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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旧恨

作者:稔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又一个周六在忙碌中度过。下午茶时段的客流高峰刚过,餐厅里终于恢复了短暂的宁静。


    齐朔将最后一桌客人用过的餐具收回后厨,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


    连续站立和行走七八个小时,对刚适应这种节奏不久的身体来说,仍是种负担,但这种筋疲力尽的感觉,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踏实感——这是劳动的重量,是“正常”生活的一部分。


    下班后,他依旧骑着那辆电瓶车,汇入傍晚熙熙攘攘的车流。深秋的北城,天黑得越来越早,路灯已经亮起,在渐浓的暮色中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晕。


    风吹在脸上有了明显的凉意,他却并不觉得冷,反而享受着这片刻独处的、放空的时间。


    快到小区时,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同往常。这个时间点,金姐通常还在学校守着学生晚自习,秦舟也应该在教室里埋头做题。


    可今天,家里厨房的灯竟然亮着,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隐约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金姐拔高了音量的说话声,夹杂着秦舟不服气的嘟囔。


    齐朔停好车,带着一丝疑惑推开了家门。


    客厅里,金姐正叉着腰,手里挥舞着一张皱巴巴的答题卡,脸上表情丰富得像是打翻了调色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甚至还有点无可奈何。


    秦舟则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梗着脖子站在她对面试图辩解,但明显底气不足,耳朵根都红了。


    “哎哟,我的祖宗!秦舟你小子可以啊!”金姐看到齐朔进来,像是找到了裁判,立刻把“罪证”递了过来,“小朔你快来看看,看看你弟弟这英语答卷,特别是这读后续写。我的老天爷,这写的是个啥?牛头不对马嘴,我看阅卷老师能给他十分都是感情分!”


    齐朔不明所以地接过那张答题卡。是十一月份模拟考试的英语卷。他直接翻到最后的读后续写部分。


    题目给的是一段关于迷路少年遇到好心人的开头,要求续写结局。


    秦舟的字迹一如既往的飞扬不羁,但内容……确实如金姐所说,情节跳跃得毫无逻辑,语法错误频出,中式英语夹杂,硬是把一个温情故事续写成了带有几分江湖侠气的“少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最后还强行点题“要乐于助人”,看得齐朔眉头都微微蹙了起来。


    他抬头看向秦舟。少年一脸“我就写了怎么着”的倔强,但闪烁的眼神出卖了他的心虚。


    “这次模考成绩出来了,”金姐叹了口气,在一旁解释道,“总分嘛,还行,年级第九,没掉出前十。可这英语!”她指着答题卡上的分数,“一下子掉了三十多分,单科排名都滑到年级中游了!这要是高考,得吃大亏!”


    齐朔这才明白过来。他知道秦舟偏科,数理化极好,语文有金姐盯着也差不到哪儿去,就是英语,一直是个短板,没想到这次下滑这么厉害。


    “我……我那是考试的时候状态不好……”秦舟试图挣扎。


    “状态不好?”金姐眼睛一瞪,“我看你是心思根本没在英语上!整天不是跟成瑞林之御那俩臭小子混在一起,就是和宋云归打情骂俏,要么就是打球打游戏,你能不能分点心思给英语单词?”


    秦舟被戳中要害,脸更红了,嘟囔着:“英语有什么好学的……”


    “有什么好学的?”金姐被他这态度气笑了,转而看向齐朔,“小朔,你来得正好。你读书的时候英语不是最好吗?当年高考英语差点满分吧?以后周天休息,你给我好好给他补补!这小子,我不看着他,他能上天!”


    齐朔愣了一下。给秦舟补课?他下意识地想拒绝。


    八年了,那些知识早已生疏,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胜任。


    而且,他习惯了沉默,不习惯教导。


    但他看着金姐期待中带着不容拒绝的眼神,又看了看秦舟那虽然别扭、却也没有明确反对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我……试试看。”


    于是,接下来的周日,齐朔的生活里又多了一项内容——给秦舟辅导英语。


    第一个补课的周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餐桌上,气氛却有些凝滞。齐朔拿着秦舟的英语试卷和课本,试图从最基础的语法和单词开始梳理。


    八年光阴,那些曾经熟悉的规则变得模糊,他讲得有些磕绊,但思路依旧是清晰的。秦舟一开始还坐不住,但看到齐朔认真的样子,也渐渐收敛了心神,只是遇到难题时,眉头还是会皱得死紧。


    金姐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过来,看着两人一个教得认真(虽然沉默寡言),一个学得勉强(但总算在听),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放下果盘,随口说道:


    “小舟啊,你也用点心。人家高一年级那个英语单科第一的谭怀羽,听说次次考试几乎都是满分。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


    “谭怀羽”三个字像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劈进了齐朔的耳膜。


    他正在讲解一个现在完成时的例句,声音戛然而止。拿着笔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整个人僵在那里,仿佛被瞬间冻结,连呼吸都停滞了。


    书桌上温暖的阳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金姐絮叨的话语,秦舟疑惑的目光……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褪去,模糊,扭曲。


    时间仿佛疯狂倒流,将他猛地拽回了八年前那个血腥、混乱、足以将他整个人生撕裂的黄昏。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和绝望的寒意——


    他杀了那个男人——他的父亲。刀锋刺入身体的触感,温热的血液喷溅在脸上的黏腻,男人不敢置信的眼神和倒下的闷响……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他来不及思考,只有无尽的恨意和毁灭的冲动在驱使着他。


    然后,他提着那把滴血的刀,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冲出了家门。他要去找谭忠!那个罪魁祸首!他要让他血债血偿!


    谭家的别墅,他曾经和妹妹一起来玩过,那时齐姗还会甜甜地叫着“谭叔叔”。


    此刻,这栋漂亮的房子在他眼里,如同张开巨口的恶魔巢穴。


    他没有按门铃,直接用刀劈开了门锁,冲了进去。


    客厅里,谭忠正惊慌失措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脸上带着酒后的潮红和恐惧。“齐朔?你……你怎么……”


    齐朔的眼睛一片血红,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就在他举起刀,即将朝着谭忠砍下去的瞬间——


    一只小小的、冰凉的手,颤抖着,轻轻拉住了他沾满血迹的衣角。


    齐朔狂暴的动作猛地一滞。他低下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属于孩子的眼睛,很大,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可那双眼睛里,此刻没有孩童应有的天真烂漫,只有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是谭怀羽。


    那时只有八岁的谭怀羽。


    他穿着睡衣,小小的身子单薄得可怜,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脖颈上,带着几道新鲜的、显然是鞭子抽打出的红痕。他躲在客厅角落的衣柜旁边,不知道已经在那里藏了多久。


    他看着齐朔,看着齐朔手中滴血的刀,又看了看吓得瘫软在地的父亲。


    他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齐朔,拉着他的衣角。


    那一刻,齐朔的怒火像被一盆冰水迎头浇下。他看着谭怀羽,仿佛看到了被欺负后会躲起来偷偷掉眼泪的齐姗,看到了小时候被其他孩子嘲笑没爸妈、会倔强地抿着嘴的秦舟,看到了金姐总是带着心疼和无奈说“你们这些孩子……”的眼神,也看到了萧诀那张总是带着信任和依赖的脸……


    他还有在乎的人。


    金姐,秦舟,萧诀……他们还在等他。他如果这一刀下去,自己也会万劫不复,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他想杀了谭忠,也想杀了和谭忠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谭怀羽。


    但是……对着一个和齐姗、秦舟差不多大的孩子,他怎么能……怎么下得去手。


    “哐当”一声,染血的刀从他脱力的手中掉落在地。


    但恨意并未消失,它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他松开拉着衣角的手,转而握紧了拳头,像一头发疯的野兽,扑向瘫软在地的谭忠,一拳,又一拳,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在那个男人的脸上、身上。


    他听不到谭忠的惨叫和求饶,也感觉不到自己拳头传来的剧痛,脑海里只有妹妹齐姗可能经历的恐惧和痛苦……


    直到谭忠满脸血肉模糊,彻底昏死过去,他才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猛地松开了手。


    巨大的悲痛、愤怒、无助和绝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瘫坐在地上,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而那个小小的谭怀羽,自始至终,就安静地坐在离他不远的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静静地看着他崩溃,看着他痛哭。


    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就像一尊没有感情的小小雕塑。


    没有人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齐姗死了,齐朔和谭忠进了监狱,齐父被他自己的儿子杀了,谭怀羽失去了父亲。


    知道真相的,除了齐朔,只有谭怀羽。


    回忆的潮水轰然退去,留下的是冰冷刺骨的现实。


    “朔哥?朔哥你怎么了?”秦舟担忧的声音将他从噩梦中唤醒。


    齐朔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苍白得吓人。


    那双总是沉寂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滔天的恨意、痛苦和一种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挣扎。


    谭怀羽……谭忠的儿子。


    一想到这个身份,他就气得浑身发抖,血液仿佛都要凝固。他恨不得将谭忠千刀万剐!他甚至……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一个阴暗的念头:父债子偿,是不是也应该让谭怀羽尝尝齐姗经历过的痛苦?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让他自己感到一阵恶寒和恐惧。


    他不怕死,从他决定报仇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能活下去。


    可他怕……怕再也见不到金姐爽朗的笑容,听不到秦舟叽叽喳喳的吵闹,得不到萧诀毫无保留的信任。他还有在乎的人,也还有人……在乎他。


    况且,他终究不是恶魔。


    八年前,他无法对一个八岁的孩子下手;八年后,他难道就能说服自己,去伤害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吗?


    哪怕当年的他,在举起屠刀时,也只不过是个刚刚成年、内心同样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十八岁少年。


    “小朔?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金姐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关切地走过来,手搭上他的额头,“是不是太累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额头上传来的温暖触感,像一道光,驱散了些许记忆的阴冷。


    齐朔猛地闭上眼,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头翻江倒海的情绪。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厉害:“没……没事。可能……有点累。”


    他推开椅子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我……我去下洗手间。”


    他需要一个人待着,需要冰冷的水,需要一点时间,将那些几乎要破笼而出的黑暗情绪,重新死死地压回心底最深的角落。


    餐桌上,秦舟和金姐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和疑惑。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仅仅是一个名字,就让一向冷静沉寂的齐朔,产生了这样剧烈的反应。


    而那个名字所牵连的过往,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漩涡,刚刚显露出一角,就已经让获得不久的表面平静,出现了深深的裂痕。


    其实,英语读后续写也是我的噩梦[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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