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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寻找出路

作者:骑飞机飞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手中的枯枝似乎还残留着那股尖锐的情绪余温,像一根烧红的细针,不断刺探着我记忆的屏障。陈警官的话和林岳冰冷的眼神在脑海中反复回响,织成一张越收越紧的网。我不能再被动等待了,在明天走进市局那栋大楼之前,我必须知道更多——哪怕是关于那段“争吵”的、模糊的轮廓。


    阁楼的灯泡光线昏黄,将我和满地杂物的影子投在倾斜的屋顶上,扭曲变形。我盘膝坐在橡木箱旁,强迫自己深呼吸,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和纷乱的思绪。警察的造访带来的恐慌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自虐的决心。逃避没有用,林岳说得对,真相就像烂泥里的零件,而我已经嗅到了它的铁锈味。


    我重新捡起那截枯枝,这次没有立刻去“感知”,而是仔细端详。很普通的灌木枝条,本地常见的品种,断口陈旧,断面木质部颜色很深。当年……为什么我会留下它?在早年那种被混乱记忆冲击得七荤八素的状态下,我收集这些东西多半是无意识的,是某种难以解释的吸引力在作祟。它吸引我,是否因为它上面附着的强烈情绪,与我自身的某个部分产生了共鸣?


    闭上眼,我将枯枝轻轻贴在额前——一个毫无科学依据、但我极度专注时偶尔会用的笨办法,试图更直接地让那种“场”与我的意识对接。冰凉粗糙的触感传来。


    摒弃杂念,不再刻意“寻找”画面,而是让自己完全沉浸在那股情绪里:傍晚的闷热,空气里植物汁液和泥土被踩踏后的腥气,剧烈的心跳,还有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愤怒……以及愤怒之下,更深层、更冰冷的恐惧。


    慢慢地,一些比之前更清晰的碎片开始浮现,不再是纯粹的感觉,有了模糊的场景:


    光线确实是那种夏日傍晚特有的、金红色却带着倦怠的调子。背景是斑驳的、爬着枯藤的旧墙,墙角堆着碎裂的砖块。视角晃动得厉害,像在激烈地动作。手里似乎抓着什么……是这截树枝吗?还是别的?对面有人影,背光,面目不清,但能感觉到对方同样激动的姿态。


    声音……有声音了,不再是嘈杂的噪音,而是断断续续的词语,被强烈的情绪扭曲着:


    “……你他妈……凭什么……”(这是我的声音吗?年轻,尖利,充满攻击性。)


    “……说好的……你怎么能……”(对方的声音,同样激动,带着难以置信和……受伤?)


    “……钱!是不是就因为……钱!”(我的声音更高了,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鄙夷和愤怒。)


    “……我没有!你信他……不信我?!”(对方的反驳,声音里有了绝望的意味。)


    然后是一些肢体推搡的模糊感觉,视角天旋地转,手里抓着的什么东西(树枝?)猛地挥了出去,不是朝着人,而是狠狠砸向旁边的墙壁或地面,“咔嚓”一声脆响——可能就是这根树枝断裂的声音。


    紧接着,一股更深的恐惧攥住了心脏。不是对争吵本身的恐惧,而是争吵内容所指向的某个东西,某个人,或者某件事。那恐惧甚至压过了愤怒,让我(或者记忆中的“我”)猛地后退了两步,呼吸急促。


    “你等着……你会后悔的……”对方的声音变得低沉,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令人不安的寒意。


    然后记忆碎片就中断了,像被一刀切断。只剩下心跳如鼓的余韵,和手里那半截枯枝冰凉的触感。


    我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争吵是为了钱?还是因为某个人?“他”是谁?为什么“不信我”?对方最后那句“你会后悔的”……是威胁吗?之后发生了什么?林鹤的失踪,就在一周后……


    这些碎片非但没有澄清,反而让谜团更加扑朔迷离。十五年前的我,卷入了一场涉及金钱、信任和第三者的激烈冲突,对象很可能就是林鹤。我们曾经是朋友(照片为证),然后关系恶化,激烈争吵,甚至可能动了手(有推搡和挥砸动作)。一周后,林鹤失踪。


    所有的时间线和情绪逻辑,都隐隐指向那个我最不敢面对的答案。


    但……为什么我毫无印象?就算记忆可以被压抑,如此强烈的冲突,如此鲜明的情绪,怎么可能抹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端倪都不剩?除非……那不是简单的遗忘。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橡木箱。里面那些杂乱的东西,会不会有其他线索?有没有可能,在我不自知的情况下,我“收集”了更多与那段过去相关的东西?


    我发疯似的将箱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摊在地板上。旧笔记本、钢笔、怀表壳、纽扣、碎瓷片……还有几块颜色暗淡的鹅卵石,一枚生锈的图钉,一小团干硬的黑乎乎像泥巴的东西。


    我一件件拿起来,集中精神去感知。大部分依旧是嘈杂的噪音或无意义的碎片。那团干硬的泥巴让我感觉到潮湿和黑暗,但太模糊了。纽扣和碎瓷片毫无反应。


    就在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我拿起了那枚生锈的图钉。


    很普通的图钉,帽头有些脱落,锈迹斑斑。我本不抱希望,但当指尖触及那粗糙的锈迹时,一阵尖锐的、并非来自情绪的生理性刺痛感猛地传来!不是手指出血,而是一种幻痛,仿佛这枚图钉曾深深扎进过某个部位。


    同时,一个极其短暂、但异常清晰的画面闪过:一只年轻的手(是我的手),手背上有一道新鲜的、渗着血珠的划痕,而另一只手里,正捏着一枚图钉,图钉的尖端对着……对着另一只摊开在地上的、略微苍白的手掌上方!背景是昏暗的、有粗粝水泥地面的地方,像某个建筑内部或地下室角落。


    画面一闪即逝,快得让我以为是幻觉。但那股针刺般的幻痛和瞬间的惊悸是如此真实。


    图钉……是想用来伤害对方?还是某种威胁?或者……有别的用途?那只略微苍白的手,是林鹤的吗?


    我感到一阵眩晕和恶心。这比争吵的碎片更具体,更暴力,更指向犯罪的意图。如果我真的曾拿着图钉对着林鹤……


    不,还不能确定。画面太短了,也没有后续。也许只是威胁,也许最终并没有发生什么。可即便如此,这也足以让我在警察面前百口莫辩。


    我将图钉扔回杂物堆,像碰到烙铁一样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新的恐惧。我原本只是想寻找关于争吵的记忆,却似乎挖出了更黑暗的东西。


    外面传来隐约的汽车驶过声,夜深了。离明天上午九点,只剩下不到十个小时。


    我必须做出决定。


    是带着这些模糊却可怕的碎片,明天去警察局,在审讯的压力下,看它们会组合成怎样一幅让我万劫不复的图画?还是……尝试走那条更危险的路?


    伪造记忆。


    这个念头再次冒出来,比之前更加清晰,也更加诱人。既然我能感知和“修复”记忆,理论上,我或许也能利用这种对记忆“结构”的某种直觉,在我自己那片空白的画布上,小心翼翼地上色,勾勒出一段看似合理、能解释一切却又撇清主要罪责的“过去”。


    比如:我和林鹤确实因为某事(比如一笔小钱,或者一个女孩)发生争吵,甚至推搡,我一时激愤,用树枝砸了墙,或者不小心用图钉划伤了他(但很轻微)。之后我们决裂。一周后他失踪,我虽然震惊,但以为他离家出走或出了别的意外,久而久之也就淡忘了。而我因为那次争吵的刺激,或者后来生活中别的创伤,选择性地遗忘了与林鹤相关的部分不快记忆。


    这能说得通吗?能骗过测谎仪吗?能骗过林岳和那个眼神锐利的陈警官吗?


    更重要的是,我该怎么“做”?这不像修复旧物上的记忆,那是梳理已有的碎片。这是无中生有,是编织谎言并将其植入自己的意识底层。我没有任何把握,风险无法估量。可能会精神错乱,可能会留下破绽,甚至可能在尝试的过程中,触碰到真实的、被掩盖的记忆,导致彻底崩溃。


    但如果成功了……我或许能争取到一丝喘息之机。警察无法证实我有重大嫌疑,最多是知情不报或记忆模糊。林岳没有确凿证据。我可以继续我的生活,哪怕活在更深的恐惧和伪装之下。


    或者,还有第三条路?主动“记起”一部分无关紧要的,承认争吵和小的冲突,但坚称对失踪一无所知?这似乎更自然,但同样需要“回忆”的细节来支撑,否则在警察的追问下会漏洞百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黑暗浓得化不开。阁楼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和楼下隐约传来的、永恒不变的滴答声。


    我蜷缩在杂物中间,手里紧紧攥着那截枯枝和那枚生锈的图钉。冰冷的触感不断提醒着我那片空白的过去可能隐藏着何等狰狞的面目。


    伪造记忆,是深渊。面对可能的真实记忆,或许是地狱。


    我该跳向哪一边?


    或者,我能否在两者之间的钢丝上,找到一条岌岌可危的生路?


    我知道,无论选择哪条路,今夜,我都必须开始行动了。在时间——那架我修理了无数遍、却从未真正理解过的精密机器——将我彻底吞噬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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