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内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只有几缕惨白的月光从窗缝透入,在地面投下冰冷的光斑。
沈霜林又一次猛地从墙边站起,焦躁地踱到门边:「花芷姐,我、我感觉喘不过气……他们明天会把我们怎么样?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南宫花芷闭眼靠墙坐着,搭在膝上的双手紧紧交握,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霜林,别怕。慌乱只会让事情更糟。」
她在黑暗中轻轻拉过沈霜林冰凉的手,将她带回自己身边坐下,边说边理顺状况:「我们走了约五个时辰才到这里,阁主他们就算立刻出发,夜里赶山路易迷路,最快也得天快亮时才能到。我们现在冲出去,体力不济,路径不熟,惊动了人,便是死路。但若等到天亮前,人最困、最乏的时候,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她安抚性地拍了拍沈霜林的手背,「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积蓄体力,让头脑清醒。睡不着,就闭上眼。无论是等,还是拼,都得有力气才行。」
沈霜林听完后,心绪稍定,她不再说话,学着南宫花芷的样子,靠着墙壁,努力调整呼吸,并将一具小巧的弩机组装好,紧紧抱在怀里。
时间在死寂中一点一滴流逝,屋外的风声、远处隐约的犬吠、甚至自己的心跳,都清晰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窗缝外渗入的月光渐渐淡去,被一种更深沉的墨蓝色取代。
南宫花芷低声道:「时候差不多了。」
沈霜林立刻弹起,她从革囊中取出一根特制的细小铁丝,凑到门锁前,将铁丝小心翼翼探入锁孔,凭借手感摸索着内部的结构。就在她感觉似乎触碰到了关键机括,发力的瞬间——
「啪!」
她手中的铁丝竟从中断裂!前半截金属丝,就这么留在了锁孔深处!
沈霜林僵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剩下的半截铁丝,巨大的无力和委屈猛地涌上心头,眼圈立刻就红了。
南宫花芷的心也沉了下去,但她迅速按住沈霜林的肩膀,低声安抚:「别慌!没事,不是你的错。」
就在两人打算孤注一掷的那一刻——
「走水啦!祠堂!祠堂走水啦——!」
慌乱的叫喊划破黎明前的宁静,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整个村子瞬间炸开了锅!
杂乱的脚步声、惊惶的呼喊、救火的呵斥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声浪迅速吞噬了之前的死寂。
南宫花芷与沈霜林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与绝处逢生的亮光。
「是巧合吗?」沈霜林压着声音问。
「不像。」南宫花芷摇头,「时机太巧了。可能是……我们的人。」
她们没有时间深思,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沈霜林再无顾忌,她迅速端起袖珍弩机对准那该死的门锁!
「砰!」
锁头应声崩坏,房门被她一脚踹开!
这动静立刻惊动了不远处那个被火光和喊叫惊醒、正揉着眼睛茫然的守夜村民,他猛地转头,恰好看到冲出屋子的两道身影。
「站住!」他睡意全消,厉声喝道,顺手抄起靠在墙边的柴刀扑了过来。
沈霜林满腔的憋屈和愤怒正无处发泄,身形一侧,巧妙地让过他的扑击,脚下一个绊摔,手肘狠狠击向其后颈。南宫花芷配合默契,同时将一枚浸了强效麻药的银针刺入他颈侧的穴道。
那村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便软软地瘫倒在地,没了声息。
两人凭借来时的记忆和对方向的直觉,朝着村口的方向快速潜行,她们贴着墙根的阴影,心跳如擂鼓,只求在更多人反应过来之前逃出这个魔窟。
然而,沈霜林的霉运再次在关键时刻降临。
在穿过一处堆放杂物的狭窄通道时,她为了避开一个匆匆跑向火场的村民,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身体瞬间失衡,惊呼着撞向了旁边叠放的空木桶!
「哐当!哗啦啦——!」
空木桶滚落一地,发出的巨响在相对安静的这片区域简直如同惊雷。
这立刻引起了一个矮小身影的注意——正是想趁乱摸点食物的小草。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一哆嗦,抬头就看见两个陌生的姐姐从暗处踉跄现身,脚下是一片狼藉的木桶。
小草想起了爹和哥哥的教导,想起了自己“立功”后得到的好处,她尖细的嗓音划破了混乱的喧嚣:
「来人啊!那两个外来的姐姐跑出来啦!在这里!快来抓她们啊!」
这一声叫喊,比任何警锣都更有效。
附近几个原本忙着提水救火或探头张望的村民,凶恶的目光瞬间如利箭般射来!
「抓住她们!」
「别让她们跑了!」
刚刚还略显顺利的逃亡之路,瞬间被堵死。
沈霜林脸色煞白,几乎要陷入绝望,南宫花芷却猛地拉住她,将其护在身后,自己则向前一步,仰头望向那片被火光映成暗红色的夜空。
她闭上眼,将所有的心念——那份对自由的渴望、对同伴的守护、以及对眼前这些被黑暗吞噬之人的悲悯与决绝——化为一道无声却强烈的请求,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帮帮我们……请扰乱他们……】
她没有指定目标,只是纯粹地释放了这份意念与自身独特的、对自然的馈赠。
下一刻,奇迹发生了。
只见四面八方的屋檐下、树洞中,瞬间涌出无数黑色的影子!是蝙蝠!成百上千的蝙蝠汇聚成一股黑色的旋风,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扑翼声,扑向那些冲过来的村民!
蝙蝠们在村民眼前极速盘旋、俯冲,用冰冷的翼膜拍打他们的脸颊,用尖细的爪子勾扯他们的头发。
「什么鬼东西!」
「滚开!呃啊——看不见了!」
村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空中的骚扰打了个措手不及,纷纷惊呼着挥舞手臂,阵型大乱。
与此同时,南宫花芷身体微微一晃,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额头沁出虚弱的冷汗。她脚边石缝里一株枯黄的野草,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抽出了一点新绿。
「走!」
她强撑着拉起目瞪口呆的沈霜林,趁着这片混乱,冲出了尚未合拢的包围圈,将村民的怒吼与蝙蝠的扑翼声甩在身后,头也不回地钻进村外密林。
两人不敢有片刻停歇,奋力奔逃,身后村子的喧嚣渐渐远去,但那种被无数恶意目光钉住的恐惧感,依旧如影随形。
南宫花芷的脸色苍白如纸,方才强行动用能力与蝙蝠沟通,加上一夜未眠的紧绷与奔逃的体力消耗,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虚弱地几乎要瘫软下去。沈霜林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搀住她,同时警惕地回望,生怕有追兵赶上。
「这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一身劲装的女子俐落地从树上跃下。
「昭姐!」沈霜林几乎要喜极而泣,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腿一软,差点带着南宫花芷一起摔倒。
叶昭快步上前,一手一个稳住她们,目光急扫,确认两人虽狼狈却无明显重伤,「黎在更外围接应,先离开这里。」她与沈霜林一左一右搀住几乎脱力的南宫花芷,三人迅速转入一条更隐蔽的小径。
叶昭与叶黎连夜急行军,在黑暗中辨认记号耗费了大量心神,黎明前又进行了高强度的抵近侦查,纵然她武功高强,此刻眉宇间也难掩疲惫,只是被她强大的意志力压制着,步伐依旧沉稳。
在预定的接应点,叶黎如同盘石般静立等待,他看到三人,沉默地点了点头,那张惯常没有表情的脸上,眼底也带着一丝血丝,连番赶路与警戒,对他同样是巨大的消耗。
「先离开,路上说。」叶昭果断朝他道,「此地不宜久留。」
一行人不再多言,朝着滏阳方向快速撤离。
行走间,南宫花芷强打精神,简要汇报了她们在村中所见,沈霜林在一旁补充,说到自己倒霉撞翻木桶和小草那声要命的叫喊时,仍旧气愤难平。
汇报结束后,南宫花芷的最后一点力气彷佛也随之耗尽,身体一软,彻底晕了过去。
「花芷姐!」沈霜林惊呼一声。
叶黎快步上前,动作轻巧却稳健地将南宫花芷背起,调整了一个不会压迫她呼吸的姿势。
叶昭看了一眼叶黎,点了点头:「她的消耗太大,必须尽快找地方休整。黎,你护好她。霜林,跟紧我。」
她目光扫过四周,迅速辨认方向,带领众人转向一处更为隐蔽的山坳,那里有一处他们来时便留意到的、被藤蔓半遮掩的山洞。
叶昭率先进入探查,确认安全后,才示意众人进入。洞内干燥阴凉,空间不大,但足以容纳几人歇脚。叶黎小心地将南宫花芷放在一块较为平坦的石壁旁,让她靠坐着。沈霜林立刻解下自己的外衣垫在她身后,又拿出水囊,轻轻地沾湿她的嘴唇。
叶黎则沉默地走到洞口附近,抱着刀倚壁而坐,闭目养神。他需要尽快恢复体力,以应对可能出现的追兵或下一段路程。
叶昭仔细检查了南宫花芷的脉搏和气息,确认她只是力竭昏睡,并无大碍,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她看向同样满脸疲惫的沈霜林,轻声道:「你也歇会儿,这里暂时安全。」
沈霜林点了点头,靠坐在南宫花芷身边,强撑的精神一旦放松,浓重的倦意便如潮水般袭来,眼皮不由自主地开始打架。
洞内一时陷入了寂静,只有几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从洞口透进来的渐明晨光。
南宫花芷再次回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规律而轻微的颠簸,还有透过眼皮的金红色光晕。紧接着,一种混合着阳光与尘土的气息钻入鼻腔,以及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敲在她的耳廓上。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入眼的,是一片汗湿的宽阔肩背,其后是绚烂如锦的夕阳。余晖将远处滏阳县城的轮廓镶上了一道温暖的金边,也将背负着她的人那总是冷硬的侧脸线条,柔和了几分。
是叶黎。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伏在他的背上,脸颊瞬间有些发烫,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只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气音。
叶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静,脚步未停,只是极轻微地侧了侧头:「醒了?」
「……嗯。」她勉强应了一声,想挣扎着下来自己走,却发现浑身依旧软绵绵的,提不起半分力气。
「别动。」叶黎言简意赅,托着她的手臂稳如盘石,没有丝毫放松。
南宫花芷不再坚持,将发烫的脸颊轻轻靠回他坚实的背上,听着那沉稳的心跳,看着越来越近的城墙与炊烟,心中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伴随着浓重的疲惫,再次缓缓将她淹没。
等她再次恢复些许清明时,已然置身于回春堂熟悉的后院。
「……脉象虚浮,元气损耗不小,好在根基未伤,需得好生静养几日。」唐玉瑶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手指正从她的腕间移开。
「花芷姐,你终于醒了!」宋安青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凑了过来,脸上满是松了口气的庆幸,「快,先把这碗安神补气的汤药喝了,灶上还温着粥呢!」
她靠在软榻上,接过温热的药碗,小口啜饮着,一股熨帖的暖意随着药汁入喉,流向四肢百骸。目光越过药碗的边缘,她看到叶昭正站在不远处,低声和倚在门边的叶竹鸣交谈。
「……侦查时,看到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在一间破屋前驻足良久……村中确有大量被囚女子,防守严密……花芷能力透支,我们便先行撤回……」
叶竹鸣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不起眼的玉佩,眼神深邃,彷佛在权衡着什么。
院中灯火初上,灶间飘来饭食的香气,混杂着草药的清苦。伙伴们的低语、关切的目光、还有这满院熟悉的烟火气,一点点驱散了她从那个罪恶村落带回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