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这无尽的黑暗与痛苦中,始终有两缕微光,支撑着他没有彻底崩溃。
一缕,来自于他无意中发现并激活的那两个储物法器——父亲的深蓝色菱形吊坠项链和母亲的绿松石雪莲发饰。为了安全起见,他早已将发饰收入了项链的储物空间中,只将项链贴身佩戴,藏在最里层的衣物下,从不示人。
这两个小小的空间,是他唯一完全属于自己的、安全的秘密世界。里面存放着父母为他精心准备的一切:温暖的衣服、足以果腹的食物(耐储存的肉干、奶疙瘩、糌粑面、甚至还有一些糖果)、干净的清水、或许未来能用到的金银、书籍,还有母亲手写的笔记……每一样东西,都残留着父母的气息和爱意。每当夜深人静,身心俱疲、被无边孤寂和饥饿吞噬的时候,他便会小心翼翼地确认四周无人,然后从空间里取出一点食物,通常是小小的一块肉干或者一小撮糌粑面,就着空间里干净的清水,小心翼翼地吃下去。食物的味道,尤其是母亲准备的奶疙瘩和肉干,带着雪域熟悉的风味,总能给他带来一丝虚幻的慰藉和活下去的力量。他会将意识沉入那个空间,“抚摸”那些物品,仿佛还能感受到爹宽厚手掌的温度,听到阿妈温柔哼唱的藏歌。
另一缕微光,则来自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蓝淼。
蓝淼作为蓝鑫的好友,虽然无法明目张胆地照顾蓝枫(那会暴露蓝鑫夫妇未死的秘密,并给他自己带来灭顶之灾),但他利用自己掌管部分刑堂外院物资调配的职权之便,暗中给予了一些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帮助。
他会在分配任务时,偶尔“忽略”掉蓝枫,让他能喘口气;他会在检查卫生时,对蓝枫那间破屋的脏乱“视而不见”;他甚至会“不小心”将一些效果温和、适合孩童使用的金疮药或者活血化瘀的药材,“遗落”在蓝枫必经的路上。
有一次,蓝枫因为高烧和伤口感染,倒在训练场上,意识模糊。是蓝淼“恰好”路过,以“不能让他轻易死了,免得污了训练场”为借口,命人将他抬回小屋,并“随意”丢下了一包治疗风寒和消炎的草药。
这些帮助,如同黑暗中偶尔闪烁的萤火,微弱,却真实存在。蓝枫虽然年幼,但并不愚笨。他隐隐感觉到这位“蓝淼叔叔”与其他人的不同,那双看向他的眼睛里,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愧疚,有无奈。他从不主动与蓝淼说话,但每次接收到那些隐秘的帮助时,他会默默地记在心里。这让,在这个冰冷纯粹的蓝姓家族里,并非所有人都对他怀有纯粹的恶意。
又是一个训练后的夜晚。
今天的内容是“抗打击训练”。说白了,就是站在一个圈子里,任由那些比他年长、身强力壮的蓝姓受训子弟用包裹着厚布的木棍击打身体,美其名曰“锤炼筋骨,磨砺意志”。
蓝枫自然是重点“照顾”对象。那些少年,或许是为了讨好管事,或许纯粹是发泄欺凌弱小的快感,亦或是出于对“杂血”的本能排斥,落在他身上的棍棒格外沉重。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用手臂护住头脸和要害,蜷缩着身体,承受着如同雨点般的击打。他能听到周围其他蓝姓子弟的哄笑声和蓝德福偶尔夹杂其中的、带着赞许意味的点评。
直到训练结束的钟声响起,他才松开几乎僵硬的手臂,踉跄着走出圈子。全身上下无处不痛,尤其是后背、手臂和大腿,火辣辣的,想必已是青紫一片,甚至有些地方已经破皮渗血。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一步一步挪向饭堂。果然,轮到他的时候,只剩下一点冰冷的、几乎全是汤水的粥底。
他默默地端着那个破碗,走到饭堂最角落的、靠近潲水桶的位置——那是他惯常待的地方,没有人愿意靠近。他小口小口地喝着那点冰冷的稀粥,胃里依旧空落落的,饥饿感如同火烧。
吃完那点根本不足以果腹的食物,他低着头,沉默地离开饭堂,无视了身后那些或明或暗的嘲讽目光,一步一步挪回那间位于角落的破旧杂物间。
月光透过破损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惨白的光斑。屋子里比外面好不了多少,寒冷依旧。他反手费力地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剧烈的疼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难以忍受的饥饿,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
他没有点灯,只是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将自己抱成一团。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锐。身上伤处的疼痛,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反复刺戳着他的神经。腹中的饥饿感,如同有火在灼烧。而比身体更难受的,是那无边无际、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孤独和冰冷。在这个庞大的、全部姓蓝的家族里,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异类,一个不被接纳、被所有人排斥的孤岛。
他想念爹宽厚的怀抱,想念阿妈温暖的歌声,想念那个在雪山脚下、虽然简单却充满欢声笑语、没有人在意他血脉是否纯粹的小家。那些记忆,如同上辈子那般遥远,却又在每一个痛苦的夜晚,变得格外清晰,如同海市蜃楼,美丽,却触不可及。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但他倔强地仰起头,用力眨着眼睛,不让它们掉下来。哭没有用。爹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要坚强。
可是,他才五岁。坚强,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是多么沉重而残酷的字眼。
在极致的寒冷、孤寂和饥饿中,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紧紧握住了那枚贴身佩戴的、带着他体温的深蓝色菱形吊坠。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流,仿佛从吊坠深处渗透出来,顺着他的掌心,缓缓流入他冰冷疼痛的身体。这股暖流并不炽热,却异常柔和、坚韧,如同春日的阳光,悄无声息地滋养着干涸的土地。
它流淌过他青紫肿胀的伤处,那火辣辣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丝;它流淌过他疲惫不堪的四肢百骸,那深入骨髓的酸软似乎缓解了一分;它甚至流淌过他冰冷绝望的心田,在那片荒芜之地,注入了一丝微弱的生机。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再次清晰地“看到”了那个二十立方米的储物空间。空间里,物品依旧摆放得整整齐齐。爹为他准备的小木马,阿妈亲手缝制的厚衣服,那些干净的清水和食物……尤其是那些食物,此刻对他散发着难以抗拒的诱惑。
他警惕地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只有风声呜咽。他小心翼翼地,凭借着那丝奇妙的联系,从空间里取出了一小块风干的牛肉干和一小块阿妈做的奶疙瘩。
他将牛肉干放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咸香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带来了久违的饱腹感和力量感。他又咬了一小口奶疙瘩,那熟悉的酸甜味道,瞬间勾起了他对母亲的全部回忆,泪水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混着奶疙瘩的味道,咸涩中带着一丝微弱的甜。
他一边无声地流着泪,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父母留给他的食物,喝着空间里干净的清水。身体的饥饿逐渐被驱散,身上的疼痛似乎也因为那暖流和食物的能量而缓和了一些。
他紧紧握着胸前的吊坠,将脸颊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那样就能离记忆中温暖的父母更近一些。
这枚项链,以及它所连接的那个秘密空间,成为了他在这无尽黑暗、冰冷和充满敌意的纯血家族中,唯一的光,唯一的温暖,唯一的寄托和食物来源。是父母留给他最后的庇护,也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全部勇气来源。
身上的疼痛依旧存在,未来的日子依旧看不到丝毫希望。但此刻,紧握着胸前的吊坠,感受着那丝微弱的暖意,品尝着父母留下的食物,蓝枫那颗被冰封的、幼小的心灵,似乎找到了一丝锚定的力量。
他依旧蜷缩在冰冷的黑暗中,依旧遍体鳞伤,依旧孤独无助。但那双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眸里,除了麻木和悲伤,似乎多了一点什么东西——那是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灭的……求生之火。,为了爹阿妈,为了他们留给他的这一切,他必须活下去。无论多么艰难,多么痛苦,他都要活下去。在这个排斥他的、纯粹的蓝姓世界里,隐秘地活下去。夜色,愈发深沉。寒风穿过破旧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为这个失去庇护、在纯血家族中挣扎求存的幼童,奏响的一曲悲凉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