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贺兰在宫外的住所便已修葺一新了。她特地选了一处僻静的所在,离景林寺很近,离萧府却很远。
院子不大,房屋也只有几间,难得有一片菜地。原主人想必也是个懒惰的,菜地荒废许久,上面杂草丛生。
“就这样一个小院子,也敢要价五万钱,莫不是疯了吧?”环夫人冷着一张脸,默默道。
“到处闹饥荒,米价都长得不像样子了,这五万钱勉强糊口,能买这处已经不错了,何况,这是洛阳啊。”贺兰将外裙别在腰带上,一面搬着木箱一面道。
她干起活来颇有章法,手脚十分利索,半点也看不到高门女子的骄矜。
素商跑过来接应,焦急道:“这些粗活交给婢子就好了,你何必亲自动手。”
贺兰想说无妨,毕竟买宅子的钱还是借慕容泠的,她那些俸禄得攒到猴年马月才能付得起,若是再雇人,只会让日子更加捉襟见肘。
环夫人轻轻一托,那个沉重的木箱便轻飘飘地离开了她们的双手,不过几个呼吸,就被她稳稳放在了屋中。
“问元内司借也行,干嘛要问陈留王借?”环夫人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
贺兰出了汗,顺势坐在廊下休息,看着环夫人笑道:“他那个人多疑的很,若不让他觉得有把柄在手,他如何肯再帮我。他还有些用处,何必得罪。”
“依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素商,你不觉得他今日来得过于殷勤了些?”环夫人走到树下,拍了拍那棵枯树的树干,很不幸,几掌下去那树更秃了。
素商从箱子里找了个软垫子,递给了贺兰,笑道:“的确殷勤了些,听说他婚期将近,不去陪着新娘子,总跑咱们这里做什么。”
贺兰歪着头,笑得单纯:“谁知道呢,大约是看上咱们素商了吧。”
素商红了脸,羞怒地不肯再言。
环夫人翻了个白眼,语气颇不屑:“一面想着与世家大族联姻,一面又舍不下佳人,他还真是想得美。”
“依他的心机城府,哪里会被美色所惑。崔家是大世族,连皇帝都要礼遇三分,能与他家结亲是多少皇子王孙梦寐以求的事,慕容泠能有这样的姻缘,还不得紧紧攥住。”
衣冠南渡后,留在北地的世族不算多,但仍有一呼百应的能力。打天下靠武力,治天下却得依赖人心。百姓流离无所,早就依附于豪族而活,因而这些豪族的心,便就是人心。前朝刘棼以为靠杀戮可以震慑,到头来世族没杀光,自己却先殒命。
慕容家在冀北时,就深谙其中的道理,用尽办法笼络,北地大族纷纷归附,才有了后来的一统北方。
“女郎还是别和他走得太近,他这个人……”素商想了想,斟酌了一个词,“阴晴不定的。”
贺兰眯着眼睛,享受着阳光落在脸颊上的温暖。寒风中依稀有了一丝温暖,这是春的气息,无色无味,却让人愉悦。
“这几日咱们将菜园收拾出来吧,种些花。”她懒懒说道。
“种些什么?”素商跃跃欲试,追问道。
“望江南。1”
环夫人以为她生了思乡之意,轻轻叹了口气:“望江南……也好,花虽不起眼,却难得能入药。”
贺兰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姊姊倒是提醒我了,干脆别种花,都种成草药算了。又好闻,又好看,说不定还能卖钱。姊姊是行家,这件事就交给你啦!”
她站起,理了理裙裾。
“我去趟市集,买些草药种子。”
“奴随你一起去。”素商不放心,紧紧跟在她身后。
……
四通市依旧热闹,往来行人比肩继踵,素商提着刚买的东西,累得气喘吁吁。
“女郎,咱还是回吧,已经买了许多了。”
“好像的确买了不少……”贺兰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素商,她们若是生了四手八爪,或许还是够用的,可现在确实拿不了。
“雇辆马车?”贺兰提议。
素商摇头,一脸认真:“太靡费了,奴拿的动,女郎把手里的也给我吧。”
“哪里就穷困至此!”她无奈道。
“奴也是为女郎好,早点攒些钱,早点还清陈留王的债。”素商是个较真的人,听环夫人说陈留王用心不良,便笃定不能与他多接触,所以恨不得贺兰现在就和他两清。
贺兰被她逗笑了,从她手里硬抢过一个包袱,笑道:“我都听你的,那咱们就走回去?”
素商哪肯让她多拿,作势又要抢,两个人正笑着推搡抢夺,贺兰的动作却忽然顿住了。
素商不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不远处,一身紫色襕袍的中年男子正与人依依作别。仪容端雅,风度翩翩,可不正是贺兰的阿父萧侍郎。
贺兰怔怔望着那处,神色很复杂。
“女郎可要上前问安?”素商知道贺兰与家中发生的一切,所以询问时十分忐忑。萧侍郎这样对待亲生女儿,便是她一个仆婢都看不下去,何况多思善感如贺兰。
贺兰摇摇头,只静静站着,目送着他们离开,始终没有上前。
“素商,雇一辆马车先回,我还有些事。”等到萧恪背影远去,贺兰才忽然开口。她将东西一股脑都丢给素商,焦急地吩咐了一句。
素商还再愣神,却见她已匆匆离开。可是她却没有去追萧恪,反而寻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
从四通市向北,又往东绕了一段路,道路越来越窄,显然已走到一处不知名的街巷里。那个高大的身影分明近在咫尺,可是转眼就消失在了眼前。
贺兰有些懊恼,怏怏转身,准备离开。
或许是看花眼了吧,他有许多大事要做,没道理又出现在洛城。
“阿荻在找我?”身后忽然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她仓皇回头,只见那人又顶着一张刀疤丑脸,站在不远处。
夕阳斜斜照进这个偏窄小巷,不知哪处院落横斜出一枝梅花,疏影落在他的身上,他长身玉立,笑容潇洒。
贺兰想扭头就走,但心里存了太多疑惑,拖住了她的脚步。
大约猜到了她的所想,独孤策几步踏了过来,将她困在了方寸之间。
“阿荻,随我来,有什么相问的我都告诉你。”他的唇轻轻触在她的额上,然后不由分说地执起她的手便走。
他们的相处,似乎从来都是如此,他从不问她,以为他们永远心意相通。
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他抱起她塞进马车里,然后自己钻了进来。车门阖上,阻挡了寒气,双目却因为骤然的和暖,变得雾蒙蒙的。
“我告诉过你,我在法云寺,可你为何从没来找过我。”他一开口,先是抱怨,过分漂亮的眼睛里少了平日的锐利,多了几分委屈。
贺兰避开直视,低头绞着衣带:“我也是最近才得了机会出宫的。”
独孤策才不听她的狡辩,伸手去抓住了她的手:“我一直在等你……”
贺兰挣扎,抽出了自己的手:“大王事务繁忙,没必要浪费时间等我。”
她神色冰冷,如同她对所有陌生人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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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独孤策不得不承认,是他太过自负,他以为只要他肯用心,她总会回头,会原谅曾经自己不得已而犯下的错。可是她关于未来的所有计划,无论大小,其中都没有他。她没有爱,连怨恨都不肯有。她只是一步步走着自己的路,完全不需要他自作多情的帮助。
这个发现,让他颓然,让他无力。
“你追上来,是不是相问关于萧恪的事。”独孤策只好换了个策略。若是与她谈情她不喜欢,那就说事情吧,她布局已久,绝不会看着一些东西横生枝节。
贺兰果然抬头,今晚第一次认真地看他。
独孤策笑了,满意于她的反应。
“他是你阿父,你不该直接问他么?”他故意这样说。
贺兰冷哼:“大王对洛城的事了如指掌,难道不知道我与萧侍郎已经决裂?”
“为何决裂?”他追问。
贺兰对于他的明知故问,生出了几分气恼:“因为他两次将我送到了慕容泓的床榻上……这样的回答,大王可满意?”
独孤策捉住了她的肩膀,琥珀色的眼睛深深望着她,声音又低又沉:“究竟是他将你送去,还是你将计就计去的呢?”
贺兰无法躲闪,他的眼神像是一种猛兽,让她心生恐惧。
背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你在胡说什么?”她的声音轻轻发抖。她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但听在独孤策耳中,却是欲盖弥彰。
他都猜中了。
多傻的女郎,哪有人报仇将自己都赔进去的。
“虎毒不食子,萧恪再懦弱,也不会将自己的女儿送入虎口。除非是你自己故意为之,或者是你们父女联手演了一出戏给人看。”独孤策的手攥得太紧,贺兰的肩膀有些疼,可这样的疼痛却让她清醒了许多。
“大王有时间关心别人的家事,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你频频出入洛城,究竟想做什么?宇文部覆灭以后,大王真就无事可做了?”
好一招以攻为守,她内心远比自己想得要强大的多。
“贺兰,你若是开口,你的仇我替你报。”独孤策不理会她咄咄逼人的娇蛮,伸手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的怀中。
她却倔强,始终没有放软姿态。
“从未听说仇恨还能假手于人,”她扬眉,双眸如水却结着冰凌,“何况,我何时说过自己有仇要报?我说过,我留在洛城,就是贪恋繁华,我不愿随你回那苦寒之地罢了。”
独孤策显然不为所动,低头闷闷笑了几声。
“这般倔强做什么,利用我难道不比利用别人更好些么,我不求你回报什么。”
看来他对自己的事情一清二楚,自己在他面前不过是个透明的存在。也对啊,依着他的手段和能力,想知道什么并不费太大气力。
男人说什么,总不能全信,不过有件事倒是不假,他是友非敌,仍有利用价值。
贺兰扬眸,收起了方才的凌厉尖锐,仿佛是挣扎后不得不妥协般:“大王若真对当年之事有愧,不妨帮我做一件事?”
她附耳低语了几句。
满怀香气,触手温软,一字一句落在耳中,他却只听了个大概。他被蛊惑着,怔怔看向近在咫尺的容颜,那是被夕阳流光镀金过的江南春色。
于是,他再难控制地吻上了她的唇。
“好,”他答允地干脆,“阿荻,就算你只是哄我,我也会甘之如饴,这是我欠你的。”
贺兰承受着这个预料之中的吻,脸颊微红,眼中却蓄起了泪。
1.望江南:一种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