道:「我找到婉儿了。」
赵明德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她,哑声问道:「她……她还活着?她在哪?」
「活着?」柳氏惨然一笑,笑容里满是苦涩与恨意,「是啊,还活着。可我的婉儿……已经彻底毁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她疯了!赵明德!她认不得我这个娘!她像个惊弓之鸟,连靠近她都会发抖!她肚子里甚至怀着不知是谁的野种!这就是你当初逼她、打压那书生,把她逼上绝路的下场!」
赵明德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猛地站起身,铁链哐当作响,指着柳氏,厉声反驳:「怪我?!你还有脸怪我?!若非你当初阳奉阴违,表面上反对,背地里却纵容她与那穷酸书生来往,甚至还让她将人领上门!若非你暗中相助,那孽女身上怎会带着足够他们远走高飞的细软?!她一个深闺女子,哪有那么容易就逃出家门?!是你!是你这个做娘的胡涂、心软,才酿成今日苦果!」
他喘着粗气,双眼赤红,彷佛找到了所有失败的根源,话语变得愈发尖锐刻薄:「若是当初她乖乖听话,顺利与刘通判家联姻,我赵家便能更上一层楼!有刘家作为倚仗,磁州官场谁敢动我?周文渊又怎能如此轻易地就将我扳倒?!都是你们!是你们母女毁了我苦心经营的一切!让我落到这身陷囹圄、等待秋后问斩的境地!」
他不等柳氏反驳,又将矛头指向了柳氏的娘家:「还有你们柳家!口口声声姻亲之谊,当初我势头好时,确也得了些助力。可一旦风向不对,你们柳家跑得比谁都快!立刻切割,撤资断援,唯恐沾上一身腥!若是你娘家当初肯倾力相助,助我渡过难关,我何至于要急切地去巴结刘通判?又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说到底,是你们柳家无情无义在先!」
柳氏被他这一番颠倒黑白、推卸责任的言论气得浑身发抖,泪水汹涌而出:「赵明德!你到现在还只惦记着你的官位,你的前程!婉儿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把她当成什么?攀附权贵的工具吗?你为了巴结上官,不惜将女儿往火坑里推,如今她生不如死,你竟无半分悔意,还在这里大放厥词!我柳家当初助你,是情分,不是本分!是你自己利欲熏心,触犯律法,咎由自取!难道要让我柳家满门陪着你一起万劫不复吗?!我父亲果断撤出,是保全之举,更是保住了我,保住了我还能变卖嫁妆,去寻回我那可怜的女儿!」
她喘了口气,尖声宣告:「我告诉你赵明德,从今日起,我柳芸与你恩断义绝!我这就去向州府递和离文书!」
赵明德猛地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狞笑道:「和离?我如今是待死之囚,你倒是会撇清关系!」
「撇清关系?」柳氏惨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嘲讽与痛楚,「我是要为我的孩子,彻底割掉你这块腐肉!你不配为人父,更不配延续香火!」
她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我们的儿子,从今往后,不姓赵了。他随我姓,姓柳!我会告诉他,他的父亲早就死了!他将来读书识字,顶天立地,是柳家的儿郎,与你这赵氏罪囚,再无半分瓜葛!」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记重锤,彻底击溃了赵明德。他一生汲汲营营,攀附权势,除了自身权欲,何尝不是为了光耀门楣、传承赵氏?如今,身陷囹圄,性命不保,连最后一点血脉传承,都要被彻底剥夺,甚至改冠他姓!
「你——!毒妇!你敢!!」赵明德目眦欲裂,疯狂地挣动铁链,想要扑过来,「那是我赵家的儿子!是我的种!」
「你的种?」柳氏看着他癫狂的模样,眼中只剩下一片冷意,「他只会是我的儿子,是柳家的希望。你,和你那肮脏的赵家,就抱着你的野心,一起烂在这监牢里,断子绝孙吧!」
说完,柳氏不再看他一眼,决绝地转身,任由身后的咆哮与诅咒被厚重的牢门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