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楠》 第1章 第 1 章 胜楠 何胜楠这个名字,是妈妈章芳菲在她满月时拍板定下的。 说那天姥姥抱着她,颠颠地往灶房跑,说要给她煮个红鸡蛋,嘴里念叨着:“胜楠,胜楠,就是要胜过男娃,给咱老章家争口气。” 其实何胜楠知道,妈妈心里想的根本不是这个。 邻居家的婶子偷偷跟姥姥说过,章芳菲夜里总对着她的小摇篮叹气,说这名字是盼着下一胎能来个带把的,压过“楠”字的势头。生男的意思。 可这盼头,像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花,开了一年又一年,终究没结出果。 何维,她的亲生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记忆里,他总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回来就往沙发上一躺,开始跟女儿吹牛在警局里今天有什么工作。 女儿睡着了,他就对着电视里的球赛发呆。 章芳菲总跟他吵,从厨房吵到卧室,声音尖利,像菜刀刮过铁锅。 何维的爸妈都是老封建,有些重男轻女。 也是吵架的源头。 “肯定是你不行!”章芳菲的声音透过门缝钻进来,“我吃了多少偏方?老中医都说我身子骨没问题!” “你小声点!”何维的声音压得很低,感觉脸面没了,带着点气急败坏,“让街坊听见像什么样子?就说你不想要了,想专心带胜楠!” 后来,章芳菲不想带了,自己当班主任就早六晚九的,看到调皮捣蛋的何胜楠很烦。 何胜楠就被送到了姥姥姥爷家。 姥姥姥爷的院子很大,种着黄瓜和西红柿,墙角堆着半人高的柴火。 他们对她不算坏,毕竟是自己闺女的孩子,每天给她五块钱零花钱,让她自己去村口的小卖部买零食。 但他们很少跟她说话,其实是因为懒的说,小孩子总是没有太多共同语言的。 姥爷总蹲在门槛上抽旱烟,姥姥则在灶台前忙碌,嘴里反复念叨着“要是个男娃就好了”。 村里的孩子不喜欢跟她玩,说她是“没人要的丫头”。 因为大家总是记得,她是城里来的孩子。 她就坐在院子里的石碾上,看蚂蚁搬家,一看就是一下午。 有人逗她:“何胜楠,你爸妈是不是不要你了?” 她不说话,只是捡起地上的石子,一下下砸石碾子,直到指节发红。 姥姥说她“乖得像个傻子”。 姥爷脑子有点科幻,说她是外星假人。 转机是在舅舅章永生放假回家。 舅舅考上了大学,是村里的大学生,寒暑假回来帮家里干农活。 他不像姥姥姥爷那样不说话,也不像她爸妈那样总吵架。 他会把她架在脖子上,够槐花,还教她认字。 “胜楠,这个字念‘笑’。”舅舅拿着树枝在地上写,“你看,就像嘴角往上翘,这样。”他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 何胜楠看着他,忽然也咧开嘴,露出一个生硬的笑。 舅舅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对喽!咱胜楠笑起来好看!” 姥姥姥爷看着孩子笑了,他们也笑了。 从那以后,何胜楠变了。 她不再蹲在石碾上看蚂蚁,而是跟着村里的半大孩子爬树、掏鸟窝。 她跑得比谁都快,打架比谁都狠,很快成了孩子王。 姥姥姥爷给的零花钱,她全用来买零食分给小弟兄们,他们都喊她“胜楠姐”。 姥姥看着她满身泥土地回来,只是摇头:“野得像只猴,没点姑娘样,嫁不出去。” 但她眼里,没了之前的嫌弃,多了点说不清的纵容。 在姥姥姥爷眼里,现在的何胜楠就是开心果。 傻傻的,说话总是带着些昂首挺胸的阔气。 “舅舅,你对我这么好,我长大要嫁给你。”何胜楠总是这么语出惊人。 “哦呦,不可以的,他是你舅舅,不能和亲人结婚。” 何胜楠还没上学,没人跟她说过亲戚之间不能结婚,说这话给她姥姥吓一跳。 “那你和姥爷为什么可以结婚呢?”何胜楠认真思考了半天,蹦出来这么一句话,给在场的老头老太太乐坏了。 “妈你看看送她去镇上上学去吧,我看这孩子也该上学了,傻的可爱。”章永生真的要被楠楠的脑回路笑死了,小孩子的脑子不会拐弯。 “哎呀不是你姥爷舍不得吗?这孩子挺好的,唉,他爷爷奶奶嫌她是女孩不想带,芳菲也不想带。这孩子除了调皮捣蛋了点还可以,不过确实也该上学了,我改天去村里问问上学的事。” 于是她从镇上上了小学,一直都是孩子王,从镇上到村上,没有不认识她的熊孩子。 六年级那年的夏天,异常闷热。 爸妈突然一起来姥姥家,脸色都很难看。章芳菲把她拉到一边,语气平淡:“我跟你爸离婚了,你上初中就跟着我过。” 何胜楠没说话,只是看着何维。 在她眼里爸爸是比妈妈好的。 爸爸会下班给她带她爱吃的,会给她讲警队里的故事,母亲就是沉默寡言,看她的眼神里总是带着厌烦。 何维不敢看她,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塞给章芳菲:“这是胜楠的抚养费,以后我每月都会给,我会常来看她。” 可他再也没来过。 因为春天,传来何维殉职的消息。他出缉毒任务的时候,坠楼了。 姥姥听到消息,坐在门槛上哭,一边哭一边拍大腿:“报应啊!这都是报应!谁让他们家不要丫头,我的丫头没有爸爸了。” 何胜楠站在院子里,看着姥姥哭,心里没什么感觉。 但她知道她没有爸爸了。 舅舅章永生回来处理后事,看着她沉默的样子,叹了口气:“胜楠,跟你妈妈回城里吧,去城里上学。” 章芳菲那时已经在城里的中学当老师,是特级教师,很有名望。 她把何胜楠接回了城里的家,一套两居室,收拾得一尘不染,和姥姥家的院子完全是两个世界。 “以后你就在我学校读初中,”章芳菲递给她一套崭新的校服,“别给我惹事,尤其别让同事知道你是我女儿,丢不起人。” 何胜楠在乡下几乎相当于没上过学。 何胜楠点点头,把校服扔在沙发上。 城里的学校和村里不一样,规矩多得让人头疼。 何胜楠坐不住,上课总走神,作业从来不写。 她认识了几个和她一样不爱学习的让,和他们一起逃课去网吧,在街角抽烟,称兄道弟。 何胜楠很快成了他们的“老大”。她脑子机灵,总能躲过教导主任的检查,还能从校外“大哥”那里弄到便宜的烟。 她学会了吐烟圈,学会了用眼神吓退想找麻烦的人。 章芳菲很少管她,只是偶尔在饭桌上说一句:“别被抓到,影响我评职称。” 她忙着工作,忙着参加各种教研会,忙着……认识新的人。 那个叫叶泽民的男人,就是章芳菲在一次聚餐上认识的。 他开着一辆黑色的轿车,穿着名牌,说话时总带着笑意,看着很温和。 章芳菲提起他时,语气里带着难得的轻快:“叶经理是做工程的,人很稳重,离异,孩子判给前妻了。” 何胜楠看着章芳菲脸上的红晕,没说话。 他们很快就在一起了,没过多久就领了证。 章芳菲怀孕后,更是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肚子里的孩子身上。她常说:“这次肯定是个男孩,你看这肚子,尖尖的。” 何胜楠听着,心里冷笑。 就这还特级教师呢,课本里都写男女平等。 叶泽民一开始对她这个继女还算客气,会问她“在学校怎么样”“钱够不够花”。 但他看她的眼神,总让她不舒服,像猎人盯着猎物。 章芳菲怀孕八个月时,肚子很大了,行动不便。 叶泽民说:“市里新开了家月子中心,条件很好,我送你去住着,安心待产。” 章芳菲很高兴,觉得叶泽民体贴。 出发那天,叶泽民帮章芳菲收行李,开车送她去月子中心。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何胜楠,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胜楠,在家好好待着,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何胜楠没理他,只是看着车子消失在街角。 她靠在门框上,摸出藏在口袋里的烟,点燃。尼古丁的味道呛得她咳嗽了两声,心里却莫名地发慌。 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第2章 第2章 深渊 叶泽民从月子中心回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玄关的灯没开,他换鞋的动静惊动了客厅里的人,何胜楠正蜷在沙发角落,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半张脸,她转头,表情呆呆的,刚醒。 长的很漂亮。 “你妈挺好的,说让你别惦记。”他开了灯,暖黄的光线漫开来,照亮了她校服上的反光条。 何胜楠没应声,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着,在翻看同学朋友有没有发什么信息。 叶泽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气和烟臭味。 “怎么不去写作业?”他的声音听着很温和,手却忽然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何胜楠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一颤,往旁边缩了缩。 “写完了。”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是吗?”叶泽民的手没拿开,反而顺着肩膀往下滑,停在她的胳膊上,“我看看你的手,上次你们老师说被人撞到了窗子上,好了没?” 他的指尖带着粗糙的茧子,触到她皮肤时,何胜楠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好恶心的感觉。 她想躲开,却被他轻轻按住了。“叶叔叔……” “别怕。”他凑近了些,呼吸喷在她耳边,“你妈怀着孕,我替她多疼疼你,应该的。” 接下来的事,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何胜楠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记得窗帘没拉严,外面的路灯透过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像一根冰冷的钉子。 结束后,叶泽民帮她理了理皱乱的衣领,语气平静得可怕:“别告诉你妈,她怀着孩子呢,受不得气。你要是说了,她动了胎气,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 他从钱包里抽出几张一百,塞进她手里:“拿着,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何胜楠攥着那些钱,指尖都在抖。 钱上的油墨味混着他身上的烟臭味,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一晚,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对着镜子看了很久。 脖子上有个淡淡的红印,像块洗不掉的污渍。 她想给妈打电话,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又悬,终究还是放下了,她忘不了叶泽民的话,更怕妈肚子里的孩子出事。 姥姥姥爷总说,“有了弟弟,你妈才算有了依靠”,她不能毁了这个“依靠”。 日子成了一场漫长的煎熬。 叶泽民总能找到各种借口单独留在家里,有时是说“帮你妈拿件换洗衣物”,有时是说“检查一下煤气阀”。 每一次,他都会关上门,用那种温和又带着压迫的语气,让她做不愿意做的事。 他会给吃药片,说“必须吃”。 何胜楠不懂,偷偷把药扔进马桶,却被他发现过一次,之后每次都是强迫她吃。 那天他盯着她的眼睛说:“听话,不然我让你妈知道你在学校逃课抽烟的事,你觉得她这个特级教师的脸,往哪搁?” 妈妈要有依靠,她不能破坏。 他给的零花钱越来越多,多到她能买得起班里最时髦的运动鞋,能给跟她玩的几个朋友买进口零食。 朋友们都羡慕她家有前,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钱像烧红的烙铁,攥在手里烫得心慌。 章芳菲终于生了,是个男孩。叶泽民给孩子取名叫“叶望”,寓意“寄予厚望”。 而她的名字,依旧是“生男”。 何胜楠去医院看弟弟时,章芳菲抱着孩子,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嘴里不停念叨着:“你看这眉眼,多像你,以后肯定有出息。” 叶泽民忙着照顾妻儿,确实很少再找她了。 他看她的眼神变得淡淡的,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亲戚。 何胜楠松了口气,以为噩梦终于结束了。她把那些钱存起来,买了很多喜欢的东西。 直到初中快毕业,班里流行起最新款的智能手机。 朋友们都有,拿在手里聊天,刷讯息,只有她还在用着姥姥淘汰下来的旧手机。 有次课间,她听到有人议论:“她家不是很有钱吗?怎么连个新手机都没有?” 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被刺得生疼。 她想起之前叶泽民给她那些钱,又想起叶泽民现在对她的“客气”,一个荒唐的念头冒了出来。 那天叶泽民单独在家,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 何胜楠深吸一口气,走过去,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叶叔叔,”她的声音在发抖,“我想要个新手机。” 叶泽民抬起头,看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嘲讽。 他没说话,只是放下手里的工程文件,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后来,手机真的来了。 最新款,银色的外壳好像闪着光。 朋友们围过来看,啧啧称赞,说她“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何胜楠把手机攥在手里,却感觉不到一点开心,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恶心。 叶泽民开始偶尔给她带烟,都是包装精致的好烟,很多都是甲方送的,让她“别在外面张扬”。 她分给朋友们抽,看着他们羡慕的眼神,心里的一切异样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想要的越来越多,新球鞋、游戏机、名牌书包……每次开口,叶泽民都会满足她,眼神里的**却越来越浓。 她再也没说过“不”,甚至在他又一次靠近时,麻木地闭上了眼睛。 她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像一潭发臭的死水。 直到那天,她在叶泽民的公文包里找东西,无意间翻到一沓照片,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偷拍的,背景是她的房间,照片上的她眼神空洞,姿态屈辱。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彻底碎了。 不是害怕,不是羞耻,而是一种冰冷的愤怒。她把照片塞回包里,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第3章 第 3 章 绝望 早上何胜楠醒时,客厅的挂钟刚敲过六点。 深秋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亮光。 她动了动手指,触到身下冰凉的皮质沙发,才想起昨夜,妈妈不在家。 她是在这里睡的,叶泽民醉醺醺地回来,把她从她房间里拽出来,骂骂咧咧地说“老子挣钱养你,让你陪会儿怎么了”,她挣扎时,头撞在了茶几角。 后颈传来钝痛,她抬手一摸,摸到一片肿起的硬块。 身上盖着的西装外套滑到地上,带着浓烈的烟味和酒气,像叶泽民这个人一样,让人莫名反胃。 她扶着沙发扶手站起来,腿有些麻,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走到卫生间镜子前,她对着镜子掀起衣领,脖颈左侧有几道紫黑的指痕,像丑陋的蛇,从锁骨一直蔓延到下颌线。 左边脸颊也肿着,颧骨处一片青黄,也许是昨夜撞在茶几角的“成果”。 脖子上的青紫和身体的不适告诉她没这么简单。 叶泽民已经不在家了。 玄关处的黑色皮鞋没了,鞋柜上的车钥匙也消失了,只有她昨天穿的校服外套,被扔在沙发旁,袖口沾着点干涸的渍。 何胜楠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 她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冷水扑在脸上,刺痛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想起自己昨夜反复念叨的那句话。 “我就要那个普拉达的新书包”,现在想来,像个傻子。 可她停不下来。 从叶泽民第一次把钱塞进她手里开始,她就像染上了毒瘾,明知那钱沾着写脏东西,却还是忍不住伸手去要。 朋友们羡慕的眼神,那些新款的球鞋和包,是她在这个冰冷的家里唯一能抓住的“实在”。 她翻出章芳菲的化妆包,里面有一管昂贵的遮瑕膏,是叶泽民上次去香港出差带回来的。 她挤了一大坨在手上,胡乱往脸上身上拍,冰凉的膏体盖住淤青,却盖不住皮肤下的肿痛。 她又找出一条厚厚的围巾,在脖子上缠了两圈,直到那些指痕和青紫彻底看不见。 背上书包出门时,楼下传来汽车喇叭声。 叶泽民的黑色轿车停在单元门口,他降下车窗,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上车。”他说。 到了地方,何胜楠没动,叶泽民下车径直走向专柜。 半个小时左右出来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纸袋,普拉达的logo在晨光里闪得人眼疼。 “喏,你要的。”他的语气带着施舍般的轻慢,“别一天到晚跟讨债鬼似的,烦。” 何胜楠看着那个纸袋,喉咙发紧。 她知道这里面装着什么,她喜欢的那个书包。 六万块的书包,足够叶望半年的奶粉钱,需要她在快餐店打三个月的工。 可她现在看着它,只觉得像个烧红的烙铁,她明白她用什么换来的。 “不要了。”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有点抖。 叶泽民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怎么?跟我装清高?” 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将她完全罩住。 “何胜楠,别忘了你吃谁的喝谁的。昨晚求着我买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样子。 他的呼吸喷在她头顶,带着烟味,让她想起昨夜他掐着她后颈的力度。 她往后缩了缩,“我说不要了。” “你说不要就不要?”叶泽民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很大,“老子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他的指尖擦过她脸上脖子上的遮瑕膏,忽然笑了,“遮什么?怕别人议论你?” 何胜楠猛地别开脸,下巴上留下一道红印。“放开我。” 叶泽民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松开手,把那个纸袋塞进她怀里。“拿着。”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别在学校给我惹事,更别让你妈看见,她要是问起脸上的这些,你就说自己摔的。” 纸袋很轻,却像有千斤重。何胜楠捏着袋口,指尖泛白。 车子驶过市中心的商场时,叶泽民忽然从后视镜里看她:“昨天跟你妈视频,她说望望的进口奶粉快没了,我一会下车买点,你等我。” 何胜楠没接话。 “还有你那点零花钱,省着点花,够买两罐的。”他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别总想着这些没用的书包。” 何胜楠攥紧了纸袋,指节硌得手心生疼。 她忽然想起昨夜迷迷糊糊中听到的话,叶泽民在电话里跟人吵架,声音暴躁地吼着“怎么还没结款”“再借我点周转”。 他也是打肿脸充胖子。 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冷笑着想,反正他的钱,本就来得不干净。 回到家时,章芳菲正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一碟花生米和一瓶酒,她瞥了何胜楠一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没多问:“脸怎么了?” “摔了。”何胜楠低头换鞋,声音闷在喉咙里。 “多大个人了,走路还不长眼。”章芳菲放下筷子,拿起桌边的保温杯。 “我今天有课外补习班,下午不回来了。对了,叶泽民说给你买了个新书包?拿来我看看。” 何胜楠把那个纸袋递过去。 章芳菲打开看了一眼,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板起脸:“多少钱?跟你说过别总让你叶叔叔破费,他做生意也不容易。” “不知道。”何胜楠扯了扯围巾,遮住脖子上的痛意,“他非要买的。” 她已经习惯撒谎。 “行了,放你房间去吧。”章芳菲挥挥手,像赶苍蝇,“下周末拍全家福,穿那件我给你买的米色风衣,别穿得跟小混混似的,丢我的人。” 何胜楠没应声,转身进了房间。 她把那个普拉达书包扔在床脚,袋子散开,露出里面黑色的皮质书包,上面的金属三角标闪着冷光。 她踢了一脚,书包滚到床底,撞上墙壁发出闷响。 她在房间里哭了一整天。 第5章 第 5 章 欺骗 音乐节的票,阿哲最终没给她。 周五晚上,她在酒店,阿哲的电话始终打不通。 后来有个认识的朋友告诉她,看见阿哲搂着别的女生进了酒店。 雨是半夜开始下的,越下越大,砸在酒店的玻璃上,噼啪作响。 何胜楠走出酒店时,浑身湿透,头发黏在脸上,冷得直发抖。 她摸了摸口袋,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身上只有几十块钱,不够打车。 她沿着路边慢慢走,雨水灌进鞋子里,冰凉刺骨。 路过便利店时,她想进去买瓶热饮,她却看见叶泽民的车停在对面的路灯下。 他跟踪她。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多想叶泽民从车里出来接她。 雨还在下,越下越急,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冲刷干净。 何胜楠站在便利店门口,冷得浑身发抖。 玻璃门内暖黄的灯光映着她狼狈的脸,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校服衬衫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 她走进门拿了一瓶热牛奶。 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再也打不通的号码,阿哲的微信头像还亮着,朋友圈的新动态是他搂着一个陌生女孩的合照,背景是她心心念念的音乐节现场。 原来,他说的“带你去”,从来都只是说说而已。 口袋里的几十块钱被雨水泡得发软,捏在手里像团湿纸巾。 她付给店员,店员还有点嫌弃。 心里说不尽的委屈。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进雨里,冰冷的雨水瞬间浇在脸上,混着什么温热的东西一起往下淌,是眼泪吗? 她不确定,只觉得眼眶发酸,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积水漫过脚踝,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冰水里。 路过一个小区门口时,一道刺眼的车灯扫过来,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 是叶泽民的车跟了过来。 黑色的轿车停在路灯下,雨刷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像两只徒劳的翅膀。 车窗降下,叶泽民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只有指间的烟蒂明灭不定,映出他嘴角那抹熟悉的、带着嘲讽的笑。 “上车。”他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有点模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何胜楠没动,只是盯着那辆车,像盯着一头蛰伏的野兽。 叶泽民似乎没耐心了,推开车门下来。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几步走到她面前,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跟你说话呢,没听见?下雨了!你傻啊。”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积起小小的水洼。 何胜楠往后退了一步,泥水溅在她的裤腿上,留下深色的印记。“不用。” “不用?”他嗤笑一声,抬了抬伞沿,目光落在她湿透的衣服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你要走着去音乐节吗?” 何胜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她清醒了几分。“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叶泽民往前逼近一步,伞几乎要碰到她的脸,“你吃我的住我的,我管管你怎么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恶意像冰锥一样扎过来,“我早跟你说过,他那种人靠不住,也就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丫头,才会把甜言蜜语当宝。” “至少他不会像你一样……”何胜楠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像你一样什么?像你一样用金钱裹挟,像你一样把她的尊严踩在脚下? 叶泽民似乎猜到了她想说什么,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得意。 “像我一样供你吃穿?”他伸手,想去碰她的头发,“胜楠,别跟我犟。那个小子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而且能给得更多,只要你乖乖的。” 他的手指快要碰到她时,何胜楠猛地偏过头躲开,伞沿的水流进她的脖子里,冰凉刺骨。“别碰我。” “怎么?跟再跟我装清高了?”叶泽民的眼神暗了下来,伞柄被他攥得发白,“每次都是你求我…” “我没忘!”何胜楠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尖锐,“我没忘你对我做过的事!叶泽民,你以为我真的稀罕你的钱吗?你以为钱能抵消一切吗?”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震得叶泽民愣了一下。 他大概没见过她这样失控的样子,像只被逼到绝境、露出尖牙的怪物。 “稀罕不稀罕,你心里清楚。”他很快恢复了镇定,语气冷得像冰,“没有我,你能有现在的日子?能让那些狐朋狗友围着你转?何胜楠,认清现实吧,你离了我,什么都不是。 “我什么都不是,也比你强!”何胜楠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我告诉你,我不稀罕你的钱,我受够了!” “受够了?”叶泽民的眼神变得阴鸷,他猛地收起伞,任凭雨水浇在他脸上,“受够了也得受着!你妈现在指望我养,叶望还小,你以为你能去哪?” 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乖乖跟我回去,别逼我动手。” 何胜楠看着他眼底的戾气,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她往后退,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幸好扶住了旁边的路灯杆。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让她稍微定了定神。 “我不回去。”她咬着牙说,声音虽然发颤,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就是睡大街,也不会再跟你回去。” 叶泽民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没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行啊,有骨气。”他转身往车边走去,“你就在这淋着吧,看看是你的骨气硬,还是这天气冷。”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引擎发动的声音在雨夜里格外清晰,车灯再次亮起,刺眼的光线扫过何胜楠的脸。 她以为他会开车走,可车子只是停在原地,雨刷器依旧徒劳地摆动着。 叶泽民坐在车里,侧头看着她,像在看一场无趣的表演。 雨越下越大,何胜楠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冷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让她止不住地发抖。 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可一想到要回到那个冰冷的家,回到叶泽民的掌控里,她就觉得窒息。 第6章 第 6 章 救赎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胜楠,我是舅舅,你在哪?你妈妈找不到你,很着急。” 是章永生! 何胜楠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在黑暗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颤抖着手指,想回复地址,可手机屏幕已经开始闪烁,大概是没电了。 她抬起头,看向那辆黑色的轿车,忽然有了主意。 她深吸一口气,迎着雨水,一步步朝着车子走去。 叶泽民似乎有些意外,挑眉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我就知道你会服软”的得意。 她走到副驾窗边,停下脚步。 “我跟你回去。”她说,声音平静得不像她自己。 叶泽民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按下了车窗。“早这样不就……”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何胜楠的动作打断了。 她猛地探身,一把夺过他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转身就往小区里面跑。 “你干什么!”叶泽民的怒吼声在身后响起,紧接着是急促的开门声和脚步声。 何胜楠跑得飞快,手里紧紧攥着叶泽民的手机,冰冷的外壳沾着她的汗和雨水。 只要能找到能躲的地方,打个电话。 雨太大,视线模糊,她好几次差点摔倒,身后叶泽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他气急败坏的喊叫。 “何胜楠你给我站住!” 她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往前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给舅舅打电话。 小区的保安室就在前面不远处,暖黄的灯光像一座灯塔,指引着她的方向。 她能看到值班保安大叔的身影在门口晃动,似乎在探头看雨。 “救……救命……我在…珑景小区。”她拨出去电话,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好我马上过去。”舅舅回答。 她挂掉电话,就在她快要跑到保安室门口时,手腕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攥住,猛地向后一拉。 她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手臂磕在水泥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叶泽民喘着粗气,死死地攥着她的手腕,眼神疯狂。“把手机给我!” 何胜楠忍着疼,把手机往身后藏,指甲几乎要嵌进泥土里。“不给!这都是证据!你对我做的事,我要告诉舅舅!” “证据?你有什么证据?”叶泽民面目狰狞,他伸手去抢手机,“谁会信你?” 两人拉扯间,保安室的门开了,保安大叔举着伞跑了出来。“你们干什么呢?” 叶泽民的动作顿了一下,何胜楠趁机用力一挣,手腕挣脱出来,却因为用力过猛,整个人向后翻,撞在保安大叔的腿上。 “大叔!他是坏人!”她指着叶泽民,声音嘶哑,“他抢我东西!他……” 叶泽民脸色铁青,指着何胜楠对保安说:“这是我女儿,不听话,我教训她两句!” 保安大叔看看叶泽民,又看看浑身是泥、哭得满脸是泪的何胜楠,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 可眼前这女孩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不听话”那么简单。 “不管怎么说,别在雨里吵了。”保安大叔皱着眉说,“有话进保安室说,或者我帮你们联系她妈妈?” “不用!”叶泽民和何胜楠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叶泽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怒火,换上一副“无奈”的表情:“大叔,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这孩子青春期,叛逆得很。我带她回去就行了。” 他说着,就想过来拉何胜楠。 “我不跟他走!”何胜楠紧紧抓住保安大叔的裤腿,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不是我家长!我舅舅马上就来!” 叶泽民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阴鸷,他盯着何胜楠,像是在说“你等着”。 雨还在下,夜色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保安室的灯光下,三个人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 何胜楠不知道舅舅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抬起头,迎着叶泽民冰冷的目光,她躲躲闪闪。 叶泽民却势在必得般,冷哼。 第7章 第 7 章 偏见 雨丝斜斜地织着,把路灯的光晕晕成一片模糊的黄。 何胜楠攥着叶泽民的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冰冷的机身贴着掌心,却压不住心里那股突如其来的慌乱。 保安室的灯光落在她脸上,映出泪痕和泥渍。 刚才那股豁出去的勇气,像被雨水浇灭的火苗,一点点冷却下去。 舅舅开车过来,却也只跟叶泽民在聊天。 当“舅舅”从嘴里蹦出来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不是她记忆里那个宠着她的舅舅了。 她又噤了声。 章永生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大城市,进了大学当历史学老师,说话做事都带着一股子成家立业的刻板。 去年姥姥八十大寿,他回来时穿着熨帖的衬衫,看见她染着黄毛的好朋友,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饭桌上,他还劝章芳菲:“胜楠大了,该收收心了,女孩子家还是要端庄些,不然以后不好嫁人。” 可是那个黄毛只是她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姥姥从小看他长大,姥姥还夸他染的头发好看。 可舅舅的语气,和章芳菲说“别给我丢人”时,没什么两样。 那些藏在心底的、从小到大的、连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念头,像潮湿角落里的霉菌,在这一刻疯狂滋生。 她偷偷在舅舅的朋友圈存过他在大学公众号上穿西装的照片,会在他难得打来电话时,刻意让声音听起来乖巧些。 她甚至幻想过,要是舅舅没结婚,要是…… 她其实比叶泽民还变态。 “跟你叶叔叔回去吧,我走了姐夫,孩子不懂事是正常的,你也别生气。”章永生坐进车里,开开窗跟何胜楠打招呼,“胜楠,舅舅走了哦,跟我说个再见。” 那些念头像根细刺,扎得她喉咙发紧。 叶泽民以为是她的动摇,他放缓了语气,对着保安大叔笑了笑:“你看,孩子就是闹脾气,就是嘴硬。”他转向何胜楠,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胜楠,别让你舅舅担心,跟我回去。” “我……”何胜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 她能跟舅舅说什么?说叶泽民对她做过的事?说那些不堪的细节?舅舅那么看重“端庄”,那么讨厌“不检点”,他听了会怎么想?会不会像看脏东西一样看她? 那些准备好的控诉,那些积攒了许久的委屈,在他面前,突然变得难以启齿。 她怕,怕自己在他心里最后一点好印象,也碎掉。 “怎么不说话了?”叶泽民往前一步,声音压低,带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嘲讽,“不是要告诉你舅舅吗?说啊。” 何胜楠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攥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 “舅舅再见,我会好好听话。” 叶泽民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何胜楠咬着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却让她稍微清醒了些,不能告诉舅舅。 雨还在下,落在身上,冷得像冰。 “我跟你回去。”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叶泽民的嘴角瞬间扬起,却很快掩饰过去,对着保安大叔点了点头:“麻烦您了,小孩子不懂事。” 他走过来,想去拉她的胳膊。 何胜楠猛地躲开,往后退了一步,把手机扔给他。“我自己走。” 手机“啪”地落在叶泽民脚边,屏幕大概是摔碎了,黑了下去,他的脸也跟着黑了。 他弯腰捡起,却没再说什么,转身往车边走去。 何胜楠跟在他身后,脚步像灌了铅。 到了车前,她快步钻进了副驾。 车里很安静,只有雨刷器单调的摆动声。 她忽然觉得很累,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叶泽民没开暖气,也没说话,只是专注地开车。 何胜楠侧头看着窗外,雨水模糊了城市的霓虹,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是她哭了。 刚才那股反抗的勇气,像个笑话。 她以为自己能抓住什么,到头来,还是只能回到这个牢笼里。 车子开进小区地下车库,停稳。 叶泽民熄了火,却没开车灯,车里陷入一片昏暗。 “哭什么。”他忽然开口,声音在黑暗的车里显得格外清晰。 何胜楠没说话。 “我早说过,你逃不掉。”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笃定。 他倾过身,似乎想做什么。 就在他快要靠近她的时候。 何胜楠猛地往车门边缩,手摸到了门把手,快速按下去。 他把车锁了。 “别碰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疲惫的决绝。 叶泽民的动作顿了顿,在黑暗里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 “行,不碰你。”他坐直身体,“但你给我记住,安分点。别再想着找你舅舅告状,也别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我先上去,你把眼泪擦干净,别让你妈察觉。” 他推开车门下车,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 何胜楠坐在车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才缓缓松了口气。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膝盖上,无声无息。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退缩,是因为舅舅的刻板,还是因为那份见不得光的暗恋?或许都有。 她只知道,自己又一次错过了逃出去的机会。 角落里的车库里很暗,只有安全出口灯发出微弱的绿光。何胜楠趴在腿上,肩膀微微耸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抹了把脸,推开车门。 走进电梯时,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的自己,忽然觉得很陌生。 她真的逃不掉了。 第8章 第8章 努力 章芳菲是听同事说的,何胜楠那个开跑车的男朋友,最近正跟教育局局长的女儿打得火热。 她提着一兜子菜回家,进门时看见何胜楠正窝在沙发上玩手机,她在打游戏。 “那小子,跟你分了?”章芳菲把菜往厨房一放,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何胜楠头也没抬:“嗯。” 那天的绝望像噩梦一样,她不敢再回忆。 “分了也好。”章芳菲擦了擦手,走到客厅中央,打量着女儿,“我早说过他不靠谱,你啊,也别总想着靠男人,真有本事,好好学习,自己活出个人样来。” 这话从章芳菲嘴里说出来,格外讽刺。何胜楠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章芳菲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地说下去:“你长得随我,有几分姿色,这是资本。但别瞎用,找也得找个靠谱的,至少得像你叶叔叔这样,能撑得起家的。”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算计,挑了挑眉,“实在不行,真能攀上个有权有势的,妈也能跟着沾点光。” “妈,你说什么呢?”何胜楠终于抬起头,皱着眉。 “我这是为你好。”章芳菲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转身进了厨房,留下何胜楠一个人在客厅,何胜楠的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游戏里的角色正被她操作的四处乱窜。 何胜楠看着屏幕上不断闪烁的“失败”提示,忽然觉得没意思,退出了游戏。 章芳菲的话像根刺,扎在她心里,原来在母亲眼里,她的价值,不过是“几分姿色”和“攀高枝”的可能。 想着打游戏,她想起前几天在网吧,朋友们围着一台顶配电脑惊叹的样子。 那主机亮着炫目的灯,三个屏幕同时运行着不同的游戏画面,操作起来流畅得像行云流水。“要是有这电脑,打职业都够了。”黄毛男生咂着嘴说。 “胜楠,你家有电脑吗。” 该死的虚荣心又起来了。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她要组装一台比那更好的电脑。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就疯狂地滋长。 她查遍了论坛,列了一张清单,从显卡到水冷系统,每一样都挑的是顶配。 算下来,总价超过四万。 她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叶泽民。 晚饭时,何胜楠状似无意地提起:“我们班同学说,现在组装电脑特别有意思,尤其是多屏的,打游戏特别爽。” 叶泽民正给叶望喂辅食,闻言抬了抬眼:“你想要?” “嗯。”何胜楠点头,“我看了配置,差不多四万就能组装个顶配的。” 章芳菲在旁边插了句:“玩物丧志!有那钱还不如给望望买两罐好奶粉。” “小孩子玩玩怎么了?”叶泽民却笑了,放下勺子,看着何胜楠,“胜楠想要,那就买。不过,我有个条件。” 何胜楠心里一动:“什么条件?” “你得考上高中。”叶泽民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刻意的温和,“不管哪个高中,只要考上了,我就给你把电脑装好,保证是全市最好的配置。” 他说得轻描淡写,何胜楠却瞥见他桌下的手悄悄攥紧了。 其实因为公办高中花钱少,比这几万块少多了。 他又在演,演一个好继父。 她知道家里最近缺钱,叶泽民打电话时,不止一次提到“工程款没到”“催得紧”。但她没戳破,只是点了点头:“行。” 叶泽民笑得更开心了,仿佛忘了白天催债电话里的急躁:“这才对嘛,好好学习,想要什么,叔叔都给你买。” 第二天,叶泽民就去找了项目甲方。 他在酒桌上喝得酩酊大醉,拍着胸脯保证“月底一定完工”,硬是从甲方手里预支了十万工程款。 回来的路上,他给电脑店打了电话,订下了何胜楠清单上的所有配件,付了定金。 何胜楠知道这事时,心里没什么波澜。 她早就习惯了叶泽民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方式,那些钱来得快去得快,像流水一样,从不属于这个家。 晚上叶泽民没有到她房间来。 居然是真的让她用考上高中换来这个电脑。 她开始“学习”。不是为了考什么好学校,而是为了那个电脑。 她的几个朋友早就商量好了,一起考市里最差的那所职业高中,据说那里管得松,逃课上网吧没人管,正适合他们。 “胜楠,你可得跟我们一伙啊。”黄毛男生勾着她的肩膀,“到时候咱们天天泡网吧,多爽。” “放心吧。”何胜楠嘴上应着,心里却有点说不清的滋味。 她本来就聪明,以前只是懒得学。 真静下心来看书,才发现那些知识点没那么难。 数学题解出来的瞬间,英语单词背会的刹那,竟然有种莫名的兴奋,像打游戏通关一样。 她开始在课上认真听讲,下课追着老师问问题。 班主任惊讶极了,好几次在班会上表扬她:“何胜楠同学最近进步很大,大家要向她学习。” 朋友们渐渐觉得不对劲。 “胜楠,你咋回事啊?真学傻了?”有人打趣她。 “就是,别到时候考上重点高中,把我们甩了。” 何胜楠笑了笑,没解释。 她还是跟他们一起去网吧,但不再像以前那样通宵,玩两个小时就回家,摊开课本刷题。 中考成绩出来那天,何胜楠正在网吧跟朋友们打游戏。 查分的短信发到手机上时,她愣了半天,以为自己看错了,她的分数,竟然够上市里第二好的高中,市三中。 朋友们围过来看,一阵哀嚎。 “不是吧胜楠!你也太不够意思了!”黄毛男生捶了她一下,“我们都等着跟你去最差的高中当‘山大王’呢!” “就是啊,你这分,都能去市一中了吧?” 何胜楠看着屏幕上的分数,心里五味杂陈。 还没达到市一中的线,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行了行了,”她关掉游戏,拍了拍黄毛的肩膀,“市三中离你们那高中也不远,周末照样能一起玩。” 朋友们虽然还在抱怨,但脸上都带着真心的笑意:“行吧,算你还有点良心。不过说好了,周末必须出来去网吧!” 叶泽民得知她考上市三中时,正在工地监工。 他下班买了一大束向日葵回家,笑得合不拢嘴:“我就知道胜楠聪明!说话算数,电脑这就给你装!” 他第二天就请了电脑店的师傅上门,在何胜楠的房间里折腾了一下午,组装好了那台顶配电脑,黑色的主机闪着冷光,三个屏幕并排摆在桌上,像极了网吧里那台让她羡慕的机器。 何胜楠坐在电脑前,摸着光滑的键盘,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 叶泽民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章芳菲拿着手机走进来:“你舅舅章永生刚才打电话,说让我们这周末去他家吃饭。” “舅舅?”何胜楠愣了一下。自从上次雨夜的事之后,她就没再见过章永生。 “是啊,”章芳菲把手机揣回兜里,“说是舅妈要生二胎了,办个小庆生,叫我们去热闹热闹。” 何胜楠看着屏幕上倒映出的自己,忽然有点慌。 “我能不去吗?”她问。 “怎么能不去?”章芳菲瞪了她一眼,“你舅舅特意打电话来的,不去不给面子。再说了,你舅舅现在在大学混得不错,请的肯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你去了也长长见识。” 何胜楠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第9章 第 9 章 荒谬 这场饭局从一开始就弥漫着微妙的气氛,大家在饭店里也都喝的差不多了,回来之后又是家里小聚。 章永生家的客厅干净的像样板间,水晶灯晃得人眼晕,何胜楠缩在沙发角落,听着他们聊职称、聊学区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包带。 干脆直接和舅舅的大女儿章晓在一旁看电视了。 叶泽民刚才在玄关偷偷捏了捏她的手心。 她在酒桌上喝了半杯红酒就开始发晕,脸颊烫得像火烧。 叶泽民被章永生灌了不少,此刻正靠在沙发上,眼神发直地盯着她,喉结上下滚动。 她急忙躲避他的眼神。 后半夜,章永生夫妇早就回了主卧,章芳菲歪在客房的床上睡得沉,连打呼声都带着酒气。 何胜楠和章晓在沙发边看着电视睡着了。 叶泽民把章晓抱到她自己的房间里,又来到了客厅。 何胜楠被叶泽民拽到沙发边时,困的意识还发飘。 她闭着眼,但知道是叶泽民。 他身上的酒臭味和烟臭味,混合着饭菜油烟的味道。 很恶心。 “别闹……”她推他的肩膀,声音细的像蚊子,“在舅舅家呢。” 叶泽民没说话,只是低头凑近她。 他身上的酒气混着烟酒味,把她整个人罩住。 何胜楠的反抗毫无作用,她能感觉到她的手在害怕的发抖,他扣在她后颈的力道又紧又急,像怕她跑掉。 往往的种种,突然在脑子里放电影,让她胃里翻江倒海。 窗外的月光从纱帘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何胜楠闭着眼接受铺天盖地的吻,听见自己擂鼓似的心跳,还有叶泽民压抑的呼吸声。 叶泽民很惊讶她今天的乖巧。 她只是觉得麻木了,就这样吧。 直到客厅尽头传来轻响,她才猛地惊醒,像只受惊的鸟,猛地推开叶泽民。 章永生就站在饮水机旁,手里还握着个玻璃杯,脸色在月光下白得吓人。 他显然是来接水的,此刻僵在原地,目光像淬了冰,直直扎在他们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何胜楠的血液瞬间冲到头顶,又在下一秒凉透,她看见舅舅的手在抖,玻璃杯里的水晃出来,溅在昂贵的地毯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渍。 “舅……”她想解释,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叶泽民挡在她身前,后背绷得像块铁板,刚才吻她时的灼热荡然无存,只剩下紧绷的僵硬。 “啊,永生啊。”叶泽民也怂了。 章永生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叶泽民,眼神里翻涌着震惊、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望。 他怎么也想不到…… “永生……”叶泽民的声音哑得厉害,刚开口就被章永生抬手打断。 舅舅的手还在抖,他把杯子重重放在茶几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你们……”他的声音发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最终只化作一句,“真恶心。” 说完,他转身就往主卧走,脚步快得像在逃。 章永生他,居然只是静静的回了房间。 果然没人在乎她吗? 何胜楠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她看着叶泽民他还保持着挡在她身前的姿势,刚才那个他带着酒气的吻,像根刺。 “都怪你……”她哽咽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叶泽民起身没回头就去客房了,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你去晓晓房间吧。” 他们没敢再惊动任何人。 一晚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天,六点多章芳菲就走了,没留下吃饭,因为早课她值班。 早饭桌上,一家人没有多说话,只有舅妈罗敏会和叶泽民聊一两句学区房的事。 吃完早饭,叶泽民开车时,手一直握着方向盘,指节泛白。 何胜楠看着窗外掠过的路灯,眼泪掉得更凶,她想起小时候,舅舅放暑假回家,总说“我们胜楠以后要考最好的大学”。 想起他昨天在饭桌上得知她考上第二重点高中时,特意包了个大红包,说“舅舅为你骄傲”。 这些画面碎在昨晚那个眼神里,拼不回去了。 车停在家楼下,叶泽民熄了火,却没动。 想起昨天被章永生发现的场景。 过了很久,他才哑着嗓子说:“胜楠,对不……” 何胜楠没理他,推开车门就往楼道跑。 楼道的声控灯在”她身后亮起又熄灭,像一场仓促收尾的梦。 第10章 第 10 章 骨折 市三中的宿舍楼是旧楼改造的,八个人一间房,晾衣绳从天花板垂下来,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校服。 何胜楠的床铺靠里侧,上铺,贴着墙,她总在睡前借着走廊的光看书,书页翻过的沙沙声,是她和这个热闹集体之间的隐形屏障。 章芳菲坚持让她住校,理由是“省得来回跑,专心学习”。 何胜楠没反对,她其实挺喜欢宿舍的安静,至少在这里,没人会在她看书时突然捏她的手心,没人会用那种审视的眼神估量她的价值。 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她排在年级中游。 章芳菲来送生活用品时,在宿舍楼下拉着她絮叨:“我就说你脑子不笨,以前就是心思没在正道上。你看,稍微用点心就上去了吧?早知道我该早点盯你学习……” 何胜楠低着头踢脚下的石子,没接话。 叶泽民站在旁边,手里拎着给她买的水果,眼神躲闪,没敢看她。 她知道他在怕什么,怕她哪句话勾起旧账,怕那些藏在暗处的事被捅破。 高中的课程像潮水一样涌来,填满了她的时间。 以前那帮朋友偶尔会约她周末见面,她去过两次,看着他们吞云吐雾、聊着最新的游戏装备,忽然觉得陌生。 他们说的“乐子”,她听不懂了;她念叨的课本知识点,他们觉得无聊。 渐渐地,联系就淡了。 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班里的女生大多穿着名牌运动鞋,讨论着她叫不出名字的明星和综艺。 何胜楠的普拉达书包被她塞进了柜子最底层,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杂牌帆布包,里面装着课本和从图书馆借来的书。 她长得漂亮,却总独来独往,有人私下议论她“装清高”,她听见了,也只是笑笑。 真正让她着迷的,是图书馆里那些积着薄尘的文学书。 她第一次读太宰治的《人间失格》时,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在叶泽民的金钱里沉沦,在旁人的目光里扭曲,最终连“活着”本身都觉得沉重的自己。 她开始失眠,夜里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为什么会依赖叶泽民?明明知道他是深渊,却还是忍不住抓住那点带着腥气的“温暖”。 为什么会贪恋那些金钱?明明心里比谁都空。 为什么会对那些带着目的接近的人轻易点头?明明知道他们想要的只是她的身体,却还是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被需要”。 这些问题像藤蔓,在她心里越缠越紧。 她甚至开始觉得,或许真的是自己太虚荣,太不知廉耻,才会跌进一个又一个陷阱。 她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胡思乱想也让她的成绩下降,母亲频繁来找她,怀疑她是不是又开始和以前一样。 班主任开始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是不是失恋了,是不是在宿舍带手机玩。 好像成绩下降,只有他们说的这几种原因。 她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完了整个高一,不上不下的成绩,高冷的形象让她没有任何朋友,她变成了班里的透明人。 她再也不需要看别人的眼光了。 一切的变故发生在一个雨天。 她和同班女生林薇一起过马路,一辆失控的货车冲了过来,刺耳的刹车声后,她只记得身体被狠狠抛起,又重重落下,盆骨传来撕裂般的疼。 醒来时,病房的白墙晃得人眼晕。 章芳菲趴在床边哭红了眼,叶泽民站在窗边,背对着她,却看起来也忧虑重重。 医生说她盆骨骨折,需要手术,林薇更严重,腿骨粉碎性骨折已经办了休学手续。 手术后的日子漫长而煎熬。 章芳菲请了三天假,给她擦身、喂饭,嘴里不停念叨“怎么这么倒霉”,眼神里却藏着后怕。 女儿始终是女儿,如果真的死了,她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人生了。 但她是班主任,学生们等着期中考试,最终还是回去了,临走前反复叮嘱叶泽民:“照顾好胜楠,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叶泽民工地上突然正赶工期,又走不开,急得到处找护工,却也没有合适的。 最后还是章永生主动接了担子:“我任职的学校离医院近,我来吧。” 章永生刻意的忘掉姐夫和胜楠的那些事。 他来的第一天,拎着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几本精装书。 “听你妈说你爱看书,我从家里找了几本,看看合不合胃口。” 何胜楠看着那本《雪国》,眼睛亮了。 她最近正迷川端康成,没想到舅舅带来了这本书。 章永生是大学历史讲师,研究民国史,却对中外文学如数家珍。 他给她讲郁达夫的颓废美学,讲芥川龙之介的冷峻笔触,讲到日本文学里那种“物哀”之美时,何胜楠插了句:“就像樱花,明知会谢,还是要拼命开得灿烂。” 章永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说得对。 那是她住院以来,第一次觉得不那么难熬。 章永生每天下午来,带新书,听她聊读后感,偶尔讲些课堂上的趣事。 他的妻子罗敏怀着二胎,快生了,他每天要先回家安顿好妻子,再匆匆赶来医院,衬衫袖口总是卷着,带着点忙乱。 何胜楠渐渐盼着他来。 他说话时语速平缓,眼神温和,身上有淡淡的书本味,和叶泽民的烟酒味、餐馆的油烟味、工地上的尘土味都不一样。 她甚至会故意提前想好要聊的书,在他推门进来时,眼睛先亮晶晶地迎上去。 有天下午,章永生给她擦身。 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拉上帘子,拧干毛巾,动作笨拙却仔细。 何胜楠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鬼使神差地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章永生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毛巾掉在地上。 他看着她,眼神里满是震惊,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胜楠,你……”章永生的声音发颤,他捡起毛巾,转身就往外走,“我去叫护工。” 那天之后,章永生隔了两天才来,身边带着他六岁的大女儿章晓。 小姑娘拿着蜡笔,在病房的白纸上画画,叽叽喳喳地叫着“姐姐”。章永生给她按摩腿部时,动作很轻,始终低着头,没看她。 何胜楠觉得无趣,却又忍不住撩拨。 他给她喂水时,她故意让嘴唇碰到他的手指;他帮她翻身体时,她贴着他的耳朵说:“舅舅,你今天没带新书吗?” 章永生有时会请护工,但那些护工总偷懒,有次他中午过来,发现何胜楠的头发都打结了,像团枯草。 他没说话,打来热水,找了把梳子,一点点给她梳开。 他的手指穿过发丝,动作很轻,带着耐心。 “舅舅,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何胜楠忽然问。 章永生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你还小。” 成年人的世界是很复杂的,何胜楠只是走了歪路,不算坏。 章永生一生都按父母的路走下去,现在已经走了一半的路,剩下一半,也都已经明晰了。 生活中的所有事像是滚动的刺一样,驱使着他努力往前跑。他是古板的人,是写好程序的人。 眼前这个鲜活的,早熟的人,总是做一些惊世骇俗事情的人,让人忍不住多注意两眼。 “我不小了。”她看着他的背影,“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摇摇头,没再说话,只是把梳好的头发轻轻拢到她脑后。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侧脸上,鬓角有根白头发,很显眼。 何胜楠忽然有点难过。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贪恋这份难得的温柔,像溺水的人,抓住什么都想当成浮木。 哪怕知道这是错的,是会灼伤彼此的,也还是忍不住伸出手。 章永生后来总带着章晓一起来。 小姑娘黏人,总缠着何胜楠讲故事,病房里多了孩子气的笑声,那些暧昧的、危险的气氛被冲淡了许多。 章晓像是太阳一样,闯进何胜楠的心里。 好像那些腐烂的事,已经消散了。 章永生看到两个人互动,这样挺好的,保持距离,各归其位。 可夜深人静时,章永生还是会想起第一次给她讲《雪国》的样子,想起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和他相似的孤独。 他们都是被困住的人,只不过,他困在责任里,她困在牢笼里。 第11章 第 11 章 荒唐 “舅舅,你对我这么好,我长大要嫁给你。”何胜楠总是这么语出惊人。 “哦呦,不可以的,他是你舅舅,不能和亲人结婚哦。”何胜楠还没上学,没人跟她说过亲戚之间不能结婚,说这话给她姥姥吓一跳。 “那你和姥爷为什么可以结婚呢?”何胜楠认真思考了半天,蹦出来这么一句话,给在场的几个人乐坏了。 “妈你看看送她去镇上上学去吧,我看这孩子也该上学了,傻的可爱。”章永生真的要被楠楠的脑回路笑死了,小孩子的脑子不会拐弯。 “哎呀不是你姥爷舍不得吗?这孩子挺好的,唉,爸走的早,爷爷奶奶也不要她,芳菲也不想要她。这孩子除了调皮捣蛋了点还可以,不过确实也该上学了,我改天去村里问问上学的事。” “好” 梦里。 章永生从梦里醒来。 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他的回忆。 看着身旁熟睡的妻儿,他突然觉得,自己也是幸福的,虽然孤独。 何胜楠终于差不多好转了,可以在家休养了。 拆外架的过程比想象中疼。 医生用钳子夹住钢板边缘,稍一用力,钝痛就顺着骨头缝钻进来,何胜楠攥着床单的手沁出冷汗,指节泛白。 章永生站在门外,手里捏着章晓的小书包,眉头紧锁,直到医生说“好了”,他才松了口气,递过一杯温水。 “谢谢舅舅。”何胜楠接过水杯,指尖碰到他的手,像触电似的缩了缩。 这阵子他总带着章晓来,她那些不合时宜的心思被孩子气的喧闹压着,倒也安分了许多。 “感觉怎么样?”罗敏拎着保温桶走进来,孕晚期的肚子已经很显怀,走路有些迟缓,“我给你炖了鸽子汤,补补身子。” 何胜楠笑了笑:“谢谢舅妈,好多了,就是腿还有点僵。” 罗敏把汤倒在碗里,递到她面前:“医生说你这情况得慢慢养,回家可别逞强。你妈和叶叔叔说,一会儿直接去我们家接你,正好我炖了不少,让他们也喝点。” 病房里的阳光很好,透过窗户落在地板上,暖融融的。 何胜楠小口喝着汤,鸽子汤炖得很烂,带着淡淡的药材香。 她想起刚住院时,章芳菲趴在床边掉眼泪,叶泽民站在窗边抽烟,烟雾缭绕里,他的背影透着说不出的烦躁。 她变成正常人了吗?为什么还总想着。 “舅舅呢?”她往门口看了看,没见章永生的身影。 “去给你办出院手续了。”罗敏摸着肚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你舅舅这人就是心细,怕护工办不明白,非要自己跑一趟。” 何胜楠低下头,汤碗里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这些日子,章永生给她擦身、按摩、梳头发,甚至在她因为盆骨骨折无法下床时,端屎端尿也从未抱怨过。 他总说“应该的”,把舅舅的身份摆到明面上。 可她知道,有些事也不寻常。 那些深夜里他悄悄来查房,看到她因为疼痛辗转反侧时,会默默调慢止痛泵的流速。 有时候手机上刷到当时车祸的新闻,会看她一眼然后出门叹气,可他眼睛明明红红的。 那些她随口提过想看的书,第二天总会出现在床头柜上。 这些好,像温水煮青蛙,让她差点忘了他们之间隔着什么。 “对了,”罗敏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晓晓刚才还说,等你好了,要教她折千纸鹤呢。” “好啊。”何胜楠笑了笑,心里却有点发涩。 章晓,是她最羡慕的样子。 如果能有来生,她希望自己是章晓这种人。 章永生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沓单据。“都办好了,收拾收拾东西,等你妈他们到了就走。” 他把单据递给罗敏,目光落在何胜楠身上,顿了顿,“医生说回家后要注意姿势,不能久站久坐,也不能总躺着,得时不时翻翻身,伤口消毒的药我给你放包里了,记得让你妈按时换。” 他说得条理清晰,像在交代工作,眼神却没敢和她对视。 何胜楠点点头:“知道了,谢谢舅舅。” 收拾东西时,罗敏扶着她慢慢坐起身,章永生则蹲在地上,把她的书本、换洗衣物一件件装进包里。 他的动作很轻,叠衣服时甚至会把领口理平整,他永远都这么细致。 何胜楠看着他的头顶,忽然想起那天他给她梳头发的样子。 他的手指穿过打结的发丝,耐心地一点点梳开,阳光落在他发间,有几根白头发在发光。 那一刻,她心里忽然涌起一个荒唐的念头。 太荒唐了。 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清醒了几分。 第12章 第 12 章 保护 叶泽民和章芳菲来得比预想中晚。 章芳菲一进门就拉着何胜楠的手,上下打量:“可算能拆架了,看看这瘦的,回家多吃点肉补回来。” 叶泽民拿着给她买的新平板,对着章永生和罗敏笑了笑:“麻烦你们了,这阵子多亏了你们照拂。” “一家人说这些干啥。”罗敏摆摆手,“快走吧,路上慢点,胜楠经不起颠簸。” 章永生把包拎在手里,又弯腰帮何胜楠把外套穿上,动作自然得像演练过无数次。“我送你们下去。” 电梯里很挤,章永生下意识地护在何胜楠身侧,用胳膊挡住旁边的叶泽民。 何胜楠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到了楼下,叶泽民去把车开过来,章芳菲和罗敏扶着何胜楠慢慢坐进后座。 章永生把包放在副驾,隔着车窗说:“药在侧兜,记得按时换。有不舒服的地方,随时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舅舅,谢谢你。”何胜楠看着他,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车子开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章永生还站在原地,怀里抱着跑过来的晓晓,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像一幅温暖的画。 没有她的位置。 “你舅舅对你是真上心。”章芳菲在后座感慨,“等你好了,得好好谢谢人家。” 何胜楠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 拆了外架,骨头不再那么疼了,可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像刚拆架的伤口,隐隐作痛。 她又回到那个让她胆寒的家了。 刚刚舅舅帮他挡住叶泽民的时候,她看出来了叶泽民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 藏在暗处的问题,她和叶泽民之间的旧账,还有对舅舅不该有的心思,纸包不住火,迟早会让别人知道。 车子驶进熟悉的小区,叶泽民把车停稳,回头对她说:“到家了。” 何胜楠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外面阳光有点刺眼,章芳菲和叶泽民搀着她坐上了轮椅。 章芳菲说要先上去开门,先去看卧室里的孩子,让叶泽民推着他后走。 叶泽民正好撞见何胜楠出神,刚刚在章永生家的时候,她的眼神里那点没藏住的怅然若失被他尽收眼底。 还有章永生护着他的,对他的敌意,让他恼火。 他嗤笑一声,语气里的嘲讽像淬了毒。 “怎么,想他?”他推着轮椅,指尖故意往她胳膊上一戳,“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样子,人家永生是什么身份?大学讲师,正经文化人,家里还有待产的老婆,你这点小心思,当谁看不出来?” 他真是什么都能看得出来。 他俯身凑近,声音压得低却足够刺耳。 “我们两个人和你们两个人,可不一样。” “你们俩可是有血缘关系,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让你妈知道了你应该知道后果。” 何胜楠猛地抬头瞪他,他却挑眉笑了,语气轻佻又刻薄 “收起你那点心思吧,章永生可不是我,我可以离婚、蹲监狱,毕竟有错都是我一人。但是你对舅舅的那些小心思,要是有人知道了,有你好受的。” 叶泽民在推着她走,她却后背一阵发凉。 何胜楠被叶泽民放在沙发上,喂完孩子的章芳菲从房间里出来,“楠楠,我下午就要去带小孩去南昌研学去了,下周回来。你那些学校里的书啊,我都给你拿回来了。你叶叔叔给你报了网课,在家别落下学习。” “知道了。”何胜楠应着,拿出手机给朋友们发自己出院了的消息。“唉,那望望怎么办。” “操啥心,你叶叔叔找了月嫂帮忙看着,到时候家里的卫生也都是月嫂打扫,你俩就别操心了昂,我走了。”说罢,章芳菲便拉着行李箱走了。 月嫂住了进来,叶泽民却好像找到了什么趣味。 月嫂张姨在厨房择菜时,总能听见客厅里若有若无的动静。 叶泽民把胜楠堵在沙发角落,说些黏糊糊不清的话,手还不规矩地往她睡衣里伸。 月嫂出门不知道看没看见,“孩子睡着了,我出门买菜,小楠你看着点望望。” 第二天何胜楠特意穿了件长袖衬衫,拉链拉得老高,几乎遮住半张脸。她缩在单人沙发里,手里攥着本《雪国》,书页被捏得发皱。 叶泽民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没看手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像盯着什么猎物。 “小楠,过来,帮我看看这领带怎么系。”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刻意的亲昵。 何胜楠没动,头埋得更低:“不会。” “过来学啊,”叶泽民站起身,脚步沉地走向她,“以后结婚了总会用到的。” 月嫂端着洗好的草莓走出去,正好撞见叶泽民伸手去碰何胜楠的脸。 女孩像被烫到似的猛地躲开,桌子上得杯子被撞掉发出刺耳的声响。 “干什么!”叶泽民刚说完,突然看见月嫂从厨房里出来,眼神躲闪。 “孩子不懂事,把东西摔了。”他撒谎。 “你妈妈吩咐买的草莓。”月嫂看着何胜楠,把盘子往何胜楠那边的茶几上一放,声音不高不低。 叶泽民的手僵在半空,回头时脸上还挂着笑,眼里却没什么温度。 他没再碰何胜楠,转而拿起一颗草莓,慢悠悠地吃着,视线却始终没离开她。 何胜楠攥着书的手更紧了,指节泛白。 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像黏在背上的胶,又烫又恶心。 月嫂不在的时候,他总是堵着她,说“你妈不在家,怕什么”,胡乱的吻,手都摸到了她纽扣上,是她用尽全力推开他,才没让事情更糟。 他也估计害怕她的伤,万一出了点意外,事情也会暴露。 “阿姨,我回房写作业。”她猛地站起来,脚边的椅子差点被带翻。 “小心点啊孩子。”阿姨赶紧应着,给她使了个眼色,“别怕,有事喊我。” 何胜楠逃也似的冲进房间,反手锁上门,后背紧紧贴着门板,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她听见客厅里叶泽民和月嫂的搭话,声音懒洋洋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书桌上的台灯亮着,照在《雪国》的某一页:“银河倾泻进瞳孔,世界在瞬间变得透明,又瞬间被黑暗吞噬。” 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书里的人,困在这片看不见底的黑暗里,连呼救都发不出声音。 门外传来阿姨的脚步声,接着是轻轻的敲门声:“小楠,我给你热了牛奶。” 何胜楠打开门,接过牛奶杯时,指尖碰到她粗糙的手,阿姨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胳膊。 原来有人会护着她的。 第13章 第 13 章 怯懦 何胜楠复学那天,特意穿了件干净的校服,书包侧兜塞着止痛药,前一晚盆骨处的钝痛又犯了,翻身时疼得她发颤。 骨折总是不好受的,现在只是能走路了。 走进教室时,早读声像被按了暂停键,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扫过来。 她低着头快步走到靠窗的座位,刚把书包放下,后桌的林薇就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她:“可算回来啦,我把笔记都整理好啦。” 林薇的腿还没完全康复,家里人怕耽误她学习,一出院就来上课了,她每天坐着轮椅来的。 何胜楠捏着课本的边角,低声说了句“谢谢”,指尖还在发颤。 讲台上班主任推了推眼镜:“何胜楠同学恢复得不错,大家多帮衬着点,她落下的课抓紧补上。” 虽然她已经在家上了网课补上了。 但这些善意真的让她感动。 中午,她等章芳菲来给她送饭,趴在桌上翻林薇的笔记。 忽然有人敲了敲她的桌沿,是班长,手里拿着一摞试卷:“这是前两周的测验卷,老师说你可以参考着看看。” 何胜楠接过试卷,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像触电似的缩了缩:“谢谢。” “不客气。”班长笑了笑,转身时又停下,“听说你喜欢看文学书?我这儿有本《金阁寺》,你要是没看过我送给你。” 何胜楠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三岛由纪夫的对吧?” 话没说完,走廊里传来叶泽民的声音,他拎着个保温桶,在跟班主任聊天。 何胜楠的声音戛然而止,下意识地缩了缩。 叶泽民进来,目光直接落在她身上,语气带着刻意的熟稔:“你妈妈让我给你送点排骨汤,趁热喝。” 他把保温桶放在桌上,瞥见旁边的男班长,又补充了句,“下午我来接你,医生说你不能久坐。” 有同学好奇看她,何胜楠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知道了,你快走吧。” 叶泽民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转身时冲班主任点了点头,才离开教室。 林薇转着轮椅凑过来,把自己的饭盒放在她桌子上,想跟她一起吃饭,刚好一起聊聊骨折的苦,小声问:“那就是你继父啊?看着挺关心你的。” 何胜楠没说话,打开保温桶喝了口汤,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心里却像堵着块冰。 叶泽民的“关心”里总是恶心人的东西。 下午上课铃响时,她从睡梦中醒来,重新翻开笔记。 上的是英语课,她不喜欢,也学不下去。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纸页上,把“太宰治”三个字照得格外清晰,她忽然想起章永生说过的话:“文字能让人看清自己,也能让人暂时躲开自己。” 她又开始看书。 成绩下降的太厉害,就连老师都看出来她不对劲。 老师想让她去学校的心理咨询室看看。 心理辅导室的沙发很软,何胜楠却坐得笔直,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脑子里闪过很多碎片,叶泽民酒后攥着她胳膊的力度,深夜里突然出现在她床边的阴影,还有他说“一家人就该互相照顾”时,眼里那抹让她发冷的**与贪婪。 她不敢说。 “……就是总走神,看书的时候,总会想别的。”她声音发飘,不敢看心理医生的眼睛,“我知道该好好学习,可控制不住。” 她期待医生会追问她,引导她把想的那些东西说出来。 她想让别人知道,叶泽民是坏人。 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你妈妈章芳菲前两天还跟我聊起你,说你很争气,这次生病落下不少课,估计是有点焦虑,别急,慢慢补。” 何胜楠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章芳菲?原来她们认识。 那些刚到嘴边的话,像被吞进肚子的鱼刺,扎得喉咙生疼。 她忽然站起来:“我没事了,谢谢老师。” 跑出心理辅导室时,走廊里的风灌进领口,冷得她发抖。 “你跑不掉。” 叶泽民当时的低语,像是从地狱传出来的,在她脑海里环绕。 那天之后,何胜楠的课本上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涂鸦,黑色水笔把叶泽民的名字划得支离破碎。 她整夜整夜地失眠,闭眼前是叶泽民压过来的阴影,睁开眼是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像他的手,没法逃脱。 那段时间叶泽民天天车接车送,因为腿还没好爬不了宿舍的高床,一直在家住。 她每次见到叶泽民都发怵,即使他没有做什么。 章芳菲来看她,带来刚炖的鸡汤,放在桌上时发出轻响。 “胜楠,你最近的成绩怎么回事”她语气带着责备,“你叶叔叔车接车送,很辛苦的,我天天来送饭也很辛苦,你能不能争口气,我们都为你好。” 何胜楠突然笑了,“我会好好努力学习的。” 章芳菲只剩叹息,“高中就是这么枯燥乏味的,你不要因为成绩下降就气馁,忍一忍,我们考上大学就好了。” “忍”这个字,像根毒刺,扎进何胜楠的心里。 她还能怎么忍。 她开始不说话,平常上课就很正常。 但是休息日和假期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阳光照进来,她也觉得冷,裹着被子缩在墙角,数着墙上的裂纹。 叶泽民来敲门,她就把耳朵堵上。 有天夜里,她摸到床头的小刀,月光在刀刃上闪着冷光。 小刀划破皮肤的瞬间,她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弟弟的哭声,响亮又鲜活。 血脉相连吗?舅舅,舅舅会痛吗? 她突然松开手,血珠滴在床单上,像朵绝望的花。 章芳菲不在家,叶泽民给他包扎的。 “留疤了多不好看。”刚把孩子哄着了突然觉得空气里一股血腥味,叶泽民把们撞开,看着何胜楠这样突然害怕。 估计她也不敢真割到,只是伤口有点深。 但是她的极端行为让他也感觉害怕。 他快要暴露了。 周一上课,班主任发现她手腕上的纱布,多问了几句,但是何胜楠却信誓旦旦的说和朋友打篮球撞的。 班主任一开始还信了,后来发现不对劲,这孩子骨折还没好怎么可能和以前一样打篮球。 班主任带她去了校医院,知道是刀割伤的之后,强行联系了校外的心理辅导机构,并通知了章芳菲。 第14章 第 14 章 救赎 章永生来姐姐家接何胜楠那天,天阴沉沉的,像她这阵子的心情。 他没开平时那辆学校里充门面的奥迪a6,而是骑了辆半旧的电动车,车后座铺了层厚厚的棉垫,还是上大学的时候,常带她兜风的那辆,车座边角的革都脆了掉了,都磨出毛边了。 “上来吧,楠楠。”章永生声音闷闷的,没看她,只拍了拍后座。 何胜楠慢慢坐上去,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混杂着洗衣液的清香。 还是小时候那个味道,不像叶泽民身上那股恶心人的味道。 电动车穿过小巷时,风卷着落叶打在身上,有点凉。 章永生忽然说:“别听你妈的,也别听那浑蛋的。” 那天,心理医生和警察一起告诉章芳菲真相的时候,突然她暴怒,说她破坏别人家庭,说她不知好歹。 那混蛋倒是没说什么,但这么多年活在他的阴影下,一定是说了很多他一定听不下去的话。 不过解释那些屁话都去警局说去吧,很多证据,证据多到手机内存都放不开。叶泽民拍的视频,叶泽民还贱兮兮的发给她恶心她。 陌生阿姨的证词,电话录音,她的日记。 太多证据了,让人看了胆寒。 叶泽民看到那些甚至都带着时间标注的证据,他也没话说。 叶泽民从来不会防备她,在他眼里她断然不敢给别人说这些,甚至于,他和章芳菲结婚,也是因为看上了这个小的。 这种人就是恶魔。 叶泽民被刑拘了,章芳菲跟他离了婚。 章芳菲主动辞了职,带着叶望去了隔壁城市,好像在一个辅导机构落了脚,毕竟是特级教师,香饽饽。 他骑得很慢,声音透过风声传过来,有点模糊,“我给你办了休学,先跟舅舅舅妈住阵子,晓晓搬进客房里了,你住晓晓那个房间,晓晓给你布置的。” 何胜楠没说话,只是揽着他的腰,轻轻拽住他的衣角,章永生感觉有点怪怪的,但她跟小时候坐他车后座时一模一样。 到了舅舅住的地方,还是那栋单位发的单元楼,屋里收拾得干净的像样板间。 他把她领进小小的次卧,床上铺着新换的床单,印着卡通图案,章晓从房间里蹦出来,“姐姐,好看吗?我和妈妈去超市给你买的。” “你先歇着,我去买菜。”章永生说完就出了门,关门声很轻,和在乡下姥姥家小时候她午睡时,他出门的动静一个样。 何胜楠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旁边章晓在玩拼图,一直嚷嚷让她帮忙,她忽然觉得没那么憋得慌了。 过了会儿,她听见厨房传来油滋滋拉拉的声音,舅妈正在炒菜,看着她过来,笑着说,“过来干啥,去陪章晓玩会儿。” 她忍不住笑了,这还是第一次,这段时间以来,她第一次真心笑出来。 中午吃完饭,罗敏带着小章浩去上班了。 看似是她陪着章晓,其实是章晓陪她玩了一整天。 晚上吃饭的时候,章永生端来一碗番茄鸡蛋面,鸡蛋煎得焦焦的,番茄熬出了沙,撒了把葱花,面是现做的手擀面,但明显粗细不一没切好。 “你们凑合吃,大厨罗敏不在家,我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吃这口,舅舅就这水平。”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额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点面粉。 何胜楠拿起筷子,吃了一大口,热汤滑进胃里,暖暖的。 “姐姐,爸爸做饭好难吃呀。”章晓大大咧咧就爱说实话。 但何胜楠没听见,只顾听着章永生接了一通又一通电话。 唯独没有妈妈的。 他正背对着她打电话:“老婆怎么了,哦,我做完饭了不用点什么了” “放心吧老师,小楠情绪好多了,放心,我当舅舅的还能不管她?” 挂了电话,他说:“你喜欢画画吗?我给你妹妹买了不少素描本和笔,到时候周六周天去上课外班,要不你陪着去玩玩。小时候你可喜欢这些东西了,不知道现在还喜不喜欢。” 何胜楠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并不会画画,她更喜欢文学。 吃完饭,她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动漫小人,旁边画了棵树,树上结满了果子,还有院里俩脸上皱巴巴的老人。 小人肩上还扛着有两个辫子的小孩,那是小时候舅舅架着她在屋头摘槐花。 “姐姐你画的好丑啊。”章晓刚说完,被章永生锤了一下。 章永生凑过来:“这是我?” 画的姥姥姥爷还真有点像,至少能看出来是老年人,这个年轻人确实,画的太丑了。 何胜楠把画纸往回拽了拽,不想让他再看见。 夜里,何胜楠躺在床上,听着客厅章永生在看电视的声音,有点吵却让人安心。 跟小时候他陪她写作业,自己在旁边和朋友打斗地主的动静差不多。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疤,怎么会把舅舅忘了呢,舅舅一直都在呀。 也许日子会好起来的。 第15章 第 15 章 嫉妒 何胜楠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份嫉妒是从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罗敏系着章永生新买的围裙在厨房转,手背到身后问他:“生抽放哪了呀?” 声音软软的,章永生笑着从橱柜最上层翻出来,手指不小心碰到她手背。 两人笑起来的时候,那笑声黏糊糊的。 居然和叶泽民的笑声差不多。 何胜楠坐在客厅沙发上刷手机,她看着罗敏给他递盘子时,指尖擦过他的手腕。 章永生给罗敏剥橘子,把第一瓣塞进她嘴里。 他们一起看手机,头发都要缠在一起了。 之前没事,怎么现在看什么都刺眼呢? 罗敏用的马克杯是特意买的,她的那个上面画着小兔子,舅舅的是大兔子,章晓的是一个更小的兔子,浩浩的是胡萝卜,她的杯子就是她自己用了很久的一个杯子,放在水吧,格格不入。 章永生看罗敏的眼神,眼神里有光,像小时候他去看烟花时的样子,可她从没见过章永生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 他看她总是带着一丝疑惑和忧伤。 想书里一样。 她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是哪种情绪,和他单独对视,他也总是躲开。 有次罗敏从干洗店拿回来洗好的衣服,顺手给舅舅整理衣领,指尖划过他颈后的皮肤,章永生喉结动了动,没躲。 一家人的衣服都拿回来了,却唯独忘记把她的衣服拿回来,好像在提醒她,她是多余的人。 “晓晓,下次你去拿快递别忘了去那个干洗店把你衣服拿回来,我给忙忘了,还以为没给你送回去呢。” 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发火的理由。 罗敏任劳任怨的,只不过是忘了拿衣服回来,至少还送过去了。 何胜楠躲在房间里写网课的作业,笔尖“咔嚓”断了她没留意,依旧在发呆,等到笔芯里漏出来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大团黑,她才注意到。 她莫名其妙的开始偷偷注意罗敏。 罗敏穿的裙子长度,说话时微微歪头的样子,甚至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都成了她心里的刺。 有次罗敏夸她好学,想拿她的笔记看看,她猛地把本子抱在怀里,说“不行”,声音硬邦邦的,吓得罗敏愣了半天。 那笔记里,全是发呆的时候写的舅舅的名字。 章永生发现她慢慢的不对劲,后来问她:“你怎么了”。 她扭过头,说“没有”,就继续做题去了。 夜里她躺在床上,听着客厅章永生和罗敏聊天的声音,像有只小虫子在心里爬。 她知道这样不对,舅妈人很好,会给她带零食,会夸她学习认真,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忍不住嫉妒罗敏能那么自然地站在他身边,甚至对她充满了恶意。 没一会,本来全是算式草稿的本子上,又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她又恐惧,又生气的撕了,攥在手里,投进了垃圾桶。 章永生发现这些秘密时,窗外的梧桐叶正被暴雨打得噼啪响,不一会便打了一个惊雷。 他本来今天要把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一遍,何胜楠在客厅和章晓打游戏,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她的书桌。 她看完网课一般都是埋头做题,今天估计章晓叫她出去打游戏急了些,书本都摊在桌子上乱糟糟的没有收拾。 桌子上还有辣条的包装,封皮溅了点油渍,他随手拿起那本草稿本,指腹蹭过纸面时顿住了,密密麻麻全是他的名字,还有用红笔狠狠划下去又歪歪扭扭补回来的,像一道道没长好的疤。 “何胜楠!”他扬声时,声音撞在雨幕上,显得格外冷硬。 何胜楠从客厅跑进来,看到那本子的瞬间,脸白得像纸。 她扑过来抢,指甲刮过章永生的手腕,留下几道红痕:“还给我!” 章永生攥着本子举过头顶,眉骨突突地跳:“天天躲在屋里在想什么,能跟我解释一下吗?” 他话没说完,何胜楠忽然抬脚踩在床上,借着身高差一把夺过本子,转身就往墙上扔。 本子边角磕在墙面上,发出闷响。 章永生拽住她胳膊时,才发现她手抖得厉害,她的眼泪一下子从下巴滴下来,砸在地板上,“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 她声音发哑,带着哭腔:“盯着时钟看早上你今天系了几分钟领带,看着你安静的在沙发上看书,我听到你跟舅妈讲话会烦,我不想变成这样……” 章永生忽然想起前阵子她反常的沉默,饭桌上盯着他碗里的菜出神,一家人出去逛街时,她在后面走着,对着他的背影发呆,他转头看,她对视之后又躲开。 很怪。 章永生又翻了翻日记,连他随口说句“今天天气很不错”,她都能在日记本上抄三遍,她现在这么拧巴。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何胜楠忽然抬头。 暴雨还在砸窗,外面打雷了。 章晓在客厅里喊“姐姐,打雷了打雷了!快来陪我!我害怕!” 章晓从门缝里钻进来一个脑袋,看着对峙的两个人,有点怯懦。 气氛好像不太对啊,章晓又害怕的溜了出去。 章永生看着她通红的眼尾,心里像被堵住了,从心里堵到喉咙。 他说不出来话,只是从地上捡起来那本皱巴巴的本子。章永生把那个本子撕的粉碎,甩进垃圾桶。 “你要毁了整个家吗?” 半晌,他终于说出来这句话。 第16章 第 16 章 罪过 夜里,章永生因为刚刚的事,睡不着,于是准备在书房备课,听见隔壁传来动静。 他走过去,看见何胜楠坐在书桌前,对着本《人间失格》发呆。 书掉落一地,应该就是刚刚的动静。 “睡不着?”他走进去,把热牛奶放在桌上,“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正常些。” 何胜楠把书合上:“没有睡不着。” 章永生没拆穿她,只是拿起那本书,翻到刚刚夹着书签的地方。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他忽然想起年轻的时候读这本书,只觉得是文艺酸人的矫情,此刻看着眼前的女孩,才懂那字里行间藏着的绝望。 “小楠,”他坐在她对面,声音放得很轻,“那些事不是你的错。” 何胜楠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眼泪又涌了上来:“可我没从来没敢说过,我要是早点告诉你…那天,在保安亭…我本来要告诉你…告诉你所有事。” “不怪你。”章永生打断她,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怪我。” 这句话像个开关,女孩哭了起来,哭声压抑又委屈,像要把这些年攒的眼泪都倒出来。 他那天在客厅看见他们两个人,真的和当时知道真相的姐姐一样,以成年人的视角去看那些。 肮脏、恶心。 章永生没动,只是静静坐着,听着窗外的风声,心里忽然清楚了。 总想着让她“正常”,让她“快点好起来去上学”。 却忘了她经历的那些事,不是一句“过去就好了”就能抹平的。 他能做的,不是催她往前走,而是陪着她,等她愿意走的时候,再轻轻推一把。 章永生接到法院传票那天,正在给学生讲《申报》里的民国往事。 讲台下的学生忽然骚动起来,他抬眼,看见教务处的老师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 回到办公室拆开传票时,“叶泽民”三个字刺得他眼仁发疼。 □□、受贿……那些印在纸上的罪名,像一把钝刀,慢悠悠地割着他的神经。 他想起那回,下着雨开着车去找楠楠,这个男人穿着熨帖的衬衫,看起来好像淋了些雨,笑着向他递烟:“辛苦你跑一趟了,小楠这孩子就服你管。” 胜楠则是浑身泥泞,淋得透湿。 那时怎么就没看穿呢? 哪怕他多问一句,多关心胜楠一点。 看穿他眼底藏着的阴翳,看穿他对小楠那些龌龊心思。 开庭那天,章永生特意坐在旁听席第一排。 他看着叶泽民在被告席上认罪,看着公诉人拿出那些不堪的证据,包括小楠的日记,手机里的视频,一个陌生的月嫂的人证,开房的证据。 三年,何胜楠被他毁了。 散庭后,他在法院门口拦住了章芳菲。 女人瘦得脱了形,抱着怀里的叶望,眼神空得像口村里的枯井。 “姐,”章永生的声音发紧。 章芳菲没说话,只是抱着孩子的手更紧了,“小楠还好吧,辛苦你们照顾了。” “妈妈”她在章永生身后,抬头时,眼里没什么光,像蒙着层灰。 “我先走了,永生。”章芳菲不敢面对女儿,急忙离开。 第17章 第 17 章 噩梦 深夜,何胜楠发了低烧,睡得不安稳,翻来覆去时不小心碰掉了床头的水杯。 他闻声过去,借着走廊的微光,看见她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眉头蹙得紧紧的,嘴里喃喃着什么。 他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指尖刚碰到皮肤,她就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像个生病的人。 “别……别碰我……”她闭着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求你……” 是梦到叶泽民了。 章永生心里一沉,任由她攥着,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胜楠,是舅舅,没事了。 但好像没用,她还是再说些梦话。 他守了她半宿,直到天快亮时她才睡安稳。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她脸上,勾勒出纤细的下颌线和微微泛红的眼角。 章永生看着她松开的手指,上面还留着攥皱他袖口的痕迹。 心里忽然感觉不对劲,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心疼,而是一种更复杂、更陌生的悸动。 他和叶泽民有什么区别。 这个念头让他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后背撞到门框上,发出轻响。 和之前她骨折的时候照顾她的感觉一样。 这种认知让他喘不上气,他想逃。 逃也似的回了自己房间,心脏跳得像要冲破胸腔。 于是他开始刻意回避。 何胜楠喊他的时候,他总说在忙。 她拿着作业来问他,他匆匆瞥两眼就别开视线,“去问你舅妈,网上找答案也行。” 她像以前那样,在他看书时悄悄坐在旁边,他觉得浑身不自在,指尖捏着书页,半天也读不进一个字。 可越是回避,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就越是冒出来。 以前明明是“舅舅对侄女的关心”的细节,如今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有次何胜楠踩着凳子够书架顶层的原版书,脚下一滑,他下意识地冲过去接住她。 她的脸颊贴在他胸口,呼吸温热地洒在他颈窝,带着她自己的柑橘洗发水味。 那一瞬间,章永生脑子里一片空白,愣住了。 “舅舅?”她站稳后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惊魂未定的茫然。 何胜楠在叶泽民判刑之后,就很少像之前那样极端了。 她知道罗敏是好人,知道现在她身边的所有人是好人,她不能伤害好人。 章永生猛地松开手,后退了一大步,喉咙发紧:“下次够不到记得叫我。” 说完转身就走,连自己要去做什么都忘了。 他在阳台站了很久,晚风吹得人发冷,吹散了烟味,却吹不散心里的混乱。 他看着客厅里何胜楠和章晓埋头打游戏的身影,灯光在她身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小偷,趁她最脆弱的时候,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觊觎。 晚上洗澡,他鬼使神差的用了胜楠的柑橘味洗发水,有她的味道。 他害怕的一晚上没睡着。 罗敏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早上吃饭的时候特意问了一下,“你最近怎么总是魂不守舍的?小楠还好吗?” “挺好的。”章永生避开她的视线。“她快开学了,正在给她准备复课的东西。” 罗敏叹了口气:“那孩子遭了太多罪,你多照看着点是应该的,但也别太紧绷了。” 她顿了顿,忽然笑了,“说起来,小楠跟你长的可真像,那天我以前的同事还问我,咱家章晓怎么一眨眼长这么高了,我说那是我外甥女,你看错了。” “长得像。”三个字像警钟,敲醒了章永生。 是啊,是他看着长大的外甥女,是经历了那样多伤害后,需要他这个舅舅来保护的人。 他怎么能,产生不一样的感情。 难不成真的是书看多了,文艺病? 那天晚上,他把何胜楠叫到客厅,郑重地说:“你开学后,我给你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到时候好好备考,考个好大学。” 何胜楠愣住了:“啊?在这里住得好好的……” “就是啊爸爸,姐姐一走,没人陪我玩,我讨厌浩浩!”章晓不喜欢弟弟,姐姐不在的时候家里人都围着弟弟转,姐姐在的时候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我这边离学校太远,你来回跑不方便。”章永生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而且……我可能要出差,顾不上你,你舅妈来回接你也很累。” 他看到何胜楠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哦,好。”她低下头,声音轻轻的,“听舅舅的。” 那天之后,章永生恢复了以前的样子,温和、耐心,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他会帮她讲题,给她带她爱吃的蛋糕,会在她失眠窝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陪她聊会儿天,但眼神里再没有一丝逾矩的温度。 只是在某个深夜,他整理课件时,突然看到桌上被她落下的草稿。 没有密密麻麻的名字了,全都是她的数学草稿。 她变正常了。 章永生捏着那张纸,指尖微微颤抖。 他把那张纸夹在自己的笔记里,放回书架最深处,像埋葬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有些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被掐灭在萌芽里。 第18章 第 18 章 搬离 何胜楠搬进出租屋的那天,章永生帮她把最后一箱行李搬上楼。 老式居民楼的楼梯窄而陡,阳光透过铁栏杆,在台阶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这里离学校近,你平时来回上学走路就可以了。”章永生把箱子放在墙角,视线扫过屋里。 他特意让人刷了米白色的墙,窗户下摆了张原木书桌,书桌上那盏台灯,和他书房里的款式一模一样。 何胜楠抱着个旧相框,里面是她小时候和章永生在老家槐花树下的合影,那是舅舅买的第一台相机拍的。 “谢谢舅舅。”她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谢谢舅妈。” 罗敏“嗯”了一声,把钥匙递给她,“钥匙我和你舅舅也留了一份,到时候我来给你打扫打扫,做做饭什么的。” 舅舅舅妈对她总是最好的。 章永生知道自己该走了,再多待一秒,那些被强行按下去的心思就可能破土而出。 可转身时,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在她身上。 “周末我和你舅妈来接你回家吃饭。”他站在门口,语气尽量平常。 何胜楠点头,没抬头。 直到门“咔嗒”关上,她才清醒过来。 以后自己要独自生活了。 出租屋里的第一晚,何胜楠失眠了。 她翻开枕边的《金阁寺》,这本书是班长送的,三岛由纪夫笔下的火焰仿佛从纸页里窜出来,灼烧着她的眼睛。 那些事来不及说清楚,也好,时间都会重刷干净。 第二天去教室,老师看着她眼下的青黑,“上课第一天,昨晚没睡好?” 何胜楠抿了口校门口买的豆浆,甜腻的暖流滑过喉咙。 “嗯,有点紧张。”她低头翻动课本,像是融入的很快一样。 傍晚回出租屋时,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个保温桶。 打开一看,是罗敏做的糖醋排骨,酱汁浓稠,还冒着热气。 桶底压着张纸条,是章永生的字迹:“冰箱里有牛奶,热着喝。” 原来有些距离,看似远了,却又近了。 周末章永生来接她时,何胜楠正在补作业。 “走了。”章永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何胜楠放下课本,转身时不小心带倒了一排书,她慌忙去捡,却被章永生按住手。 “我来”他拿起那些书一本一本的放回去。 何胜楠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闪躲,只有平静。 她忽然笑了,轻声说:“回家。” 章永生听着这两个字,之前所有设防,好像在顷刻间崩塌。 第19章 第 19 章 和离 何胜楠考上了章永生执教的大学,学的是城市规划。 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外加一个跟屁虫章晓。 罗敏把最后一件行李塞进后备箱时,秋风卷着落叶扑在她脸上。 张营陪着她,“你真要和他离婚?” “嗯。” 心不在她这了,她留在那里也没用。 她的心也不在他那了。 张营是她的初恋情人,在她事业低谷的时候,出现的刚刚好。 罗敏被降职降薪,下了班还要照顾两个孩子,有时候何胜楠会过来帮忙。 但是她不能领情。 之前他们相处的一些小事儿被大嘴巴的章晓和身边的人说了出来,就会变成婚姻里的大窟窿。 一开始她还不以为然,不就是何胜楠不懂事,有点依恋他舅舅嘛,小孩子心理不健康不成熟,教导好了就可以。 但是她发现,那个越了界的,是章永生。 司机开始催:“走不走?”她没回头,张营急忙回答,“马上马上。” 她只是拽紧了手里的钥匙,金属的凉意钻进掌心。 何胜楠上了大学之后,章永生越来越不对劲。 他会对着手机里何胜楠的消息发呆,会在饭桌上离开去书房打视频。 甚至有次她半夜醒来,顺着窗缝,发现他站在阳台上抽烟,手机屏幕亮着,是何胜楠发的“睡不着”。 他没有回消息,也没有打电话,而是静静的去翻看她的朋友圈,是什么让她睡不着。 这不对劲。 她也不是没旁敲侧击过。 “小楠都这么大了,还总联系你,不方便吧?”章永生当时正给章晓剥橘子。 闻言动作顿了顿,说“她一个人也许怕”。那语气里的在意,像根刺扎在罗敏心上。 “那给她介绍个对象?”罗敏刻意的问了一嘴,“我有个同事的弟弟也在她那个学校。” “她还小,不着急。”章永生蹙了蹙眉,明显愠怒。 “18不小了,再过两年就可以结婚了。”罗敏估计冲着他的背影喊。 他关上了书房的门,很大声。 平日里他在饭桌上最乐意说这些,如今到了何胜楠这里,就不愿意了。 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的,是上周在阳台上发现的那件女士衬衫,不是她的码,淡淡的柑橘味,和何胜楠洗发水一个味道。 章永生解释说是“给小楠洗的估计她忘了收了。”。 一个大学生了,衣服都要舅舅洗? 还是章永生和她…… 她不敢再多想。 最主要的是,他们两个人在同一所大学。 于是她去他工作的地方。 罗敏从后视镜里瞥见章永生的车停在教学楼下。 他没上楼,就坐在驾驶座上,车窗半降着,手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敲着,那是他心烦时的习惯。 下课铃一响,何胜楠跑下楼,跑到车前,章永生就变了个人一样,开心的笑着。 她自己倒像个局外人一样观察这一切。 她对何胜楠的怜悯一点都不剩,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章永生是在罗敏走后的第二天发现不对劲的。 衣柜里她的衣服少了大半,梳妆台上的护肤品只剩空瓶,冰箱上贴着张便签,字迹潦草:“不用找我,各自安生。” 章晓也在莫名其妙,“妈妈干什么去了。” 章永生也纳闷,难不成,她出轨了? 张营是她的初恋,也是他曾经的朋友。 之前罗敏频繁的在他面前提张营回来了,让他多了些疑心。 他开始查张营的动态,却发现一切真的对起来了。 “晓晓,如果我和你妈妈离婚了,你跟谁?”章永生突然觉得天塌了。 他前半生的努力,一直按照父亲母亲规划的路走的,他从来没想过罗敏会出轨。 努力了大半辈子,人到中年落得这一手。 “我跟姐姐。”章晓脑回路很清奇,姐姐对她最好,她只跟姐姐。 他捏着便签纸站了很久,窗外的风灌进来,吹得窗帘猎猎作响。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何胜楠发来的:“舅舅,林薇约我去逛街,晚点再回来。” 他回了个“好”,指尖却在屏幕上悬了很久。 罗敏的话突然钻进脑子,“小楠该结婚了。” 难不成,是因为何胜楠。 他猛地甩了甩头,把那荒唐的念头甩开,转身去厨房给三个孩子准备晚饭。 何胜楠回来时,闻到屋里有糖醋排骨的香味,但不太像舅妈做的。 章永生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侧脸在油烟里显得有些模糊。 “舅舅,舅妈呢?”她换鞋时随口问。 锅铲碰撞的声音顿了顿,章永生背对着她:“她……回娘家了。” 何胜楠没再问,还以为是真的回娘家了。 她把阳台上落下的那个洗干净的衬衫收紧卧室柜子里。 上次浩浩调皮捣蛋的,把可乐弄洒了,甩了她一身,她来不及再洗,只能放在浩浩的衣架上先晾着,谁看见谁帮谁就她洗了吧。 走到客厅坐下,目光落在茶几上那张倒扣的全家福,是去年拍的,罗敏挽着章永生的胳膊,笑得眉眼弯弯,旁边的浩浩抓着章晓的衣服。 全家福没有她,因为去年她是跟妈妈和望望单独拍的。 望望也会叫她姐姐了。 都回归了正常生活,真好。 不过那个全家福平常都是正常摆着的,今天怎么倒扣着了。 吃饭时,章永生给她夹了块排骨:“多吃点,看你瘦的。” 浩浩和章晓吵吵闹闹的,但是室内的气氛不太对。 “舅舅,”何胜楠忽然抬头,“你是不是跟舅妈吵架了?” 他夹菜的手僵了僵,避开她的视线:“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 “姐姐,爸爸说妈妈要和他离婚。”章晓嘴比脑子快,先说了出来。 何胜楠听了,没敢再说话,低头扒拉着米饭。 她想起之前撞见罗敏在阳台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却能听见“他心里根本没我”“都是那孩子……”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 夜里,章永生在书房翻文件,听见何胜楠房间传来轻微的响动。 章晓在何胜楠房间里哭,何胜楠在安慰她。 “我不想他们分开。”章晓哭的厉害,好像刚才要跟着姐姐的玩笑都是为了掩盖自己的难过。 章永生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他走过去,抬手摸了摸章晓的头。 何胜楠跟他低声说,“舅妈不会是因为我……” 说这话,她其实有点虚心。 她从来没有藏着掖着自己对章永生的依赖。 但是她知道没有可能,所以她从来不会做出超过亲戚关系以外的事,谁也不会多想。 “不关你的事,是我们…相互猜疑…过不下去了。” 他想起张营的朋友圈还挂着牵着罗敏的手。 何胜楠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那晓晓和浩浩怎么办。”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何胜楠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见他说:“晓晓跟我,浩浩跟她吧,不过到时候也看他们自己的想法。” 但更多的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松弛,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忽然意识到,罗敏的离开像面镜子,照出了他和何胜楠之间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眼里的担忧和小心翼翼,还有懊悔。 “早点睡吧。”他终是移开视线,轻轻带上了门。 回到书房,烟盒里的烟被抽得只剩最后一根,点燃时,火光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像他此刻混乱的心绪。 第20章 第 20 章 生活 章永生接了电话。 罗敏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调解书我让律师寄给你了,记得签收。” “嗯。”章永生应了声,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 章永生办公室的灯坏了,忽明忽暗,他报修之后慢的很。 他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成绩表,应该是被晃了眼睛,数字模糊成一片。 忽然想起结婚那年,罗敏拖着行李箱,笑着跨进家门,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小家啦”。 那时的行李箱是流行的红色,现在想来,倒像是褪了色的记忆。 “我们……真的走到这一步了吗?”他问,声音涩得像吞了沙子。 “永生,我现在不爱你了,在一起也是徒劳,无非就是为了晓晓和浩浩。”她顿了顿,“放过彼此吧。” 他当时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雨,觉得那雨像是下进了心里,凉飕飕的。 他引以为傲的前半生,失败了。 手机响了,是何胜楠发来的消息:“舅舅,我晚上能去你那吃饭吗?我买了一些好吃的,还有喝的。” 章永生回复:“好,我会等你。” 晚上下班,他起身去厨房,打开冰箱冷冻层,里面空荡荡的,只有盒饺子,是罗敏包的。 她总说“备着,万一谁饿了可以煮点”。他拿出饺子,放进锅里,水开时,白色的饺子浮上来。 何胜楠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堆超市里买的东西,还有一个保温桶,是她妈妈炖的莲藕排骨汤。 章浩被罗敏接走了,章晓一直住在这,正好她讨厌章浩,反而很开心。 “姐姐,我给你把这些放进冰箱。” 章晓把何胜楠带的那些饮料和蔬菜放到冰箱里,偷偷拿出来姐姐给带的一听可乐。 章永生听了熟悉的可乐打开的声音,皱了皱眉头撇了章晓一眼,但也没管。 她看见锅里的饺子,愣了愣,“这些是,是舅……罗敏阿姨包的?” “嗯,冰箱里剩下的。”章永生把饺子盛出来,“快吃吧,凉了不好吃。” 何胜楠坐下,小口吃着饺子,忽然说:“林薇说,她爸妈分开后,反而能好好说话了。” 章永生夹饺子的手顿了顿:“是吗。” “嗯,”她点头,“她说以前总吵架,现在见面,反而能心平气和地聊聊她的学习。” 章永生听出来了,都是说给他听的,安慰他呢。 也是说给章晓听的,但是章晓早就走出来了,天天乐乐呵呵问爸爸妈妈要钱,谁都觉得亏欠她,零花钱直接翻了一番,可惜浩浩年龄太小,用不着零花钱。 莲藕排骨汤冒着热气,模糊了何胜楠的眉眼。 “谢谢姐姐~”章晓捧着碗,她很喜欢大姑做的这些菜,“好香。” “那把你那可乐放一边,吃饭不许喝。”章永生看她一口菜一口可乐很生气。 何胜楠和母亲和解之后,她母亲总是换着法的补偿她,她当然也是想分给章晓和舅舅。 章永生看着她在分那排骨汤,突然觉得就这样混混沌沌的过也好。 他给自己盛了碗汤,热流滑过喉咙,带着点暖意。“明天周末,回老家看看吧,院里有颗石榴树该摘了。” 老家的习俗就是,成家之后在院里,种一个槐花,一个石榴树。 多子多福,家和事兴。 章晓眼睛亮了亮,她很喜欢吃石榴:“好耶,我去给你们扶梯子。” 章永生笑了笑,把自己碗里的排骨放在章晓碗里:“那多吃点,明天有力气扶梯子。” 窗外的天渐渐暗了,路灯亮起来,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章晓在茶几上写作业,何胜楠在给她改之前做的题。 章永生看着外面的景,又在阳台抽烟。 “别抽了,臭死了。”章晓大声嚷嚷着,表达自己的不满。 章永生立刻掐掉,給章晓道歉。 第二天去老院摘石榴时,何胜楠踩着凳子够高处的果子,忽然对着远处整理院子的章永生喊:“你看这颗,好红啊!” “快摘下来啊我要吃。”章晓看着那颗红石榴馋的不行。 “你别慌啊,好好扶着我。”何胜楠觉得梯子有点晃,她有点害怕,章晓不靠谱啊。 章永生看着害怕,忙跑过去,帮忙扶着。 抬头,看见阳光下,那颗石榴挂在枝头,红得发亮,像颗小小的太阳。 何胜楠在太阳底下,头上有些细密的汗。 他想起他和罗敏,大概就是这样,曾经在同一棵树下摘过果子,如今却走向不同的枝头。 第21章 第 21 章 二十 谁也没想到章晓也跟了罗敏。 这个家里只剩下了章永生和何胜楠。 何胜楠正蹲在厨房擦地板,消毒水的味道在屋里漫开。 “别擦了,歇会儿。”他走过去,抽走她手里的抹布,“都干净得能照见人影了。” 何胜楠仰头看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脸上:“闲着无聊。” 章永生把抹布扔进盆里,水声哗啦响:“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糖醋排骨。”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想起来这是前舅妈的拿手好菜。 “或者……随便什么都行。” 他笑了笑:“那出去吃吧,或者点外卖。” 何胜楠去换衣服去了。 他的目光扫过客厅,沙发垫换上了章芳菲织的浅灰色毛线毯。 电视柜上的婚纱照被他收进了抽屉,现在放的是何胜楠和她妈妈和她弟弟的合照。 阳台的花盆里,换上了章芳菲种的小葱。 章芳菲害怕何胜楠在这边没有归属感,给弄得全是土里土气的东西。 之前干净的像样板间的房间,现在终于像单位发的房子。 土里土气,带有零零年代的韵味。 下楼的路上,章永生遇见了老邻居房婶。“永生啊,听说……”房婶欲言又止,眼神里带着点同情。 “嗯,离了。”章永生语气平静,“都好好的。” 房婶叹了口气:“也好,日子是自己过的。这是小楠吗?” “嗯”章永生和何胜楠一前一后走着。 “现在就你们两个住在这边吗,”房婶欲言又止。 “是啊,晓晓和浩浩都跟她妈妈。”章永生回答道。 房婶叹了口气,“不太好,你到时候再找的时候,人家介意家里住着小楠怎么办。” 章永生有点生气,他才刚离婚才一个多月,他人都还没从之前的生活中走出来,这怎么就开始说以后的事了。 这老邻居说话可真难听。 冬天吃点火锅比较好。 “多吃点,看你瘦的。”章永生把熟了的肥牛放进她碗里。 “你也吃。”她夹了个他爱吃的紫薯球的放进他碗里,筷子碰到碗沿,叮当响。 没有了一家人的寒暄,两个人静静的吃饭。 何胜楠被妈妈教育的食不言,整个包厢里只有筷子叮咚响的声音。 夜里章永生在书房备课,听见客厅传来轻微的响动。 他走出去,看见何胜楠正踮着脚够书架顶层的书,怀里抱着本《白夜行》,脚下踩着个小板凳,摇摇晃晃的。 “别动。”他快步走过去,把书拿下来递给她,“我说了,够不着不会叫我?” “怕打扰你。”她接过书,指尖碰到他的手背,像触电似的缩了缩,“那本D坂” 章永生看着她怀里的书,“大晚上看这些啊。” “嗯,这本没看过,同学推荐的。” 他没再劝,只是拿起旁边的《安徒生童话》,“换这个,睡前读几页,睡得香。” 何胜楠接过书,“你怎么知道我睡不着,谢谢舅舅。” 其实已经打算去看那本《白夜行》了。 回房时,她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了眼书房,章永生已经坐回书桌前,台灯的光落在他肩上,勾勒出温和的轮廓。 “给你热了牛奶。”她把杯子递过去,指尖故意在他手背上多停留了两秒。 章永生接过牛奶,指尖的温度透过玻璃传过来,他刻意的没去理会,“谢谢。” 他喝了一口,目光落在她湿漉漉的发梢上,她头发还没干,“头发去吹干,别着凉。” 柑橘的味道。 章永生突然想起他之前鬼使神差的用了她的洗发水。 不过现在家里也就剩这一款洗发水了,现在都是楠楠在买。 “嗯。”她应着,却没动,就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看着他。 “舅舅,”她忽然开口,声音在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明天想吃什么?我早起做。” “你会什么?”章永生记得何胜楠不会做饭的。 “炒鸡蛋啊。”她往前走了半步,她身上的柑橘味很重,在暖气烘的人发闷的时候带来一丝清新,“还会煮粥。” 章永生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第二天早上,章永生被厨房的香味唤醒。 走出去时,看见她把盛好的粥端上桌。晨光落在她发顶,看起来毛茸茸的。 “醒了?”她抬头,“快尝尝,虽然煎蛋有点糊。” 粥熬得糯糯的,莲子的清香混着百合的甜,章永生喝着粥,看着她坐在对面,小口吃着煎蛋。 “嘴角。”她抽了一张纸巾,抬手,指尖轻轻擦过他的唇角。 章永生没躲,反而抬头看着她。 何胜楠的手僵在半空,心跳漏了一拍。 不躲?好像有点不对劲。 白天章永生去上班,何胜楠也去上学。 两个人学校是一个,有时候时间撞了就会一起去。 何胜楠放学早,早早的准备自己的生日的场景,这是她第一次和章永生过生日。 在学校已经过完一场,何胜楠把同学朋友送的鲜花带了回来,顺便布置了一下。 何胜楠把最后一颗草莓摆上蛋糕时,窗外的天已经擦黑了。 蛋糕坯是她自己烤得,奶油抹得不太匀,边缘歪歪扭扭,可那颗用红樱桃摆成的“20”,却是她认为最完美的。 20,代表着她已经彻彻底底的成为了大人。 八点零五分,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章永生发来的:“临时有会,晚点回,你先吃饭吧。” 何胜楠坐在沙发上等,心里总有点委屈。 晚上九点半,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何胜楠猛地站起来,连呼吸都屏住了,期待他会给她带什么礼物回来。 章永生推门进来,带着身酒气和夜风的凉。 他转身脱鞋时动作有些晃,提着刚买的粥,就是怕何胜楠没有吃饭。 “怎么还没睡?”他揉着眉心,声音里全是疲惫,“是不是没吃饭?我给你买了。” 章永生抬头一看,愣住了。 满地的蜡烛,还有几束鲜花。 她抱住了他,章永生的身体瞬间绷紧,却不敢说什么。 她的拥抱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像羽毛轻轻落在心上。 “你……”他皱皱眉头,想说点什么。 他觉得这样不好,他刚离婚没多久。 更何况,她是何胜楠,不是别人。 他真的是妻离子散了,都消停一点不行吗? “舅舅,”她仰头看着他。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作响。 章永生看着她,那些被他压抑克制的心思,早已长成了扭曲的大树。 “弄这些干什么,别弄这些了,容易着火。” 他跟没看见一样,把手里带的饭放在饭桌上,“洗手吃饭。” 何胜楠却哭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章永生没说话,“不吃粥就凉了,我先去洗澡,一身酒气,一会吃完了,我们再聊我们的事。” “你为什么连今天是我的生日也不知道。”何胜楠有些崩溃,她以为今天章永生会记得。 应该给她带回来精心挑选的礼物,给她下厨做一堆饭菜。 但是这么晚回来没有为她退掉应酬就算了,还对她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章永生愣住了,生日? 他前几日给章晓过了生日,上个月给浩浩过了生日。 他总是以家庭为中心,所以一直关注的都是孩子。 何胜楠长大之后他确实没给她过过生日。 完了。 章永生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脸上的疲惫瞬间被懊恼取代。“小楠,我……” 下午的时候,她拿起手机想发消息,又怕打扰他工作,指尖在输入框里敲了又删,最后只发了个简单的蛋糕。 他根本没看消息。 好像两人人都变成了跳梁小丑。 “没关系。”何胜楠开口,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可能你太忙了,忘了也正常。” 何胜楠一头扎进卧室里,再也没出来。 第23章 第 23 章 章言 铁皮箱的锁扣“咔嗒”一声弹开时,扬起灰尘。 章芳菲蹲在地上,指尖拂过箱底那本泛黄的数学书,封面上“章永生”三个字被水洇过,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楠楠”,好像宿命。 “你看这里。”章永生翻开书,某页空白处画着个火柴人,顶着爆炸头,手里举着个歪歪扭扭的算式,旁边用红笔写着“舅舅是笨蛋”。 章芳菲笑了笑,眼角的纹路却沉了下去,“那时候她才五岁,咱妈说她拿着你的书在院里晒谷场蹲了一下午,谁叫都不挪窝。” 章永生没说话,只是看着那行字。 他想起有次回家,看见何胜楠蹲在谷堆上,手里攥着半截铅笔,在书皮上涂涂画画。 他当时急着返校,只说了句“别瞎画”,就把书抽走了。原来那时候,她就在用小时候自己的方式,笨拙地靠近他。 “她对熟悉的人会有种偏执的依赖。”章芳菲的声音低了些,手指捏着母亲的老照片。 照片里母亲抱着年幼的何胜楠,孩子睁着大大的眼睛,却不看镜头,只盯着母亲,“她小时候总揪着她姥姥的衣角不放,后……后来你姐夫出事后,她就只肯跟你说说话了。” 她也依赖过那个坏人,章永生的手攥了攥,那个人出狱之后,最好不要再接近楠楠。 他想起何胜楠小时候,缩在老家的沙发角落,手里攥着个旧布偶,是母亲缝的。 他问她想吃什么,她不说话,只是把布偶往怀里塞了塞,直到他拿出母亲做的山楂糕,她才怯生生地伸出手。 章芳菲叹了口气,把铁皮箱合上,“小时候我和老何带她的时候,她笨的不行,什么都听不懂一样,直到望望也查出来这个病,我才知道,她天生就这样。” 自闭症,章芳菲已经从儿女双全的欣喜中转向了悲痛中。 儿子自闭症,女儿好转了,但是却有这严重的创伤,还和章永生之间又不清不楚。 她转头看章永生,眼里带着点恳求,“我不会反对你们任何事,你也……多担待。” 章永生走出姐姐家时,天已经黑了。风卷着落叶打在脸上。 他想起何胜楠圈出“章言”两个字时的样子,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坑,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找到了丢失很久的东西。 她本就该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改名字的那天,章永生特意请了假。 何胜楠穿着件新洗的白衬衫,手里攥着户口本,指尖在“何胜楠”三个字上反复摩挲,像在跟过去告别。 户籍科的朋友笑着打趣:“这名字改得好,‘言’字敞亮,不像以前那么封建。” 何胜楠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章永生一眼,开心的炫耀着。 从派出所出来,何胜楠忽然开口:“姥姥以前说,村里的孩子的名字,是父母给的根。 “但是根烂了,总是自己长新的。” 章永生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侧脸。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过去的怯懦,多了点坦荡荡的平静。 “章言。”他试着叫了一声。 她笑了,“是我。” “言言。” 章永生忽然觉得,这个叫了他十几年“舅舅”的孩子,终于在自己的名字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光。 他该学着,用新的目光,看这个叫章言的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