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暖归人[夫郎文]》 第1章 他需要帮助 暮春的雨,淅淅沥沥下了整日。 沈知还背着大捆干柴,踩着泥泞的山路往月湾村走。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滑下,在他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衣上晕开深色水痕。他步伐稳健,即便肩上扛着柴,脚下又是湿滑山路,也不见丝毫踉跄。 这条路他已走了半年,从桃花镇搬到月湾村起,每隔几日都要进山一趟,有时打猎,有时砍柴。 山里人烟稀少,正合他意。 行至半山腰一处岔路,他忽然停下脚步。 雨声中,似乎夹杂着微弱的呻吟。 沈知还眉头微蹙,凝神细听。声音是从左侧那条罕有人至的山沟里传来的,断断续续,几不可闻。 他放下柴捆,右手已按在腰间短刀上,悄无声息地循声而去。 这条山沟极深,平日里连猎户都很少过来。沈知还拨开半人高的杂草,向下望去,只见沟底隐约有个人影,蜷缩在乱石之中,一动不动。 他四下观察片刻,确定并无他人,这才顺着陡坡小心下行。越往下,血腥味越重。 待他下到沟底,看清那人情形,饶是沈知还见过不少场面,也不由得心头一紧。 那是个少年,看身形不过十五六岁,浑身湿透地趴在乱石上,左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摔断了。他额头上脸颊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血水混着雨水,看着有些瘆人。 沈知还蹲下身,探了探少年的鼻息。 微弱,但尚存。 他正要查看伤势,少年忽然动了动,艰难地睁开眼睛。雨水冲刷下,一张苍白如纸的脸。虽是狼狈不堪,却仍能看出清秀的轮廓,尤其是那双眼睛,即便因痛苦而失了焦距,也依然澄澈如水。 “救...救我...”少年气若游丝,手指无力地抓住沈知还的衣角,“别...别送我去...别卖我...” 话音未落,人已再度昏死过去。 沈知还盯着少年看了片刻,目光落在他紧抓自己衣角的手上。那双手虽沾满泥污,却纤细白皙,不似寻常农家子弟。 不去哪?谁要卖他?这少年是什么人?救还是不救?家里已经有两个不寻常的孩子了…… 沈知还心中疑虑,但眼下抓住他的手还是让他心软了。他利落地检查了少年的伤势,除了断腿和额头伤口厉害些,身上还有多处擦伤,但都不致命。 他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撒在少年额头的伤口上,又撕下自己里衣干净的布条,简单包扎。随后从柴捆里拆出来两根笔直的树枝,用布条固定住少年断腿。 做完这些,他站起身,看着昏迷不醒的少年,眉头紧锁。 带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回家,不是明智之举。他身边还带着阿拙和阿愚,任何风险都冒不得。 可是...沈知还本就是心肠柔软的人 雨水无情地打在少年脸上,他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可怜的不行。 沈知还脑子里闪过两年前,自己带着阿拙和阿愚逃亡的雨夜。若不是有好心人收留,他们恐怕早已... 他下了决心不再犹豫,弯腰将少年小心背起,又用腰带将两人固定,这才攀着岩石和树根,一步步爬上山沟。 背上多了个人,山路更加难行。沈知还却走得极稳,每一步都踏得坚实。少年的呼吸微弱地喷在他的颈侧,带着明显的的热度,显然已经开始发烧。 回到放柴的地方,沈知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舍弃了那捆柴,只背着少年往山下走。 雨势渐大,天色也暗了下来。月湾村已遥遥在望,几缕炊烟在雨幕中袅袅升起。 “沈家老大,这是怎么了?”村口遇上了扛着锄头往家赶的李老伯,见到沈知还背着一个死人一般,吓了一跳。 “山上捡的,摔下山沟了。”沈知还言简意赅。 李老伯凑近看了看,“哎呦,伤得不轻啊!快去找村头王大夫瞧瞧!” “不必。”沈知还摇头,“我略懂医术,自己能处理。” 他不是不信任王大夫,只是不想这少年的来历被太多人知晓。 李老伯还想说什么,见沈知还神色冷淡,心下有些怵便也识趣地闭了嘴。这后生来月湾村半年了,平日里独来独往,带着一个半大小子、一个小男娃,靠打猎和偶尔走镖为生,性子冷得很,又会弓箭和拳脚功夫,村子里的人都有些怕。 沈知还背着少年,径直走向村尾那处独门小院。 “阿拙,开门。”他站在院门外喊道。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探出头来,见到沈知还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吓了一跳:“大哥,这是...” “先让开。”沈知还背着人进屋,将少年小心放在自己床上,“打些热水来。” 阿拙应声而去,不多时,灶房里就传来了打热水的声音。 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摇摇晃晃地从里屋走出来,揉着惺忪睡眼:“大哥回来了...” “阿愚,刚睡醒吗?和二哥吃夜饭没。”沈知还语气放缓了些。 阿愚乖乖的答话:“吃过啦!”看到了床上的人,好奇地凑过去:“大哥,这个哥哥是谁啊?” “不知道。”沈知还打来清水,开始清理少年身上的泥污和血迹,“阿拙,带弟弟回你们房间吧。” 阿拙听话地抱起阿愚,却仍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大哥,他伤得重吗?” “无性命之忧。”沈知还头也不抬,“明日你去李叶哥儿家,看能否借些干净的旧衣服来。” 阿拙应下,抱着嘟囔不休的阿愚进了里屋。 沈知还专注地处理着少年的伤势。他曾在桃花镇做过捕快,处理外伤是常事,手法熟练利落。清洗、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待处理完所有伤口,他才得以仔细端详这个一时心软救下的人。 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形娇小,不知有没有到他肩膀。洗干净的脸庞清秀精致,眉眼如画,即便是昏迷中,也自带一种江南水乡的温婉气质。这不是北地人的长相。 沈知还的目光落在少年耳后,那里有一颗不起眼的小痣。 哥儿。 这少年是个哥儿。 沈知还心头一震。他早该想到的,这般容貌气度,若非世家娇养的哥儿,便是... 他想起少年昏迷前的话:“别卖我”。 一个从南边来的哥儿,身受重伤,害怕被卖... 沈知还眉头紧锁,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这些年,他昔年做捕快时见过太多被迫害、被贩卖的哥儿和女子。这少年,恐怕也是其中之一。 “水...”床上的人忽然发出微弱的声音。 沈知还回过神来,倒了一碗温水,扶起少年,让他完全窝在自己怀里,小心地喂他喝下。 少年贪婪地喝着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杏眼,瞳孔颜色很浅,像是琥珀,在油灯下闪着朦胧的光。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最后目光落在沈知还脸上,先是惊恐,随即有些了然。 “你...”他声音沙哑,“是你救了我?” 沈知还点头,将他轻轻放回枕上:“你在山沟里摔伤了。” 少年似乎想起了什么,挣扎着要起身:“多谢恩公相救,我...我这就走...” “你腿断了,额头的伤也很重,至少需要静养一月。”沈知还按住他,“这里很安全,不必担心。” 少年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戒备:“这里是什么地方?” “月湾村,离横涧乡不远。”沈知还淡淡道,“我叫沈知还,如今算是猎户。你昏迷前曾说‘别卖你’” 听到“卖”字,少年明显瑟缩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 沈知还看在眼里,却不点破,只道:“你叫什么?从哪里来?” 少年抿紧嘴唇,眼中闪过挣扎,许久才低声道:“我...我叫林溪远。从...浔阳来。” 浔阳,江南水乡,难怪有这般口音和样貌。 “好好休息。”沈知还不再多问,替他掖好被角,“明日再说。” 他起身要走,林溪远却突然抓住他的衣袖,眼中满是恳求:“恩公,求您...别报官...我不能回去...” 沈知还看着那只紧紧抓住自己衣袖的手,纤细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嗯。”他平静道,“月湾村不问来处。” 林溪远似是松了口气,手微微松开,却仍抓着不放,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沈知还目光扫过他手腕上几道浅浅的淤青,那是被绳索捆绑过的痕迹。 “睡吧。”他吹灭油灯,只留下灶房里一点微光,“我就在外间。” 他转身出去,带上房门。屋内,林溪远睁着眼睛,简陋却温暖的住所,素不相识的人在他绝望的时候救了他,林溪远在黑暗中压抑的啜泣。 外间,沈知还冲了个温水澡后又去灶屋啃两三个杂粮馒头。 在外间和衣躺在简陋的榻上,双手枕在脑后,听着里屋隐约传来的压抑啜泣。 又是一个可怜的人。 和他保护的阿拙、阿愚一样。 和这世间的许多人一样。 这世道,谁不是艰难求生。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窗户缝隙中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 沈知还闭上眼,想起两年前那个雨夜。 尚书府一夜之间被大火烧尽,他刚赶到尚书府,尚书府的人把孩子带出来了,可那人因受重伤,死在了他面前,他带上孩子慌不择路的逃跑。 五岁的阿拙和还在襁褓中的阿愚,他带着他们在雨中奔逃。身后是冲天的火光,那人倒地的声音和杂乱的脚步声。 那一夜,曾改变他人生轨迹的尚书大人死了,他也失去了好不容易拥有的“家人”和安稳的生活,从此只能隐姓埋名,带着两个孩子在乡野间苟活。 “大哥。”里屋传来阿拙压低的声音,“那个哥哥...是坏人吗?” 沈知还睁开眼,看见阿拙站在门边,小脸上满是担忧。 “不知道。”他实话实说,“但他伤得很重,需要帮助。” 阿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和我们一样吗?” 沈知还沉默片刻,轻声道:“不知道,去睡吧,守好阿愚,我们明日还要早起。” 阿拙乖巧地回了里屋。 沈知还重新躺下,却再无睡意。他听着里屋林溪远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心中五味杂陈。 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哥儿,无疑是冒险之举。若是仇家派来的探子... 但那双澄澈如溪的眼睛,不像是装的。 更何况,他沈知还何时变得如此畏首畏尾了? 月光渐移,窗外传来几声犬吠,远远地,又有鸡鸣响起。 天快亮了。 沈知还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外。雨后的山村空气清新,远山如黛,晨雾如纱。月湾村在晨曦中苏醒,几户人家已经升起炊烟,各家各户也发出大大小小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每日的晨练。拳风凌厉,步伐稳健,即便是最简单的招式,也带着沙场气息。这是尚书大人当年请的武夫教他的,让他一个孤儿,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 一套拳法打完,天色已大亮。沈知还抹去额角的汗水,转身进屋。 灶房里,阿拙已经生起火,正笨手笨脚地想要煮粥。三岁的阿愚坐在小板凳上,揉着眼睛,显然是刚醒。 “我来。”沈知还接过阿拙手中的米勺,“你去看看那位哥哥醒了没有。” 阿拙应声而去,不多时回来道:“还在睡,脸色好红,好像是发烧了。” 沈知还眉头一皱,放下米勺进了里屋。 林溪远果然发烧了,双颊潮红,呼吸急促,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沈知还伸手探了探,触手滚烫。 伤口感染引起的发热,在他预料之中。 他打来冷水,用布巾浸湿了敷在林溪远额头上,又找出之前备下的草药,熬了一碗浓浓的药汁。 “林溪远。”他轻声唤道,“醒醒,把药喝了。” 林溪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蒙着一层水汽,茫然无助。他顺从地喝下沈知还喂到嘴边的药汁,苦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好苦...”他小声嘟囔,声音软糯,带着江南口音。 沈知还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几块饴糖。这是前几日去镇上时,给阿愚买的。 他取出一块,塞进林溪远嘴里。 甜味在口中化开,冲淡了苦涩。林溪远怔怔地看着沈知还,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睡吧,发发汗就好了。”沈知还替他掖好被角,语气依旧平淡。 林溪远乖巧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阴影。 沈知还站在床边看了片刻,转身出去。 灶房里的粥已经煮好了,简单的白粥,配一碟咸菜。阿拙正笨拙地喂阿愚吃饭,三岁的孩子吃得满脸都是。 沈知还沉默地坐下,从衣服里拿出布巾给阿愚擦脸,又接过阿拙手上的碗勺。 “大哥,”阿拙小声问,“那位哥哥会留下来吗?” “等他伤好了就走。”沈知还道。 阿拙“哦”了一声,有些失望的样子:“他长得真好看,比月湾村的人都好看。” 沈知还没有接话。 饭后,他嘱咐阿拙在家照顾林溪远和阿愚,自己则拿起弓箭,准备进山打猎。家中多了一张嘴,他得尽快换些钱粮。 出门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里屋。林溪远还在昏睡,额上的布巾已经被阿拙换过。 “若他醒了,问起什么,就说不知道。”沈知还嘱咐阿拙。 阿拙郑重地点头:“我明白,大哥。” 沈知还这才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山路湿滑,他却走得极快。脑海中不时闪过林溪远那双含泪的琥珀色眸子,和那句“别卖我”。 这世道,谁不是身不由己。 他拉满弓,一箭射出。 远处,一只野兔应声而倒。 沈知还走上前,拎起还在抽搐的兔子,目光却望向更远的山林。 无论如何,人既然救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至于以后... 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2章 沈家小院 林溪远是在一阵稚嫩的童谣声中醒来的。 “月婆婆,点灯灯,照着娃娃回家门...” 声音软糯,带着孩童特有的腔调,断断续续,似乎就在不远处。 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屋顶——茅草铺就,有些地方已经发黑,但收拾得十分整齐。阳光从木窗的缝隙漏进来,在泥土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这是哪里? 林溪远挣扎着想要起身,左腿却传来一阵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额头上也隐隐作痛,他伸手摸了摸,触到粗糙的布条。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逃亡的日夜,山中的暴雨,失足坠落的瞬间,还有...那个在雨中背起他的身影。 “你醒了?”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溪远抬头,看见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端着碗站在门边,正睁大眼睛看着他。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裤脚短了一截,露出瘦削的脚踝,但收拾得很干净。 “我...”林溪远刚一开口,就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等等,我去给你倒水。”男孩把碗放在床头的小木凳上,转身跑了出去。 林溪远趁机打量起这个房间。不大,陈设简陋,只有一张床、一个破旧的木柜和一把椅子,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墙上挂着弓箭和几张兽皮,角落里堆着些干草药,散发出淡淡的苦味。 这是一个猎户的家。 他想起昏迷前那个男人说的话——“月湾村,离横涧乡不远。我叫沈知还,如今算是猎户。” 猎户... 林溪远的心猛地一紧。即便那人救了他,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家里似乎也没有个哥儿或姑娘,这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 “水来了。”男孩端着一碗水快步走进来,小心翼翼地递到林溪远面前,“大哥说你发烧了,要多喝水,这是滚过又放凉的水。” 林溪远接过碗,感激地看了男孩一眼,小口小口地喝着。清冽的水滑过干痛的喉咙,带来片刻舒适。 “谢谢你。”他将空碗递回去,轻声问道,“你是...” “我叫阿拙。”男孩接过碗,眼睛亮晶晶的,“大哥让我照顾你。” “阿拙...”林溪远重复着这个名字,又想起什么,“昨天,是沈...沈大哥救了我?” 阿拙用力点头:“大哥背你回来的,你流了好多血,他给你包扎,还熬了药。”他指着床头的碗,“这是早上熬的药,大哥说等你醒了就要喝掉。” 林溪远这才注意到那碗黑褐色的药汁,正散发着浓重的苦味。 “沈大哥他...” “大哥进山打猎去了。”阿拙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他说家里要多一个人吃饭,得赶紧多打些猎物。” 林溪远心头一涩。自己这个不速之客,给人添了多少麻烦。 他端起药碗,屏住呼吸一口气喝完。药汁极苦,让他忍不住皱紧了脸。 “给。”阿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半块饴糖,“大哥留给你的,说药苦。” 林溪远怔怔地看着那半块糖,眼眶微微发热。自从逃离浔阳,这一路上他把自己扮丑后受尽白眼和驱赶,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他了。 “谢谢。”他接过糖撕了一点点把剩下的还给了阿拙,饴糖含在嘴里。甜味慢慢化开,冲淡了苦涩,也温暖了他冰冷许久的心。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阿拙好奇地问。 “林溪远。”他轻声答。 “溪远哥哥。”阿拙从善如流地叫道,又指着他的腿,“还疼吗?” 林溪远摇摇头:“好多了。”其实依然疼痛难忍,但他实在不愿让一个孩子担心。 “大哥的医术可好了。”阿拙语气中带着崇拜,“去年我摔断胳膊,也是大哥给接好的,现在一点事都没有。” 林溪远这才注意到阿拙的右臂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家里就你和沈大哥吗?”他试探着问。醒来到现在只看见一个半大的孩子,也没有提起过家里其他人。 阿拙摇摇头,正要说什么,门外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 “哥哥,尿尿...” 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揉着眼睛站在门口,裤子湿了一小片,显然是尿床了。 “阿愚,跟你说多少次了,起床要先尿尿。”阿拙赶紧跑过去,熟练地帮小男孩换裤子,“这是溪远哥哥,快叫人。” 小男孩怯生生地看了林溪远一眼,小声嘟囔:“哥哥...” 林溪远对他温柔地笑了笑:“你好啊,阿愚。” 阿愚见他和善,胆子大了些,光着脚丫跑进来,趴在床边好奇地盯着林溪远看:“哥哥好看。” 林溪远被他逗笑了,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阿愚,别闹。”阿拙赶紧把弟弟拉回来,“溪远哥哥受伤了,需要休息。” “哦。”阿愚乖巧地点头,一双大眼睛仍盯着林溪远不放。 林溪远看着这两个孩子,心中疑惑更深。沈知还看起来最多二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两个孩子?这两孩子倒像两兄弟。 “你们...”他犹豫着该如何问出口。 阿拙像是知道他的疑问,主动解释道:“大哥不是我们的亲哥哥。我们的亲人都不在了,是大哥带着我们来的月湾村。” 原是孤儿。 这个消息让林溪远心头一震。原来,他们也是天涯沦落人。 “对不起...”他低声道。 阿拙摇摇头,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大哥说,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 简单四个字,却道尽了乱世中人的辛酸。 林溪远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是啊,活着就好。他至少没被卖去南风馆也还活着,还遇到了愿意收留他的人。 “我饿了。”阿愚扯着阿拙的衣角,眼巴巴地说。 阿拙为难地看了看林溪远:“溪远哥哥,你...你能帮忙看着阿愚吗?我去煮粥。” 林溪远这才想起这两个孩子还没吃早饭,连忙道:“你去吧,我看着他就好。” 阿拙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去了灶房。 阿愚爬上床,乖乖坐在林溪远身边,小手好奇地摸着他额头上的布条:“哥哥疼吗?” “不疼了。”林溪远柔声道。 “阿愚摔跤也疼,大哥吹吹就不疼了。”小男孩认真地说,“等大哥回来,让大哥给你吹吹。” 童稚的话语让林溪远心中一暖。他打量着阿愚,发现这孩子虽然瘦小,但收拾得很干净,衣服上虽然打着补丁,却洗得干净。看得出,沈知还把这两个孩子照顾得很好。 灶房里传来锅碗碰撞的声音,伴随着阿拙有些手忙脚乱的动静。 林溪远听着,忍不住开口道:“阿拙,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阿拙连忙道,“我很快就好!” 然而不久后,灶房里就飘来一股焦糊味。 林溪远叹了口气。让一个十岁的孩子操持家务,实在是难为他了。 “阿拙,你扶我过去看看好吗?”他朝灶房方向喊道。 阿拙跑进来,小脸上沾着煤灰,为难地看着他的腿:“可是你的伤...” “不碍事。”林溪远坚持道,“你找根棍子给我当拐杖,我慢慢挪过去。” 阿拙犹豫片刻,还是从院中找了根粗细合适的木棍递给林溪远。 每挪动一步,左腿都传来钻心的疼痛。林溪远咬紧牙关,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好不容易才挪到灶房门口。 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了一下。 灶房比卧房还要简陋,只有一个土灶、一张破旧的木桌和几个瓦罐。灶台上的铁锅里煮着粥,却因为火候掌握不好,已经糊了一半。地上散落着柴火,水缸里的水也快见了底。 阿拙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拯救那锅粥,小脸急得通红。 “我来教你。”林溪远柔声道,“先把火撤小一些,用勺子搅动锅底,防止粘锅。” 在林溪远的指导下,阿拙终于救回了半锅勉强能吃的粥。 “溪远哥哥,你真厉害!”阿拙敬佩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要这样?” 林溪远笑了笑:“我从小在家就经常下厨。” 这是实话。在浔阳林家,他虽生在商贾之家却是庶出,加上姨娘不得宠,日子并不好过。自然要学要做许多的事。 父亲过世后,嫡母容不下庶出的哥儿姑娘,作人情送的送,为换银子卖的卖... 他甩甩头,不再想那些伤心事。 “家里有红薯吗?”他问阿拙。 阿拙点点头,从角落的筐里拿出两个不大的红薯。 “把红薯和刀给我,去皮切块,和粥一起煮,会甜一些。”林溪远指挥道,“阿愚还小,吃糊粥对胃不好。” 阿拙依言照做,看向林溪远的眼神越发喜欢他了。 粥煮好后,阿拙先盛了一碗给林溪远,又喂阿愚吃了一些,自己才端起碗。 林溪远尝了一口。粥虽然简单,但加入了红薯后带着自然的甜香,比刚才的糊粥好吃多了。 “真好喝!”阿拙眼睛亮亮的,“比大哥煮的好喝多了!” 林溪远被他逗笑了:“以后我腿好了给你做许多好吃的饭菜和点心。” “真的吗?”阿拙兴奋地问,随即又想起什么,小脸垮了下来,“可是你的腿...” “腿伤了,嘴又没伤。”林溪远笑道,“可以像今天这样动嘴教你呀。” 饭后,林溪远让阿拙扶他在灶房门口坐下,一边看着阿愚在院中玩石子,一边指挥阿拙收拾灶房。 “碗要摞整齐,柴火要堆在干燥的地方...” “水缸该添水了,不过要等沈大哥回来才可以。” 在林溪远的指导下,原本杂乱无章的灶房很快变得井井有条。 阿拙抹了把汗,看着焕然一新的灶房,惊喜道:“溪远哥哥,你真神了!就这么动动嘴,灶房就大变样了!” 林溪远笑道:“都是阿拙收拾的好。”在浔阳时,他虽不受嫡母待见,却把自住的小院打理得干净利落。如今虽然条件简陋,但整理收拾的道理是相通的。 日头渐高,阳光洒满小院。林溪远靠在门框上,看着阿愚在院中追逐蝴蝶,阿拙在院子里晒昨儿淋湿的柴。 这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简陋,却充满了生活气息。 他想起自己的家,那个精致却冰冷的浔阳林府。嫡母刻薄,兄弟姐妹排挤,只有姨娘对他好,偷偷教他厨艺,说哥儿有一技之长,将来才好谋生。 没想到,这一技之长,真的成了他活命的依靠。 “溪远哥哥,你看!”阿拙兴奋地指着院墙边一丛野花,“昨天还没开呢,今天全开了!” 林溪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丛不知名的野花在墙角绽放,淡紫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娇嫩。 生命总是能在最艰难的地方找到出路。 就像他,就像这两个孩子。 明明都还记不清沈知还的样貌,林溪远此刻却很想他。 “阿拙,能跟我说说沈大哥吗?”他轻声问。 阿拙洗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大哥是顶好的人。” “我知道。”林溪远点头,“他救了我。” 阿拙犹豫片刻,压低声音:“大哥以前是捕快,后来...后来带着我们逃到这里。他说以前的事都不能提,会惹祸上身。” 林溪远心中一凛。会惹祸上身的过去...看来沈知还也有许多的秘密。 “我明白了。”他轻声道,“我不会多问的。”林溪远又交代阿拙:“以后连刚刚的话都不许说了。”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阿拙,你大哥在家吗?” 阿拙立刻站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李叶哥哥,大哥进山了。” 一个穿着淡蓝色布衣的小哥儿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个小篮子。他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材高大,眉眼间带着淳朴的笑意,咋一看去像个汉子。 “这位是...”李叶看到坐在灶房门前的林溪远,愣了一下。 林溪远也怔住了。眼前这个小哥儿耳后也有一颗痣,和他一样。 这是个哥儿。 “这是溪远哥哥。”阿拙连忙介绍,“大哥昨天从山里救回来的。溪远哥哥,这是隔壁的李叶哥哥,大哥不在时,帮了我们许多。” 李叶好奇地打量着林溪远:“你受伤了?” 林溪远点点头:“摔伤了腿,多亏沈大哥相救。” “沈大哥心善。”李叶笑道,把篮子递给阿拙,“我娘蒸了些野菜包子,给你们送几个过来。” 阿拙接过篮子,连连道谢。 李叶又看向林溪远:“看你的样子,不是本地人吧?” “我从浔阳来。”林溪远低声道。 “浔阳?那可是好地方!”李叶眼睛一亮,“我听货郎说那里到处是小桥流水,美得很!” 林溪远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 李叶看出他不愿多谈,便也不再追问,转而道:“你这伤得养些日子吧?有要搭把手的地方,邻里邻居的,你别客气。” “多谢叶哥儿。”林溪远真诚地道谢。 李叶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临走前还嘱咐阿拙有事就去隔壁找他。 “李叶哥哥人可好了。”阿拙送走李叶,对林溪远说,“经常给我们送吃的,还帮我照顾阿愚。” 林溪远望着那扇关上的院门,心中感慨。月湾村的人,似乎都很善良。 这一天过得很快。在林溪远的指导下,阿拙不仅做好了家务,还学会了几道简单的小菜。阿愚也很喜欢这个温柔好看的新哥哥,缠着他讲话。 傍晚时分,院门外传来脚步声。 “大哥回来了!”阿拙欢呼一声,跑去开门。 林溪远的心没来由地紧张起来。他扶着门框,艰难地站起身,望向院门。 沈知还背着弓箭和几只猎物走进来。夕阳在他身后,为他镀上一层金边。他依旧穿着那身靛蓝粗布衣,裤脚沾着泥点,神情冷硬却难掩俊朗。 看到站在灶房门前的林溪远,他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你能下床了?” 林溪远点点头,轻声道:“多亏沈大哥相救。” 沈知还放下猎物,走过来查看他的伤势:“发烧可退了?” “退了。”林溪远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草木气息,没来由地心跳加速。 沈知还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这才点头:“恢复得不错。” 他的手掌粗糙,带着薄茧,触感却意外地温柔。 “大哥,溪远哥哥可厉害了!”阿拙兴奋地跑过来,“他教我做菜,灶房也是他指挥我收拾的!你看,多整齐!” 沈知还扫了一眼焕然一新的灶房,目光又落在林溪远身上:“你有伤在身,该多休息。” “不碍事的。”林溪远忙道,“我动动嘴而已,是阿拙伶俐。” 沈知还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处理猎物。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很快就将一只死了的野兔和两只山鸡收拾妥当。 林溪远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心中越发好奇。这人明明曾是捕快,如今做猎户的活计却也如此娴熟,仿佛什么都会。 又拎了木桶三两下添满了水缸。 晚饭是沈知还做的—热了杂粮馒头,配上清炒野菜和沈知还烤了兔肉。 “溪远哥哥,你尝尝,大哥烤的兔肉,可好吃了!”阿拙献宝似的给林溪远盛了兔肉。 林溪远尝了一口,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了看沈知还。 “嗯?”沈知还察觉到目光后对上林溪远轻轻的发了个语气音。 “好吃的。”林溪远应了一声,继续低头吃饭。 沈知还移开目光后林溪远还是松了口气。 饭后,沈知还配好草药,替林溪远换药。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他。 “伤筋动骨一百天,至少要静养一个月。”沈知还一边包扎一边说,“你安心住下,不必多想。” 林溪远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沈大哥,我...我能做些什么?不能白吃白住...” 沈知还抬头看了他一眼:“把伤养好就是。” “我会做饭,会缝补,还会打理家务。”林溪远急切地说,“虽然腿不能动,但我好了都可以做。” 沈知还沉默片刻,道:“随你。” 换完药,天色已晚。沈知还扶着林溪远回房休息,自己则在外间的榻上和衣躺下。 月光如水,透过窗纸洒进屋内。 林溪远躺在床上,听着外间均匀的呼吸声,久久不能入睡。 这一天,他认识了善良的阿拙和阿愚,热心的李叶,还有这个沉默却可靠的沈知还。 月湾村,沈家小院。 这里和他想象中的避难所完全不同。这里大家默默的接纳和帮助。林溪远已经舍不得走了。 他摸了摸额头上的布条,又摸了摸被打板固定住的左腿。 疼痛依然存在,前路依然迷茫。 但至少在这一刻,他是安全的。 窗外,传来几声犬吠,远远地,又有鹧鸪之类的叫声。 夜已深。 林溪远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发誓:无论将来如何,他定会报答这份救命之恩。 第3章 溪哥儿 林溪远是被噩梦惊醒的。 梦中,他还在浔阳林府那间最偏僻的小院里,嫡母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婆子闯进来,说要把他卖到南风馆里去。他拼命挣扎,却被人死死按住,粗鲁地往他身上套那件象征耻辱的红衣... “不...我不去...”他在梦中呓语,双手无助地在空中抓挠。 一只有力的大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林溪远猛地惊醒,对上沈知还冷冰冰又黑沉沉的目光,他的心一下子落回了原处。天光未亮,屋里还点着一盏小油灯,昏黄的光线在沈知还脸上跳跃,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做噩梦了?”沈知还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 林溪远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沈知还带点力气的握着,干燥温暖。他慌忙松开手,脸颊发热:“对、对不起...” 沈知还收回手,起身看了看窗外:“还早,再睡会儿。”想了下又说:“我不是想唐突你……” 话没说完被林溪远打断:“我知道的。” 屋内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粘稠了起来。 许久之后,沈知还嗯了一句,去了外间。 林溪远却再也睡不着了。噩梦带来的恐惧还萦绕在心头,他蜷缩在被子里,轻轻发抖。 外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沈知还在穿衣服。不多时,灶房里传来生火的声音,米香渐渐飘散开来。 林溪远静静地躺着,听着这些日常的声响,心中的恐惧慢慢平复。这里不是浔阳,这里是月湾村,是沈家小院。那个要卖他的人,再也找不到他了。 天蒙蒙亮时,村里第一声公鸡啼叫。 沈知还端着一碗粥走进来。 “吃了再睡。”他把粥放在床头,又伸手探了探林溪远的额头,“有点热,怕是伤口发炎引起的。” 林溪远这才发觉自己浑身无力,额头滚烫,竟是又发烧了。 “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他愧疚地说。 沈知还没说话,转身出去端来一碗药:“喝了。” 林溪远顺从地喝下药,苦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这时,一小块饴糖递到了他嘴边。又麻利的换了腿伤的打药。 他怔怔地看着沈知还,对方却已经转身去收拾东西了。 “我要去镇上一趟。”沈知还背起弓箭,“晌午前回来。阿拙会照顾你。打药我帮你摸了一些,腿上的干涸了就涂一些。” 林溪远含着嘴里的糖“嗯嗯”的应着,甜味丝丝缕缕地化开,一直甜到心里。 沈知还走后不久,阿拙就带着阿愚过来了。两个孩子都洗漱得干干净净,阿拙手里还端着一盆温水。 “溪远哥哥,大哥说你发烧了,用温水擦手心和脖子那些可以退烧。”阿拙认真地说。 林溪远心中一暖:“谢谢阿拙,下回别端这么多水,太重了。” “没关系的溪远哥哥。”阿拙固执地拧干布巾,递给林溪远,自己出了房间。 阿愚也趴在床边,学着哥哥的样子,用小手轻轻拍着林溪远的手背:“哥哥不难受,阿愚给你呼呼。” 看着这两个懂事的孩子,林溪远的眼眶微微湿润。在浔阳林家,姨娘走后,再未感受过这样的温情。 擦完身子,阿拙又端来一碗清粥,一勺一勺地喂他吃下。 “阿拙真能干。”林溪远由衷地称赞。 阿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都是大哥教的。大哥说,我们得学会照顾自己。” 林溪远想起沈知还那张冷峻的脸,很难想象他会如此细心地教导孩子。 “沈大哥...对你们很好。”他轻声道。 “嗯!”阿拙用力点头,“大哥是世上最好的人!要不是大哥,我和阿愚早就...” 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赶紧转移话题:“溪远哥哥,你再睡会儿吧,我带着阿愚去院子里玩。” 林溪远看出他的回避,便也不再多问。待两个孩子出去后,他躺在床上,望着茅草铺就的屋顶,思绪万千。 沈知还,这个救了他的男人,身上似乎藏着很多秘密。曾经当过捕快,如今的猎户,带着两个来历不明的孩子隐居在这偏远的月湾村... 而他林溪远,现在是个户籍都没有的人。 他摸了摸耳后的那颗痣,心中五味杂陈。在浔阳,l嫡母容不下他,不仅因为他是庶出,更因为他的容貌和哥儿的身份,怕他将来会抢了嫡出子女的风头。 可是在这里,李叶也是个哥儿,却能自由自在地生活,和邻里往来,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月湾村,或许真的不一样。 晌午时分,沈知还回来了。他不仅带回了粮食和盐,还买了一包点心和几尺粗布。 “给你的。”他把粗布递给林溪远,“做身换洗衣服,针线会的吧。” 林溪远愣住了。他没想到沈知还如此细心,连他需要换洗衣服都想到了。 “这太破费了...”他犹豫着不敢接。 沈知还直接把布放在他床边:“不值几个钱。” 阿拙欢呼着拿起那包点心,小心地拆开,先拿了一块递给林溪远:“溪远哥哥,你吃!” 那是一块普通的芝麻糖,却让林溪远吃得眼眶发热。自从逃离浔阳,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点心了。 沈知还看着他们,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 饭后,沈知还又要进山。临走前,他嘱咐阿拙:“好生照顾着,别让你溪远哥哥下地,到时候骨头没长好就跛了。” 林溪远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 “沈大哥,”他叫住正要出门的沈知还,“我...我能做点什么吗?整天躺着,实在难受...” 沈知还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依然红肿的额头上。 “伤好再说。” “我的手动得了,”林溪远急切地说,“缝补衣服绣些帕子...总比躺着强。” 沈知还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随你,别勉强。” 他走后,林溪远立刻让阿拙把家里的针线筐拿来。筐里的针线并不多,但收拾得很整齐,看得出主人是个细致的人。 “大哥的衣服破了都是自己补的。”阿拙说,“总是补得歪歪扭扭的。” 林溪远笑了笑:“以后我来。” 他让阿拙取来沈知还一件肘部磨破的衣服,一针一线的补,针脚细密平整。 “溪远哥哥,你真厉害!”阿拙看着补好的衣服,惊叹道,“比大哥补得好多了!” 林溪远被他逗笑了:“这算什么厉害,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在浔阳时,嫡母总是克扣月银,他就自己缝帕子贴补一些。 从小姨娘就把自己一身的女红和厨艺教他,就怕他没有一点赚钱的本事。没想到,这些在深宅大院里学来的技艺,如今真成了他在这个农家小院安身立命的资本。 下午,李叶又来了。这次他带来了一篮新鲜的野菜。 “我娘说发烧的人吃这个好,说是清热。”李叶把野菜递给阿拙,关切地看向林溪远,“你好些了吗?” 林溪远点点头:“好多了,谢谢关心。” 李叶在他床边坐下,好奇地问:“听阿拙说,你是从浔阳来的?那么远的路,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林溪远的心猛地一紧,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角。 李叶看出他的不安,连忙道:“你若不想说就算了,我就是随口问问。” 林溪远沉默片刻,低声道:“家里...要把我卖到不好的地方去,我偷跑出来的。” 他没有说南风馆,但那几个字已经足够让李叶明白。 李叶倒吸一口凉气,眼中满是同情:“天哪!怎么会有这样的家人!家里养不起,卖去为奴为婢也就罢了!” 林溪远苦笑着摇摇头。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李叶问。 “我不知道...”林溪远茫然地说,“等伤好了,或许...大约是不能留沈家了...已经麻烦他们许多了,不能恩将仇报。” “你一个哥儿,独自在外太危险了。”李叶皱眉道,“不如就留在月湾村吧!我们这里虽然偏僻,但民风淳朴,村里人也好。你若是想落户,我去求我爹娘帮你说情。” 林溪远怔住了。留在月湾村?他从未想过这个可能。 “可是...我没银钱。”他犹豫地看向窗外。沈知还收留他不过是权宜之计,伤好了,他还有什么理由留下? 李叶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沈大哥面冷心热,既然救了你,就不会赶你走的。再说,阿拙和阿愚那么喜欢你,你走了,他们肯定舍不得。” 正说着,阿愚摇摇晃晃地跑进来,手里举着一朵小野花:“哥哥,给你!” 林溪远接过花,摸了摸阿愚的头:“谢谢阿愚。” 阿愚趴在他床边,眼巴巴地看着他:“哥哥不走,陪阿愚玩。” 孩子的童言无忌,却让林溪远的心软成一团。 李叶走后,林溪远久久不能平静。留在月湾村...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像野草般在心头疯长。 这里没有浔阳的繁华,没有林府的勾心斗角,有的是淳朴的村民,懂事的孩子,和那个面冷心热的沈知还。 可是,他凭什么留下?他一分钱都没有,谈何买地建屋?还是凭沈知还一时的善心就赖着他不成? 傍晚沈知还回来时,带回来一只肥硕的野兔。看到林溪远精神好些了,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野兔是活的,直接被关进了笼子里 晚饭是野菜粥配馒头,搭配虽然简单,却也是饱腹的一餐。 沈知还吃得比平日多些,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林溪远能感觉到他的好心情。 饭后,沈知还照例给林溪远换药。他的动作依然轻柔,指尖偶尔触到林溪远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 “再有十天,应该可以下地慢慢走了。”沈知还检查着他的腿伤,说道。 十天...林溪远的心沉了沉。十天后,他该何去何从? 沈知还要出去时,林溪远叫住了他。 “沈大哥,”他鼓起勇气开口,“等我伤好了...能不能...让我留下来?” 沈知还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回身抬眼看他。 林溪远急忙道:“我可以干活!我会做饭,会缝补,会打理家务...我吃得很少,不会给你们添太多麻烦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沈知还一直沉默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他的内心。 “为什么想留下?”沈知还问。 林溪远低下头,轻声道:“我...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既然逃出了浔阳,我不能再回去,逃亡的路上也有因为我的容貌对我起歹心的...但是,你没有,你很好,阿拙阿愚也很好,叶哥儿也好,月湾村很好,我舍不得走。” 他想起嫡母那张刻薄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沈知还沉默片刻,继续手上的动作:“我不留来历不明的人。” 林溪远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我...”他咬紧嘴唇,内心挣扎不已。说出身世不要紧,重要的是林家肯定还在找他,他又没个户籍,这才是最难办的事,可是不说,他真的无处可去,也真的很想很想留在沈家。 “我叫林溪远,浔阳林家的庶子。”他终于开口,声音微微发抖,“林家是做布匹生意的商贾,我姨娘是父亲的妾室,在我十二岁那年就病故了。长开后,嫡母越发容不下我,去岁冬夜,父亲突然去世了,嫡母把后院庶出的哥儿姑娘,卖的卖送的送…今年春节才过,要把我卖到...卖到南风馆去。那日我做了芙蓉糕要送去给嫡母讨好与她,倒让我偷听到消息,就...就逃了出来。” 林溪远说得断断续续,有些地方含糊其辞,但大致情况已经说明。 沈知还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我没有户籍,一路往北走,不敢走大路,专挑山林小路。身上的盘缠本就不多,很快就用完了,就摘野果野菜充饥...那天雨大,我不小心滑下了山沟...”林溪远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哽咽,“沈大哥,求求你,让我留下吧...我会做点心也会绣活,在家里操持家务都能干,绝不会白吃白住的...我也会照顾好阿拙和阿愚,我会护好他们的。” 沈知还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油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月湾村穷困的很,不比你浔阳林家。”他沉声道,“这里的生活,比你想象的要苦。” “我不怕苦!”林溪远急切地说,“再苦我也能吃,我真的不怕!”第一次大着胆子拉住沈知还的手。 沈知还凝视着他,许久,才缓缓道:“伤好之前,安心住着,伤好之后再议。” 这话既没答应,也没拒绝,但林溪远已经感激不尽。至少,他还有时间证明自己的价值。 这一夜,林溪远睡得并不安稳。梦中,他时而站在沈家小院里,看着沈知还在院子劈柴打拳;时而又回到浔阳林府,被嫡母追打着要把他绑去南风馆。 天快亮时,他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外间,沈知还已经起身开门。门外站着李叶,神色慌张。 “沈大哥,不好了!村长家的牛病了,躺在地上直抽搐,嘴里吐着沫,王大夫只会看人病,也看不出是什么毛病!”李叶气喘吁吁地说,“我爹让我来问问,你会走镖去的地方多,见识多,能不能去看看?” 沈知还二话不说,穿上外衣就跟着李叶走了。 林溪远躺在床上,心中惴惴。牛是农家最重要的财产,若是死了,对村长家将是巨大的损失,麦子也快收了,农忙时最是倚重牲畜的。 约莫一个时辰后,沈知还回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村长和几个村民,人人脸上都带着喜色。 “沈大,今天真是多亏你了!”村长感激地拍着沈知还的肩膀,“要不是你认出那是吃了毒草,及时给牛灌了解毒的药,我这家当可就去了大半了!” 几个村民附和道:“马上双抢收麦子了,村里少了一头牛,那要费多少人力啊!” 沈知还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运气好,恰巧碰上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称赞着沈知还的见识广博,有人捧着地说:“沈大会走镖就是厉害,能赚钱还能长许多见识。” “出门在外总能见到些不一样的。”沈知还淡淡道。 走镖?林溪远心中一动。沈知还还会走镖? 村民们又说了会儿话才散去。临走前,村长注意到屋内的林溪远,和蔼地问:“这就是你救回来的那个哥儿?” 沈知还点头。 村长打量了林溪远几眼,笑道:“是个齐整孩子。好生养着,有什么需要就跟村里说。” 林溪远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待众人都离开后,小院恢复了平静。阿拙带着阿愚在院子里玩,沈知还则在给他换药。 林溪远靠在床头,看着沈知还忙碌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这个男人,曾经是捕快,还会走镖,如今却隐居在这小山村中,当了一个猎户。他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 而自己,一个逃家的哥儿,又能否在这个小院里,找到一席之地? 窗外,阳光正好,院墙边那丛野花开得正盛。阿愚咯咯的笑声和阿拙的呵护声交织在一起,谱成一曲温馨的农家乐。 林溪远轻轻抚摸着腿上的夹板,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无论如何,他都要努力留下来。这个看似简陋的沈家小院,比他从小到大住过的任何地方都更像一个家。 而他,想要守护这个家。 第4章 朋友 晨光熹微,鸡鸣声还未响起,林溪远已经醒来了。 烧已经退了,腿伤好了许多,如今精神也好了许多。他侧耳倾听,外间还是安安静静的,林溪远猜沈知还约莫也醒了,他平日总是醒得极早,却总要等到天光稍亮才起身,大约是怕吵醒他。 这种不动声色的体贴,让林溪远心头微暖,沈知还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果然,当日头越过窗棂,投下第一道金光时,外间的榻上传来了动静。沈知还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衣,然后推开屋门,走进了晨雾弥漫的小院。 林溪远透过窗纸的缝隙,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在院中练拳。朝阳为他镀上一层金边,拳风凌厉,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劲气,与这宁静的山村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存在。 一套拳法打完,沈知还抹了把汗,开始日常的劳作——打水、劈柴、做朝食。明明是冷着一张脸做这些粗活,竟也有种奇特的的温馨感。 林溪远看得入神,直到沈知还推开屋门,才慌忙闭上眼睛假寐。 脚步声靠近床边,停留片刻,又转身离开。接着是灶房里生火的声音,米香渐渐飘散。 当沈知还端着粥进来时,林溪远适时地“醒”了。 “今天感觉如何?”沈知还放下粥碗,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好多了。”林溪远轻声答,耳根微微发热。 沈知还点点头,递过粥碗,又像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镇上买的,蜜饯。” 林溪远怔怔地接过,纸包里是几颗晶莹的蜜枣,散发着甜香。 “沈大哥,我也没那么怕苦的...”他讷讷道突然就眼眶红红的掉了眼泪。 “不值几个钱。”沈知还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又用拇指去擦林溪远的眼泪。 林溪远捏起一颗蜜枣放入口中,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在浔阳时,他也是吃过许多精致的点心,可这一颗普通的蜜枣,却比任何一份点心都让他感到幸福。 饭后,沈知还又要进山。临走前,他破天荒地多嘱咐了几句:“李叶说今天要来看你,若有什么事,让阿拙去叫他。” 林溪远乖巧点头。 沈知还前脚刚走,后脚院门外就传来了李叶清脆的嗓音:“阿拙,溪哥儿今天好些了吗?” “李叶哥哥!”阿拙欢快地跑去开门,“溪远哥哥好多了,刚刚喝完粥呢!” 李叶拎着个小篮子走进来,今天他穿了件半新的浅绿色衫子,衬得整个人越发清秀。见到林溪远已经能靠着床头坐起,他眼睛一亮:“看来是真好了不少!” 林溪远笑道:“多亏你们照顾。” 李叶把篮子放在床头,神秘兮兮地揭开盖布:“猜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篮子里是几个圆滚滚的糯米团子,还冒着热气,散发着艾草的清香。 “这是...”林溪远有些惊讶。 “我娘做的青团!”李叶得意地说,“虽然比不上你们南方的精致,但味道还不错。我想着你从南方来,应该会想念家乡的味道。” 林溪远的心被狠狠触动了。他没想到李叶如此细心,连这点都想到了。 “谢谢...”他声音有些哽咽,“我确实很久没吃过青团了。” 在浔阳,每逢清明前后,林家都会做青团祭祖。那是他少数能尝到的时令点心,因为嫡母嫌他晦气,从不让他上桌,只有好心的厨娘会偷偷给他留两个。 李叶看他眼眶发红,连忙道:“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林溪远拿起一个青团,小心地咬了一口。糯米的软糯,豆沙的甜香,还有艾草独特的清苦气息在口中交融。虽然不是记忆中的味道,却别有一番风味。 “很好吃。”他真诚地说,“你娘手艺真好。” 李叶松了口气,笑道:“你喜欢就好!我娘还说,等你腿好了,请你到家里做客呢!” 林溪远受宠若惊:“这怎么好意思...” “这有什么!”李叶爽朗地摆手,“我们月湾村就是这样,邻里之间互相照应。再说了...”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村里好不容易来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哥儿,我不知多高兴呢!” 林溪远这才意识到,李叶是真心想和他做朋友。在浔阳,因为庶出的身份,他从没有过朋友的。兄弟姐妹们不和睦,下人们更是看人下菜碟的。 一日一日的只能待在自己的小院里。 而在这里,一切都不同了。 “叶哥儿,”他轻声道,“谢谢你。” 李叶被他郑重的语气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这有什么好谢的。对了,你和沈大哥...处得还好吗?” 林溪远点点头:“沈大哥人很好,就是话少了些。” “他就是那个性子!”李叶笑道,“刚来村里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他不好相处。时间长了才知道,他是面冷心热。去年冬天王奶奶家的房顶塌了,他二话不说就去帮忙修葺,连口热水都不肯喝。” 林溪远想起沈知还默默为他做的一切,深有同感。 “说起来,”李叶好奇地问,“沈大哥是怎么救下你的?” 林溪远简单说了那日的情形,省略了自己逃亡的原因。李叶听得啧啧称奇:“后山那条山沟可深了,平日里我们都不敢靠近。也就沈大哥这种会拳脚功夫的人敢去救你了!” 两人正说着,阿拙端着一盆晾干的衣服进来,小脸上满是汗水。 “阿拙真勤快。”李叶称赞道,“比其他小汉子都勤快。” 阿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都是大哥教的。” 林溪远看着盆里那些打满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心中一动:“阿拙,把这些衣服拿来,我来叠,冬日里还能熨衣服呢。” 阿拙惊喜道:“溪远哥哥连熨衣服都会?” 林溪远笑而不语。在浔阳时,姨娘对他严格,他为了少挨骂,把这些活计都学得精熟。“到冬日一起试试。” 李叶也兴致勃勃地凑过来:“我也要学!我娘总说我熨的衣服像咸菜干!” 林溪远拿着衣服细细的揉搓松软后再细细的叠好 “叠衣服还有这么多讲究!”李叶看着自己手中变得正正方方的衣衫,惊叹不已,“溪哥儿,你真是太厉害了!一点都不散。” 阿拙见屋里没他的事儿就领着阿愚去外边玩了。 “回家我也教我娘!”李叶兴奋地说。 林溪远看着李叶兴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心下又突然想起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男人,会不会发现今天是自己叠的衣服呢?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纸,温暖地洒在屋内。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做活一边说笑,气氛融洽。 李叶是个健谈的,说了不少村里的趣事。谁家的大黄狗偷了邻居的腊肉,谁家的鸡飞到树上不肯下来,谁家的小子为了追求心仪的姑娘,半夜在人家窗外唱山歌... 林溪远听得津津有味。这些质朴的乡村趣事,比浔阳那些勾心斗角的宅斗戏码有趣多了。 “说起来,过几天就是村里的保麦苗了。”李叶突然道,“可惜溪远你的腿伤还没好,不然一定能看到热闹。” “保麦苗?”林溪远好奇地问。 “是啊,祭祀土地神,祈求麦子丰收。”李叶解释道,“村里会办社戏,摆社酒,各家会叫来嫡亲的亲戚来家里做客,可热闹了!去年沈大哥还猎到了一头野猪,分了一半给了社酒,大家都夸他能干又大方呢!” 林溪远想象着那个场景,心中向往。在浔阳,这种民间庆典他是无缘得见的,嫡母总说那是“粗鄙之人的玩意儿”,他一年到头也不得出门一趟。 “没关系,等你伤好了,村里的节日多着呢!”李叶看出他的遗憾,安慰道,“立春叫春,清明祭祖,还有端午中秋,冬至吃饺子...每个月都有热闹可看!”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叶哥儿,在吗?” 李叶立刻站起身:“是我娘!”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推门进来,面容慈祥,穿着干净的粗布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手里端着一个小瓦罐,见到屋内的情形,愣了一下。 “娘,你怎么来了?”李叶迎上去。 李母笑着将瓦罐递给儿子:“炖了点鸡汤,给溪哥儿补补身子。”说着,目光落在林溪远身上,柔和了几分,“这就是沈家救回来的孩子?长得真水灵,一点不像我们这的人。” 林溪远连忙想要起身行礼,被李母快步上前按住:“快别动,腿上还有伤呢!” “伯母好。”林溪远乖巧地问候,“谢谢您的鸡汤。” 李母在床边坐下,仔细打量着他,眼中满是怜爱:“可怜见的,遭了这么大的罪。日后在月湾村住下得了,能摔在山里,大抵也是没地儿去的。” 林溪远心中感动,轻声道:“知道了伯母。” 李母又看向那些被叠平整的衣服,惊讶道:“这些是...” “是溪远教我们叠的!”李叶抢着回答,“娘,你看,多平整!溪哥儿可厉害了,什么都会!” 李母摸了摸衣服,赞许地点头:“真是好手艺,衣服一点不硬挺。溪哥儿啊,你以前在家里是做什么的?” 林溪远心中一紧,低声道:“就是...普通人家,帮着做些家务。” 李母也怕提到林溪远的伤心事,便也不再追问,转而道:“你这孩子,一看就是吃过苦的。既然到了月湾村,就把从前的事都放下。我们这里虽然不富裕,但人心是暖的。” 林溪远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母又坐了一会儿,嘱咐李叶好生照顾林溪远,这才离开。 她走后,李叶打开瓦罐,浓郁的鸡汤香味立刻飘散开来。 “我娘炖的鸡汤最香了!”李叶得意地说,“里面还放了枸杞子,最是补身子!” 林溪远看着那罐鸡汤,眼眶发热。在浔阳,他生病时从未有人如此关心过他。嫡母巴不得他病死才好,下人们更是捧高踩低的。 而在这里,这些与他素昧平生的人,却给了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傍晚时分,沈知还回来了。今天他的收获不错,除了两只山鸡,还有一只獐子。 一进门,他就察觉到了不同。 院子里晾着的衣服格外平整,屋内的摆设也似乎更加井井有条。灶房里飘出鸡汤的香味,夹杂着米香,勾人食欲。 “大哥!”阿拙兴奋地跑过来,“你回来啦!今天喝鸡汤呢” 沈知还的目光扫过那些平整的衣物,又落在倚在床头的林溪远身上。 “李叶和他娘来过了?”他问,声音依然平静,但眼中的讶异却掩饰不住。 林溪远点点头:“伯母送来了鸡汤。” 沈知还“嗯”了一声,放下猎物,洗手准备吃饭。 晚饭格外丰盛。除了日常的馒头和野菜,还有李母送的鸡汤。 席间,阿拙不停地夸赞林溪远:“大哥,溪远哥哥什么都会!他做的衣服也好看,还教我怎么收拾屋子!他说等腿好了还给我们做点心吃!” 沈知还默默地听着,偶尔看林溪远一眼,目光复杂。 饭后,沈知还照例给林溪远换药。今天的沉默格外漫长,直到包扎完毕,他才突然开口:“你不必做这些。” 林溪远心中一紧:“我...我只是想帮帮忙...” “你是伤患,”沈知还站起身,背对着他,“安心养伤便是。” 林溪远看着他高大的背影,鼓起勇气道:“可是我想做点什么...我不能白吃白住...而且腿快好了,我都感觉到痒了。” 沈知还转过身,深邃的眼眸在油灯下显得格外幽深:“我不苛待伤患。”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林溪远的心沉了下去。沈知还是觉得他太着急了吗?还是...不想要他的帮助? “我明白了。”他低下头,轻声道。 沈知还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伤好了,随你。” 林溪远猛地抬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沈知还却已经转身出去,留下一个坚实可靠的背影。 这一夜,林溪远辗转反侧。沈知还的话在他脑中回荡——“我不苛待伤患”。这是在心疼我吗?想着想着,林溪远红了脸。 窗外月光如水,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林溪远望着窗纸上摇曳的树影,心中百转千回。 他想起李叶说的保麦苗,想起村长和善的面容,想起李母温暖的关怀,想起阿拙和阿愚依赖的眼神... 还有沈知还。那个沉默寡言,却会在雨中背起一个陌生人,会给他买蜜饯,会默默关心他的男人。 月湾村,这里有他渴望的一切——安宁,温暖,朋友。 他一定要留下来。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想到这里,林溪远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勇气。他轻轻挪动身子,借着月光打量这个简陋却整洁的房间。 总有一天,他要让这个家变得更好。要让沈知还和两个孩子过上好衣好食的日子。要报答月湾村帮助过他的人。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像种子般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月光下,林溪远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从今天起,他要忘记浔阳林府那个任人欺凌的庶出哥儿。 他是林溪远,是月湾村沈家小院的暂住者,也是未来的守护者。 第5章 一盏甜汤 养伤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今日的感觉与往日不同。腿上的疼痛不再尖锐刺骨,转为一种深沉的酸胀。他尝试着动了动左腿,惊喜地发现已经能够轻微抬起,而不像之前那样完全使不上力。 窗外传来沈知还练拳的破空声,沉稳有力。林溪远静静听了一会儿,鼓起勇气撑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挪到床沿。 “溪远哥哥,你要做什么?”阿拙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见状急忙放下盆子跑过来。 “我想试试...”林溪远深吸一口气,“扶我一把,阿拙。” 阿拙犹豫片刻,还是上前搀住他的手臂。林溪远借力站起,受伤的左腿轻轻点地,一阵酸麻感传来,但并非无法忍受。 他试着将一部分重量转移到左腿上,额头上立刻沁出细密的汗珠。 “不行就算了,”阿拙担心地说,“大哥说不能着急。” 林溪远摇摇头,目光坚定:“总要迈出第一步。” 就在这时,沈知还推门而入。见到林溪远扶着阿拙站在地上,他眉头微蹙,快步上前。 “胡闹。”他沉声道,伸手扶林溪远坐下。 “沈大哥,我的腿好多了。”林溪远急忙解释,“你看,已经能稍微用力了。” 沈知还的手停在半空,审视着他的腿:“伤筋动骨一百天,急不得。” “我知道,”林溪远仰头看着他,眼中闪着希冀的光,“但我总不能一直躺在床上。让我试试,就一会儿。” 沈知还沉默地看了他片刻,突然弯腰,一手绕过他的后背,一手托住他的膝弯,将他打横抱起。 “啊!”林溪远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沈知还的脖子。 男人的胸膛宽阔而温暖,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感受到结实的肌肉和有力的心跳。林溪远的脸瞬间红透了,他从未与旁人如此亲近过。 沈知还却面色如常,将他抱到外间的椅子上坐下,又拿来一个木凳让他垫脚。 “在这里坐着,比躺在床上强。”他淡淡道,转身去端早饭。 林溪远摸着发烫的脸颊,心跳如鼓。方才那一瞬间的靠近,沈知还身上淡淡的汗味和草木气息还萦绕在鼻尖,让他心神不宁。 早饭是简单的米粥和咸菜,林溪远却吃得心不在焉。 饭后,沈知还开始整理今天要带到镇上的猎物。除了前几天积攒的几张兔皮和狐皮,还有昨天猎到的那只獐子。 林溪远坐在门边,看着他熟练地处理这些猎物。沈知还的手法干净利落,剥皮、去骨、分割,每一下都精准有力,显然是个中老手。 “沈大哥,”林溪远忍不住问,“这些能卖多少钱?” 沈知还头也不抬:“獐子整只卖,约莫二百文。兔皮三十文一张,狐皮贵些,品相好的能卖到八十文。” 林溪远在心中默算,这一趟竟能赚近五百文,足够寻常农家一个月的开销了。 “镇上...很远吗?”他又问。 “步行一个时辰。”沈知还将分割好的肉块用油纸包好,整齐地码进背篓,“晌午前能回来。” 林溪远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突然道:“沈大哥,晌午...晌午我给你们做顿饭吧?” 沈知还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 “我的手动得了,”林溪远急忙解释,“让阿拙帮我生火就行。我想...谢谢你们这些天的照顾。” 沈知还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点了点头:“随你。” 他背起背篓,又嘱咐阿拙:“多看着他,别让他站太久。” 阿拙乖巧应下。 沈知还离开后,林溪远立刻让阿拙拿来家里的存粮。米缸里的米只剩小半,面袋也快见了底,墙角堆着些土豆和红薯,梁上挂着几串干菇和辣椒。 虽然简陋,但比林溪远想象中要好些。 “大哥每隔几天就去镇上卖猎物,换些米面回来。”阿拙解释道,“有时候还能买块豆腐或者割点猪肉。” 林溪远点点头,心中已有了计较。他指挥阿拙淘米洗菜,自己则坐在灶前,慢慢处理那些干菇和辣椒。 “溪远哥哥,今晚做什么好吃的?”阿拙兴奋地问。 林溪远笑了笑:“做一道菌菇煨饭,再炖个红薯甜汤。” 这是他在浔阳时跟姨娘学的。林家讲究排场,从不吃这些粗陋食物,但林溪远的吃食常常被克扣,姨娘心疼他,常偷偷让丫鬟去集市上买些寻常食材给他做这些家常吃食。没想到,如今竟派上了用场。 阿拙生起火,林溪远便坐在灶前的小凳上,一边焖锅里的米粒,一边加入泡发好的菌菇和调味料。菌菇的鲜香随着热气蒸腾而起,弥漫在整个灶房。 “好香啊!”阿愚被香味吸引,摇摇晃晃地跑进来,眼巴巴地盯着锅看。 林溪远笑着摸摸他的头:“再等一会儿就能吃了。” 米饭煨上后,他又开始处理红薯。去皮、切块,放入锅中加水慢炖。待红薯软烂,再加入少许红糖,慢慢搅动。 甜香混合着菌菇的鲜美,让小小的灶房充满了温馨的气息。 “溪远哥哥,好看。”阿愚突然说。 林溪远一愣,笑道:“做饭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不一样,”阿拙认真地说,“大哥做饭就是为了填饱肚子,你做饭...像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童稚的话语让林溪远心中一动。是啊,在浔阳林府,做饭是他少有的能掌控的事情。当那些普通的食材在他手中变成美味佳肴时,他也是分外高兴的。 如今,在这个简陋的农家灶房里,他再次找到了这种感觉。 晌午刚过,沈知还便回来了。他今天回来得比平时早,背篓里除了换回来的米面,还有一小包芝麻糖和一块嫩豆腐。 一进院门,他就闻到了那股不同寻常的香气。 “大哥!”阿拙欢快地迎上去,“溪远哥哥做了好吃的!可香了!” 沈知还放下背篓,目光落在灶房门口的林溪远身上。他正坐在那里,小心翼翼地搅动着锅里的甜汤,白日的光从窗户照进灶屋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那一刻,沈知还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晌午时,一家四口围坐在院中的小桌旁。这是林溪远第一次下地吃饭,虽然只能坐着,却让他感到无比欣喜。 菌菇煨饭香气扑鼻,米饭吸饱了菌菇的鲜汁,每一粒都晶莹饱满。红薯甜汤浓稠适中,甜而不腻,温暖妥帖。 沈知还吃了一口饭,动作微微一顿。 “合口味吗?”林溪远紧张地问。 沈知还点了点头,又舀了一勺甜汤。他吃得比平时慢,每一口都细细品味。 阿拙和阿愚更是狼吞虎咽,阿愚吃得满脸都是饭粒,惹得大家忍俊不禁。 “溪远哥哥,你做的饭太好吃了!”阿拙含糊不清地说,“比镇上天香楼的还好吃!” 林溪远被他的夸张逗笑了:“天香楼是什么地方,我怎么能比。” “真的!”阿拙急切地说,“上次大哥带我去镇上,我们在天香楼门口闻过,就是没有这么香!” 沈知还突然开口:“天香楼是横涧乡最好的酒楼。” 林溪远惊讶地看向他。这是沈知还第一次主动接话。 “他们的菌菇煨饭,不如这个,原先打招牌的时候还说是从南边学来的新式菜。”沈知还平静地说完,继续低头吃饭。 林溪远怔住了,随即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这句简短的称赞,比任何华丽的赞美都让他高兴。 饭后,沈知还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去收拾,而是看着林溪远,问道:“你的腿怎么样了?” 林溪远忙道:“好多了,已经能稍微用力了。” 沈知还点点头:“明天开始,我帮你做康复训练。” “好。我要快点好起来。” 日头西落,夜幕降临,林溪远躺在床上,回味着今天的点点滴滴。沈知还的称赞,两个孩子满足的笑容,还有那锅被一扫而光的甜汤...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自己正在这个家里找到一席之地。 窗外月色正好,林溪远的心也如这月色般清明。 他知道,距离完全康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不仅是腿伤的好转,他好想可以在这个家找到自己的位置。 明天,又将是一个新的开始,会是更好的明天。 第6章 户籍暗落 夕阳西沉,几日未归的沈知还拖着长长的身影回家。他肩上扛着一头刚猎到的鹿,步伐稳健地走在村间小路上,裤脚沾着许多泥点,衣裳也破了上面粘着苍耳子,额角还有一道细小的刮痕,显然是今日狩猎时不慎被树枝划伤的。 “大哥回来了!”在院门口张望的阿拙眼睛一亮,转头朝院内喊道。 林溪远正坐在院中的矮凳上,小心翼翼地尝试伸直受伤的左腿。经过这些天的康复训练,他已经能扶着墙壁慢慢行走,只是伤腿还不敢完全用力。听到阿拙的喊声,他抬起头,正好对上沈知还深邃的目光。 “今日收获不错。”沈知还放下鹿,目光扫过林溪远的腿,“感觉如何?” “好多了,”林溪远扶着墙想站起来,“已经能走几步了。” 沈知还快步上前,伸手扶了一下:“不急。” 他的手掌很大,轻松就可以环住林溪远的手腕,却让林溪远感到一种坚固的支撑。这些日子,沈知还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帮他做康复训练,手法专业而耐心,完全不像个粗犷的猎户。 “我炖了野菜菌菇汤,还烙了饼。”林溪远轻声说,“鹿明日再处理吧,先吃饭。” 沈知还点点头,弯腰提起鹿,将它挂在杂物屋的阴凉处。夕阳的余晖照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硬朗的线条。 晚饭时,阿拙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在村里听到的趣事,阿愚学着哥哥的样子,努力自己吃饭,弄得满脸都是饼渣。林溪远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样平凡而温馨的家庭生活,是他从前在浔阳林府想都不敢想的。 饭后,沈知还照例检查了林溪远的腿伤。 “恢复得比预想的快。”他轻轻按压伤处,“再过七八日,应该可以不用扶墙行走了。” 林溪远心中一喜:“真的?” 沈知还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镇上王大夫配的药油,每日按摩伤处,能好得更快些。” 林溪远接过瓷瓶,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沈知还的手掌,两人都微微一顿。 “谢谢沈大哥。”林溪远低声道。 沈知还“嗯”了一声,起身去收拾碗筷。 夜深人静时,林溪远躺在床上,听着外间沈知还均匀的呼吸声,心中思绪万千。这些日子,沈知还对他的照顾无微不至,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那种若即若离的态度,让林溪远既感激又困惑。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外间的沈知还并没有睡着。 月光从窗纸的破洞漏进来,在泥土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沈知还睁着眼睛,望着屋顶的茅草,心中盘算着另一件事。 三天前,他去桃花镇卖猎物时,特意去找了在衙门的老张。如今的老张已经升任户房书吏,专管户籍之事。 “沈老弟,这可是冒风险的事啊。”老张捻着胡须,面露难色,“凭空多出一个人来,上面查起来不好交代。” 沈知还将一锭银子推到他面前:“只是个逃难的哥儿,不会惹麻烦。” 老张看着银子,犹豫片刻,压低声音:“什么关系?” 沈知还沉默一瞬,道:“夫郎。” 老张恍然大悟,笑道:“早说嘛!既然是沈老弟的夫郎,那就好办了。明日我就把户籍办妥,落在你家的户头上。” 想到这里,沈知还的眉头微微蹙起。他知道这么做真的太冲动了,却还是做了。或许是心疼林溪远无处可去的窘迫,或许是感激这些日子来家里多出的烟火气,阿拙和阿愚这段日子高兴了许多,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翻了个身,不再去想。总归他不说,这事儿也没人知道,不妨碍林溪远什么。 第二天一早,沈知还天不亮就起身了。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轻手轻脚地收拾好猎具干粮,又看了眼里屋睡得正香的林溪远,这才推门而出。 今日他要去更深的山里,上次打猎给他看到了那里有野猪出没的痕迹。若是能猎到一头野猪,卖的钱足够家里小半年的开销。 林溪远醒来时,天已大亮。他发现沈知还早已出门,外间的榻上收拾得整整齐齐。 “大哥说今天要去牙梳山,晚上不一定能回来。”阿拙一边生火一边说,“他让我们自己吃饭,不用等他。” 林溪远心中掠过一丝失落,但很快振作起来。他扶着墙慢慢走到灶房,看着所剩不多的存粮,心中有了计较。 “阿拙,我们去叶哥儿家借点绿豆和糯米好吗?”他问道,“今天做点不一样的。” 阿拙眼睛一亮:“好啊!李叶哥哥肯定愿意借给我们!” 在李叶家的帮助下,林溪远借到了需要的食材。回到家中,他让阿拙生起灶火,自己则坐在灶前,开始制作绿豆糕和糯米糍。 这些精致的点心做法,是他姨娘生前偷偷教给他的。姨娘原是江南点心师傅的女儿,做得一手好点心,后来家道中落,才给人做了妾室。她常说,手艺是立身的根本,无论到哪里,有一技之长总能活下去。 如今想来,姨娘的话竟是一语成谶。 “溪远哥哥,你好厉害啊!”阿拙看着林溪远灵巧的双手,将普通的绿豆和糯米变成一个个精致的小点心,眼中满是崇拜。 林溪远笑了笑,将做好的点心整齐地码在盘中:“这些拿去送给李叶家,谢谢他们借给我们食材。剩下的,我们留着晚上吃。” 午后,林溪远继续练习走路。他扶着墙壁,一步步在院中挪动,每走一步,伤腿都传来酸胀的感,但他咬紧牙关坚持着。 他想要在沈知还回来时,给他一个惊喜。 五日后,沈知还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院门口。他今日的收获颇丰,不仅猎到了一头小野猪,还捡到了一窝野鸡蛋。 “沈大哥!”林溪远扶着门框,努力站直身子,“你看,我已经不用扶墙壁了,能自己走到门口了。” 沈知还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点了点头:“很好。” 他的语气依然平淡,但林溪远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赞许。 晚饭时,林溪远端出精心准备的绿豆糕和糯米糍。点心做得精致可爱,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这是...”沈知还有些惊讶。 “是我姨娘教我的。”林溪远轻声解释,“我想谢谢你们这些日子的照顾。” 阿拙和阿愚催促着沈知:“前几日我们已经吃了一回,大哥快尝尝呀。”。 沈知还拿起一块绿豆糕,细细品尝。点心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竟是比镇上点心铺卖的还要好吃。 “很好吃。”他看向林溪远,目光深沉,“你姨娘教你的手艺很好。” 林溪远心中一酸,低声道:“可惜她走得太早。”又打起精神来:“若是有好看的模具可以做出莲花花样式的呢。” 沈知还沉默片刻,突然道:“明日我去镇上卖野猪,你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林溪远摇摇头:“买些棉布和各色的彩线可行?” “行。”沈知还淡淡道,“野猪能卖不少钱,还要别的吗?” “不用啦。” 第二天,沈知还果然一早就拖着野猪去了镇上。这头野猪约莫百来斤,虽然不算很大,但皮毛完好,肉质鲜嫩,在集市上很受欢迎。 不到晌午,大半扇野猪就以一个不错的价格卖给了镇上的酒楼。沈知还掂量着手中的钱袋,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安排。 他先去米铺买了上好的白米和面粉,又割了两斤猪肉,称了一包红糖。经过布庄时,他买了一些做帕子的棉布和彩线,犹豫了一下,又挑了一匹淡青色的细葛布和一匹白色的棉布。 “这颜色衬小哥儿正合适。”布庄老板娘笑着打趣,“是给家里夫郎买的吧?” 沈知还微微一怔,没有否认,只是默默付了钱。 从布庄出来,他拐进一条小巷,熟门熟路地来到衙门后门。老张早已等在那里,见他来了,赶紧从怀中掏出一张纸。 “办妥了。”老张将户籍文书递给沈知还,“林溪远,年十六,苏南人士,许给你做夫郎。有了这个,他就是月湾村正经的住户了。” 沈知还接过文书,看着上面林溪远的名字和“沈林氏”的称谓,明知是为了稳妥,心中还是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多谢。”他将准备好的酬金递给老张。 老张摆摆手:“咱们老交情了,不必这么客气。只是...”他压低声音,“这哥儿的来历,真如文书上写的这么简单?” 沈知还目光一凛:“他是我的人,不会惹麻烦。” 老张见他神色严肃,便也不再追问,只道:“既然是你的人,那我就放心了。” 沈知还将户籍文书仔细折好,贴身收藏。这件事,他暂时不打算告诉林溪远。那哥儿心思敏感,若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擅自决定,怕是会多想。 回到月湾村时,日头已经偏西。沈知还背着采购的物品,刚走到村口,就看见林溪远扶着墙壁,在院门口张望。 见到他的身影,林溪远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 那一刻,沈知还突然觉得像回到了桃花镇的日子,突然很感激那天愿意救林溪远的自己。 “沈大哥,你回来了。”林溪远迎上前,想要接过他手中的东西。 “不用,你腿还没好利索。”沈知还避开他的手,将背篓放在院中,“今天感觉如何?” “又好多了。”林溪远跟着他走进屋,“应该是更好了已经能走一段路了。” 沈知还点点头,从背篓里取出那匹淡青色细葛布:“给你的。” 林溪远愣住了:“这...这太贵重了...” “野猪卖了个好价钱。”沈知还语气平淡,“做身新衣服,另外这个棉布麻烦你给阿拙和阿愚做两身里衣。”又把做帕子的棉布和彩线给了林溪远。 林溪远抚摸着光滑的布匹,眼眶微微发热。在浔阳时,他穿过更好的衣服,可从未有人专门为他买过新布,更好的布也是被人挑省的才轮得到他。 “谢谢沈大哥,你对我这样好,我哪里舍得走。”他声音哽咽。 沈知还看着他被泪水浸润的眸子,心中一动,几乎就要将户籍文书的事说出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去处理野猪肉。”他转身走出屋子,留下林溪远一人对着那匹布发呆。 当晚,沈知还把留在家中的野猪肉分成了几份,除了自家留用的,其余的准备送给村长家和李叶家。在月湾村,邻里之间互相赠送是常事,至于村长,林溪远落户的事还要经过他,这样既能维系感情,也能在需要时得到帮助。 林溪远则对着那匹布出神。他在想该做什么样式的衣服,既能方便干活,又不辜负这匹布的好料子。 “溪远哥哥,你要做新衣服吗?”阿拙凑过来,羡慕地摸着布匹。 林溪远点点头拿出那匹白色的棉布:“也给你和阿愚做一身里衣。” 阿拙开心地笑了,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说:“大哥对你真好。他只给我们买这么贵的布。” 林溪远心中一颤,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在心底蔓延。 夜深了,沈知还躺在榻上,听着里屋林溪远均匀的呼吸声,伸手摸了摸怀中的户籍文书。 文书上的墨迹已经干透,那个陌生的称谓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上,明知不是那回事,心里却在意的很。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至少在这一刻,他愿意承担这个选择带来的一切后果。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满小屋。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在这个平凡的夜晚,命运已经被一张薄薄的纸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而这一切,还在为你不能留下而苦恼林溪远还浑然不知。 第7章 夏意初萌 才刚到巳时,日头就灼人了,在养腿伤的同时春天完全过去了。 林溪远坐在院中的屋檐下,指尖捏着细针,在淡青色的帕子上绣着最后一竿翠竹。暑气蒸腾,细密的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滑落,但他浑然不觉,全神贯注在手中的绣活上。 这是他用沈知还送的那匹布的边角料裁出的帕子。自从腿伤渐愈,他就开始琢磨着做点绣活贴补家用。在浔阳时,他的绣工是周姨娘一手教出来的,虽比不上专门的绣娘,却也拿得出手。 “溪远哥哥,你绣得真好看!”阿拙蹲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竹叶在帕子上渐次成形。 林溪远微微一笑,将最后一针收尾:“等攒够了钱,给你和阿愚也做身新衣裳。” 阿拙眼睛一亮,随即又摇摇头:“大哥说,你大伤初愈,不能太劳累。”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李叶爽朗的嗓音:“溪哥儿,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林溪远抬头,见李叶挎着个小竹篮兴冲冲地走进来。篮子里是几把晒干的艾草和一些晒干的薄荷叶。 “这些艾草揉碎了点上熏一熏家里驱蚊最管用了。”李叶将篮子放在石桌上,又好奇地凑过来看林溪远的绣活,“呀!这竹子绣得跟真的一样!” 林溪远有些不好意思:“随手绣着玩的。” “这哪是随便绣绣!”李叶拿起帕子仔细端详,“这针脚,这配色,比镇上布店卖的还好呢!溪远,你手艺这么好,不如多做几条,我帮你拿到镇上去卖?” 林溪远心中一动,但随即又犹豫了:“这..我正愁卖呢?” “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李叶信心满满,“镇上那些小姐哥儿最喜欢这种精致的小物件了。一条帕子少说也能卖十文钱呢!” 十文钱,能买两斤白面了。林溪远捏着手中的帕子,心思活络起来。 傍晚时分,沈知还背着一大捆柴归来。今日他猎到了两只肥硕的山鸡,还有一些野菌。 一进院门,他就看见林溪远坐在屋檐下,专注地绣着帕子。夕阳的余晖打在他的脚边。微风拂过,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沈知还的脚步顿了顿,目光在那专注的侧脸上停留了片刻。 “沈大哥回来了。”林溪远抬起头,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容。 沈知还“嗯”了一声,将猎物放进笼子里,状似随意地问道:“腿怎么样了?” “已经好利索了。”林溪远站起身,在原地走了几步给他看,“你看,一点都不疼了。” 沈知还仔细打量着他的步伐,确认无碍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晚饭后,林溪远鼓起勇气向沈知还提起绣帕子卖钱的想法。 “李叶说,一条帕子能卖十文钱。”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知还的神色,“我想着,多少能贴补些家用...” 沈知还正在擦拭弓箭,闻言动作不停:“随你,别累着。” 得到许可,林溪远心中一喜,当晚就决定明日绣两条帕子。一条绣着兰草,一条绣着寒梅,都是清雅的样式。 过了几日,李叶果然兴冲冲地拿着三条帕子去了镇上。林溪远在家中忐忑不安地等着,连绣活都有些心不在焉。 晌午时分,李叶回来了,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 “都卖出去了!”他一进院门就高声喊道,“三条帕子,卖了四十文呢!” 林溪远又惊又喜:“怎么卖了这么多?” “布店的老板娘说你的绣工好和我们这的绣法不一样,非要加价买下来。”李叶从怀里掏出钱袋,得意地晃了晃,“她还说,以后有多少收多少!” 林溪远接过沉甸甸的钱袋,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成就感。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靠自己的手艺赚到钱。 当晚,他用这笔钱买了肉和豆腐,做了黄豆酿豆腐。沈知还看着桌上的新式菜肴,又看了看林溪远亮晶晶的眼睛,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多吃了一碗饭。 从那天起,林溪远除了操持家务,又多了一项活计。他白天绣帕子十指常常被针扎得通红,却从不叫苦。 沈知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偶尔进城时会带回一些彩线和绣样,却从不说什么。 这天傍晚,沈知还从山里回来,肩上扛着一头罕见的白狐。那白狐皮毛完好,只在眉心有一个细小的箭孔,显见猎手的箭法精准。 “这白狐皮能卖个好价钱。”晚饭时,沈知还破天荒地主动提起狩猎的事,“镇上的皮货商一直想要一张完整的白狐皮。” 林溪远好奇地问:“能卖多少?” “少说五两银子。”沈知还淡淡道。 五两!林溪远暗暗咋舌。够他绣多少帕子了。 “明日我去镇上。”沈知还看了林溪远一眼,“你可要同去?” 林溪远愣住了。自从来到月湾村,他还从未出过远门。 “我的腿...已经好了。”他迟疑道,“可是...我走的不快。” “无妨,可以坐村里的牛车去。”沈知还说完,便低头继续吃饭,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这一夜,林溪远辗转反侧,既期待又忐忑。他既想去镇上看看,又担心会给沈知还添麻烦。 第二天天还没亮,林溪远就起身了。他特意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将头发仔细梳了个好看的发髻,又洗了两遍脸。 沈知还看见他时,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村里的牛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乡间小路上。林溪远坐在沈知还身边,感受着夏日的晨风拂面,心中满是新奇。 路旁的麦田有些黄有些绿了,农人们已经开始在田间劳作。远远近近的村庄炊烟袅袅,鸡鸣犬吠声此起彼伏。 这是与浔阳截然不同的景象。没有高墙深院,没有车水马龙,只有一望无际的田野和绵延的远山。 “看,那就是横涧乡。”沈知还突然指着前方说道。 林溪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出现了一片青灰色的屋瓦,隐约可见人来人往的街道。 镇子比林溪远想象的要热闹许多。青石板铺就的主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绣庄、杂货铺、酒楼、茶肆,应有尽有。 沈知还先带着林溪远去了皮货店。那掌柜的一见白狐皮,眼睛顿时亮了,围着看了好几圈,连连称赞。 “沈猎户,你这手艺是越来越精了!”掌柜的伸出大拇指,“这皮子一点损伤都没有,难得,难得啊!”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白狐皮最终以六两银子的价格成交。林溪远站在一旁,看着沈知还与掌柜的周旋,心中暗暗佩服。这个男人不仅狩猎技艺高超,做起生意来也毫不逊色。 从皮货店出来,沈知还又去米铺买了些粮食,然后带着林溪远在镇上闲逛。 “想去布庄看看吗?”沈知还突然问道。 林溪远点点头。他确实想去看看镇上的绣庄都卖些什么花样。 布庄的老板娘是个和气的妇人,一见林溪远就笑道:“这就是那位绣工了得的小哥儿吧?李叶哥儿带来的帕子,都是你绣的?” 林溪远有些羞涩地点点头。 老板娘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又看了看他身边的沈知还,笑道:“果然是双巧手。以后有什么绣活,直接拿来我这里,保证给你个好价钱。” 从绣庄出来,林溪远手中多了一包彩线和几块上好的绣布。这些都是老板娘预付的定金,要他绣几幅大件的绣品。 “看来你的绣活很受欢迎。”沈知还淡淡道。 林溪远抱着那包彩线,心中满是欢喜:“我会好好绣的。” 正午时分,沈知还带着林溪远走进一家面馆。店面不大,却干净整洁,飘着诱人的香气。 “两碗阳春面,一碟酱肉。”沈知还对伙计说道。 这是林溪远第一次在外面的食肆吃饭。他小口小口地吃着面,感受着这与家中截然不同的味道。 “不合口味?”沈知还见他吃得慢,问道。 林溪远摇摇头:“很好吃。只是...想起了姨娘。” 沈知还沉默片刻,将自己碗里的酱肉夹了一块放到林溪远碗中:“多吃点。” 这个细微的举动让林溪远鼻尖一酸。沈知还真的很关心过他。 饭后,两人在镇上又逛了一会儿。沈知还给阿拙和阿愚各买了一包麦芽糖。 林溪远边走边看也是过足了瘾。看什么都觉得高兴。 路过一个木匠的摊子,沈知还买了一个海棠花模具买了一个梅花模具。 “拿着。”沈知还直接将木模具塞到他手中,“不是说有模具做的点心更好看吗。” 回村的牛车上,林溪远摸着怀中的模具,心中五味杂陈。沈知还对他越好,他就越是不安,因为他真的想和沈知还当家人了。 申时一刻,牛车晃晃悠悠地驶回月湾村。林溪远靠在车栏上,看着天边的晚霞,突然轻声问道:“沈大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沈知还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溪远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没多好。”最终,他吐出三个字,便不再言语。 这三个字,像一颗石子投入林溪远的心湖,荡起层层涟漪。 当晚,林溪远就着油灯,开始花那幅老板娘订的《夏荷图》的花样子。他画得格外用心,一笔一画都倾注了全部的心血。 也许,这就是他回报沈知还的唯一方式。 窗外,夏虫啁啾,月光如水。 第8章 月湾村 天光亮的越发早了,晨光透过窗,在林溪远脸上跳跃。他睁开眼,听着院中沈知还练拳的破空声,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感。腿伤已经痊愈,他终于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行走跑跳了。 “溪远哥哥,今天李叶哥哥说要带你去村里转转!”阿拙端着洗脸水进来,小脸上满是兴奋。 林溪远这才想起,前几日李叶确实说过要带他熟悉月湾村。他连忙起身洗漱,换上了那身用沈知还送的布料新做的衣裳。淡青色的棉布衬得他肤色越发白皙,整个人清秀得像是雨后的新竹。 早饭时,沈知还看了一眼他的新衣裳,目光微顿,却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将一碗粥推到他面前。 饭后,李叶果然如约而至。今天他穿了件半新的湖蓝色衫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见林溪远就笑道:“今天可要好好带你认认路,往后你就是我们月湾村的人了!” 林溪远心中微暖,跟着李叶走出院门。这是他来月湾村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门。 月湾村不大,约莫三十来户人家,东西两座山,村庄就在这峡谷平地中而建,从山中冲刷下来的河是一个弧形把村庄切成两半。 清晨的村庄已经苏醒,炊烟袅袅,鸡鸣犬吠,处处透着生机。 “那是村长家。”李叶指着村中央一处青砖瓦房,“村长一家人可好了,去年发大水前,要不是他察觉到不对劲组织大家加固河堤,半个村子都要被淹了。” 林溪远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那院子收拾得十分整齐,院墙上爬满了翠绿的藤蔓。 两人沿着村中的土路慢慢走着,不时有村民与李叶打招呼。 “叶哥儿,这是沈家新来的那个小哥儿?”一个扛着锄头的老伯好奇地打量着林溪远。 “是啊,陈伯,他叫溪远,我们叫他溪哥儿。”李叶笑着应道,“腿好了,我带他熟悉熟悉村子。” 老伯点点头,对林溪远和蔼地笑了笑:“好孩子,在村里安心住下。” 继续往前走,李叶又指着一处院子道:“那是芦花婶家,她养鸡是一把好手,村里人要买鸡蛋都找她。” 正说着,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端着簸箕走出来,见到他们,眼睛一亮:“叶哥儿,这就是沈家救回来的那个小哥儿?” 林溪远连忙行礼:“婶子好,我叫林溪远。” 芦花婶上下打量着他,笑道:“溪哥儿真是个齐整孩子。真是白哈,像面团似的。” 林溪远有些不好意思:“婶子太会夸人了。” “谦虚什么,是好看啊!”芦花婶放下簸箕,热情地拉着他的手,“来来来,正好我刚孵出一窝小鸡,送你两只养着玩。” 林溪远受宠若惊,还没来得及推辞,就被芦花婶拉进了院子。 院子里,一只母鸡正带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鸡在啄食。那些小鸡黄澄澄的,像一个个滚动的小绒球,可爱极了。 “你看,多精神!”芦花婶弯腰捉了两只最活泼的,递给林溪远,“拿回去养着,以后就有鸡蛋吃了,过年了还能杀鸡吃。” 林溪远小心翼翼地接过两只小鸡,它们在他手心叽叽喳喳地叫着,温暖的小身子微微颤抖。 “这...这怎么好意思...”他讷讷道。 “客气什么!”芦花婶爽朗地笑道,“沈猎户还给我们家送野味,两只小鸡算什么!” 从芦花婶家出来,林溪远捧着两只小鸡,既欢喜又无措。 李叶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别担心,我教你养鸡。很简单的,每天喂点草和不要的菜叶就行,你要是敢挖地龙和捞田螺,鸡长得更快。” 两人又逛了村里的井台、磨坊,还有那棵大槐树。每到一处,李叶都细细讲他原来在这些地方看过什么热闹,林溪远认真地听着,将这些都记在心里,特别畅快。 晌午时分,他们来到村口的陆夫郎家。 “溪哥儿,快来!”李叶拉着他在陆家前停下,“陆夫郎编的鸡筐最结实了,买一个给你装小鸡。” 林溪远摸了摸钱袋,里面是他这些日子卖绣品攒下的钱。他仔细挑了一个大小合适的鸡筐,付了五文钱。 陆夫郎接过钱,又帮林溪远在鸡笼里铺了些麦杆慈祥地看着他:“好孩子,以后常来啊。” 抱着装了两只小鸡的鸡筐,林溪远更喜欢月湾村了。月湾村的淳朴民风,让他觉得这里真的很好。 回到沈家小院时,阿拙和阿愚一见小鸡,都兴奋地围了上来。 “好可爱!”阿拙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鸡的绒毛,“我们可以养它们吗?” 林溪远笑着点头:“当然,以后每天喂鸡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阿拙郑重地点头,像是接了什么重要的使命。 傍晚沈知还回来时,第一眼就看见了院角新添的鸡筐。两只小鸡在里面叽叽喳喳地叫着,给这个简陋的小院增添了几分生气。 “芦花婶送的。”林溪远解释道,“她说以后就有鸡蛋吃了。” 沈知还“嗯”了一声,走到鸡筐前看了看:“明天我搭个鸡窝。” 晚饭后,阿拙拿出一本破旧的《四书》,眼巴巴地看着林溪远:“溪远哥哥,你看吗?” 林溪远的心猛地一沉。他接过那本泛黄的书,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喉咙发紧。在浔阳林府,庶出的哥儿是没有资格读书识字的。姨娘偷偷教他女红厨艺,却从不敢越矩教他认字。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不识字。” 阿拙愣住了,显然没想到这个什么都会的溪远哥哥竟然不识字。 林溪远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沈知还、与这个家的差距。沈知还虽然现在是个猎户,但看他平日里的言谈举止,分明是读过书的。而自己,却连最简单的字都不认识。 “没关系,”阿拙很快反应过来,贴心地说,“阿愚也不识字,我们可以教你们。” 这话本是安慰,却像一根针,深深扎进林溪远心里。 当晚,林溪远辗转难眠。他想起白日里村民们的热情,想起芦花婶送的小鸡,想起陆夫郎慈祥的笑容...月湾村这样好,沈家这样好,我不该自怨自哀的。 不识字学就是了,可学字何其难。 外间,沈知还似乎也没睡着。林溪远听见他翻身的声响,还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第二天,林溪远起得格外早。他精心准备了早饭,又把院子里的草给清干净了。 沈知还看出他的异常,却什么也没问,只在出门前道:“下午我去砍些竹子,搭鸡窝。” 林溪远点点头,待沈知还走后,他拿出绣活,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晌午时分,李叶又来了。一进门就兴奋地说:“溪远,我娘说后天是邻村里的庙会,可热闹了!你一定要去看!” 林溪远勉强笑了笑:“好啊。” 李叶察觉到他情绪低落,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溪远摇摇头,犹豫片刻,低声道:“李叶,你...你识字吗?” 李叶一愣:“不识啊怎么了?” “没什么...”林溪远低下头,“就是...就是想学。” 李叶眼睛里满是疑惑:“你想学识字?为啥?!” 林溪远说:“沈大哥就识字,阿拙也识字。” “那咋啦!”李叶大笑,“他们认字你就要认字?那你还会绣花他们也不会啊!” 这一刻,林溪远觉得李叶简直是上天派来的救星,他一下子就不钻牛角尖了。 傍晚沈知还扛着竹子回来时,看见的就是林溪远在院中认真扫地的身影。与早上的沉闷不同,现在的他脚步轻快,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沈知还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开始动手搭鸡窝。 林溪远放下扫帚,走过来帮忙递竹子。他的动作还有些笨拙,但十分认真。 “小心手。”沈知还接过他递来的竹子,状似随意地说,“明天我去镇上,买些笔墨。” 林溪远的手一顿,惊讶地看向沈知还。 沈知还却没有看他,专注地固定着竹竿:“阿愚该学识字了。”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林溪远的心怦怦直跳。他几乎可以肯定,沈知还是看出了他的心事,才特意这么说的。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林溪远看着沈知还专注的侧脸,突然觉得,也许自己不完美,但在这个人眼里,不识字的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鸡窝搭好时,天已经黑了。两只小鸡被移进新家,叽叽喳喳地叫着,似乎很满意这个新住处。 晚饭时,林溪远鼓起勇气对沈知还说:“沈大哥,我想学识字。” 沈知还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 “你教我,”林溪远急忙补充,“不会耽误你干活的...就晚上学一会” “好。”沈知还打断他,声音依然平静,“明天我多买一份笔墨。” 就这么简单?林溪远愣住了。他原以为要费很多口舌解释,没想到沈知还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这一夜,林溪远睡得格外香甜。梦中,他看见自己捧着书,一字一句地读给沈知还和阿拙听。那个画面,美好得让他不愿醒来。 月光下,沈知还站在院中,望着里屋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知道林溪远因为不识字而自卑,也知道那哥儿迫切想要证明自己的值得被留下。而他所能做的,就是给林溪远一个机会,一个成长的空间。 也许有一天,当林溪远足够强大,他才能坦然告诉对方,那张已经办好的户籍文书,和那个“沈林氏”的身份。 但,不是现在。 第9章 分别 夏日的午后,蝉鸣聒噪,沈家小院却格外安静。 林溪远坐在堂屋里,手中针线穿梭,正在赶制一幅《夏荷图》。这是镇上布庄老板娘特意订的,允诺了二两银子的高价。他绣得专注,连额角的汗珠都顾不得擦。 忽然,一只小手拽了拽他的衣角。林溪远低头,看见阿愚举着几颗圆润的小石子,眼巴巴地望着他。 “哥哥,看。”阿愚奶声奶气地说,将石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林溪远膝上,“给哥哥。” 林溪远心头一软,放下绣活,将阿愚抱到膝上:“哪来的这么漂亮的石子?” “河边捡的。”阿愚靠在他怀里,小手拨弄着那些石子,“最圆的给哥哥。” 这孩子近来格外黏他,许是觉察到了什么。林溪远轻轻拍着阿愚的背,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院门。 又拉住阿愚的手:“阿愚不可去河边玩水,水里会有抓小孩的妖怪。” “阿愚和二哥去的。” “嗯。阿愚过来,哥哥带你擦脸喝水去。” 沈知还抱着阿愚去打了水细细擦过脸颊和脖子,凉快的井水让阿愚乐的咯咯笑,洗干净手后又带阿愚进了灶屋喝晾好的的紫苏薄荷水。 弄好后,在堂屋铺了个席子,拿来几个方木块让阿愚玩。自己接着绣花。 沈知还已经三日未归了。 前日傍晚,沈家小院来了个风尘仆仆的陌生汉子,与沈知还在院中低声交谈许久。那人走后,沈知还便告诉林溪远,自己要出一趟远门。 “走镖,去北边。”沈知还说得简洁,正在整理行装的手却顿了顿,“少则半月,多则一月便回。” 林溪远当时正在绣架前赶工,闻言针尖一偏,险些扎破手指。他强自镇定地问:“危险吗?” “寻常货物,不危险。”沈知还看了他一眼,“家中就拜托你了。”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林溪远心头沉甸甸的。这是沈知还第一次将整个家托付给他。 “我会照顾好阿拙和阿愚的。”他轻声应道,不敢多问,也不敢表露担忧。 此刻,林溪远抱着阿愚,心中却思绪万千。他看得出来,沈知还说的不是实话。寻常走镖已经是危险,何须带上许多刀具匕首和药又何必在深夜独自检查箭囊,将每一支箭都擦拭得锃亮锋利? “哥哥,”阿愚仰起小脸,“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林溪远摸摸他的头:“很快。” 这话不知是在安慰阿愚,还是在安慰自己。 傍晚时分,阿拙从外面回来,小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他今日摸了两尾鱼。 “是虎子和石头教我的。”阿拙献宝般把用草绳拴好的鱼递给林溪远看。 林溪远接过鱼,虽然他不赞同阿拙去摸鱼,却为阿拙感到骄傲。 “我们阿拙真厉害。”他柔声道,“第一次就摸到两条鱼,只是去河边万万注意安全,晚上咱们喝鱼汤。” 阿拙用力点头,又去打水将自己手脚冲干净。这孩子向来懂事,知道自己和弟弟的身份特殊,从不在外多言家事。但林溪远看得出来,他今天真的很开心。 林溪远去灶屋打热水让阿拙直接去洗澡。 晚上豆腐鲫鱼汤配馒头和酱菜吃也是好滋味。 晚饭后,林溪远点上油灯,继续赶制绣品。阿拙在一旁温书,阿愚则趴在小桌上,用炭笔在木板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圈圈。 “溪远哥哥,我教你认字吧。”阿拙突然道,“大哥不在,我替他教你。” 林溪远心中一暖。这些日子,沈知还确实在教他识字,虽然进度缓慢,却极有耐心。有时夜深人静,两人就着油灯,一个教一个学,就是时常学的林溪远心脏砰砰跳。 “好啊。”林溪远放下针线,“今天学什么字?” 阿拙认真地在纸上写下两个字:“这是你的名字,林、溪、远。” 林溪远仔细看着那几个笔画,用手指在桌上慢慢摹写。他的手指因常年做绣活而格外灵巧,学起写字来竟也不慢。 “溪远哥哥学得真快。”阿拙惊叹。 林溪远笑了笑,没有接话。他怎能告诉阿拙,这三个字沈知还已经教过了,自己学字也不过是想离沈知还更近一些。那个男人识文断字,通晓事理,而他不想永远做个目不识丁的哥儿。 夜深了,两个孩子都已睡下。林溪远独坐灯下,一针一线地绣着那幅《夏荷图》。荷花瓣用了五种深浅不同的丝线,层层晕染,栩栩如生。 忽然,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林溪远手中的针一顿,心跳骤然加快。他放下绣活,快步走到院门前,正要开门,手却停在了门闩上。 门外,沈知还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肩上背着行囊,眼中带着倦意。月光照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大哥?”林溪远轻声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欣喜和委屈。 沈知还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还没睡?” “在赶绣活。”林溪远侧身让他进来,“吃过饭了吗?我去热。” 沈知还摇摇头:“在镇上吃过了。” 林溪远这才注意到,沈知还的衣角沾着尘土,靴子上满是泥泞,显然是赶了很远的路。 “镖队后日出发。”沈知还突然道,“这趟要去北边的凉州。” 凉州!林溪远心中一惊。那里距离月湾村足有千里之遥,且听说正在闹旱灾,很不太平。 “一定要去吗?”他忍不住问。 沈知还沉默片刻:“这趟酬金丰厚,够家里一年的开销。” 林溪远低下头。他知道,沈知还决定的事,从不会更改。 “我去烧水给你沐浴。”他轻声道,转身走向灶房。 沈知还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当然不是为那点酬金才接这趟镖。凉州是通往京城的要道,他要去打听消息,看看京城那边是否还有人记得三年前那桩旧案有没有人在打探阿拙阿愚的下落。 这些,他都不能告诉林溪远。 沐浴后,沈知还换上一身干净衣裳,走到院中。林溪远还在灯下绣花,见他出来,忙放下针线。 “怎么还不睡?”沈知还问。 “就快绣完了。”林溪远道,“老板娘催得急。” 沈知还在他身边坐下,拿起那幅绣品仔细端详。荷叶田田,荷花亭亭,连荷叶上的露珠都绣得晶莹剔透。 “绣得很好。”他轻声道。 林溪远的脸微微发热:“还差几针就完工了。” 沈知还点点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夏夜微风拂过,仿佛带来阵阵荷香。两人就着油灯,一个绣花,一个擦拭佩刀,气氛难得的宁静。 “我教你的字,可还记得?”沈知还突然问。 林溪远心中一喜,忙道:“记得。阿拙今晚还教我写名字。” 他说着,用手指在桌上慢慢写下“林溪远”三个字。笔画虽显生涩,却已初具形态。 沈知还的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赞赏:“进步很快。” 林溪远低下头,掩饰嘴角的笑意。能得到沈知还的夸奖,比什么都让他开心。 “我不在时,家中就拜托你了。”沈知还的声音低沉,“若有急事,可去找村长或衙门的老张。” “我会的。”林溪远郑重应下。 沈知还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这些你收着,日常开销用度。” 林溪远接过钱袋,入手沉甸甸的,显然装了不少银钱。这是沈知还对他的信任,他心中既感动又忐忑。 “我卖绣活也攒了些钱,”他轻声道,“够用的。” “收着。没有要你养家的道理。”沈知还的语气不容拒绝,“我不在,总要有些应急的钱。” 林溪远不再推辞,将钱袋小心收好。 夜深了,油灯渐渐暗淡。林溪远绣完最后一针,轻轻舒了口气。 “完工了?”沈知还问。 林溪远点点头,将绣品展开。月光下,夏荷栩栩如生,仿佛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明日我带去镇上交给老板娘,能得二两银子。”林溪远的语气中带着小小的自豪。 沈知还的唇角微微扬起:“很厉害。”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林溪远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鼓起勇气,轻声道:“沈大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沈知还凝视着他,月光下,林溪远的眼眸清澈如水,盛满了不加掩饰的担忧。 “嗯。”沈知还应了一声,伸手,轻轻拂去他肩头的一片落叶,“睡吧。” 这一夜,林溪远睡得格外安稳。梦中,他看见沈知还平安归来,带着他们从未有过的笑容。 而沈知还却一夜无眠。他坐在院中,望着满天星斗,心中盘算着此行的每一个细节。 凉州,京城,那些尘封的往事如同暗流,正在平静的生活下悄然涌动。而他必须去面对,为了阿拙和阿愚,也为了...这个刚刚有了温度的家。 晨光初露时,林溪远起来帮忙收拾干粮,沈知还背起行囊,看了一眼熟睡中的两个孩子。 走到院子里时,林溪远再也克制不住了,冲进沈知还怀里:“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沈知还握了握拳头,最终轻轻拍了拍林溪远的后背:“嗯。”随后轻轻掩上院门顺着家门口的小土路走远了。 远行在即,前路未卜。但他知道,这个月湾村的小院里,有人等他归来。 第10章 小院新生 沈知还离开的第七日,晨光尚未破晓,林溪远便醒了。 灶房里,他默默生火做饭,米缸里的米下去了一小半,墙角堆着的土豆也显见地少了。沈知还留下的银钱他分文未动——那是应急用的,日常开销要靠自己挣。 “溪远哥哥,今天去摘野菜吗?”阿拙揉着惺忪睡眼走进灶房。 林溪远将烙好的饼递给阿拙:“吃完咱们就去。李叶哥哥说后山的野菜正嫩。” 自沈知还走后,林溪远便揽起了全部家务。白日里做绣活、照料鸡崽,得空了就带着阿拙去摘野菜、捡柴火。那两只芦花婶送的小鸡已经长大了一圈,在院里叽叽喳喳地跑着,给空落落的院子添了几分生机。 “溪远!”院门外传来李叶清亮的嗓音。 林溪远擦擦手迎出去,见李叶挎着个竹篮,篮里装着几样农具。 “今天我娘允了我半天闲,教你把菜地开出来。”李叶笑道,“沈大哥这院子是太空了些,种些菜蔬,往后就不用天天去摘野菜了。” 林溪远眼睛一亮:“我前日才和你说教我种菜的事,今日就得空了?你真好叶哥儿。现在种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夏菜还能赶上一两茬,秋菜更是正好。”李叶说着走进院子,左右打量,“就东边那块地吧,日照好。” 说干就干。两人一个挥锄翻土,一个捡拾碎石。阿拙带着阿愚在旁帮忙,将翻出来的草根堆在一旁。 “这些草根晒干了能当柴火。”李叶抹了把汗,“咱们庄稼人,一点东西都别浪费。” 林溪远学着他的样子,将土块细细敲碎。他的手因连日做绣活而有些酸痛,但触摸着温润的泥土,心中却有种奇异的踏实感。 “溪远哥哥,你看!”阿愚举着一只蚯蚓,兴奋地跑过来。 林溪远吓一跳又笑着摸摸他的头:“放回土里去,它能帮我们松土。” 日头渐高,一块规整的菜地初具雏形。李叶从自家菜园移来几株番茄苗和黄瓜苗,又在菜畦的头尾种了些辣椒秧和韭菜茬子,墙边还种上一几株薄荷与紫苏。又教林溪远如何播种青菜。 “这块种的豆角,这块种的黄瓜茄子,边上是姜葱蒜。”李叶一边示范一边讲解,“记得早晚浇水,但不能太多,会把根泡烂的,过几日苗精神了薄薄的撒上一层灶下的灰。” 林溪远认真记下,又在心里默念一遍。这是他在月湾村的第一个菜园,定要好生照料。 叶哥儿,你来一下,林溪远拿出两条帕子,一条帕子绣了红艳艳的木棉花,另一条帕子绣的是红梅。 “叶哥儿,多亏你关照我,这帕子是送你的,木棉花这个我专门给你绣的,你就像这花一样热情绚烂。另一条送给你娘。” 李叶高兴的接了帕子:“我们说这些做什么,帕子我是真喜欢,我就不客气啦。” 中午又留了李叶吃晌午饭,四个人欢欢喜喜的吃了一顿好饭。 李叶还是得空就会过来沈家院子里转转,看看菜地好不好,总之补了一些秧苗大多是活了的。 三日后,林溪远带着卖绣活得的钱,又去找了芦花婶。 “还想买几只鸡?”芦花婶笑着引他进院,“正好,这窝小鸡出壳半个月了,最是好养的时候。” 这回林溪远挑了四只健壮的小鸡,两只黄的,两只花的。芦花婶帮他把小鸡送去沈家又嘱咐着:“掺点菜叶米糠,长得快。” 小鸡们入住新搭的鸡窝,与原先的两只很快熟悉起来,在院里叽叽喳喳地追逐。阿愚开心地追着小鸡跑,笑声清脆。 “慢点跑,别摔了也别吓着它们。”林溪远柔声叮嘱,手里择着刚摘来的野菜。 这些日子,他已认得好几种野菜。马齿苋焯水凉拌,荠菜能做汤,灰灰菜炒着最香。吃不完的,他就学着李叶娘教的方法,焯水后晒成菜干。 这日午后,林溪远带着阿拙阿愚去后山摘野菜。行至半山腰一处背阴坡,忽见一片藤蔓缠绕,开着黄白相间的小花,香气清幽。 “这是金银花。”阿拙认得,“前年我咳嗽,大哥摘来煮水给我喝,可管用了。” 林溪远心中一动,仔细采摘起来。金银花晒干了能入药,也能泡茶,若是拿到镇上,说不定能卖几个钱。 回到家,他将金银花摊在竹筛里,放在阴凉处风干。又将在山上采到的野葱洗净切段,中午炒了野葱鸡蛋吃,配的馒头,野葱脆脆甜甜的,甚是好吃。 李叶家的豆角大丰收,拿了一大把过来,林溪远做了豆角焖饭,抓了一把豆角放瓦罐里,做了些酸豆角。 “这样腌上十天就能吃了。”李叶来看他时称赞道,“溪远,你学得真快。” 林溪远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你们教得好。” 夜幕降临,他将晒好的菜干收进布袋,又将腌菜罐子挪到阴凉处。院里,六只小鸡已经回窝,菜畦里的幼苗在月光下泛着嫩绿的光。 这样的日子忙碌而充实。每每夜深人静时,他才会允许自己想起那个远行的人。 一个月后,菜园已是另一番景象。 番茄苗蹿得老高,开出黄色的小花;辣椒苗结出了细长的果实,初时翠绿,渐渐转红;青菜长得密密匝匝,已经能间苗吃了。 这日林溪远正在给番茄搭架子,李叶兴冲冲地跑来:“溪远,布店老板说你的绣品在镇上卖得可好了!有个客商看了你的《夏荷图》,非要订两幅屏风呢!” 林溪远又惊又喜:“真的?” “自然是真的!”李叶从怀里掏出定金,“你明日去趟镇上。” “嗯嗯。谢谢你了叶哥儿。”林溪远握着李叶的手,手心微微发汗。 李叶说:“是王婆婆带的话。” “我明日就去。”他喃喃道,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要买什么样的绣线。 “我去给王婆婆拿几个鸡蛋去。” “先别急,”李叶拉住他,“晚些再去,等天黑些。今天咱们先把菜地收拾收拾——你看这青菜,该间苗了。” 间下来的青菜嫩苗,林溪远留了一些晚上炒着吃,剩下的洗净晾干,准备做咸菜。 “我娘教了我一个方子,做的咸菜特别香。”李叶帮着搬出腌菜的大缸,“用粗盐揉搓,加些花椒,封坛前淋点烧酒,能放好久呢。” 两人忙活了一下午,将青菜细细腌制。阿拙带着阿愚在院里喂鸡,六只小鸡已经长出了硬羽,在院里踱步觅食。 “等大哥回来,这些鸡就能下蛋了。”阿拙开心地说。 林溪远直起腰,望着晚霞映照下的小院。菜地青翠,鸡群悠闲,檐下挂着一串串菜干,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咸菜香气。 两个月前,这里还只是个空落落的院子。如今,却处处都是生活的痕迹。 他的痕迹。 夜深了,林溪远点上油灯,开始画绣样。客商要的是四季屏风,他打算绣春桃、夏荷、秋菊、冬梅。 画到冬梅时,他的手顿了顿。算算日子,沈知还已经离开两个月了。就算不顺利,也该回来了。 窗外月光如水,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林溪远放下笔,走到院中。 菜园在月光下静谧安详,番茄已经结出青涩的果实,辣椒红艳艳地挂在枝头。鸡窝里偶尔传来几声咕咕声,一切都安宁美好。 他只盼那个远行的人,能早日归来,看看这个他经营的家。 忽然,一阵夜风拂过,金银花的清香扑鼻而来。林溪远深深吸了口气,心中升起一个念头——等沈知还回来,要给他尝尝金银花茶,他第一回做呢。 “早些回来吧,我想你了。”林溪远对着月光诉说自己那不与外人道的思念。 就着月光,他仔细挑选着已经风干的金银花,将最好的那些收在一个小布袋里。 这个夏天的每一个忙碌的日子,每一次收获的喜悦,他都想与那个人分享。 而此刻,他只能将这份期盼,一点一滴的装进心里,等待着那个归期未定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小院新生 第11章 归途 秋风乍起,吹得村里的老槐树树叶簌簌作响。 林溪远站在鸡窝前,撒下一把金黄的麸皮拌菜叶。六只鸡争先恐后地啄食,其中一只芦花母鸡格外肥壮,已经连续下了七八天的蛋。 “今天又捡了三个蛋。”阿拙捧着还带着温热的鸡蛋跑来,“溪远哥哥,咱们腌咸蛋吧?李叶哥哥说这时候腌的咸蛋,到年下正好流油。” 林溪远接过鸡蛋,在掌心里掂了掂。沈知还离家已经两个半月了,这些日子里,他带着两个孩子将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菜地里的番茄红了一茬又一茬,辣椒晒了满满一竹筛,连最难种活的秋黄瓜都结了果。 可那个人,却迟迟没有归来。 “好,就腌咸蛋。”林溪远勉强笑了笑,“一会我去村里问问谁家有青皮鸭蛋,买上一些,你去山脚挖些黄泥来。” 阿拙应声去了。林溪远望着他的背影,心中隐隐不安。前日他去镇上送绣品,听镖局的人说,北边路上不太平,有商队遭了劫。虽然那镖师又说沈知还跟的镖队绕道走了另一条路,可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哥哥,”阿愚拽拽他的衣角,举着一只草编的蚱蜢,“给大哥。” “好。谁给阿愚编的蚱蜢啊?” “是小牛的爷爷。” “蚱蜢真好看呀。”林溪远逗着阿愚支开话题。 林溪远弯腰将孩子抱起来。阿愚近来常念叨沈知还,夜里做梦都在喊“大哥”。这孩子到底是沈知还一手带大的,比谁都黏他。 “等沈大哥回来,咱们就把这个送给他,你大哥肯定高兴的不行。”林溪远柔声道。 夕阳西下时,林溪远正在灶前炒菜。锅里是刚摘的秋葵,配上自家晒的辣椒,香气扑鼻。阿拙在院里扫地,阿愚蹲在菜地边看蚂蚁搬家。 忽然,院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林溪远的手一抖,锅铲差点掉进锅里。他慌忙将灶火撤小,快步走到院门边,手放在门闩上,竟有些颤抖。 门开了。沈知还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比离家时瘦了些,也黑了些,但那双眼睛依然深邃如昔。他肩上背着行囊,腰间佩刀完好,只是衣角沾着尘土,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倦意。 “沈大哥...”林溪远轻唤一声,声音竟有些哽咽。 沈知还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缓缓点头:“我回来了。” “大哥!”阿拙和阿愚欢呼着扑过来。沈知还弯腰将阿愚抱起,又摸了摸阿拙的头。 林溪远站在一旁,看着这温馨的一幕,眼眶发热。他不能冲过去抱沈知还,悄悄背过身,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去洗澡,我给你舀热水。” 沈知还放开孩子们,把行囊放在了外间,去洗了个热水澡。 晚饭格外丰盛。林溪远将存着的腊肉切了一盘,炒了秋葵,蒸了鸡蛋羹,还特意开了一坛新酿的米酒,是和陆夫郎家买的。 “路上可顺利?”饭桌上,林溪远轻声问道。 沈知还抿了一口米酒:“顺利。” 他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洁,但林溪远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沈知还的眼神比往日更沉,握着酒杯的手指也有些紧绷。 饭后,两个孩子缠着沈知还讲路上的见闻。沈知还难得地有耐心,说了些北地的风土人情,却绝口不提走镖的细节。 夜深了,孩子们都睡下了。林溪远打来热水,放在沈知还脚边。 “再泡泡脚吧,解乏。” 沈知还怔了怔,没有推辞。他脱下靴袜,将双脚浸入温热的水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林溪远坐在一旁,借着油灯的光,悄悄打量着他。两个月不见,沈知还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皮肤黑了许多还有些皲裂。这趟远行,显然不像他说的那般轻松。 “你的伤...”沈知还突然开口,“可全好了?” 林溪远忙道:“早好了,现在能跑能跳,还能挑水呢。” 沈知还的唇角微微扬起:“那就好。” 泡完脚,林溪远正要倒水,沈知还却叫住他:“等等。” 他从行囊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林溪远:“路上看到的,觉得衬你。” 林溪远疑惑地接过,打开布包。里面是几颗形状不规则的绿松石,颜色如秋日的晴空,在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林溪远怔住了,“太贵重了...” “不值什么钱。”沈知还淡淡道,“北边产这个。” 林溪远捧着那几颗石头,指尖微微发颤。他从未收到过这样的礼物。在浔阳时,他见过嫡母和姐妹们戴的各种首饰,珠光宝气,却都不及这几颗朴素的石头让他心动。 “谢谢...”他声音哽咽,忙低下头,不想让沈知还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 沈知还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柔和,微不可闻的叹口气把林溪远抱在怀里。 “哭什么。” 林溪远没回话,只是嘴巴一扁,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沈知还把人从怀里捞出来,双手扶着林溪远的肩膀,又抬手用手背帮他擦眼泪:“别哭啦,我不会哄人的。” 林溪远第一次用力的抱紧沈知还带着哭腔没有逻辑的埋怨他:“谁让你好久不回来的,阿愚每天问我,我天天担惊受怕。” “回来了,我在呢。”沈知还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和头。 等林溪远哭完了,又羞又恼,哼的一声就跑回了房间。 沈知还搓了搓手指,心跳也有些快,他从到家的那一刻,整个人就格外的兴奋,他久违的感受到了回家的喜悦。 这一夜,林溪远失眠了。他躺在里屋的床上,听着外间沈知还均匀的呼吸声,手中紧紧攥着那几颗绿松石。 石头已经被他的体温捂热,光滑的表面触感细腻。他想象着沈知还在北地的集市上,如何在琳琅满目的货物中一眼相中它们,又如何将它们仔细包好,千里迢迢带回来。 这份心意,比任何贵重的礼物都让他感动。 接下来的几日,沈知还似乎格外忙碌。他每日早早出门,有时去镇上,有时进山,直到傍晚才归来。 林溪远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将家务打理得更好。他买了新棉花缝了两床被子,将沈知还和孩子的冬衣拿出来翻晒,又腌了好几坛咸菜。 这日傍晚,沈知还回来得比平日早。他手中提着一条鲜鱼,说是河里捞的。 “炖汤吧。”他将鱼递给林溪远,“天冷了,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林溪远接过鱼,发现沈知还的手背上有一道新添的伤痕,虽然已经结痂,却仍看得出当时的凶险。 “你的手...”他忍不住问道。 “不妨事,树枝划的。”沈知还收回手,语气平淡。 林溪远不再多问,心里却明白,这绝不是树枝划伤那么简单。那道伤痕整齐而深,更像是刀剑所伤。 晚饭后,沈知还检查了阿拙的功课,又陪阿愚玩了一会儿。待孩子们睡下后,他独自坐在院中,望着满天星斗出神。 林溪远泡了一壶金银花茶,走到他身边。 “喝点茶吧。”他将茶杯放在石桌上,“用后山摘的金银花晒的,清热去火。” 沈知还接过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 “溪哥儿,”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若有一天,我要带你们离开月湾村,你可愿意?” 林溪远心中一震,下意识地握紧了茶杯。沈知还从未用这样郑重的语气与他说过话。 “我愿意。”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你在哪里,我和孩子们就在哪里。” 沈知还转头看他,月光下,那双深邃的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月湾村很好,”林溪远轻声道,“村民们也很好。但你更好,若是你要走,定有你的理由,我一定和你一起走。” “会有危险。” “我不怕。” 沈知还沉默良久,突然伸手,轻轻覆上林溪远的手背,用拇指摩挲。他的掌心粗糙而温暖,带着常年握刀磨出的厚茧。 “再等等,”他低声道,“等我把一些事情处理完。” 这一夜,两人在院中坐到很晚。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偶尔说些家常琐事。但林溪远能感觉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层薄冰,正在慢慢消融。 睡前,林溪远将那颗最小的绿松石用褐色的线打了个络子装好,挂在颈间。石头贴在心口,带着沈知还的体温,也带着一个他不敢深想的承诺。 窗外秋风萧瑟,他却觉得,秋天很好,这个秋天沈知还回来了。 第12章 草市 秋日的晨光透过窗纸,在灶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溪远挽起袖子,将昨晚发好的面团从盆中取出,熟练地揉捏着。空气中弥漫着糯米和豆沙的甜香,那是他天不亮就起来准备的馅料。 “溪远哥哥,模具拿来了!”阿拙捧着几个木制模具跑进灶房,那些模具雕刻着精致的花纹样,是第一次和沈知还去镇上玩,他特意买给自己的。 林溪远接过模具,在底面轻轻刷上一层薄油,然后将包好馅料的面团小心地按压进去。他做的是江南一带常见的定胜糕和梅花糕,这些点心在北方乡下并不多见。 “真好看!”阿拙眼巴巴地看着成型的糕点,“一下就精致了。” 林溪远笑了笑,将糕点整齐地码进蒸笼。今日是月湾村秋收后的庆典,李叶前几日就来邀他一起去草市摆摊。 “你的点心做得这样好,定能卖个好价钱。”李叶当时这么说,“草市上都是附近几个村子的人,还没人卖过南方点心呢。” 灶房门帘被掀开,沈知还扛着一捆新柴走进来。他今日难得没有进山,说是要帮着准备去草市的东西。 “蒸好了?”沈知还放下柴,目光落在那些精致的点心上。 “再有一刻钟就好。”林溪远抬头看他,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你尝尝这个豆沙馅,我按你说的多放了些糖。” 他拈起一小块豆沙递到沈知还嘴边,这个动作做得自然极了,直到对上沈知还略显诧异的目光,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根。 刚想缩回手,沈知还沉默着张嘴就着他的手吃了豆沙,细细品味后点头:“甜度正好,红豆也香。” 林溪远松了口气,心情雀跃,转身去照看蒸笼,却没注意到身后沈知还的目光在他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了片刻。 蒸笼揭开时,热气腾腾的点心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定胜糕是用海棠花模具呈现出漂亮的粉红色,梅花糕则像一朵朵绽放的梅花,精致得让人不忍下口。 “先装一盒给李叶家送去。”林溪远小心地将点心装进食盒,“这些日子多亏他们照应。” 沈知还接过食盒:“我去吧,你准备去草市的东西。” 目送沈知还离开,林溪远继续忙碌起来。他将点心分装在小竹篮里,又用干净的白布仔细盖好。那幅四季屏风前日已经完工,绣庄一共结了五两银子的工钱,足够他们过冬的用度。但点心生意若是能做起来,又是一项稳定的收入。 “溪远哥哥,我也想去草市。”阿拙帮着整理篮筐,小声请求。 “好,带你和阿愚一起去。”林溪远摸摸他的头,“今天热闹,你们也去玩玩,就是别跑远了,怕有拍花子。” 草市设在下川村的打谷场上,这个位置几个村的村民过来都进些。此时已经聚满了人。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都来了,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子。有卖秋收新米的,有卖山货野味的,还有卖手工编织的筐篮、陶器等物什的。 李叶早早占了个好位置,见林溪远来了,忙帮着摆开摊子。 “我就说你的点心肯定受欢迎!”李叶看着那些精致的糕点,啧啧称赞,“这模样,这香气,谁看了不想买?” 果然,摊子刚摆开不久,就吸引了不少人驻足。林溪远的南方点心在北方乡下实属稀罕物,那精致的造型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这是什么点心?从来没见过。”一个妇人好奇地问。 “这是江南的定胜糕和梅花糕。”林溪远细心地解释,“用新米磨的粉,加了红豆沙馅,甜而不腻。” 妇人买了两块尝鲜,不一会儿又折回来,说要再买几块带给家里的孩子。 日头渐高,林溪远的点心卖得飞快。他忙得额头沁出细汗,却始终带着温软的笑容,耐心地回答每一个顾客的问题。 沈知还带着阿拙和阿愚在草市上转了一圈,给两个孩子各买了一个糖人,便回到点心摊旁默默守着。他虽不说话,但那挺拔的身影和偶尔扫过人群的锐利目光,无形中驱散了一些想要滋事的人。 “沈大哥,你尝尝这个。”林溪远趁摊前没人的空隙,拈了一块梅花糕递到沈知还嘴边,“这是刚出锅的,最软和。” 他的动作比早上在灶房时更加自然,眼神中带着几分期待,像是急于得到夸奖的孩子。 沈知还低头就着他的手吃了糕点,细细咀嚼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很好吃。”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林溪远笑弯了眼。他转身继续招呼客人,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午后,点心已经卖得差不多了。林溪远数了数钱袋里的铜板,竟有二百多文,抵得上他绣半个月的帕子了。 “我就说能行!”李叶比自己赚了钱还高兴,“下次赶集我们还来!” 收拾摊子时,村长夫人特意过来,夸赞林溪远的点心做得好,还问他愿不愿意接村里红白喜事的点心活儿。 回程的路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阿拙和阿愚在前面跑着,阿拙举着糖人逗弟弟玩。林溪远和沈知还并肩走在后面,篮筐里装着用卖点心的钱换来的米面和一块新扯的棉布。 “今天...谢谢你。”林溪远轻声说,“要不是你在旁边守着,我可能应付不来。” 沈知还侧头看他:“你做得很好。” 他的语气依然平淡,但林溪远却能听出其中的赞许。他忍不住弯起嘴角,脚步越发轻快。 “我想着,下次去草市,可以多做几样点心。”林溪远兴致勃勃地说,“姨娘教我的方子里,还有好几样适合秋天吃的糕点。” “嗯。”沈知还应了一声,突然道,“明天我去镇上,再买些模具。” 林溪远心中一暖,轻轻:“嗯,不买也没关系。”秋风吹过,带来田间麦茬的清香。他悄悄看了眼身旁的沈知还,觉得这个秋天,比以往任何一个季节都要让他高兴。 到家后,林溪远将新买的棉布拿出来比划:“这布厚实,给你们每人做件新冬衣正好。” “先给你自己做。”沈知还放下手中的柴刀,“你的冬衣还是薄了。” 林溪远怔了怔,心里泛起一丝甜意。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冬衣薄了,沈知还却记得。 晚饭后,林溪远在灯下画裁衣的线,沈知还则在一旁擦拭猎具。两个孩子已经睡下,屋里只剩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北地的秋天,比这里冷得早。”沈知还突然开口,“这个时候,应该已经下雪了。” “浔阳秋日干燥的很,也不冷,许多人去踏秋,不过我没去过。” 林溪远放下笔,轻声问:“你这次去北边...是不是很辛苦?” 沈知还擦拭猎刀的动作顿了顿:“还好。” 林溪远知道他不愿多说,便也不再追问,只道:“不管去哪里,记得照顾好自己,别受伤,我很担心你的。” 沈知还抬头看他,油灯的光影在他脸上跳跃,让那双深邃的眼睛显得格外柔和。 “嗯。”他应了一声,继续低头擦拭猎刀。 但林溪远看见,他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这一夜,林溪远睡得格外香甜。梦中,他看见自己的点心摊前围满了人,沈知还就站在他身边,目光中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而现实里,沈知还确实在外间的榻上辗转难眠。他听着里屋均匀的呼吸声,想着北行途中打探到的消息,又想起林溪远今日在草市上发光发亮的模样。 这个他一时心软救下的哥儿,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成了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可自己前路茫然,带着林溪远真的对他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