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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知栀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异梦 她好像,有点儿爱上江煦了。


    莳婉神情微顿, 本能地觉得这话有些怪异,但江煦声音如常,俨然与平日没什么不同。


    后颈处的那个印记有些发烫, 被他这般抱在怀里,莳婉的心理本能地紧绷着, 可两人相伴日久, 她的身体早已熟悉江煦的怀抱, 温度、气息, 在吐息之间交汇,凝成一种诡异的默契。


    她忍不住问, “你是不是在看你咬的那个印子。”语罢, 耳尖渐渐漫上几丝红, 这话太像是撒娇之类的、让人误会的话。


    但两人现在的关系


    “嗯。”江煦低低应了句, 意识到莳婉陡然紧张起来, 黑眸微眨, 细长的黑睫以某种频率摆动着, 须臾,方才克制道:“尚未瞧见我的脸,便知道我在看哪处了?”


    他心情好转, 只觉得今夜偶尔吐露出几分“惨痛”便能换回这么乖顺的莳婉, 一时间不由得又想故技重施,但太过频繁, 怕也是会引得她的警觉。


    莳婉不知江煦心中所想, 只略作思量,道:“你这两回,哪次不是跟狗一样?”


    她语带指责,谁知江煦竟是猛然伏下, 嗅闻起她的发丝。


    “你作甚?”莳婉也已经达成阶段性的目的,如今不欲再多生事,但潜意识里,此刻的江煦实在不算正常。


    “既然骂我,那我便当一回畜生,又如何呢?”江煦语调里的兴味更浓,还藏着点儿外溢的攻击性,似乎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莳婉闻言,忙息事宁人道:“我开玩笑的,当不得真。”


    男人的体温似乎越来越高,如今她癸水结束,自是不愿再与他做那些事,好在等候片刻,江煦便微妙地揭过了这个话题,“你向来也不是这么胆小的人吧。”


    莳婉才得了好处,生怕这人又反悔,忙道:“你先松开我,我胆小得很呢,如今胆小的人正要去美美睡上一觉了。”


    她乖顺时,江煦也愿相安无事,左右也已经得到了承诺,不管是不是随口之语,总归,他日后会让其成真。


    变成唯一的可能。


    刚放手,没两瞬莳婉便迅速溜走,怀里一下子空落落的,他草草吃了两口她推到手边的银鱼,便也没了什么用膳的心思,沐浴更衣,披着一件墨色胡绸长袍,径直去卧房里侧寻莳婉。


    刚一掀帘,便见昏黄烛火下,美人乌发平铺在薄缎之上,暖调的光晕,越发衬得她蛾眉皓齿,人比花娇,江煦心理本就打定了主意要让她早日怀上子嗣,加之上次被打断,此刻,便更添几分□□。


    他凑上去道:“真困成这样?”刚刚将人抱了会儿,早就被撩拨起了些兴致,如今夜色正酣,气氛也算不错,不死心继续道:“你今日癸水好像结束了?”


    “你装什么糊涂?”什么叫好像?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会儿反倒演起来了,莳婉不客气道:“我今夜真的累了,不成。”


    江煦被驳了一道,顿了顿,退步道:“也可用别的法子。”


    莳婉:“不成。”


    江煦今夜本就忍了好一会儿了,要是看得见吃不着或许还能努力冷静,可如今开了荤,珍馐近在眼前,哪里肯再退?


    绷着唇角,憋出一句,“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知晓她素来对这档子事儿不甚热络,却也实在难受,僵持两瞬,旋即又贴了上去,“就一会儿便好。”


    “不成。”这回,莳婉拒绝得更加干脆,半晌绵长平稳的呼吸声倏然想起,江煦恨恨地盯了会儿她的背影,倏然上手将她身子转了过来,开始解她的衣裳。


    “说了不成!你莫名其妙又发什么神经呢?”


    江煦不为所动,没两下便将莳婉裹着的里衣褪了个干净,方才谈话时的温情瞬时消失,知晓他是打定了主意,莳婉心下烦闷,没忍住踹了江煦一脚。


    “我今日快傍晚时候癸水才结束,到现在就一个时辰多点儿,不妥当。”


    江煦闻言,定定望了她片刻,没再动作,问道:“真的?”见莳婉点头,立刻就要去扒她的亵裤——


    “喂——!”


    “明日、明日成不成?”


    望梅止渴,那定然是不成的,但眼前人眉眼盈盈,面露嗔怒,加之今夜来之不易的一切,江煦忍了又忍,这才只手下狠拧了下她腰间的软肉,边咬了口莳婉的唇瓣。


    “你且睡吧。”语罢,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莳婉没想到这人真停下了,一时间也有几分恶意揣测的抱歉之感,“好。”


    死江煦,身上烫得跟块儿炭似的,怎得没把他那张嘴给烫死!


    此后几日,江煦深刻践行莳婉那夜所言,每每她叫停,对方便会言之凿凿,只说是得到了她的允许,一连两日,莳婉都是腰酸背痛。


    又一日,江煦照例上塌,莳婉忽地道:“今夜我想同你聊聊。”


    “聊聊?”江煦这两日解了禁,心情颇佳,顺着道:“好啊,聊什么?”


    莳婉瞥了他眼,见他满是餍足,心底一时更为烦闷,明明她最为无奈以色侍人,如今却是殊途同归,一番折腾,也只是同一片地方里打着转,挣不脱。


    “我知晓你想让我怀上你的子嗣,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怀上,应当如何?”


    江煦闻言,只以为她是又要说些不愿意的话扫兴,眼底神色冷了些,但依旧笑着道:“整日想那么多作甚?怀上了生下来便是。”


    “生下来?她能叫我一声娘亲吗?”莳婉淡淡道:“或者,你能保证日后”说着说着,她便止住了声音。


    一边清楚地明白,江煦如今是因着她主动低头,没再提“逃”这件事,而是乖乖地被他圈养者,但一边她可恨地,又有些迟疑着。


    她发现,她好像有点儿爱上江煦了。


    思及此处,莳婉只觉得自己的脸皮一下子烧得慌,宛如被架在火堆上炙烤着,一侧是在咒骂谴责,而另一侧,则是为她开脱着。


    她这样的出身,嫁给富商之流便是上上之选了,更何况是江煦这样的豪杰?


    莳婉神情恹恹,不自觉浑身颤抖着,两腮的软肉几乎要陷进齿间,良久他听到江煦不解地问道:“保证什么?”


    “没、没什么。”莳婉回神,强忍泪意,又怕被江煦看出来,忍着不肯流露出半分脆弱。


    但江煦只是扫了眼,便挑明道:“莫不是让我保证今后只你一人?”不等莳婉再答,便嗤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就算我承诺,也应明白”


    “若是来日我真到了那个位置,又怎么可能呢?”


    明明是大逆不道的话语,他却说得这般笃定,莳婉听着听着,一时间不知再说些什么好,心头那股理所应当的情绪,让她整个人汗毛耸立。


    强烈的惧怕漫上心头,不一会儿,待江煦察觉她许久不出声看去时,身侧,莳婉已是泪水涟涟,豆大的泪珠簌簌往下掉,哀怨凄婉,惹人垂怜。


    他不由得也软了几分态度,“你到底想问什么?我应你便是。”


    “你我之间,不是一定非得这样的。”


    他恨声道:“生下孩子,我且许诺你三年之内,独宠你一人。”这三年,也是他给自己的期限,若是三年还无法打到洛阳,那也太无能了些。


    可莳婉只是泪珠点点,梨花带雨望来,“那我若是想要独自生活呢,你也会应允吗?”


    她如今这样,只着单薄衣衫,眼眶含泪,语气哽咽,似乎是没多想,语罢,也只是全心全意望着他。


    “独自”?


    这个话题与“逃离”一样,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禁忌,原先江煦总觉得她说一半藏一半,装模作样的,这会儿听到她摊牌一般说出这话,心下冷然,面上则更加温柔,轻轻揽住她,“瞎说什么?别再说这些惹我生气了。”


    “你一人,如何能活得下去呢?”


    男人语气戚戚,似乎也被她的哀怨所感染,可他话音一落,莳婉便陡然清醒了许多。


    她顺势依偎在江煦的胸膛,隔着轻薄的衣料,他强健的心跳声规律地传来,一下又一下,如先前他叫她认清心意时一样,跳得有点儿快。


    但也仅仅是有点儿快。


    她埋怨道:“若我能过得下去呢!在你眼里,我便是这般无能之人嘛?”


    江煦享受着她这份依赖和适度的“耍性子”,心中不由得欢喜,但仍是疑心,思索着为何她今日突然提起这茬,两方思绪纠缠,遂道:“并非。”


    半真半假拍拍她的背,“我只是想让你待在我身边,多多依赖我些。”


    莳婉听了这话,这才如鼓足勇气一般,主动朝他蹭了蹭。


    江煦心头一惊,甚至不由得失态一瞬,“怎的了?你可是想通了?”说着,掩去眼底的偏执与探究,温柔回应。


    莳婉道:“我会努力接受的。”


    “我知晓,你待我不错,也是有情意的。”


    江煦惊喜道:“当真?”见她点头,下意识将人紧紧抱着,一只手死死地禁锢着莳婉的腰,语气依旧轻柔,“那今夜,我们?”


    “你、你给我些时间!”


    一片暗影间,她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再无波动,莳婉拼命掐着手心里的软肉,直至留下一道深深的、如后颈处一般的痕迹,尝到强烈的痛感之后,方才松了点儿力道。


    哀求道:“让我好好地、仔仔细细地想一想,好不好?”


    “好,但总要有个期限。”江煦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在莳婉看不到的角度,他的眼底一派幽冷,片刻,听到怀中猫儿一般的呢喃。


    轻微,带着泪意和喘息。


    “三年。”


    “三个月。”江煦手下动作更加轻柔,短暂亲了下她的发顶,“无法再多了。”


    “三个月便三个月。”莳婉的嗓音透着些赌气的意味,只闷在他怀里,轻闭着眼,“你可要信守承诺。”


    三个月,若是她的处境毫无改善,那她也太过于窝囊了。


    只暂时能拖延些便拖些,也免了日日床榻上这些事。


    明月皎皎,床幔遮掩下,两人温存片刻。


    莳婉借口困了,江煦果不其然放了她一马,或许是今夜还算真诚的交谈,也或许是各怀心思,光影交汇,夜色渐深,不知不觉分割出一片明与暗。


    迷迷蒙蒙间,莳婉忽地想到许久之前,她曾被迫与江煦有过三日之约,如今悄然一变,成为所谓的三月期限,她心中仍是毫无欢喜。


    从来都是她被迫接受、守约,若真到了期限截止的那日,今时今日,是否


    也该换一换了?


    第72章 主动 故人巧相逢。


    又过了几日, 江煦时时在外忙碌,两人达成约定后,莳婉便总碰不上他, 好在她正满意这般,寻了由头, 便四处在戍边逛着。


    直至五月二十七, 江煦时隔多日, 再度来卧房寻她, 面色淡淡,道:“明日我要去幽州。”


    莳婉本就疑心, 闻言, 下意识瞥了江煦一眼, 见他神色不似作假, 这才依偎在他身旁, 主动道:“我陪你一道去。”


    江煦向来知晓事以密成, 事关洛阳的那等心思, 他也只和莳婉提起,有试探,更多的亦含着些许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 但每每等来的都是你对方的闪烁其词、冷漠退却。


    如今一朝听到这般肯定的答复, 不由得挑眉道:“我还以为你是个没心肝儿的呢,原来也还算是有几分的。”


    三月之期与过去的三日期限毫无不同, 暂时的怀柔能换取更大的自由, 莳婉自然乐意,况且


    她笑意盈盈道:“你今夜卡着时间来问我,不就是也打得这个主意嘛?”


    江煦不置可否,“那总是比不上你主动提的。”


    两人一夜无话, 翌日天蒙蒙亮,大军便已是整装待发,江煦丝毫没有因为她的随行便放慢步伐,只是到底还算没有昧了良心,顾忌着,一路上倒是颇为信守承诺。


    六月初,大军抵达幽州十州边境,彼时原存属幽州境内的三州已彻底被起义军接管。


    景彦与江煦同行,自万候义叛逃出走后,他心底总惦记着这事儿,关于当年江煦与幽州大司马的恩怨,亦是知情,故而这回,心底那股焦躁便更甚。


    大军一路昼夜前行,如今在汇阳停驻,他满腔的疑惑和燥闷才有机会抒发一二,“大王,毛懋艟背后定是有洛阳那边授意的,突厥一战本就疑点颇多,若不是您得上苍护佑,只怕咱们就着了他们的道了!”


    军帐内,江煦脸色如常,“慎言,陛下虽年幼,可背后总有宁大人坐镇,他算是个有风骨的,断然也不会与外族勾结,坑害自己人。”


    见他这么说,景彦只得压下满腹愁绪,但思及即将对上的“敌人”,到底还是劝道:“幽州若是与我方旗鼓相当便也不愁,只是那大司马已是年过半百,又犯下这般滔天之罪。咱们这四五年在北方本就占优,先前腹背受敌也就罢了,但如今,突厥威胁已除,您手下近十万精兵,俱是亲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极为勇猛,又有民心支持和情报,此战必然是碾压之势,此类种种,那洛阳那边——”


    “不必再说。”江煦目光陡然森寒,“这一切只是我们的猜测。”


    若是洛阳权贵已经渗透朝政至如此地步,勾连外族,那幽州之举,怕也只是皇都某些人的授意而已。


    从散尽钱财买卖官爵开始,便已是从根基开始腐朽,哪怕朝中不乏有些身正之人,但仅凭个人之力,微薄之权,也无法左右最终的败局,只是会将一切拖得更久些罢了。


    朝廷的防备,从他接任父辈,镇守北方开始,便一直不曾掩饰,如今近五年岁月,谁承想竟是换了境遇,倒是洛阳歌舞升平,自顾不暇了。


    幽幽夜色中,景彦伫立良久,只得咽下心中万千滋味。


    片刻,只听得江煦温声道:“万候义一事,我心中有数,此行幽州,亦是为了与这两人做个了断,寻个答案。”


    “万事须得绵绵用力,久久为功,切不可心急。”


    “你且下去吧。”


    另一处帐内,莳婉对此浑然不觉,再次身居此处,不知是否是调养有所成效,迷糊了一会儿便有了睡意,半梦半醒间,忽觉身侧一股热意,眼也不抬道:“过几日途径蔺州,我想去瞧瞧。”


    听到熟悉的地名,江煦淡声道:“怎的想着去蔺州了?”


    原先莳婉便是在此地走丢,见她还惦记着此地,心中难免有几分犹疑,但约定在前,两人难得温情阵阵,也不想为此坏了气氛,正思忖着,忽地听身侧人道:“我知你是君子,所以想来彩月应当过得不错,我这回只是想远远看上一眼,就像你当初去找我时一样。”


    “到底是求个心安罢了。”莳婉生怕江煦不同意,兀自低声道:“就当是也与过去做了了结。”


    “大军疾行,虽路过蔺州,可却不会在此久留,你若是牵挂此处,也可在城内随处逛逛。”


    这便是不同意了。莳婉心中郁烦,但面上仍是温柔笑着,有些可惜道:“蔺州那么大,那看来是见不到故人了。”语罢,又不经意道:“你去吗?我想同你一道。”


    江煦微怔,轻笑一声,“你竟还想着我?”他还以为莳婉素来没心肝,只会琢磨着惹他气呢。


    “自然,我们有约在先,且我也是真心想要谋得一个好结果的。”莳婉随意动了动身子,问,“你若是去,那还能看看各式各样的铺子,到了夏日,也可采买些时兴的糕点,特色的服饰珠翠。”


    “行军打仗,哪里有这等闲心?”江煦静静听着莳婉描绘出的场景,嗓音渐缓,“我身为一军主帅,定是要在军中的。”


    “这样啊”听见江煦这么说,莳婉强压下心中的狂喜,只似懂非懂点点头,“你既然不能去,那我便自己随意看看吧,如果遇到合适的东西,还能给你也挑两件。”


    越是心有想法,便越是不能显露,莳婉翻过身子,窝在江煦怀里,仰头瞧他,“那节青灰色的腕带,配件同色系的衣裳,便是极好。”


    见她提及初时送予的礼物,江煦心底不由得柔软几分,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六月十一,大军途径蔺州边缘,在此休整。


    大胜突厥,北方大半地区平和许多,连带着与之接壤的中部区域,战事也比先前少了许多,蔺州水路发达,初夏时节,正是热闹的时候,绿意盎然,日头渐起,茶肆已支起青布凉棚,说书人摇着折扇,人们三五个聚在一起,树荫匝地,交谈声阵阵。


    到时恰好是巳时,莳婉简单用完早膳,便换了件素净的窄袖襦裙,腰间系着碧色带子,头上简单戴了支点翠蜻蜓簪,打眼一瞧,清雅又明媚。


    此行颇为关键,江煦以往的那些亲卫都未能抽身,又因着两人之间的三月之约,故而这次只派了陈于前来护卫。


    “陈大哥,劳烦你了。”莳婉笑着,还不忘俯身行礼,在这些方面,她向来颇为擅长。


    陈于是个老实人,极为忠厚,闻言几乎是有些无措地摆手回礼,一个劲儿道“不敢”,大军行至此处,恰好要在这里休整大半日,陈于充当车夫,驾驶着马车一路往蔺州城中去。


    这回换来莳婉身边的两个丫鬟年岁瞧着比先前伺候她的还要小上一点儿,她这几日在路途中一路闲聊,算是初步建立了几分感情。


    两个小丫鬟随车而行,莳婉独自坐在马车上,四处瞧着,车轮滚滚向前,不多时,便见到了沿街的商铺,虽比不得过往所瞧的繁华,却也是实实在在能够逛上一逛的。


    莳婉下了车,便带着两个小丫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逛起来,零零散散买了些玩意儿之后,便寻了家成衣铺子。


    铺子占地不算大,上下两层,但前来挑选衣裳的顾客却是格外多,莳婉随意看了两件,便见那老板堆着笑前来,“远远便瞧见夫人气度非凡,长得也跟画上的仙女儿一般,不知小店里头可有您看中的?”


    莳婉见状,便知晓是身侧这两个丫鬟,以及陈于步步紧盯,宛如保镖一样的做派,惹得眼前人误会了,怕是以为她是哪家高门大户出来的。


    莳婉笑笑,“我看老板你这铺子里各式衣裳,款式极为齐全,也是让人目不暇接的。”捧了两句,这才想起来搪塞江煦时所言,只得走到一众男子衣衫前,装模作样选上一选,“我这要给我家夫君选上一两件夏日的衣裳,不知老板可有推荐?”


    莳婉的指尖停在一众轻罗软纱之间,略一拂过,接着缓缓停在其中一件月白圆领袍上。


    那老板看她感兴趣,连忙道:“夫人好眼光,这衣衫是极轻薄的吴绢,染着天青的底子,针脚也细密。”


    “这儿还有一件同款女式的,可正衬您呢!”说着,老板便引莳婉看向另一侧,便唤道:“珍娘,快把那件耦合色短襦和浅青色的襦裙一道拿过来,给这位夫人仔细瞧瞧。”


    不远处,有一十八九岁模样的姑娘快步而来,边将衣裳递了过来,恭敬垂首,低声介绍着,“夫人,这料子轻软,触手生凉,您穿上一定极美。”语罢,又恭维了两句莳婉与夫君伉俪情深,倒完一箩筐吉利话便要退下。


    然,莳婉早在瞧见这位“珍娘”时,心下便是一派愕然。


    女子梳作妇人髻,一席浅朱色短襦配郁金裙,斜插着一支赤金步摇,面上敷了极淡的胭脂,意识到莳婉的视线,下意识抬眼,两人目光相撞,霎时,女子脸上的胭脂更艳几分。


    恍然间,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些许。


    此人正是她几月前放走的、贴身伺候过她许久的丫鬟——


    画澜。


    第73章 胎记 最好谁也别知晓,谁也别妨碍。……


    莳婉心知此处不是闲聊叙旧的地方, 惊讶只一瞬,便恢复了如常模样。


    可画澜怎得会在这成衣铺子里?这老板又怎么唤她“珍娘”?


    莳婉满心疑惑,故而接过衣裳, 立刻装作被吸引的姿态,紧盯着画澜身上穿着的那件衣裳看, 盯了几息, 果不其然听到身侧的老板开口搭腔, “夫人可是中意这类款式和颜色?我们这儿正巧有类似的呢, 您要不要瞧一瞧?”


    莳婉佯装不满,蹙眉道:“不瞒您, 我确实是极为喜欢这件短襦, 配着的郁金群在这初夏, 阳光一照, 金灿灿的, 也是好看”说着说着, 这才正正与画澜对上目光, 直视道:“这位是您的?”


    老板见状,会意道:“一个亲戚家的,这说是来我这儿找找活干, 我瞧这小娘子生得也是清水芙蓉, 迫得客人们的眼缘,想着帮一帮, 便留下了。”


    “您瞧, 这不是正合了您的缘分嘛!”


    莳婉笑笑,随意挥挥手,“是好看,就让这位小娘子带着我逛逛, 介绍介绍吧。”她环顾四周,瞥见杵在门外的陈于,垂着眼道:“我看你家还是个小二层的阁楼,一层里头精致出彩的花色和样式便不少见了,这二层怕是更了不得呢。”


    语罢,她自然对身侧两个丫鬟道:“你们俩也去看看吧,难得来一趟,都是女儿家,也选一件自己喜欢的。”不等随行的两人拒绝,便立刻转头对老板说,“这都是自己主家伺候的,劳烦老板给各自挑两件得体的衣裳。”


    许多大户人家主支的丫鬟往往也代表着某种“脸面”,看这位的容貌气质定是出身富贵,思及此,老板眼珠一转,忙应承下来,“好嘞!”


    随行的两个小丫鬟闻言,先是满脸惶恐,旋即显然也慢半拍地想到了这点,又被莳婉三言两语一忽悠,登时诚惶诚恐又带着点狂喜地应下了,乖乖跟着老板离开。


    陈于是被告知过这位夫人过往的“丰功伟绩”的,但碍于是女子之间更换衣物的私密事情,故而也只和其余一道来的两三个亲卫守在门外等,这铺子粗略瞧过,构造极为普通,守住外头,莳婉也无法逃离。


    铺子二楼,莳婉一上楼,见此地总算只有她与画澜二人了,这才放松神情,低声问道:“你过得如何?”


    画澜在莳婉身边待了许久,见证了她的诸多不易,如今再见故人,一时也有些感怀,更不必说对方第一句竟是问她过得如何


    思绪一朝拉回过去,画澜哽咽道:“我过得不错,姑娘你可还好?”从前年纪小,初及笈时,面对主子之间的那些关系,自是觉得哪哪都好,可如今好几个月过去,历经诸多事宜,嫁作他人妇,回头看,才惊觉实则也是金絮其外,内里酸楚唯有己知。


    莳婉不愿过多赘述与江煦的这些事情,画澜也算是知情人,便也没多伪装,面上苦笑道:“算是尚可吧。”


    “丈夫”极尽宠爱,这已经算是不错的结局了。


    见她这般,画澜眸光微闪,郑重道:“先前,还未谢过姑娘大恩,放了我出府,还给我了一笔傍身的钱财。”


    莳婉回神,心底一暖,不管是否是场面话,帮助的人知恩图报,总是令她欢喜的,只是见画澜眉眼间隐有郁色,不免问道:“你当日不是说要回济川吗?我记得你也是济川人,怎么跑来蔺州了?”


    画澜神情一顿,不欲瞒着莳婉,轻声道:“当日出府之后,我确实曾去济川,可我娘生了重病,她是蔺州人,恐时日无多,我便想着落叶归根,带她回老家。”


    “我爹在我很小时候便抛弃我们母女外出了,只我娘总相信着,觉得那个男人还会再回家,又觉得是她自个儿没能生出儿子来,断了家里的香火,便一直固执留在济川。这回,看我娘总算改变了主意,我心里又高兴,又心酸,更多的,也难过。”


    说到这,画澜的语气有几分哽咽,“我便拿着姑娘你给我的钱,带着我娘回了蔺州,谁知刚到地方,才租了个小房子没待两日,便被地痞流氓欺负,说要收保护费。”


    “我娘被这些人惊扰,本就不好的身体,没撑到几日便不行了,周围这些人见我一个弱女子,便总想着咬下我身上一块肉,得亏,有一刘家哥哥仗义相助,帮我将阿娘顺利下葬,又为我讨回了公道。”


    说到这儿,画澜不自觉落下泪来,莳婉过去在柳梢台见多了这些男男女女的事情,几乎是闻弦知雅意,立刻道:“所以,你说的这刘家哥哥,便是你如今的丈夫。”


    画澜点了点头,平复了下情绪道:“是的,他是土生土长的蔺州人,是家中长子,住在蔺州下头的一个小村子,我想着也没地方可以去了,倒不如就待在我娘在的地方,他待我不错,家中兄弟也足足有四个,那些地痞流氓定是也不敢来招惹的。”


    莳婉点点头,瞥了眼楼下,察觉到似乎动静渐小,扬声笑道:“行了,别推荐了,咱们快快试试衣裳吧!”


    画澜一怔,像是想到什么,面上一闪而过几分挣扎之色,但还是先引着莳婉去换衣裳,服侍时,悄悄往她肩头瞥了两眼,待瞧见左肩那处红梅一般的胎记时,吓得心跳登时都要停了几拍。


    莳婉不知画澜心中正思绪翻滚,只瞅着机会道:“或许有些冒昧,但不知是否请你帮我联系一个人?”


    画澜心思细,早在莳婉有意无意支开这些人时,心中便有猜测,又做了“亏心事”,听了这话,立即道:“姑娘您说,您对我几乎是再造之恩,这事不难的。”


    见她神情中的感激不似作假,莳婉犹豫一息,还是大致将与彩月的诸多事宜简单讲了讲,刚嘱咐完,便听见楼下有脚步声传来,有人正上楼来。


    两人默契地停下交谈,只换好衣裳出来,见老板和两个小丫鬟一前一后上来,莳婉笑了笑,面色如常道:“如何?”


    老板闻言,两步上前,细细帮莳婉整理着,因着是短襦,上身里头搭配着的也是极为清凉,许是过于激动,不小心将左边肩膀处的衣衫扯了扯,霎时,香肩半露,下一瞬,又见老板眼疾手快将外头的短襦罩好,一个劲儿道歉,“贵人,实在是对不住,我这笨手笨脚地,一下子太激动了。”


    莳婉没多想,目的达成,得见旧人,眼下心情颇佳,盘算着时辰,想着去别处逛逛,遮掩一二,眼下自是不会多计较。


    待一行人离开,又百无聊赖逛了逛别处几件铺子,胭脂水粉、衣衫首饰,方方面面都买了点儿,确定不厚此薄彼,也未铺张浪费,这才打道回程


    *


    洛阳,皇宫。


    琉璃瓦在阳光映照下,光泽微微流转,月夕宫外,廊下,随处摆放着的冰鉴正吞着暑气,悦贵妃站在池水旁,凝视着池间几尾红鳞。


    碧色丝绦浸入水中,掠起一阵水波,霎时,红鳞四散。


    身后,有宫女疾步而来,附耳低声,片刻,悦贵妃这才侧目,语气隐有波动,“当真?”


    见到亲信笃定点头,她这才由着对方扶她回宫,等到了内室,便不复在外强压着的镇定,面色显出几分诡异的红,深呼吸数次,方才压下满眼的野心,眉眼间郁色稍缓,低声道:“好、好上天待我不薄!”


    “你即刻去请宁大人不、不。”语罢,整个人的面部都有些微微的抽搐,须臾,定声道:“这件事情,暂且谁也别说。”


    最好谁也别知晓,谁也别妨碍。


    “仔细点儿盯着万不可出差错。”


    *


    这厢,待莳婉回去已是夕阳西下,明日一早便要再度赶路,刚过戌时,营地里边已经没了什么声音,一片安静,唯有篝火发出短暂的光亮。


    江煦忙完回来,见到的便是莳婉挑选着白日里淘买来的东西,莹莹烛火下,美人与珠翠,相得益彰。


    他笑道:“挑了这些,可有我的份儿?”


    莳婉今日心情极好,搭腔一语双关道:“答应了你的事情,我自然不会忘记,喏——”说着,下巴一抬,示意江煦去看不远处端端正正摆着的月白圆领袍,“这上头还绣着竹叶的纹路,青色雅致,月白素净,配在一起,倒是很适合夏季,也适合你。”


    江煦向来不在意穿什么衣裳,更不管什么浅色深色,纹路细节,想到片刻前陈于回禀的消息,面上笑了笑,不经意道:“听说你今日挑衣裳极为仔细,试了许久?”


    莳婉心头一跳,面上故作撒娇模样,娇嗔道:“这你便要找事儿啦?那我们女儿家的,哪个不是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


    “你真是小气得很,试两件衣裳还要怪罪我!”


    江煦极爱莳婉这幅模样,仿佛两人的距离无形中拉进许多,没有先前那些隔阂与不满,只是一对寻常伴侣,他面上不由得也缓了几分,“哪有的事,我不过问两句罢了,还倒惹你不高兴了。”左右也没查出什么异常,这么想,或许真是男子和女子之间的想法有所不同?


    莳婉生怕他一沉吟又想到什么旁的事情,忙把话题往选买来的东西上扯,里里外外和江煦闹腾了好一阵,这才堪堪上床安睡。


    两人同床共枕,彻底陷入梦乡前,莳婉整个人都被江煦身上熟悉的草木清香所笼罩,


    她悄悄挣了下,没挣脱,反而换来对方无意识地再次收拢臂弯。


    莳婉:“”


    “江煦?”她小声道,边轻轻推搡着身侧的人,只可惜手指甫一触碰到对方的胸膛,便觉得似乎被灼伤一般,烫得慌,且极为坚硬,推也推不动。


    怕给人推醒后惹来事端,莳婉权衡片刻,只得强迫自己入睡,好在今日心情舒畅又确确实实逛了许久,困倦之下,没一会儿便彻底睡去。


    几乎是她睡下的下一刻,身侧,江煦倏然睁开双眼。


    黑沉沉的眸子,不复片刻前的温和,这会儿,满含阴骘,混合着几缕复杂情愫,仔仔细细扫视。


    待慢条斯理地将怀中的人彻底舔舐一遭,方才心满意足闭上眼睡去——


    作者有话说:“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出自《南歌子·香墨弯弯画》,作者是北宋的秦观。


    周末快乐~~


    第74章 兑现 双脚脚踝皆被镣铐所缚。


    靖北军大军前行时, 幽州正是一派诡异的安静之景。


    自从小半个月之前,原靖北王麾下的将领万候义叛逃至此后,幽州主城便一直如此, 两派喋喋不休。一方认为这是靖北王江煦此人的诡计,是为了麻痹幽州众人, 另一方则秉持着颇为相信的态度, 每每议事, 总是各执一词, 直到近两日,见自家大司马久久不表态, 也久久未有行动, 才有几个幕僚恍然, 这靖北王与自家大司马是“旧识”, 忙拉着争吵的同僚们闭了嘴。


    又一日。


    桌案前, 书卷平整摊开, 幕僚们齐聚于此。


    毛懋艟瞥见下首众人神色各异、一反常态有些安静的模样, 道:“朝廷递来密信一事,诸位可有见解?”


    闻言,立刻有一头戴深蓝发巾的中年男子提议道:“原先沈刺史离奇亡故, 沈大人便一直从中探查着, 如今对方搭上了裴尚书,定然是要站在靖北王的对立面, 为儿子报仇。”


    在他身侧, 一青年男子立刻嗤笑道:“报仇?他沈国玉报得哪门子仇?既然有所怀疑,合该直接去找靖北王本人呐!”


    “勾连异族,买卖粮食,这算个怎么回事儿?”


    洛阳的那些权贵脱离北方太久, 早就忘记几十年前,突厥人几乎打到皇都的那回了,毛懋艟静静听着,未置一词。


    饶是他心中思绪极为复杂,也确实不得不承认,江煦其子,有当年他的老大哥江肃的风骨,行军打仗极具天赋,爱民如子,不喜过多杀戮。哪怕是如今,站在敌人的立场上,这个他看着长大、亲自教授武艺的孩子,也是出类拔萃的那一类。


    思及往事,毛懋艟难免沾染上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暮气,回神,沉默几息这才开口,“咱们在洛阳的线人,此时,怕是所剩无几了。”裴晟是打定了主意,在大厦将倾时捞上一笔,无论朝廷怎样,百姓如何,总归自家的利益不会受损,本族的阶层不会滑落。


    开弓没有回头箭,再怎么感怀过往,他也不能在此时糊涂,“靖北王这小子估计已经在赶来幽州的路上了,若是咱们被动迎战,诸位以为胜算几何?”


    “这”


    下首,方才讥讽出声的那个青年道:“恐怕,至多两三成的胜算。”众人一时无言,心中皆知,这已经是润色之后、比较得体的估算了,实际,恐怕更低。


    毛懋艟环视众人,轻笑两声,似是而非感叹道:“如今的世道,还是要留给年轻人啊”语罢,这才摆手道:“诸位,切不能坐以待毙了,如今,我们唯有一条路可选。”


    幽州境内某处。


    万候义独自坐在房内,手下有一搭没一搭翻看着一本戏文,门外,有亲信来报,“将军,幽州大司马那边,似乎接了洛阳送来的信。”


    “信中可曾说了什么?”万候义神色不变,手持戏文册子,上首“靖北王大胜胡蛮”几个字夹杂在一众字迹中颇为夺目。


    那亲信目不斜视,摇头道:“大司马极为谨慎,只在议事的书房内召集自己手下的幕僚们秘密商议,咱们的人没找到近身的机会。”


    万候义略一思索,问道:“议事结束后,叫你们仔细盯着的那两三个幕僚表现如何?尤其是崔家那个。”


    此人极为喜爱蓝色,每每总是蓝色头巾不离身,一把年纪,这副打扮,配上平平无奇的五官,瞧着颇有几分怪异。


    “属下正要同您禀告!此人不知寻的什么门道,秘密联系了草原上的线人,瞧着”


    “你说,是草原上的那些”万候义几乎立即察觉到了某种端倪,他的嗓音一下子紧绷,带出几丝微妙和警觉之下的杀意。


    “异族人?”


    *


    大军一路向前,六月二十,抵达幽州边缘区域。


    刚一入境内,毛懋艟便遣人来请江煦一叙,故人相逢,一时间,气氛有几分奇异。


    桌案两侧,毛懋艟与江煦两人对坐,各执一边,中央,错金香炉内,丝丝白烟升腾,显出几分缥缈的意味。


    “大司马如今还肯与本王坐在这里商讨,本王心中佩服。”待周遭众人退居门外,江煦冷淡道。


    古往今来,两军敌对,然主将却是相对而坐,这样的场面,势必不多见。


    “你我同分北方,我自知免不了一战,这才想与你讲上一些过去的情义。”


    然江煦听在耳底,心下只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两军实力悬殊,大司马过去所为,这次,可一并还回来。”


    自家人知自家事,幽州军队确如江煦所言,胜算渺茫。两人寒暄几句,皆是暗藏刀光剑影。


    一番交涉不欢而散,毛懋艟心底却像是怅然松了口气,原先,他始终在朝廷、异族和靖北军三方中间,保持着一个微妙的位置,看着像是独立于外,可只有他知晓,并非如此。


    如今平衡被骤然打破,为求自保,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唯有与洛阳,与朝廷拧成一股绳,方能谋得一线生机。


    今日交谈,更是让这等想法愈发明晰,哪怕大几年过去,江煦,江肃的儿子,也始终不曾忘记他这个旧人。


    是他贪功冒进,一念之差,致使其父殒命。


    但那样的情况,不是江肃去死,便只能是他了。


    毛懋艟叩问自己,哪怕年岁增长,如今,他也依旧做不到


    六月二十六,幽州军与靖北军正式开战。


    幽州军队蛰伏许久,先一步发起了进攻。


    首战,江煦亲自点兵列阵,迎战大军,虽局势不利,但凭借着强悍的战斗力,靖北军仍是与设伏的幽州军打了个旗鼓相当。


    到七月初二,短短六七日,连下三城。


    七月初三。


    战局愈发混乱,江煦和毛懋艟接连下令增兵,多次交手,致使战圈不断扩大,至七月中旬,酣战许久,天气暑热,幽州军中,大将纷纷出战,江煦手底下的将领亦是如此。


    除去最初连下两城后,十日未有所进展,江煦再次亲自皮甲上阵,率领轻骑兵入敌方,一时间,立刻吸引无数火力。


    然江煦本人身法极为矫健,几乎是见敌便杀,杀到最后,有些幽州的兵卒,竟是下意识不敢再近身,如见恶鬼,乱作一团。


    几次交战未得手,翌日,幽州军的进攻愈发疯狂,竟执火油箭射入靖北军中,火光漫天,箭羽纷杂。


    围困火海之际,幸得天降甘霖。


    但落在幽州军中,却是满军哗然,江煦瞅准军心动摇之时,一举再下一城。


    大军一旦产生颓势,便无法再度掌握节奏,只能被动迎战,江煦铁了心要为父报仇,主将宛如杀神,其麾下将士们,个个也是不遑多让,耳濡目染,至八月末,幽州十城,仅余三城。


    两军对峙的肃杀气息愈发浓烈,强大的求生本能之下,不乏有人想起玄悯大师所言,或是被萧驰节派去的人秘密策反,等到九月时,幽州军中已是隐隐人心惶惶。


    心知败局已定,毛懋艟提出单独与江煦一战,江煦欣然应允。


    伴着凄厉的呜咽声,战场已是四处陈尸。


    时过境迁,横槊立马,身着铁甲,手持长剑在热风中,直指对方首级,肃杀之气弥漫开来,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几十个回合的交手后,只见江煦剑锋虚点对方左肩,毛懋艟下意识格挡,下一刻,右边便陡然传来一阵刺痛。


    不待他反应,江煦旋即佯攻下盘,实则刀锋上挑,毛懋艟一时闪躲不及,只能生生迎上这一刀,霎时,鲜血四溅,亲信们远远瞧见自家大司马被斩下马背,慌不择路有人上前。


    “大司马——!”


    然而,战场中央,毛懋艟几乎是立刻绷紧身体,卯足力气向后翻滚数米,方才停下。


    “咳咳”甫一出声,喉咙便似火烧一般,“好小子,这招还是我当年手把手教你的。”


    马背之上,江煦淡淡颔首,瞥了眼不远处,对方飞奔而来的亲信,淡笑了声,“故而今日,须得请师父单独检验一二。”语罢,不再废话,毫不留情压下剑锋,毛懋艟已是强弩之末,无力躲闪,直直被刺中心口附近。


    待亲信奔来将他捞至马背,颠簸之间,汩汩鲜血再难止住。


    身后,有亲卫请示道:“大王,咱们可要追击?”


    “不必。”江煦凝视着敌方慌乱逃窜的背影,举起长剑,扬声道:“主将已死,放下武器,恕尔等无罪!”


    血迹顺着剑身低落,瞬间,幽州军队一阵骚乱,身后,靖北军其余士兵们见状,立刻跟着道:“放下武器,恕尔等无罪!”


    “放下武器,恕尔等无罪!!!”


    恰逢天色熹微,数名将士的尸首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被血腥之气尽数掩埋。


    主将已逃,幽州剩下未能攻破的两城,也成了囊中之物


    *


    从六月初到九月初,整整三个月,战事惨烈,伤亡众多。天气炎热,江煦便让玄悯做主,为亡故的将士念诵经文,又清点战功,抚恤民众,桩桩件件,江煦忙的可谓是脚不沾地。


    白露之后,秋意渐浓,等到快要中秋那日,才算是堪堪忙出了个结果。


    院内,莳婉被安置在此,城中一片狼藉,灾民数量多,这些日子,她日日施粥,靠着书册和一路的请教,做了些清热解毒的汤药,算是出了自己的一份力。


    江煦来时,她正在钻研着,捧着册子看得正入神。


    “在看什么?”江煦坐下,神色自若地喝了口她方才未喝完的茶水,“我听说你这些天也是忙前忙后,身子可还吃得消?”


    “不碍事的,能帮到忙,我心里也高兴。”凭她自己的本领能做些事情,这种新奇的感觉,莳婉先前从未有过。


    闻言,眉眼间温柔更显,江煦看在眼里,眸光微闪,“忙完这事,咱们也可将自己的事提上日程了。”


    “还未来得及向你道贺,得偿所愿,不日,整个北方尽数掌控。”莳婉笑了笑,像是恍然未觉江煦话语中的深意,“那是不是,咱们还得在这儿待上一些时候?”


    “明日是中秋。”江煦哑声道:九月,总要过个节。”


    莳婉避开他的目光,轻轻应道:“如今幽州百废俱兴,一时半刻恢复不了的,你想必是有的忙了,怕是这节日也仓促。”


    江煦定定看了她一眼,忽地毫无征兆地笑了下,“是啊。”


    不必再问了,他就算是真的给她三年,也问不出他想要的答案的。


    不,或许甚至等不到三年。


    从头至尾,她都在想着离开他,既如此,又怎么可能安安分分等上三年呢?


    三天,三月,三年。


    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盯着莳婉,神色恢复至惯常的、初见时候的那种冷淡,嗓音里,片刻前故作姿态,刻意糅杂的笑意,此时也尽数消弭。


    男人漆黑的眸子宛如利刃,眸底郁郁沉沉,锁在莳婉的脸上,那些藏在他处的压迫感,渐渐清晰显露,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怎么瞧怎么瘆得慌,过去那些模糊的不适感在此刻凝成实质。


    头一次,莳婉甚至不敢再去直视那双黑沉的双眼,“不过昔年埋骨之恨,皆成今日饮马之欢,恰逢九月佳节,也可慰藉亲人在天之灵。”


    江煦听着她温柔婉转的嗓音,倏地有几分厌烦,这便是她先前所说的守约吗?


    “你还有什么别的要同我说吗?”


    莳婉一愣,见他眉眼间戾气初显,不似方才笑容,便道:“现下正事要紧,我总是不好打扰你的,现在,整个北方的百姓都指望着你这个‘天’呢待咱们回去了,你我两人之前,可细细兑现。”


    她安抚道:“三月之期,我记得的。”


    记得?若按照他的法子,莳婉现在理应洗干净到床榻上去,等着兑现她所谓的承诺。


    可她在干什么?


    歌颂功德?言笑晏晏地告诉他,他如今得偿所愿,而后顾左右而言他,扯出几句似是而非的、冗杂的、虚假的漂亮话。


    没有一句,是他现下想要听到的。


    她明明就知晓他如今想听什么!


    江煦的心头不自觉滋生出几丝悔意,是否是他对莳婉太过纵容,每每总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以至于她敢如此胆大包天,以为这回,也能拖延着,拖着拖着,再去做些企图逃离他的事情,就这么不痛不痒地敷衍着?


    事到如今,她怎么敢的?


    胆敢继续欺骗他,胆敢还想着逃离他!


    想着想着,连心脏都好似有一瞬透不过气,周身的戾气难以压制,抽丝剥茧中,江煦不自觉地再次怀疑起了她的那份“爱”。


    既是有情,为何作践他至此?


    既惧他,怨他,无时无刻想要逃离他,那又怎么可能有爱意呢?


    合该


    她合该是恨他的。


    不愿生下有他血脉的孩子,不愿见到他,虚与委蛇,恨入骨髓。


    江煦忽地笑了,笑得极为畅快,横亘在前的难题一朝得解,笑得喉间都有些微微发咳,止不住地弯下腰,佝偻着背。


    他用余光瞥见莳婉明明惊惧却强行欲要上前关心的姿态,竟觉得快意得很。


    早该如此了,她就算不愿,也只能上前,在他身边。


    是他狭隘了。


    等待无用,事在人为。


    缘分,本就是“天”定的。


    *


    入夜,廊庑将墨色天空裁作四方,引来的活水灌入水池中,滴滴答答,鱼儿游动,荷香弥漫。


    卧房内,莳婉躺在榻上,轻嗅着安神的瑞脑香,纷杂的思绪才稍作平缓,心中藏着事儿,前半夜久久未眠,直至丑时过了,方才彻底入睡。


    翌日,天色破晓时。


    半梦半醒间,只觉脚踝处传来一阵冰凉,甫一动作,异物感越发明显。


    莳婉陡然起身,入目——


    双脚脚踝皆被镣铐所缚——


    作者有话说:发现营养液破百了~~肥章奉上[撒花]


    第75章 病态 一边说恨她,一边又这般迷恋她的……


    几乎是她刚轻轻有所动作, 脚踝处便发出一阵声响,莳婉定睛一看,只见右脚镣铐上, 甚至还挂着一个小巧的铃铛。


    她下意识伸手去抚,触及, 镣铐极为冰冷, 锁在脚踝处, 纯粹的黑灰与白皙的肤色, 显出一种矛盾的不安。


    这幅镣铐很重,莳婉卯足力气起身, 没走几步, 脚踝处的肌肤便被蹭得有些难受。


    似乎是听到里屋的动静, 屋外, 江煦大步而至, 两人四目相撞, 他如往常一般, 对着莳婉笑了笑,“醒了?”


    莳婉瞬时别开眸光,语气显得极为冷淡, 连那点儿惯常的柔和也不见了, “你这是要干吗?”


    大动干戈,还将她锁了起来?


    她语气恨恨, 拼命掩盖掉无限扩散的不安之感, 质问道:“你堂堂一地霸主,这样的行为不觉得很可笑么?”


    “可笑?”江煦抬步上前,见莳婉因着他的靠近而满脸防备的样子,一时感到颇为新奇, 乃至语调里,那股欣喜与畅意更甚,“你看,你如今表情如此鲜活,那这些便也并不可笑了。”


    “我觉得,是极好的。”语罢,俯身向前,欲要吻她。


    莳婉几乎是反射性地偏头去躲。


    意识到她的僵硬,江煦站定,轻捏着她的手腕,力道瞬时收紧,而后又悄无声息松开,片刻,再度收得更紧,“早膳想吃什么?”


    初秋,阳光仍艳,穿过江煦一身月白圆领袍的温润色泽,被筛掉大半的光晕,最终落在了微微喘息着的人身上,同样颜色素白的里衣,洁净无瑕。


    莳婉这会儿合该是没心思关注江煦穿了什么的,可男人挡在她身前,还用这般稀松平常的话语,没事人一般,问她要吃些什么?


    她哪里可能吃得下呢?


    “你嘲讽人的本身还真是越来越高了。”莳婉冷嗤一声,道:“还是说,已经疯魔至此,连几天,几个月,也等不得了?”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下一刻,方才隔了点距离的人便陡然欺身而上,宛如被触及逆鳞,语气喑哑,眸光如箭,“你还敢提这茬?”但说完,江煦却又诡异地平静几分,是了,她现在动弹不得,一切不过是过过嘴上功夫。


    他拥有她了。


    她是无法离开他的。


    这个认知立刻诡异地抚平江煦心底过往的、现在的一切褶皱,两人的身量相差不少,见莳婉眼眶含泪,神情倔强,他只觉得整个人的温度都上升许多。


    血液沸腾,乃至心头无底洞一般的恨意,都被在刹那间填平了。


    他的视线扫过那副镣铐,问道:“喜欢吗?”


    莳婉面上血色尽失,方才晨起,只觉得脚踝上有异物感,现下,惊觉四周陈设不对时,心下已是有些六神无主,“这是哪儿?”


    江煦一怔,而后勾唇笑道:“我为你准备的新礼物,如何?”他像是完全没听出莳婉话中的惶然,如稚子,带着点儿调笑地邀功,坚持又问了遍,“可还喜欢?”


    语罢,轻轻摩挲着,从停留的手腕,渐渐挪至葱白的指节。


    不等他继续上下其手,身前便被她用力一撞,淡淡的馨香,转瞬即逝,江煦下意识后退半步,莳婉瞅准机会,便径直往外跑去。


    屋外,长长的路,绵无尽头,视线所能捕捉到的出口和光亮处,也是被一众黑衣肃立的兵卒们把守着。


    她心中隐隐生出几分绝望,脚下更是被镣铐磨破了皮肤,不多时,疼痛感更盛。


    莳婉的心脏飞快跳动着,连带着她面上的喘息也更重,跑出一段距离,便停了下来,回头去望。


    江煦长身玉立,就站在她离开的那扇门前,静静凝视着她。


    地室暗淡的光线映着他漆黑的眸光,诡谲冷淡的眼神,犹如野兽捕食,莳婉只觉得浑身血液皆冷,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跑啊。”


    江煦的嗓音几乎是柔和的,与过去许多次一样,隔着昏暗的光线,仅凭外头几束晨曦微光,莳婉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那双冷漠的眼,却是带着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欲望,以至于明明还隔了一些的距离,反而还是给她一种不寒而栗的错觉。


    “怎么不跑了?”


    莳婉浑身颤抖,片刻前靠言语编织出的盔甲,此时早已经不足以抵抗蔓延全身的胆怯和惧色。


    她的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你疯了”夹杂着鲜明的惧意,“这是哪里?”


    江煦兀自轻阖着眼,神情如旧,眼底却是某种不死不休的执念,“我只是做了,我早就该做的。”说着,他大步向前,“再者,你也不必管这是哪里。”


    总归,是在他身边,只能在他身边。


    莳婉见这人越来越近,潜意识地就想往后去,可往后,她似乎也无处可去,转瞬,生生止住了步伐。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骤然拉近,江煦的步子迈得极稳,声声如细密的小针,锥迫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他笑了笑,“早早地便这样听话,兴许,咱们还是和之前一样。”


    话音未落,衣襟处骤然被人攥住,江煦的身躯就此往前倾倒,一眨不眨盯着对面的人,他锋利且含着几分戾气的面孔上,此刻满是愉悦,好整以暇,宛如玩闹,但这么近的距离,莳婉瞧着,心底泛起的寒意却久久未散。


    她的后腰被江煦紧紧搂住,动弹不得。


    回神,莳婉用细白的指节抓着他的衣襟,“伺候我的那两个小丫鬟呢?”


    江煦愣了一瞬,面上有些不解,但转瞬便恍然,“你在担心这个?”他像是在感叹,可话语间的嫉妒难以遮掩,“事到如今,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倒是依旧能入你的眼。”


    哪怕是面对着他,走了一个张翼闻,还会来无数个碍眼的,她的目光,所能分给他江煦的,自始至终,都是余光。


    是不得已的苦衷,是折磨。


    他不自觉喃喃道:“还真是好心啊”


    只可惜,这颗心,从未分给过他。


    一丝半点也无。


    莳婉松手,忽视掉腰身处的那抹威胁,冰凉的指节顺势向上,攀至江煦的喉结处,“你意已决,不是吗?”


    “既然决定了,又岂非外力可改?”


    他的神色难辨喜怒,“你又怎知无法?”


    “我就是知道!”莳婉凝视着他冷淡的模样,字字珠玑,“如果可以改,如果你真的改了,就不会给我脚踝处弄上这样的东西!”


    她心知,江煦不过是折了她的傲骨。


    他不过是觉得,她放着他这么一个出色的男人,放着那些几乎是改变她命运的种种施舍,却还不知好歹,不肯低头。


    就如同子嗣一事,如同先前无数次借着玩笑、谈心之由而吐露出的真心话一样。


    他从来没有问过她。


    真诚地、彻彻底底地问她想不想,愿不愿。


    从来没有。


    “你说我不问,可你连两个小丫鬟在哪,都不肯说。”


    她嘲讽道:“你就是想看着,周遭所有的人都离我而去,好让我只能和你说话,只能关心你,对吗?”


    “只可惜”她语气微顿,不知是在告诫江煦,还是在说服自己,“感情一事强求不得。”


    “凡事总要有先后。”


    先后?他定定望着她,不放过莳婉脸上一丝一毫神情的细微变化,直到她反感地拧眉,这才低声道:“你真了解我。”


    “果然,你心中如明镜,只是不肯去做罢了。”


    他长叹一口气,“如此,也是我错了。”


    “你错了?”


    "错的人又怎会只有你?"莳婉亦是话中含泪,“我才是大错特错!”


    错在遇到你,错在爱上你。


    错在恨你、厌恶你。


    江煦匝视着她,昏暗的暗道里,恍如初见,语气似刀,“莳婉,莫要放肆。”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莳婉径直对上那双猩红的眸子,绷直了唇角,死死地紧盯着,喘息渐重,许久,才轻声道:“放肆?不容我放肆,我也放肆这许多回了。”


    “江煦。”她柔软无骨的手挑逗着勾了下他的喉结,不出所料地,那处微微滚动,“这是你给予我的特权。”


    明明是厌恶极了她这样的做派,话语间的讽刺不似作假,但偏偏被她这么一勾,就又是这幅模样。


    床榻之上,亦是极为迷恋她这副身体。


    有那么一瞬,莳婉只觉得这人病态又割裂,一方面说恨她,一方面又曾经这样纵容着她,一步步等待着她,而她如今,也多半不太正常。


    她内心深处最抗拒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颗心胡乱摇摆着,日积月累,她甚至说不清是恨他还是爱他,更或者,她如今其实是恨自己。


    若是决绝一些,若是眼界开阔些,手段高明些,是否早就摆脱此人了?是否,就不必遭受这些?


    蓦地,“死”这件事再度闯入脑海。


    莳婉有些怔然,紧咬着唇瓣,直至下唇处和脚踝一样,渗出血丝,微微一动,便有痛意。


    江煦闻言,神情却丝毫未改,反倒是笑了下。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下一瞬,莳婉眼前天旋地转,江煦抱着她,一步步走回方才的房间,一隅天地,仅余他们两人。


    外头星点的光亮再次照射进屋,光晕照着莳婉纤细的脚踝,刺目的红肿与血痕,映入江煦眼帘,而后,男人高大的身影顷刻覆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锦袍下摆拂过地面,发出一阵细微的声响,莳婉警戒,窝坐在榻上,眯起眸子看他,“你要作甚?”她的语调一如过去某个时刻,冷硬,尖锐,带着不加掩饰的攻击性,永远在唱反调。


    江煦单膝跪地,兀自捏着她的脚踝,这个姿态破像臣服,然而此时,由他做着,则更宛如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容置喙的强势掌控。


    “安分些。”冰冷的镣铐在江煦手里,更像是带着情.趣意味的道具,带出沉闷的磕碰,“是否我过去太过仁慈,给了你些错觉?”


    “莳婉,你莫不是以为,我一直这般好说话吧?”


    说着,他托起她的脚踝,有意无意擦过她受伤的地方,莳婉见状,只得紧咬下唇,强压下几乎破口而出的呜咽声,色厉内荏道:“你若是能装得久些,我还能高看你一眼。”


    “唔”


    不等她说完,江煦倏然俯身吻了下去,一寸寸,将脚踝处的血痕舔舐干净。


    莳婉浑身发颤,琥珀色的眼眸圆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与江煦周身熟悉的草木香气混合。


    他一丝不苟地清理着,半晌,抚平莳婉绷紧的脚背,“从前的种种,我都记在心中。”


    “往后,可一并还我。”


    他的语调极其缓慢,然而莳婉此刻却是怎么也听不进去,被江煦触摸的脚背微微痉挛,她的指尖陷入榻上的柔软中,但如何克制,也仍是收效甚微。


    痛楚、屈辱,以及一种她所抗拒着的、不该被赋予的温存。


    他做得极为仔细,甚至是虔诚,好似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并非是他,这也并非惩罚,而是一种关于“爱”的仪式,仪式之后,一切方能得偿所愿。


    “今日是中秋,难得的佳节”江煦抬眼,唇上带着几丝温润的光泽,黑眸锁着莳婉难言的失态,缓慢地眨了眨眼。


    “长夜漫漫。”他拨弄了下镣铐上的那个小铃铛,霎时,清脆的声响响彻室内,伴着男人灼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上,“兑现的时候,收些利息。”


    从脚踝直窜而上,瓦解着她的思绪。


    语气如恶鬼攫住飞蛾,带着剧烈的恨意和畅怀,“你可莫要过河拆桥啊。”


    第76章 羞辱 往前,便是万丈深渊。


    “过河拆桥?”江煦高大的身影, 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莳婉不想露怯,但这样熟悉的、多次的对峙, 对方熟悉她的每一次无意或有意的抵抗。


    她总有种被彻底看透的错觉。


    就好像先前,江煦不是不想这样, 只是不愿。


    不愿?这个想法甫一冒出便被她快速否决, 这可能吗?他这样的男人, 会有这般柔软心肠?


    回神, 抬眼,倏地撞上了江煦复杂的眼神。


    不知何时, 他改跪为站, 正俯视着她, 如同俯视着某种囊中之物, 莳婉很难说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


    混合着厌弃、恨意和浓稠的兴趣, 甚至还有几丝稀薄的爱意。


    定然是她的错觉了。


    他现在


    恨死她了。


    “你以为故意做出这些, 便能如愿以偿了?”江煦的嗓音低哑哑的, 难辨喜怒,“故意伤害自己,弄成这般血肉模糊的样子。”


    他轻笑了声, “多么惹人怜爱。”须臾, 又骤然止住了笑意,不悲不喜道:“莳婉, 你不会感到疼吗?”


    细微的血珠, 凝固的血渍,一切共同组成烂掉的伤口,横亘在柔嫩白嫩的脚踝上,发着肿。他本以为, 莳婉这样以色待人的女子,会格外在意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在意容貌。


    可,她竟然不在乎。


    那她在意什么?


    某个惹人不喜的答案再次浮上心头,江煦冷冷瞧她,“还是说你就是这般自甘下.贱。”宁愿疼,宁愿流泪,宁愿受苦,也不愿低头,不愿与他说和。


    室内,烛火昏沉,窗外明月也难嵌入,香炉内,特意被点了安神的沉香,然而,多次的摩擦、受伤,莳婉身上总是带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味道。


    血腥气,混着女子身上的馨香,矛盾又像是某种挑衅。


    江煦见她只抿着唇不搭话,手下一使力。


    这厢,莳婉只觉得身子一颤,剧烈的痛感从红肿破皮的肌肤处蔓延,她下意识便想往后缩,但却被男人死死地握着。


    宽大的手掌,恰好能容纳下她的脚掌。


    见她确确实实无处可逃,任他宰割,江煦忽地又笑了声。


    “疼?”他问。


    “我不理你,你还要追着我问,咱们两人,到底是谁自甘下.贱?”莳婉咬紧下唇,脸色因疼痛显得格外苍白,额头处沁出细密的冷汗,但望着江煦的那双琥珀色眸子,仍是清丽倔强,含着水光,“你莫要贼喊捉贼。”


    江煦半阖着眼,指腹更加用力碾过她脚踝处那血肉模糊的伤口,温热黏腻的血,还在缓慢地往外渗着,“贼喊捉贼?”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他的语调宛如淬毒,“磨成这样,瞧着连骨头怕是都要露出来了,就为了让我心软,好替你解开。”


    莳婉闻言,下意识掐着指缝间的软肉,“你从来都知道。”


    “你也是故意的。”


    意图被直接拆穿,她整个人的色厉内荏更为明显,干脆直接道:“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是个疯子。”


    伪装着的、自以为正常的疯子。


    “这样?”江煦眉梢微挑,似是在虚心求教,“哪样?”


    两人之间悬殊的体力差距,彻底压制、避无可避的动作,此类种种都让他此时的心情极尽愉悦,“我变成如今的模样,是因为谁?”


    莳婉一怔,咄咄逼人的视线刹那停滞,而后迅速归于冷寂,“你不曾问过我。”


    “我又岂是非与你相遇不可?”


    “是啊。”江煦缓慢欣赏着她努力隐藏绝望的模样,“可是你跑不掉了。”


    他即将一统北方,剑指洛阳,天下亦是有一争之力,而她,只能在他身边,他可以像从前想的那样,长长久久地与她耗下去。


    总有一日


    总有一日。


    如今,只不过是换一个他更喜欢,也是更合适的方式罢了。


    思绪回笼,江煦轻轻拨开莳婉被冷汗黏住的几缕乌发,见她仍是不肯示弱,唇角微勾,另一只手,则摩挲着那副沉重的脚铐,“既然这么不想它束缚着你。”


    他嗓音中的愉悦喷涌而出,夹杂着几分美梦成真的疯狂,“那我也可帮帮你。”


    “帮你暂时忘记。”


    话音未落,江煦猛然使劲,将镣铐狠狠往下一拽。


    “啊!”


    莳婉猝不及防,惊喘道:“你.他,妈疯了?”她整个人被这股巨大的力量一拽,一下子从榻上跌落,重重地摔落在地。


    脚踝处模糊的血肉被再次蹭伤,钻心之痛,几乎让莳婉难以再维持面上的神情,眼前隐隐发黑,几欲昏厥。


    然,江煦只是静静凝视着她这幅模样,冷汗淋漓,止不住地颤抖着,不待莳婉反应,他便顺势欺身而上。


    强硬地压制住她的一切挣扎和咒骂,唇齿相交,眼底的恶意和恨意肆意翻涌,“不是要惹我心软?”


    “你看”江煦拿起一侧桌案上的铜镜,镜中,清晰地映着莳婉此刻泪眼朦胧的姿态,“多美。”


    男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畔,瞥见她刻意半阖着眼,不容她逃避,再次凑至她唇边,轻轻啃咬着,片刻,更是将莳婉的呻.吟声尽数吞没。


    “莳婉。”


    “睁眼,看着我。”


    莳婉被他一通欺辱,僵持片刻,到底还是睁开眼,入目,有一瞬短暂的模糊,接着察觉到的便是自己身体的不适。


    而江煦的嗓音,还是照例的平稳,丝丝袅袅勾缠耳畔,以至于锦帛撕裂的声音都是后知后觉。


    “你——”


    “不、不行”不要,他不能这样。


    她绝对、绝对不能怀上江煦的孩子!


    可江煦几乎就是卡着她的动作,转瞬,莳婉便被其轻易钳制,冰冷的脚铐发出一阵沉重的响,粗糙的铁环硌着莳婉纤细的脚踝。


    空气中沉香的暖甜与鲜血的腥味相融,咸涩的泪水滑下眼眶,哭到最后,莳婉甚至连喘息都觉得格外艰难。


    江煦不再看她,也不再理会任何可能对她产生痛感的行为,只是以一种近乎凌迟一般的举动,不知疲惫。肆意地强占着。


    如野兽一般,近乎本能地掠夺。


    莳婉眼神空洞,不知过了多久,连最后那点儿抵抗的力气也没有了,心头,窒息的屈辱感无限扩散。


    良久,她方才闭上眼。


    室内,一片安静之下,唯有沉重的镣铐,随着某种节奏,一下一下敲在冰冷的地砖上


    *


    待莳婉醒来后,身侧,空无一人。


    她下意识松了口气,接着,脚踝处便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浑身更是如同被重物碾过,骨头几乎要散架。


    室内空荡荡的,莳婉静静躺了会儿,恢复了点儿体力,片刻,意识到脚踝处的镣铐还在,她的心脏更是抽抽得疼。


    脚踝处应当是被上好了药,丝丝凉凉的,莳婉努力想回忆起昨晚的一切,然而却是杯水车薪,远眺,窗外的天似乎还没亮透,在此处,时间的界限被模糊,她甚至不知道到底具体过了多久。


    屈辱、愤怒,宛如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扼住她的喉咙。


    莳婉鼻尖一酸,下一刻,又死死咬着唇,忍住泪意。


    哭泣无用。


    无用


    无用!


    须臾,她方才勉强整理好情绪,自虐一般踉跄着起身,脚铐依旧锁在脚踝处,走动间,摩擦着肌肤,这回,莳婉亦是看也不看。


    门外,冗长的暗道依旧没有尽头。


    脚掌踩在冰冷的地上,此时,她唯有一个念头。


    她得离开这里。


    立刻,马上。


    哪怕离开的代价


    是死。


    莳婉不记得她跑了多久,上次所见的那些侍卫们,眼下都不见踪影,她一瘸一拐,姿态狼狈,跑跑停停,一路向外。


    灰蓝的晨光勾勒出她单薄的影子,渺小得仿佛随时要被这半亮不亮的天色吞噬,远处,有熟悉的嗓音断断续续飘入耳中。


    莳婉甚至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觉,她几乎是本能地往高处跑去,等力竭,甫一站定,才发觉自己竟是跑到了一处瞭望塔类似构造的高台上。


    只是这座塔台,却是奢华非常。


    数级台阶如云梯,四角雕刻有白玉,蹲踞螭首石兽,看起来极为气派,也比刚刚粗略瞧见的高度要高上许多。


    莳婉这才如大梦初醒,恍恍惚惚地朝下望去。


    江煦不知何时听到了这里的动静,他大约是赶回来的,身侧不远处,马匹正嘶鸣。


    四目相对,他没有出声,只慢条斯理地微微颔首,而后,伫立着,静静注视着她。


    几个时辰之前的疯狂与屈辱画面毫无征兆涌入脑海,连带着那双毫无温度的黑色眸子,与此刻眼前的人完全重叠。


    莳婉忽地有些冷,伴随而至的,是一种无力感。


    她忍不住开始发着颤。


    似乎


    脚下,往前。


    便是万丈深渊——


    作者有话说:最近又上班又码字又备考,太累了,于是晚上天天奖励自己胡吃海喝,结果又晕碳[裂开]干活干得更加困难了(敲木鱼)(咚——)


    第77章 扼杀 “继续当个见不得人的歌女,侍奉……


    男人的眼睛黑若曜石, 那种被看穿的、让她汗毛耸立的不适感更甚,脚踝上的脚铐似有千斤之重,莳婉方才一路往外, 凭得不过是一股冲动和求生本能。


    如今,痛感后知后觉, 不过稍稍动了两步, 便像是踩在刀尖之上。


    肺如火烧, 丝丝缕缕的疼痛上涌, 她的呼吸声渐渐急促,高台很大, 空旷的台面, 莳婉几乎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声音。


    江煦大约是并不着急, 就站在她正下方, 穿的甚至还是莳婉途径蔺州时, 为了搪塞而给他采买的其中一件衣裳。


    素雅的水墨蓝, 混着几丝白, 身姿挺拔如山,远处,是灰蒙蒙的晨曦。


    她一直知晓, 江煦身量极高, 压迫感亦是极强。


    可眼下,对方明明离她那么远, 但莳婉仍有种避无可避的错觉。


    直到, 她似乎瞧见江煦的唇角轻微动了下。


    四下,一片寂静。


    唯有晨风阵阵,天色擦亮,刮着她的衣裙。


    莳婉拼命地盯着, 心脏狂跳,恍然间,竟像是解读出了江煦方才所言。


    他似乎是在喊她的名字。


    似乎是


    让她“下来”。


    莳婉忍不住喃喃道:“我我不。”


    不下去,要离他远些,得离他远些!


    瞬间,她有些草木皆兵,连慌忙跑动时手上沾染了小片的血渍也丝毫未觉,时间流逝,只兀自盯着江煦的身影。


    他没有任何要上来寻她的意思。


    江煦依旧如先前一般,站着,耐心地等着她,甚至是有几分嘲弄。


    莳婉的眼前又开始发晕,模糊的轮廓,周遭隐隐约约的风声,乃至很远很远地方的交谈声、鸟鸣声。


    她不自觉想要蹲下,却又怕这样是落于下风。


    落于下风,便是万劫不复。


    倏然,江煦动了下。


    他大约是等得厌烦了,往前挪了一步。


    然而,莳婉如今已是高度紧张,思绪紧绷下,只下意识以为江煦是要上来,连带着他往前一步的动作,也像是某种信号。


    欲要


    上来擒获她的信号。


    莳婉心一横,应激一般往栏杆去,接着,朝高台外,纵身一跃。


    霎时,风声盈耳,强烈的失重感传来,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地面在眼前无限放大,身下骤然撞上一股阻力。


    “唔”莳婉被撞得眼前发昏,乃至视线都变得极为模糊,但她潜意识里,总能察觉到,此刻,江煦正在看她,故而,便又将吃痛声咽了回去。


    几乎同时,她陡然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熟悉的草木香气,混合着她身上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身心双重重压下,莳婉瞬间失了力气,整个人瘫软在江煦怀中。


    原本就不慎乐观的伤口,经此一遭,更添几分血肉模糊,血渍浸润裙带,如小雨一般,淅淅沥沥滴落下来,顺着没入地面。


    莳婉只觉喉间血腥味上涌,待她又一次强行咽下,下巴处忽然被江煦抬起,四目相对,距离无限拉近。


    这一回,方才脑海中猜测的画面,迅速清晰显现。


    江煦眼底没有丝毫惊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寒冰冷,如先前许多次那样,安静地蛰伏着,等待着。


    他早知道!


    他


    早早便有所预料!


    莳婉鬼使神差想到这点,瞬间,心头凝着的那口气便散了大半,只觉得心底比身上破开的伤口更加疼痛,喉间一哽,吐出一摊血。


    而后,便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莳婉方才幽幽转醒。


    熟悉的床榻,入目,帐顶上是一副栩栩如生的鸳鸯交颈图,瞧见这样讽刺的画面,她下意识动了下。


    瞬间,脚踝处传来一阵撕裂感,空气里,药香弥漫,莳婉嗅了嗅,更加反胃。


    “醒了?”身侧不远处,江煦淡淡道。


    莳婉甫一偏头,便瞧见他坐在床榻边的圈椅上,男人的指尖随意地搭在扶手上,素雅的淡蓝色衣袍,融入周遭昏暗的光线里,一双眼一瞬不瞬正盯着她。


    莳婉顿了下,犹豫两息,道:“我不喝药。”说着,便再也抑制不住喉间的不适,紧抿着唇,面色僵硬。


    边无意识蜷缩着身子,脚踝处的镣铐发出一阵轻微的“哗啦”声响,压得她喘不过气。


    见莳婉拒不配合,江煦并不意外,抬脚向前,凝视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淡淡道:“不喝药怎么能好呢?”


    他不会告诉莳婉这次换了新药,不仅仅是调理身子,更是汇聚众军医的智慧调配出来的,有助于女子受孕的药。


    他沉默了会儿,只是道:“药是一定得喝的。”说着,见莳婉再次阖上眼睫,哂笑一声,“现下感觉如何?”


    江煦的目光似针扎,莳婉僵持了会儿,怕他再次做出些神经质的举动,正准备回答,便见江煦逐步靠近,那道令她惧怕的阴影再度将她整个人全然覆盖住。


    脸颊处,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唤她,“莳婉。”温热的体温,绝对称得上温柔的动作。


    莳婉却是汗毛倒竖,“我”


    “跑得开心吗?”不等她说完,江煦陡然出声,低沉的嗓音宛如毒蛇,“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嗯?”


    莳婉紧咬下唇,“不关你事。”见江煦的指尖越发过分,兀自扭头,但身体却因为对方的动作而不受控地细微发颤。


    江煦见状,手下,幅度更重。


    指尖顺着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着,一路向下,掠过她纤细的颈脖,好几个时辰之前,他还补了补,莳婉后颈处的伤口。


    “唰——”


    莳婉一惊,下意识便想骂,“你扒我衣服作甚,你——!”可话还没说完,肩膀处便被不轻不重地按了下。


    江煦紧盯着那处青紫痕迹,倏然加重了力道。


    “嘶”莳婉疼得猛然一颤,倒吸一口凉气。


    江煦俯下身,温热的唇贴了上去,落在那处青紫的痕迹,明明他亲得颇为温柔、细致,然而莳婉却更觉毛骨悚然。


    男人的唇舌接触到她的肌肤,舌尖的濡湿,一寸寸舔舐着,给她一种错觉,仿佛江煦这样,是为了清理。


    她是他的所有物,任何污渍,都要被清除干净。


    “你跑多少次。”江煦的嗓音贴着耳边,阴冷且窒息,“不配合多少次”


    不紧不慢地钻入她的骨髓,“我这边,便记着多少次。”


    莳婉早在江煦提到“跑”这个话题时,便绷紧了神经,数次的交锋,她如今早就精疲力尽,甚至想着,要不再讨巧卖乖,笑一笑?


    但下一刻,她便快速否决掉。


    眼下,面对江煦,她光是想笑,也再难展颜,故而,她亦是沉默。


    屈辱、恐惧、担忧等诸多情愫,共同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层层缠绕、捕捉,直至完全被锯掉翅膀,动弹不得。


    江煦好似也并不介意于此,仍是自顾自问道:“你在发抖?为什么?”


    莳婉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听见男人话语中充分的不解之情,“你怕我?”像是完全没意识到他做了怎么样的事情,如先前许多次那般虚心求教。


    莳婉看着他这般神经质的姿态,低声道:“你什么意思?”


    她平静陈述,“你对我做了这些事情,我怕你,甚至是恨你”


    “这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恨他?


    “是啊。”江煦凝视着她平静的眉眼,像是喟叹,“是再正常不过的。”


    顿了片刻,忽然问她,“想不想去外面看看?”


    莳婉不知道他突然说这话是何意,又是不是只是为了再一次试探她的陷阱,但她确实需要熟悉这周围的环境,权衡再三,还是点头道:“你愿意带我去,我自然乐意。”


    话音刚落,江煦猛地将她抱起,明明脚踝处的脚铐极重,她也是有一定的重量,在他手里,就仿佛是羽毛一般,轻轻的。


    男人的胸膛坚硬,隔着初秋薄薄的衣料,也能感受到他身体里蕴藏着的力量,莳婉无所凭依,只得被动地靠着他。


    恰是傍晚,外面,晚霞醺红,虽安静,但亦是极为舒心的景致。


    “最多三年,局势稳定后,我便辟一处比这里的景色还美的院子,你想要自由,我们两人便可夏日泛舟,冬日赏雪,四处游历。”


    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莳婉的手腕处,眼底满是骇人的深思,但面上,语气越发舒缓,“届时,不会有任何多余的人,你可以随心而为。”


    一字一句,宛如在说一个美梦,触手可及,便是美梦成真。


    江煦见莳婉恍若不闻,继续道:“你不愿意当妾,那便不当。”语罢,感受到怀里的身子有片刻的僵硬,唇角微不可查扬起,重复了遍,“你不愿当,便不当。”


    莳婉听了这话,思绪都有一刹那的错乱,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心脏悄然漏了一拍,追问道:“当真?”


    “你会这般好心?”疑问的语调,但因着江煦的话,她心里还是升起一丝荒谬的、微弱的希冀。


    江煦将她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心中更冷,面上,故意贴着她耳畔的敏感处道:“自然。”


    “反正你自甘下.贱,那就继续当个见不得人的歌女,侍奉我。”就像他们两人初见时,不清不楚地,没有任何名分。


    他的语气满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和玩弄,“如此,我便给你换取‘自由’。”


    “如何?”——


    作者有话说:其实这两章,女主被动在高台上往下跳的场景,就是这本文最开始构思的时候,所闪现出来的一些灵感碎片,也是文名隐喻的由来,终于也是写到这里啦~[撒花]


    第78章 转机 “你只能在我身边。……


    如何?


    莳婉闻言, 如遭雷击,甚至开始疑惑,对方是怎么神色自若地说出这种混蛋话的。


    抬眼, 咫尺之遥的男人,眉眼依旧锋利冷锐, 英气逼人, 哪怕是穿着一身与他气质不甚相搭的衣裳, 也依旧不损其周身气质, 一切如旧。


    但眼下,莳婉忽地觉得这人很陌生, 连带着, 内心滋生出无数割裂的荒谬感。


    大约是她的视线太过于好懂, 江煦只瞟了眼, 便明白了莳婉心中所想, 笑了笑, “怎么不说话?”


    莳婉停顿了下, 淡淡道:“说什么?”


    “你不是在控诉我?”江煦眉梢微挑,语气细听,还带着几丝若有若无的调笑之意, 宛如两人这些隔阂从未发生过, “我瞧着,你眼底全是不满呢。”


    江煦的语气太过于稀松平常, 莳婉定定瞧了会儿, 一时也分不清这是否又是一个新的陷阱。


    良久,她语调复杂道:“你怎么变成这样的人了?”


    谁知,这句话却像是触碰到了他的逆鳞,江煦神色一凛, “这样的人?”手臂坚硬如铁,紧紧钳着她,明明心底有一瞬间是存着想要描绘着未来美好蓝图的心思,但一举一动,却越来越偏离。


    丝毫未动,手臂越发收紧,几乎勒得莳婉生疼。


    接连几日的惊悸和此刻被江煦全然掌控的耻辱交织,莳婉猛然挣扎,道:“松开!”


    “松开我!”


    然而,话音刚落,换来的是更深一层的桎梏,江煦垂首,冷淡地瞥了她一眼,语气不辨喜怒,“别动。”


    “你想再下来跑上一程,然后两只脚都废掉,是吗?”


    莳婉一时无言,嗓音发颤,“你变得好可怕。”以前的江煦,虽然也是不太好相与、有些固执的性子,但万万也不会如这两日这般


    江煦凝视着莳婉的神情,瞧见她眼底难以压制的疏离和恐惧,手下力道未变,心中冷冷,唇角却悄然勾起,回答了她方才的问题,“这样的人?”


    说着,感慨似的停顿两息,在莳婉的注视下,又重复了遍,“变成这样的人?”语气中含着一股奇异的嘲讽,不知是对莳婉,还是对他自己,“我本来,也不是这样的人。”


    莳婉一怔,下一刻,便听到对方隐带控诉的语句,“是你。”甫一抬眼,四目相对,江煦的眼神复杂得让她看不懂。


    有怒气,有掌控,亦有恨意,还有几丝被她这么一问,而勾起的更深沉的东西。


    “是你。”


    “莳婉。”


    他的声音低了几分,一字一句,宛如刀刃,凿动着她的心,“一次次逃,一次次骗,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逼我。”


    “我没有逼你。”莳婉倏然打断,急速否定道:“我没有逼你江煦。”


    被江煦扭曲的逻辑气得浑身发颤,连身上的疼都暂时忘了,“是你侮辱我,是你一定要强迫我,是你把我逼到非得要跳下去——”她几乎是嘶吼,说完这些话,半晌,忽地后知后觉,已是满脸泪水。


    江煦低头端视,女子的眼眶红得骇人,泪珠簌簌滑落,整个人颇为狼狈,但比起好几个时辰之前,却又依稀有了几分从前那股怎么也不肯低头的劲儿。


    他恨极了她这般如何也不愿低头的模样。


    江煦沉默几息,忽地很轻地笑了下,笑意未及眼底,细瞧,则更添寒意,“随你怎么想。”


    他的语气极淡,仿佛莳婉方才那些激烈的指责和崩溃的泪珠,此类种种,于他而言,不过是尘埃。


    “是与不是,并无大碍。”


    声音非常平稳,似是审判,“反正,你只能在这里。”


    “你只能在我身边。”


    两人相顾无言,没待一会儿,便有亲卫来找江煦,不知是否是错觉,那亲卫隔了大几步的距离便停了下来,似乎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待江煦肯首,方才出声,“大王,洛阳又派了人来,说想和您详谈。”


    莳婉窝在江煦怀里,一动也不动,闻言,眸光微闪,但面上,她已然将那些有的没的的情绪全然收敛好,不露丝毫端倪。


    过了会儿,才听见江煦淡淡对那亲卫道:“送夫人回去。”语罢,偏头望来,“好生安分几日,等忙完,我再来看你。”


    而莳婉只兀自低头,不欲与他多言。


    回去的路上,她亦是难得的安静,只细细思索着方才所听到的那句话。


    “洛阳”。


    皇都洛阳的人,找江煦,而且,是“又”找。


    按常理言,当今陛下虽年幼,可也是正统,需要对江煦这样的臣子这般礼遇吗?且听那亲卫的语气,似乎是几次三番了。


    待回到熟悉的地方,地砖上的血迹已经全部被清理干净了,光洁无暇,榻上,床褥崭新,一切痕迹,皆数被抹去。


    伺候的丫鬟又换了一拨,新来的一批人,有一小丫鬟格外沉默寡言,手脚麻利,低眉顺眼。


    莳婉这两日熟悉了些周围的环境,但江煦实在盯得太紧,偶尔放空时,她难免想到了在蔺州时,交代画澜的事情。


    恰逢照例更换纱布,室内,唯有轻微的摩挲声响,须臾,莳婉忽然觉得手心被短促地碰了下,似乎是有个什么东西被塞了进来,她一怔,下意识睁眼,那小丫鬟神色如常,只压低声音,如蚊呐,精准钻入莳婉耳中,“可祝您一臂之力。”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莳婉张了张嘴,却发现她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只浑身颤栗,死死盯着那小丫鬟。


    片刻,伤口被妥善包扎,待人躬身退下,房门完全合拢,莳婉等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上榻躺好,而后借着锦被的遮挡,揭开了手心里攥着的那张纸。


    一目十行,脸上已是血色尽失,兴奋、不安等诸多情愫接连涌上心头,室内一片寂静,唯有她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纸片薄如蝉翼,上面所写也不过寥寥几字,但莳婉却手抖得厉害。


    “旧人盼见,得偿所愿。”


    旧人?这是何意?


    莳婉心底隐隐有种荒谬的猜测,迅速占据她全部思绪,她有许多疑问,但见到这小丫鬟竟能悄无声息地混入,一时半刻,也忍不住期待起下一次的见面。


    无论情况如何,这样的希望,总是要抓住的。


    当日傍晚,确定江煦仍在外忙碌无法来寻她时,莳婉便再一次借着换药的名义召见了那个小丫鬟,对方面容普通,细瞧,眼神却是不似先前几日所见那般木讷,而是透着一股精明。


    “时间紧张,咱们长话短说。”为防隔墙有耳,莳婉刻意借着换药的功夫,将两人的距离无限拉近,“你是谁?为何这字迹这般像我娘亲的。”


    “姑娘。”小丫鬟闻言,登时恭敬道:“夫人身居洛阳,无法亲自来此,故而便派我前来联络,您唤奴婢伽纭便可,奴婢是曾姑姑的女儿。”


    提及旧人,莳婉无意识放轻了呼吸,心里的戒备心减少丁点儿,但仍道:“娘亲没死她在洛阳皇宫?”


    “是,夫人是先帝的悦贵妃。”


    悦贵妃?当今洛阳皇都内,只这位,在先帝故去后,未以太妃之礼相待,而是仍保留着先前的称号和位分,饶是莳婉近一年多没怎么关注外界的这些消息,对待这位,也是如雷贯耳。


    听闻,她身份成疑,是先帝在外南巡时,途径异国带回,而后,不过短短两年便位至贵妃,只可惜,先帝故去,新帝登基后,她似乎得罪了国舅宁鸿一派,迟迟未以太妃之礼册封,只这么不尴不尬地保留着原先的一切,待在宫里。


    这样的人,竟然说是她的母妃?


    太久没见生身母亲,尤其是在以为对方死了这么多年后,又再度骤然得知这样的消息,一时间,莳婉心底更多的是复杂,至于旁的孺慕之情一类的,几乎趋近于无。


    她沉默两息,立刻又道:“母妃定然是有她的苦衷的,既然你是曾姑姑的女儿,那你可能给我看下你的左肩膀处?”


    她隐约记得,幼时,曾姑姑待她极好,孩童出生时,还曾笑言,说女儿的胎记与她的位置极为相近,直感叹是缘分。


    记忆纷飞,莳婉语气渐缓,“如若”还不等她说完,便见小丫鬟伽纭猛然解开衣襟,露出了左肩处,一块儿青紫色的胎记。


    与她的胎记,除去颜色不同,位置只差几寸。


    “辛苦了,快穿好衣裳。”莳婉心下信了大半,又见伽纭面色不似作假,面上瞧着,似是防备渐消,“娘亲说能让我得偿所愿,这是何意?”


    话音刚落,便见伽纭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被包裹着的东西,递了过来,莳婉下意识接过,发觉竟是一把匕首。


    沉甸甸的,入手冰凉,极其锋利的短刃,细瞧,刀刃处,颜色隐隐泛着黑,俨然是淬了毒。


    一侧,伽纭的声音又快又急,“姑娘,贵妃挂念您许久,只是先前一直被假消息蒙蔽,这才没能第一时间联系上您,如今惟愿能母女相见。”


    说着,目光在莳婉脚踝处的镣铐上略一停驻,掩去眼底森寒的仇恨之色和迫不及待,语气更沉,“也盼您能得偿所愿,脱离牢笼。”


    莳婉闻言,无意识放轻了呼吸,如同着魔一般,目光再难离开那匕首,手隐隐发颤,但握着的指节,却是极为稳当。


    她心中有诸多猜疑,以至于心脏狂跳,几乎要炸开。


    一股寒意直冲头顶,片刻,方才后知后觉。


    这是要她,杀了他。


    杀了江煦。


    第79章 居心 利用与反利用。


    伽纭目光灼灼, “姑娘,这匕首上头有剧毒,提炼许久, 珍贵非常,只需要一下, 便可”


    莳婉一阵无言, 有一瞬间, 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割裂开来的, 一半是面上深以为然的模样,另一半则暗藏着自己的考量。


    须臾, 声音发颤, 像是想到了极为害怕的事情, 将那匕首往伽纭的方向推, “不行, 这这太。”


    她语带犹豫, “他毕竟也”下一瞬, 果然没等她说完,对方便立刻接话道:“姑娘,您万不能在此时心软啊!”


    虽然极力克制, 但话语里还是泄露出了丝丝焦急, “您被这厮欺辱,如今, 唯有他死了, 您才能自由,也可与夫人母女相见啊!”


    “难不成,您还想继续待在靖北王身边,受这些折磨?这镣铐还有您身上这伤。”字字句句如泣血, 听着似是全然为莳婉考虑着的。


    恨意如毒藤,莳婉听着听着,面上的犹豫逐渐褪去,又把匕首装回了身上,匕首通体冰冷,沉甸甸的触感,宛如烙铁,极烫,似乎连心里那些见不得人的想法,也被尽数炙烤着。


    莳婉如今早已说不太清,她对江煦,究竟是何情感,这似乎也很难以某种单一的情愫去定义。


    心头涌上一股极其复杂的情感,肆意翻涌,混合着尖锐的恨意,混沌、难以辨认,但除此之外,亦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太愿意承认的异样。


    伽纭的语气过于急切,甚至是


    太急切了。


    回神,莳婉忍不住轻轻摩挲着袖中藏着的匕首,冰冷的温度让她思绪稍定,这样的机会,或许是唯一一次了,对方大概率是想要利用她,但反过来,她也可以借助她们提供的便利。


    莳婉轻阖着眼,努力将那些混乱的、事关江煦的诸多想法抛却,正色道:“自然不是的,我受这些屈辱,我心里也”语罢,以手掩面,似要哭泣。


    莳婉继续道:“我知晓,娘亲定然是为我考虑,只是没想到,她还活着,还有了如今这番造化,近乡情怯,我一时半会儿,心里也乱的很。”


    “刺杀一事,须得一招致胜,否则,便是满盘皆输。”她叹了口气,“且让我琢磨琢磨吧。”


    耽误的时间已经有些久了,伽纭也明白这个道理,故而,也赶忙包扎好莳婉的伤口,不再多言,片刻,室内再度归于一片安静


    *


    几日无声的煎熬后,江煦时隔许久,再来寻她。


    夜色深深,男人满覆寒霜,吱呀一声推门而入,莳婉见状,立刻起身,与他保持距离。


    江煦眉眼间难掩疲色,卧房就这么大的地方,饶是莳婉不想,可细嗅,仍是轻易察觉到了对方身上飘来的淡淡酒味。


    两厢交织,好似两人十来日前,那些针锋相对的戾气也无形中淡了几分。


    “还没睡?”江煦神色如旧,轻揉眉心,一步步走至莳婉身边,垂眸看她,“已经亥时了。”


    目光中,那股迫人的锐利暗淡些许,少了几丝先前的压迫感和审视意味,更像是某种单纯的寒暄。


    低哑哑的嗓音,极具磁性,莳婉沉默听着,几息后,强迫自己直视这道视线,边轻轻“嗯”了声。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以至于,掺入了丁点儿足矣以假乱真的关切,“你最近好像很忙。”


    顿了下,继续道:“尤其,你今日我瞧着,你似乎特别累。”


    江煦一怔,眼底诧异之色微闪,但旋即,又转化为一种更深的、更复杂的情愫,作势要伸手,去碰莳婉的脸颊。


    压力瞬时而至,莳婉强忍着,没躲。


    不多时,对面传来江煦似笑非笑的语气,“怎么?”


    她脸颊处被轻轻碰了两下,像是逗弄小猫小狗,剐蹭完,一触即分。


    江煦唇角微勾,笑意不达眼底,连带着,面上的笑容也很淡,“多日不见,你还学会关心人了?”


    莳婉的神经极其紧绷,从刚才开始就细细留心着,但眼下,江煦嗓音中,她仍然很难听出更多,不知是嘲讽还是别的。


    片刻,莳婉垂眼道:“在建功立业的成就上,我从来不曾否定过你,自然也不会因为你我两人的恩怨,而迁怒于旁。”


    “无论如何,自始至终你都是极为厉害的人。”


    百姓爱戴,用兵如神,颇具抱负。


    莳婉喉间一哽,停顿几瞬,没听到对方的回答,将头垂得更低了些,“今日,我特意拜托了侍卫们。”


    “我去给你煮碗安神汤吧,你这会儿也好累了。”她干巴巴道:“我们也停战一晚,休息休息。”


    说完,便想赶忙去一旁的小厨房,谁知刚一起身,手腕却被江煦握住了,力道明明不大,但莳婉仍是一下子动弹不得。


    她心中无端滋生几分紧张,“怎么了?”


    “让那些侍卫,或者是伺候你的几个小丫鬟来便好了。”江煦凝视着她,眼底带着几分审视。


    莳婉闻言,心下一慌,几乎以为这人是顷刻间察觉到了什么,但面上依旧不露分毫,“他们煮的火候不对,总归不是那个味道,我亲自去会好些。”


    “我先前便钻研过这些汤药一类的,如今也算是半个专家了。”


    她半真半假道:“我想亲自给你煮,这样好像显得诚心一些?”


    “我还不曾喝过几回呢。”江煦盯着莳婉细微颤抖的眼眸,感受了会儿对方有些刻意放轻的呼吸,面上淡淡,忽然道:“有时候吧,感觉我似乎很了解你,但总觉得,又没那么了解你。”


    江煦没拒绝,她心中不由得一喜,这会儿听到这话,下意识瞟了她一眼,镇定道:“这一年多,我也学了很多嘛。”


    “人都是慢慢成长的。”


    她不欲多言,草草扯了两句便快步离开,走到门边,仍能感受到江煦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小厨房就在卧房隔壁,说是小厨房,其实也就是个简易的、熬制汤药,热些饭菜的地方,这段日子,莳婉每日的吃食,是由外头的侍卫端进来的,并不在一侧的小厨房内烹煮。


    莳婉将她拜托伽纭寻来的那些强效安神助眠的药材混入汤中,她找下人提前试过药性,这药足够令普通女子昏睡上足足半日,但考虑到江煦身强体壮,且是练武之人,药的效用无疑会大打折扣。


    又担心着剂量,莳婉犹豫两息,还是没敢放太多。


    一回生二回熟,但江煦这人鼻子极其灵敏,一点儿不对便是功亏一篑,如此,还是慎重为好。


    待回到卧房,便见男人早已靠在软榻上,正闭目养神。


    莳婉将汤盏放置一旁的案几上,抬眸望他,“趁热喝吧,免得凉了。”


    江煦似乎真的听进去了她片刻之前的话,两人之间的气氛,虽比不上从前,可相较于上次,却是好上不少了。


    他看了眼那碗深褐色的汤药,又转头看了看她,黑色的眸子,极为深邃,仿佛一眼便能瞧清她内心深处的那些想法和卑劣的伪装。


    莳婉只觉心跳骤停。


    好在,江煦的视线短暂掠过,什么也没说,端起碗,轻轻吹了两下,霎时,一股氤氲的热气翻腾,模糊了男人的神色,接着,他端起碗便一饮而尽。


    喝完,又将汤盏放回原处,一切不过几息的功夫,稀松平常。


    莳婉眨了眨眼睫,道:“怎样?味道如何?”


    江煦沉默了会儿,哂笑一声道:“好不容易做了点儿事情讨我欢心,便迫不及待想要交换了?”


    莳婉一怔,抿唇道:“我只是问问看看我的手艺是不是退步了。”


    “你多想了。”


    江煦神色不变,手掌轻拍身侧,“过来。”片刻,见莳婉乖乖坐定,总算是心情好转些许。


    他没给她逃离的机会,身子微微侧着,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嗓音极低,带着某种危险,隐含磁性,“多想?未必吧。”


    江煦佯装不经意地从颈间解下一条丝绳,莳婉呼吸一紧,不由自主目光追随,黑灰色的绳,下面坠着一块儿古玉一般的令牌,定睛去瞧,上头刻着繁复的纹路。


    她敏锐意识到此物非同寻常,正思忖着,便听江煦道:“这个,跟了我许多年,出生入死数次,也算是颇有来历。”


    “你既然为我洗手作羹汤,总不好让你空手而归。”


    他自然不会告诉她,此物是“护身符”,但同样,亦是“催命符”。


    他江煦在,那便是一种保护,倘若他不在,那则是,杀人利器。


    回神,面上,江煦淡声道:“你可以理解成一种免死金牌,保你平安的。”


    莳婉闻言,强压住心底的纷杂思绪,努力让自己不要颤抖得太厉害,面上慢慢地勾勒出一抹恰到好处的迟疑,生生等了几息,这才伸出手去接。


    令牌甫一入手,带着一股凉意,轻轻摩挲间,依稀可觉江煦身上的余温。


    身旁,江煦忽地虚握住她的手,语气如常问道:“可要帮你带上?”他的眼底黑沉沉的,掠过一丝极其幽暗的光,速度极快,快到,莳婉几乎捕捉不住。


    唯独低沉的,甚至是带着点儿调笑意味的嗓音,字字清晰,落入耳畔,“不然”


    “我看,你怕是惦念着呢。”


    第80章 痛楚 “刺啊,刺得再深点儿,不是恨我……


    莳婉神色一顿, 假装没听懂这话,只道:“是你说要给我带的,结果又说是我贪心。”


    “真是奇怪的很。”


    江煦语气随意, “不过是玩笑话,倒还惹得你不安了。”见莳婉面色苍白, 眼下隐有青黑, 软了语调, 道:“可见, 是我的不是。”


    一双黑眸深不见底,继续锁着她, 疲倦的脸庞上是奇异的、近乎享受的平静。


    莳婉屏气凝神, 此刻, 她总疑心着, 觉得被看穿,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待她平定思绪, 又听到江煦唤她,“凑近些。”


    她一怔,“什么?”


    江煦像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摊开掌心, 看她,“我帮你戴上。”说着, 就要来拿令牌。


    莳婉瞳孔微缩, 心脏也止不住地狂跳起来,她直觉似乎有些不对,但这样的筹码横亘眼前,谁也无法抵抗。


    她紧抿着唇, 故作矜持,“还是别了。”


    “免得你总怀疑我,还是不要了。”


    “哦?”江煦眉梢微挑,语调带着一股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为何不要?是怕了?”


    他故作思考,道:“你不是心中不安,一直想要个防身的?”


    莳婉强忍恐惧和紧张,避开他那道迫人的视线,“我只是觉得时机不对。”他们两人如今已是不死不休,今夜,不过是暂时性的“和平”。


    如同先前许多次一样。


    莳婉压下心中欲念,镇定道:“此物是你贴身之物,过于贵重,我受不起。”


    她这么一说,江煦沉默了会儿。


    气氛一时又生出几分窒息,莳婉虽刻意避开,但仍能感觉到,江煦正在审视着她,大约是在评估,她如今这份“乖顺”的真假。


    须臾,方才平淡开口,“怕什么?”这样,倒显得装腔作势,不聪明。


    他神色不变,“我既然给你,你便受得起。”


    江煦这句话好似千斤之重,伴着如有实质的探究感,刮过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丝丝缕缕,直入她心。


    莳婉闻言,面上平静点点头,乖巧将令牌递了过去,垂下脑袋,片刻,一股熟悉的气息笼罩,她下意识绷紧身子,直至对方退开。


    江煦再度阖眼,语气里疲惫之意更浓,“夜深了,睡吧。”他这么平淡的态度,倒是惹得莳婉忍不住猜疑起来,但也只是一瞬,便立刻跟着上榻


    入夜,万籁俱静,偶有风声。


    江煦睡得很沉,英俊的面容褪去了惯常所见的锋利和冷淡,打眼望去,竟恍然显出几分柔和之意,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


    莳婉静静凝视片刻,心底万千滋味,凝成一片,她轻轻拿出藏着的匕首,举起刀刃,隔了点儿距离,刀尖正对准江煦的心口处。


    然而,不知为何,她手抖得厉害。


    胸口处的那枚令牌轻轻贴在心口,如烙印一般,时刻扰乱着她的心。


    没有回头路了


    江煦已然彻底被挑起了怒意,洛阳那些人又这么柔和地、几次三番地来谈合作,那显然,那边是并不占上风的。


    莳婉虽不精政事,却也知晓,待到江煦势力再继续壮大,她想要再做什么,都是徒劳。倒不如如今,拼死一搏,还能为将来挣得零星的筹码,反正,有这道令牌在,挟此威胁,也能保住一条命。


    但一方面,她却也疑心,只觉得这一切有些太顺利。


    就好像


    她初次出逃那回一般。


    莳婉忍不住放轻了呼吸,眼神有一瞬的涣散。


    如果


    不是他江煦的人横插一脚,那夜,她合该在那艘船上,一路泛舟水上,早早就逃之夭夭了。


    根本不是去济川,不是去任何她不想去、只能被动选择的地方,也不会有这之后所遭受的一切折磨。


    恨意与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相互拉拽,自我说服,最终,莳婉心一横,举起刀刃向下——


    下一刻,江煦陡然睁眼。


    男人的一双黑眸里完全没有刚醒时候的迷蒙,取而代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冰冷,静静地注视着她,连带着,也看到了她手中即将落下的尖刃。


    没有惊怒,也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莳婉的手臂僵在半空,血液仿佛在此刻凝固,大脑有一刹那的空白。


    黑暗之中,入目,江煦眸色极冷,几息后,见莳婉没有动作,他唇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像是在嘲讽,也更像是


    某种意料之内的纵容。


    紧接着,在莳婉完全无法理解、亦无法反应的注视下,反握着她的手腕,狠狠往下一拉。


    瞬间,利刃割破衣料,没入血肉,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温热的鲜血漫出,浸透锦被,染红了两人的衣袍。


    连带着江煦攥着她时,身上的体温,也是极为滚烫,与鲜血黏腻的触感相互拉扯着,冲击着她神经。


    莳婉几乎要握不住那柄刀刃。


    对面,江煦的脸色骤然苍白,额角沁出几丝冷汗,莳婉下意识想要丢掉短刃,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她的力道卸去大半,试图远离,但却几乎立刻又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他的一双眼睛,死死地锁着她,面色平静。


    四目相对,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愫,令她不敢再抬眼,心脏剧烈跳动,心口处,时隔许久,再度攀上几丝痛意,


    就像是,江煦也正这么疼一般。


    空气凝固,男人面色苍白,可脸上却不见半分痛苦,唇角幅度更大,显得有些扭曲,语调愉悦,一切极为诡异。


    “怎么?”


    他的嗓音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纵容和鼓励之意,“不动了?”


    莳婉浑身颤抖,忽觉有些牙酸,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兀自垂眼,沉默。


    江煦见状,牵着她的手腕,将女子柔软白皙的掌心往伤口处引,望来的目光亮得骇人,继续锁着那张惨白惊惶,却依旧动人的脸。


    “刺啊?”他语带催促,细听,几乎是蛊惑,“怎么不刺了?”


    “最好刺得深点儿。”


    “不是恨我吗?”语罢,握着莳婉的手,将利刃再度往深处刺去——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这里是一个大剧情分两章写,明天那章会长一些捏[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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