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一直以为皇后乃是至尊,应当清闲无比,随心所欲。可来到崇训殿才知道,此间诸事繁杂,比原先在天禄阁更甚。
晨起便有少府送来账务,要皇后亲自过目,不一会儿又有女贤人前来,奉上近期后妃生辰需赐下的礼品名单,又有……贺兰负责接应事宜,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可当她进到内殿,却见皇后安坐于几案前,举止从容,不徐不疾,而事务处理速度之快,简直让她咋舌。
“不过是寻常事务,到我手里已经条理分明,不过稍作阅览便是。”听到贺兰的恭维,明影含笑解释。
“既然是寻常事务,殿下完全可以交给女官去做,何必事事亲力亲为?”贺兰一面替她打理书案,一面问道。
明影却摇头,神色依旧专注:“古时以“小君”称皇后,意为辅佐国君共治天下。现在虽困于内宫,但也需以身作则,克己守礼。所谓‘在彼无恶,在此无斁’,能够如此,也不算辜负阿父阿母的教诲。”
在彼无恶,在此无斁……贺兰读诗时,见过这句话,意思是无论何处都不遭人怨恨。可是一个人无论做得多好,真得会令所有人都满意吗?何况这是晋国后宫。
皇后大概是昏了头,才会想着在敌国的后宫播撒什么恩德。她忘了当初大晋的铁蹄是怎么一路南下,烧杀抢掠,践踏着她同胞的尸骨,觊觎着他们的宗庙社稷。
何况,她的丈夫也是因慕容桓而死,她难道不恨吗?
贺兰脸上却未露出任何痕迹,只是状若无意的继续着自己手里的活计。她是个细致的人,一份份文书和上奏被她分门别类归纳的极好,倒替明影省了许多工夫。
“今日午膳,你陪我用吧。”明影处理完最后一件事,忽对贺兰道。
贺兰没有拒绝,应了一个“好。”
明影便笑:“还真是个大方的女郎,我还以为你会拘谨推辞。”
“殿下是和善之人,待我们一向关爱有加,小臣何须拘谨,更不会推辞殿下一片好意。”贺兰回答。
“不必一口一个小臣,你我有旧,我拿你当妹妹看的。”
“可是殿下方才也说了,克己守礼,以身作则,若是殿下对小臣特殊,又如何能让别的女官心服口服,不生怨怼呢?小臣心里清楚娘娘厚爱,至于礼节,绝不敢有懈怠。”
明影看着她,目光深深,流转着一抹怜爱之意。
“不卑不亢,明晓事理,阿芜,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明影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抚了抚。她的手很凉,贺兰不由瑟缩了一下。
“殿下气血似乎有亏,可否让医女前来请脉?”贺兰试探着问道。
明影却摇头,说无妨:“生阿桐时不太顺利,落了些病根,用了药也不见好,还是慢慢调理吧。”
她口中的阿桐,就是刚刚三个月大的兰陵公主。贺兰想起前几日从佩云她们那里听来的闲话。
“从未听过哪个皇女,一出生就获封公主,还得了一千食邑。”
“就是啊,先前的清河公主也是在许婚代王后,才有了封号的。她前面的那些姊姊,有好几个还尚未得封公主呢。”
“而且呀,公主最多三百食邑,这一千食邑比陛下的姑母舞阳大长公主都多。”
“那可是皇后亲生的,谁敢比,陛下日日都去看望,简直如珠似宝地珍视呢。”
……
午膳时,贺兰见到了这个传说中千尊万宠的兰陵公主。粉白的一张脸,团团可爱,再心硬的人看了她,都能当下软了心肠。
可惜,一直啼哭不休。
“这几日也不知为何,总是啼哭,可去找了御医?”明影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抱在怀里柔声哄着。
乳母不安,急忙解释:“御医不敢耽搁,早就来看过了,说是公主无恙,就是有些积食。”
“可开了方子?”
“说是药性过烈,公主又太年幼,分量不能过重,需混入乳汁中服下。”
“这如何办?”女儿的哭声让她失了平日的端雅稳重,声音里都透着焦急。
“小臣可一试。”贺兰道。
她伸手过去,接过了小公主。抱住孩子的那一刻,她周身犹如被闪电击中,一阵酥酥麻麻,复杂的情愫还未交织成网,但眼里已经不由自主地泛出柔和的光。
“阿芜抱孩子,倒是有模有样的。”明影随口说道。
贺兰的眸光凝滞了片刻,低声解释道:“小臣曾有个侄儿,他阿母生他时难产,早早故去了,我阿兄又忙,所以一直是小臣在带。”
明影怔了一下,神色间带了些凄惶。
“你侄儿如今……”她问完便有些后悔。听闻萧英死在了宛城之战,芜娘又流落北地多年,想必那个孩子……
她心里仍存了一点期待,毕竟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的骨血,若是还活着,当如其父吧。
可是贺兰的回答却将她最后一点期待都打破了。
“他死了。”
“怎么死的?”
贺兰敛起眼中的恨意,回答的简单:“病死了。”
说
罢,似乎不愿再提此事,将话题转回:“公主的积食不难治。”她轻轻搓了搓手,将手掌按在了婴儿小肚子上,对乳母道:“用热手放置在这里,动作轻柔些,顺着一个方向揉,对于积食或有帮助。”
又谨慎道:“这并非有效之法,若不生效,只能你受些委屈,将药喝了化成乳汁给公主喂下了。”
乳母忙说不委屈:“药性霸道,怎敢让公主直接喝下。”
贺兰按了一会儿,公主果然不再哭闹,缩在贺兰怀中,睡得十分香甜。
“你与阿桐倒是有缘。”明影命乳母将孩子接过,笑道,“阿桐长大,少不了拜你为师。有你这样才学出众的名门闺秀做师父,我便放心了。”
可是……
贺兰在心里苦笑,面上却谦恭:“小臣惶恐,怎敢担此重任。”
“明影这么早就给阿桐找师父了?”殿外一阵行礼声传来,慕容桓踏入室内,一面笑着一面去找女儿。
“她刚睡着。”明影皱眉阻止。
慕容桓干干笑了两声,神色有些落寞:“朕听说她哭闹,上朝时都不安心。”
“已然好些了,这都是芜娘的功劳。”明影顺便给贺兰邀功。
慕容桓看了贺兰一眼,顺口道:“你身边的这个女官倒是能干,说罢,想要什么赏赐?”
贺兰想了想,并没有推拒:“小臣不敢求什么赏赐,只是……”
她看着有些犹豫,讷讷道:“小臣家母早逝,牌位供奉在景林寺,不知陛下和殿下可否见怜,允臣每月去景林寺上香,以尽孝道。”
本朝女官有一定的出宫自由,品级高的如元内司更可以在宫外有自己的宅邸,贺兰的要求提的不算过分,何况慕容桓也了解到,她是萧恪的女儿。
萧恪为人机敏,很善言谈,近来慕容桓颇喜爱他。
“依皇后看呢?”慕容桓还是想听听明影的意见,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皇后的意见便是他的,谁都不要忤逆。
明影自然愿意施恩,柔声道:“阿芜是纯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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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有什么不能准的,莫说一月去一次,便是执着鱼符每日出入,又有何不可?”
慕容桓应了一声好:“皇后已经开口,朕还有什么不准的。朕便赐你鱼符,出入宫禁时出示即可。”
贺兰叩谢,转身时唇角带上了一丝幽微的笑。
……
“女郎当真可以自由出入?”素商有些雀跃,她早在宫里憋疯了,恨不得现在就插翅飞到集市大吃特吃。
“女郎如何考虑的?”环夫人问。
贺兰如实回答:“在宫里难免束手束脚,能自由出入,有些事情就不那么难办了。”
她心里确实有些迷茫,不过事态到了如今,容不下她迷茫了。
……
贺兰出宫,径直去了景林寺,对着长生牌位磕了几个头,然后绕道去了后院。后院松风阵阵,大风卷着雪珠子直往脸上扑,她站在空寂的院落中,看着灰沉沉的天,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你如今春风得意,何故做此长叹?”男子的声音笑中带讽。
若不是还有用,贺兰实在不愿意和慕容泠多说半个字。这个人看着温润,实则浑身带刺,过度敏锐,口舌上也不肯饶人。和他说话,费神的很。
“谈不上春风得意,不过如殿下所愿,顺利留在了皇后身边。”她回身,风帽落下,发髻有些凌乱。
鬼使神差地,慕容泠伸手过去,想要帮她扶起摇摇欲坠的金簪。
可他还未接触到她的发,贺兰已经向后退了一步,反应极快地躲避着他的触碰。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慕容泠苦笑,嫌恶地收回了手,心里恼恨不已。
“今日找本王,又是何事?本王已经告诉过你,若无必要,你我不要直接相见。”他负手,神色冰冷。
贺兰有些哑然,愣愣地反应了几瞬。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个话?而且,今日不是他遣人约自己到此的么?
懒得和他计较这些,贺兰也板了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陛下这些时日总提到庶人慕容泓,想来是心有不忍,想要放他出来了。”
慕容泠思索着她的话,挑眉笑道:“我阿兄被关许久,想来已经知错,如今能被放出来,这是好事啊!”
当真虚伪至极!
贺兰才不理会他的虚情假意,弯了弯唇角,道:“既然陛下有意,不如殿下成全。反正迟早要出来,不如让殿下落一个孝悌忠义的名声,这于殿下而言百利而无一害,睡不着的只会另有其人。”
慕容泠迫近几步,一双桃花眼潋滟地打量着贺兰,声音低沉:“你倒是关心他,莫不是还想回渤海王府?”
贺兰含笑迎上他的目光,眨了眨眼睛,道:“我才不在意他呢,如今在意的却是殿下你呢!”
“哦?”
“等着殿下扶摇直上,看看我算不算有拥立之功?”她发上的簪子终究还是落了下来,她没有去捡,只是笑着扶了扶鬓发,然后转头扬长而去。
明知道她谎话连篇,但慕容泠还是心弦微动。拥立之功啊……她倒是想的长远,她怎么就不怕狡兔死,走狗烹呢?
不过自己的确胜过慕容泓百倍,就算他放出来,也不过强弩之末。且让他们斗下去吧,自己这个贤王的名声还得继续维持呢。
俯身捡起了贺兰的金簪,他拭了拭上面的尘土,仔细看了几眼。叶脉凝露,并不是如今流行的款式。那金色的叶片纤薄精致,上面的纹理逼真异常,一颗小巧的珍珠点缀在上,如将落未落的露珠。
如她一般,刁钻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