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丰乐里时,残阳即将褪尽,一道胭脂色如一痕伤口,遗落在天际。新月初升,街上人烟寂寂,更不要说这处偏窄的小巷。
独孤策将贺兰从马车上抱了下来,温柔地替她理了理稍显凌乱的发髻,望着她的眼神依依难舍。
更鼓又响了一遍,坊中亮起了数盏灯,灯火落在他的眼眸上,闪烁着灼灼的光。
“大王回去吧,再晚些就该宵禁了。”贺兰垂下了眼眸,淡淡说道。
“呵,”独孤策干笑一声,“阿荻果然绝情,这么快就要赶我走了。”
“不然呢?大王准备留下来过夜?”她捏了捏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在这个人面前也依然可以保持镇定。
扭捏作态不是她的性子,她犯不着因为方才的亲密而存了什么不该有的愿景。
“也不是不可,你我本就是夫妻。”独孤策的语气十分自然。
贺兰有些不敢置信,当年那个沉默又腼腆的少年,如何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她戒备地望着对方,仿佛对面站着一个不怀好意的登徒子。
“你我早就不是夫妻了,大王自重。”贺兰退了几步,别扭地说道。
“我从未写过和离书,你更未被我休弃,如何就不算夫妻了。”独孤策又向前一步,虽然仍在笑,但眼里却有了危险的光。
纠缠这个问题,原本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贺兰叹了口气:“大王莫要说笑,你我早就殊途。妾无福,高攀不上威震天下的代王殿下。大王自有大业要完成,在这里同一个无知妇人纠缠,只会惹人笑话。”
她总是这样,说起无情的话来,伤敌一万自损八千。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阿荻,我愿出手帮你,不过是希望你早点了结此间事务,随我回抚远城去。”
“大王就不肯多问一句,我愿不愿意回去?”一股无名的怒火灼烧在她的心田,她明明知道对方在威胁自己,也知道自己需要他的帮助,不能在此时撕破脸。
可是她控制不住。
或许在别人面前从不知什么是委屈,哪怕受了欺凌,也只想着复仇。但在这个人面前,她就是觉得委屈,为当年的事情,为他们的错过。
在复仇这条路上,他从出现,就是一个意外,然而这个意外曾经一度让她偏离初心,让她犹豫摇摆。
“我知你不愿回去,”独孤策叹息,不再咄咄逼人,高大的身躯在月色下显得颓然,“你还在怨怪当年的事。”
“可是阿荻,若我当年要带你走,你会愿意随我走吗?”
琥珀色的眼睛里,仿佛倒映出贺兰部的岁月点滴。孤清的大帐,伶仃的烛火,灯下枯坐的伊人。
琵琶声缭绕在寂夜里,声声忧愁,切切如诉。
她故意装作哑巴,只是不想同他说话罢了,他岂会不知道。哪怕故作柔顺,眼睛里的骄傲和忌恨也骗不了人,她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鸟雀,忿忿于自己受困在别人的笼中,尤其是这个困住她的,还是一个四处躲藏的落魄之人。
那时他给不了自己一个未来,又怎敢去允诺她什么。
见贺兰久久不言,独孤策的怨气愈发高涨。
“我回去找过你的,就在独孤部的局面刚刚稳定下来的时候,”他深深呼吸,觉得胸口凉浸浸的,“那时二叔残部仍未尽除,随时有反扑的可能,但我一想到我的妻室还在贺兰部,便不顾一切想要去找你,为此家家打了我二十鞭。”
他抓过贺兰的手,落在自己的胸口。
“阿荻,那时你却不知所踪了。他们说你不告而别,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独孤策苦笑,手在贺兰的手背上缓缓摩挲。
“既然如此无缘,早该放手不是更好。”贺兰再次开口时,声音微微颤抖。
独孤策将贺兰的手又拢在了掌心,那里温度灼热,但触感却很粗粝。
一个弯弓执戟的手,该去驰骋于草原,而不是在洛城寂静的夜中,流连于早该失去的温暖。
“我这个人念旧,只想讨还我失去的东□□孤策伸手,将她紧紧揽在了怀中。他的胸怀宽阔温暖,足以帮她抵挡寒风侵袭。
“阿荻,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来过。”
“若是没有燕关重逢,失去了便就是失去了,你想必也不会想起……如今纠缠的,不过是内心的执念罢了。”贺兰心里默默地想,却没有说出口。
她觉得疲倦,也忽然贪恋起了这一瞬间的温暖。
纠结那些做什么,她昏了头了,待到大仇得报,世上也许都不再有她这个人了,所谓的旧情难舍,所谓的执念难消,都会随着她的离开烟消云散。
或许有来生,他们的相遇会体面一些,不会出现在彼此最落魄的时候。
她忽然伸出手,回抱住了独孤策。
“你会帮我的,对不对?”她哀哀说道,“只要你肯帮我,我会考虑随你回去。”
她的回应让独孤策欣喜异常,他捧着她的脸,郑重地问:“你说得,可当真?”
贺兰缓缓点头。
不知为什么,一股气梗在了喉口,激得她泪眼迷蒙。
她真有本事,骗起人来差点自己都信了。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模样,为了达到目的,谎言随时能信手拈来。
他有朝一日知道真相,该会很生气吧。也罢,权当是对当年之事做个惩罚!
独孤策的吻又一次侵袭而来,伴随着身上清冽的沉水香气,缓缓将她带入一个靡靡滂滂的境地。他的唇柔软又温暖,他的气息缭乱又灼热……
贺兰的手落在他宽阔的脊背上,徐徐地摩挲着。恍惚中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些年他定也受了不少苦吧,也不知这后背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伤口。那张昳丽又倔强的脸在脑海中沉沉浮浮,恍若初见,却不似当年。
独孤策将贺兰抱了起来,抵在了墙上,他的唇缠绵地离开,很快就蜿蜒在了贺兰白腻的脖颈处。湿热的感觉,引得贺兰浑身剧烈的战栗起来。
忽然,独孤策的唇触到了一道伤疤,这道伤疤太过突兀,让他不由停了下来,怔怔去看。
月华下,她的肌肤莹白如雪,可心口处的伤疤却丑陋地蜿蜒在上面,像条蜈蚣。
他伸手去触,贺兰却像受了炮烙,倏然躲开。
她仓皇的遮掩着胸前的衣服,脸上红晕未散,眼中水雾茫茫。
“这是怎么弄的?你怎么受过这么严重的伤?”独孤策常年驰骋沙场,受伤无数,怎会看不出她胸口伤势当初有多凶险。
“你不要问……”贺兰仓皇落地,转过身去,“天色不早了,大王回去吧,我如今的身份是女官,若是被人看到,不知又该招惹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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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是非。”
“阿荻,你瞒不住我。”
独孤策心疼,他隐隐猜到了什么,但他不敢想。贺兰说得对,他们分离了那么久,留给彼此的只有亏欠。
“我替你杀了他。”他咬着牙,切切道。
贺兰已经理好了衣襟,方才鲜红欲滴的唇此时苍白的半点血色都无。她摇头,神色里的哀戚已然消弭,转而变得坚毅。
“当初不堪受辱,自己想不开便刺了一刀。如今想来实在愚蠢,仇人还活着,我凭什么要死。我还要看着他们痛苦不堪,坠入无间地狱呢。”
“大王答允我的事莫要忘了。”她对着独孤策,露出一个妍媚的笑。
独孤策还想说什么,可她已经转身绕进了一处院落。
月下树影斑驳,小院的门扉轻开后又缓缓掩上。独孤策负手立了良久,直到月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这才抬步走向了马车。
车夫帽檐低低掩着,见独孤走过来,沉默着弯腰行礼。
“大王可要回寺中?”
独孤策摆了摆手:“已然宵禁,这般招摇不妥,直接去崔府吧。”
……
贺兰回到院中时,素商正在院中给草药种子浇水,见她安然无恙,欣喜地跑了过来:“女郎无恙便好,可担心死奴婢了。”
“担心也不去寻我,还能怡然浇水,素商你是越来越沉稳了。”贺兰揶揄道。
“她知道你去会情郎了,自然用不着担心。”环夫人从树上跃下,手里还拿着一瓶酒。她饮了不少,身上酒气沉沉,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
贺兰抬眼看了看那棵高大的梧桐,知环夫人已经将一切收入眼中,不由尴尬。
“你怎么又坐在树上,春寒料峭的,冻坏了怎么办?”贺兰从她手里夺过酒瓶,嗅了嗅,正是当年很流行的柳枝春。
“这么多年了,你也没换过口味,难得你还能在洛城寻到这种酒。”贺兰递还给环夫人,笑道。
环夫人并不打算让贺兰言语糊弄过去,直接道:“你不也没换过口味吗?这么多年了,喜欢的还是同一个人。”
“我并不是……”贺兰刚要否定,忽然想到什么,愣了一下。
“你如何知道他是独孤策?”他分明易容成了那般模样,自己先前都没认出来。
环夫人睨着她,冷肃的脸上带了些嘲讽:“脸就算变了,身形也变不了。那样挺拔的身姿,整个洛阳都找不到几个,而且你是什么人,会由着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男人轻易冒犯?”
“冒犯?”素商凑过来,“他对女郎做了什么?”
贺兰羞赧,捂着脸摇头。
所幸环夫人并未明言,只是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娘,打听这些做什么,咱们萧侍中与情郎情深意浓,做什么都是正常的。”
素商更好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道:“代王殿下来了洛城?”
贺兰慌忙捂住了她的唇,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需要他帮忙,切莫泄露他的行踪才好。”
环夫人冷冷地望着天上的月,叹道:“世上人心太复杂,还是天上的月亮最好看。”
说罢,她几步又回到了树上,找了一处枝丫卧了上去,手中美酒缓缓倾下,她仰首饮尽。柳枝春,怨别离,故人何处,烟水无凭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