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亮的越发早了,晨光透过窗,在林溪远脸上跳跃。他睁开眼,听着院中沈知还练拳的破空声,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感。腿伤已经痊愈,他终于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行走跑跳了。
“溪远哥哥,今天李叶哥哥说要带你去村里转转!”阿拙端着洗脸水进来,小脸上满是兴奋。
林溪远这才想起,前几日李叶确实说过要带他熟悉月湾村。他连忙起身洗漱,换上了那身用沈知还送的布料新做的衣裳。淡青色的棉布衬得他肤色越发白皙,整个人清秀得像是雨后的新竹。
早饭时,沈知还看了一眼他的新衣裳,目光微顿,却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将一碗粥推到他面前。
饭后,李叶果然如约而至。今天他穿了件半新的湖蓝色衫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见林溪远就笑道:“今天可要好好带你认认路,往后你就是我们月湾村的人了!”
林溪远心中微暖,跟着李叶走出院门。这是他来月湾村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门。
月湾村不大,约莫三十来户人家,东西两座山,村庄就在这峡谷平地中而建,从山中冲刷下来的河是一个弧形把村庄切成两半。
清晨的村庄已经苏醒,炊烟袅袅,鸡鸣犬吠,处处透着生机。
“那是村长家。”李叶指着村中央一处青砖瓦房,“村长一家人可好了,去年发大水前,要不是他察觉到不对劲组织大家加固河堤,半个村子都要被淹了。”
林溪远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那院子收拾得十分整齐,院墙上爬满了翠绿的藤蔓。
两人沿着村中的土路慢慢走着,不时有村民与李叶打招呼。
“叶哥儿,这是沈家新来的那个小哥儿?”一个扛着锄头的老伯好奇地打量着林溪远。
“是啊,陈伯,他叫溪远,我们叫他溪哥儿。”李叶笑着应道,“腿好了,我带他熟悉熟悉村子。”
老伯点点头,对林溪远和蔼地笑了笑:“好孩子,在村里安心住下。”
继续往前走,李叶又指着一处院子道:“那是芦花婶家,她养鸡是一把好手,村里人要买鸡蛋都找她。”
正说着,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端着簸箕走出来,见到他们,眼睛一亮:“叶哥儿,这就是沈家救回来的那个小哥儿?”
林溪远连忙行礼:“婶子好,我叫林溪远。”
芦花婶上下打量着他,笑道:“溪哥儿真是个齐整孩子。真是白哈,像面团似的。”
林溪远有些不好意思:“婶子太会夸人了。”
“谦虚什么,是好看啊!”芦花婶放下簸箕,热情地拉着他的手,“来来来,正好我刚孵出一窝小鸡,送你两只养着玩。”
林溪远受宠若惊,还没来得及推辞,就被芦花婶拉进了院子。
院子里,一只母鸡正带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鸡在啄食。那些小鸡黄澄澄的,像一个个滚动的小绒球,可爱极了。
“你看,多精神!”芦花婶弯腰捉了两只最活泼的,递给林溪远,“拿回去养着,以后就有鸡蛋吃了,过年了还能杀鸡吃。”
林溪远小心翼翼地接过两只小鸡,它们在他手心叽叽喳喳地叫着,温暖的小身子微微颤抖。
“这...这怎么好意思...”他讷讷道。
“客气什么!”芦花婶爽朗地笑道,“沈猎户还给我们家送野味,两只小鸡算什么!”
从芦花婶家出来,林溪远捧着两只小鸡,既欢喜又无措。
李叶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别担心,我教你养鸡。很简单的,每天喂点草和不要的菜叶就行,你要是敢挖地龙和捞田螺,鸡长得更快。”
两人又逛了村里的井台、磨坊,还有那棵大槐树。每到一处,李叶都细细讲他原来在这些地方看过什么热闹,林溪远认真地听着,将这些都记在心里,特别畅快。
晌午时分,他们来到村口的陆夫郎家。
“溪哥儿,快来!”李叶拉着他在陆家前停下,“陆夫郎编的鸡筐最结实了,买一个给你装小鸡。”
林溪远摸了摸钱袋,里面是他这些日子卖绣品攒下的钱。他仔细挑了一个大小合适的鸡筐,付了五文钱。
陆夫郎接过钱,又帮林溪远在鸡笼里铺了些麦杆慈祥地看着他:“好孩子,以后常来啊。”
抱着装了两只小鸡的鸡筐,林溪远更喜欢月湾村了。月湾村的淳朴民风,让他觉得这里真的很好。
回到沈家小院时,阿拙和阿愚一见小鸡,都兴奋地围了上来。
“好可爱!”阿拙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鸡的绒毛,“我们可以养它们吗?”
林溪远笑着点头:“当然,以后每天喂鸡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阿拙郑重地点头,像是接了什么重要的使命。
傍晚沈知还回来时,第一眼就看见了院角新添的鸡筐。两只小鸡在里面叽叽喳喳地叫着,给这个简陋的小院增添了几分生气。
“芦花婶送的。”林溪远解释道,“她说以后就有鸡蛋吃了。”
沈知还“嗯”了一声,走到鸡筐前看了看:“明天我搭个鸡窝。”
晚饭后,阿拙拿出一本破旧的《四书》,眼巴巴地看着林溪远:“溪远哥哥,你看吗?”
林溪远的心猛地一沉。他接过那本泛黄的书,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喉咙发紧。在浔阳林府,庶出的哥儿是没有资格读书识字的。姨娘偷偷教他女红厨艺,却从不敢越矩教他认字。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不识字。”
阿拙愣住了,显然没想到这个什么都会的溪远哥哥竟然不识字。
林溪远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沈知还、与这个家的差距。沈知还虽然现在是个猎户,但看他平日里的言谈举止,分明是读过书的。而自己,却连最简单的字都不认识。
“没关系,”阿拙很快反应过来,贴心地说,“阿愚也不识字,我们可以教你们。”
这话本是安慰,却像一根针,深深扎进林溪远心里。
当晚,林溪远辗转难眠。他想起白日里村民们的热情,想起芦花婶送的小鸡,想起陆夫郎慈祥的笑容...月湾村这样好,沈家这样好,我不该自怨自哀的。
不识字学就是了,可学字何其难。
外间,沈知还似乎也没睡着。林溪远听见他翻身的声响,还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第二天,林溪远起得格外早。他精心准备了早饭,又把院子里的草给清干净了。
沈知还看出他的异常,却什么也没问,只在出门前道:“下午我去砍些竹子,搭鸡窝。”
林溪远点点头,待沈知还走后,他拿出绣活,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晌午时分,李叶又来了。一进门就兴奋地说:“溪远,我娘说后天是邻村里的庙会,可热闹了!你一定要去看!”
林溪远勉强笑了笑:“好啊。”
李叶察觉到他情绪低落,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溪远摇摇头,犹豫片刻,低声道:“李叶,你...你识字吗?”
李叶一愣:“不识啊怎么了?”
“没什么...”林溪远低下头,“就是...就是想学。”
李叶眼睛里满是疑惑:“你想学识字?为啥?!”
林溪远说:“沈大哥就识字,阿拙也识字。”
“那咋啦!”李叶大笑,“他们认字你就要认字?那你还会绣花他们也不会啊!”
这一刻,林溪远觉得李叶简直是上天派来的救星,他一下子就不钻牛角尖了。
傍晚沈知还扛着竹子回来时,看见的就是林溪远在院中认真扫地的身影。与早上的沉闷不同,现在的他脚步轻快,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沈知还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开始动手搭鸡窝。
林溪远放下扫帚,走过来帮忙递竹子。他的动作还有些笨拙,但十分认真。
“小心手。”沈知还接过他递来的竹子,状似随意地说,“明天我去镇上,买些笔墨。”
林溪远的手一顿,惊讶地看向沈知还。
沈知还却没有看他,专注地固定着竹竿:“阿愚该学识字了。”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林溪远的心怦怦直跳。他几乎可以肯定,沈知还是看出了他的心事,才特意这么说的。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林溪远看着沈知还专注的侧脸,突然觉得,也许自己不完美,但在这个人眼里,不识字的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鸡窝搭好时,天已经黑了。两只小鸡被移进新家,叽叽喳喳地叫着,似乎很满意这个新住处。
晚饭时,林溪远鼓起勇气对沈知还说:“沈大哥,我想学识字。”
沈知还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
“你教我,”林溪远急忙补充,“不会耽误你干活的...就晚上学一会”
“好。”沈知还打断他,声音依然平静,“明天我多买一份笔墨。”
就这么简单?林溪远愣住了。他原以为要费很多口舌解释,没想到沈知还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这一夜,林溪远睡得格外香甜。梦中,他看见自己捧着书,一字一句地读给沈知还和阿拙听。那个画面,美好得让他不愿醒来。
月光下,沈知还站在院中,望着里屋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知道林溪远因为不识字而自卑,也知道那哥儿迫切想要证明自己的值得被留下。而他所能做的,就是给林溪远一个机会,一个成长的空间。
也许有一天,当林溪远足够强大,他才能坦然告诉对方,那张已经办好的户籍文书,和那个“沈林氏”的身份。
但,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