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何胜楠醒时,客厅的挂钟刚敲过六点。
深秋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亮光。
她动了动手指,触到身下冰凉的皮质沙发,才想起昨夜,妈妈不在家。
她是在这里睡的,叶泽民醉醺醺地回来,把她从她房间里拽出来,骂骂咧咧地说“老子挣钱养你,让你陪会儿怎么了”,她挣扎时,头撞在了茶几角。
后颈传来钝痛,她抬手一摸,摸到一片肿起的硬块。
身上盖着的西装外套滑到地上,带着浓烈的烟味和酒气,像叶泽民这个人一样,让人莫名反胃。
她扶着沙发扶手站起来,腿有些麻,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走到卫生间镜子前,她对着镜子掀起衣领,脖颈左侧有几道紫黑的指痕,像丑陋的蛇,从锁骨一直蔓延到下颌线。
左边脸颊也肿着,颧骨处一片青黄,也许是昨夜撞在茶几角的“成果”。
脖子上的青紫和身体的不适告诉她没这么简单。
叶泽民已经不在家了。
玄关处的黑色皮鞋没了,鞋柜上的车钥匙也消失了,只有她昨天穿的校服外套,被扔在沙发旁,袖口沾着点干涸的渍。
何胜楠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
她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冷水扑在脸上,刺痛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想起自己昨夜反复念叨的那句话。
“我就要那个普拉达的新书包”,现在想来,像个傻子。
可她停不下来。
从叶泽民第一次把钱塞进她手里开始,她就像染上了毒瘾,明知那钱沾着写脏东西,却还是忍不住伸手去要。
朋友们羡慕的眼神,那些新款的球鞋和包,是她在这个冰冷的家里唯一能抓住的“实在”。
她翻出章芳菲的化妆包,里面有一管昂贵的遮瑕膏,是叶泽民上次去香港出差带回来的。
她挤了一大坨在手上,胡乱往脸上身上拍,冰凉的膏体盖住淤青,却盖不住皮肤下的肿痛。
她又找出一条厚厚的围巾,在脖子上缠了两圈,直到那些指痕和青紫彻底看不见。
背上书包出门时,楼下传来汽车喇叭声。
叶泽民的黑色轿车停在单元门口,他降下车窗,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上车。”他说。
到了地方,何胜楠没动,叶泽民下车径直走向专柜。
半个小时左右出来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纸袋,普拉达的logo在晨光里闪得人眼疼。
“喏,你要的。”他的语气带着施舍般的轻慢,“别一天到晚跟讨债鬼似的,烦。”
何胜楠看着那个纸袋,喉咙发紧。
她知道这里面装着什么,她喜欢的那个书包。
六万块的书包,足够叶望半年的奶粉钱,需要她在快餐店打三个月的工。
可她现在看着它,只觉得像个烧红的烙铁,她明白她用什么换来的。
“不要了。”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有点抖。
叶泽民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怎么?跟我装清高?”
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将她完全罩住。
“何胜楠,别忘了你吃谁的喝谁的。昨晚求着我买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样子。
他的呼吸喷在她头顶,带着烟味,让她想起昨夜他掐着她后颈的力度。
她往后缩了缩,“我说不要了。”
“你说不要就不要?”叶泽民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很大,“老子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他的指尖擦过她脸上脖子上的遮瑕膏,忽然笑了,“遮什么?怕别人议论你?”
何胜楠猛地别开脸,下巴上留下一道红印。“放开我。”
叶泽民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松开手,把那个纸袋塞进她怀里。“拿着。”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别在学校给我惹事,更别让你妈看见,她要是问起脸上的这些,你就说自己摔的。”
纸袋很轻,却像有千斤重。何胜楠捏着袋口,指尖泛白。
车子驶过市中心的商场时,叶泽民忽然从后视镜里看她:“昨天跟你妈视频,她说望望的进口奶粉快没了,我一会下车买点,你等我。”
何胜楠没接话。
“还有你那点零花钱,省着点花,够买两罐的。”他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别总想着这些没用的书包。”
何胜楠攥紧了纸袋,指节硌得手心生疼。
她忽然想起昨夜迷迷糊糊中听到的话,叶泽民在电话里跟人吵架,声音暴躁地吼着“怎么还没结款”“再借我点周转”。
他也是打肿脸充胖子。
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冷笑着想,反正他的钱,本就来得不干净。
回到家时,章芳菲正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一碟花生米和一瓶酒,她瞥了何胜楠一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没多问:“脸怎么了?”
“摔了。”何胜楠低头换鞋,声音闷在喉咙里。
“多大个人了,走路还不长眼。”章芳菲放下筷子,拿起桌边的保温杯。
“我今天有课外补习班,下午不回来了。对了,叶泽民说给你买了个新书包?拿来我看看。”
何胜楠把那个纸袋递过去。
章芳菲打开看了一眼,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板起脸:“多少钱?跟你说过别总让你叶叔叔破费,他做生意也不容易。”
“不知道。”何胜楠扯了扯围巾,遮住脖子上的痛意,“他非要买的。”
她已经习惯撒谎。
“行了,放你房间去吧。”章芳菲挥挥手,像赶苍蝇,“下周末拍全家福,穿那件我给你买的米色风衣,别穿得跟小混混似的,丢我的人。”
何胜楠没应声,转身进了房间。
她把那个普拉达书包扔在床脚,袋子散开,露出里面黑色的皮质书包,上面的金属三角标闪着冷光。
她踢了一脚,书包滚到床底,撞上墙壁发出闷响。
她在房间里哭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