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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56

作者:青山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51章 彷徨


    因着路眠先前便与楚袖约好了今夜要一起用膳, 路引秋也便将二人一道送到了朔月坊门口。


    路引秋看着路眠和楚袖相继下车,心怀甚慰。


    然而下一刻便见姜亭将帘子撩开一半,一副也想跟着下去的模样, 她笑着伸直了手臂, 拦在姜亭身前,缓声问道:“他二人要一起用膳, 你跟上去做什么?”


    姜亭低头觑了一眼路引秋的神色,当下便改口道:“楚老板,方才的事情我们改日再谈吧。”


    “你看这天色已晚,我和阿秋还得回府,就不叨扰了。”


    哪怕知道姜亭是在睁着眼说瞎话, 楚袖也得给他这个台阶下,也便应答道:“不妨事, 姜公子随意便是,那件事不急于一时, 之后再说也是一样的。”


    “多谢楚老板体谅, 之后我再登门致歉。”言罢,姜亭便一溜烟地躲回了车厢之中,取而代之的则是路引秋。


    她自马车上跳了下来, 拉着路眠便到了一旁的小巷子里, 美其名曰是姐弟交流感情。


    车厢上的侧帘还未放下,楚袖一抬头便与姜亭对上视线,一瞬后两人又若无其事地侧了头。


    那两人会说些什么, 楚袖和姜亭心知肚明,却还得在这里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可谓是不辛苦。


    就在两人之间尴尬无比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丫头。”


    这些年楚袖在朔月坊众人的心中威信甚高, 哪怕是年长她许多的人也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楚老板,亲近些的也只唤姑娘、姐姐,如此喊她的坊内只有一人——朔月坊的前老板,郑爷。


    她带着几分讶然回头,果不其然对上郑爷和煦的目光,对方拄着根黄杨木拐杖,也不急,慢悠悠地往这边挪步。


    “郑爷,您怎么出来了?”


    郑爷将一只手搭在楚袖臂弯处,笑着回应道:“以前你回来的时候,就是我这老头子在坊外等你。”


    “这几年人多,我身子骨也不好,这才让她们抢了先。”


    “今日可是我最得闲,便出来接你了。”郑爷三两句趣言便将气氛活跃了起来,他漫不经心地扫过马车侧壁上的徽记,而后便道:“看来今夜也有新菜式了。”


    楚袖听出郑爷的调侃之意,却没什么羞怯神色,大大方方道:“郑爷若是想尝新菜式,那我就是找遍全京城都得满足您。”


    正巧此时路家姐弟商谈回来听见这句,路眠嘴唇翕动,还没开口说上些什么,路引秋便抢先一步道:“我眠弟别的不说,做菜手艺可谓是一绝,老人家想吃什么就尽管使唤他,他随叫随到的。”


    说着,她还拍了拍身旁路眠的脊背,那架势,活像在推销什么物件似的。


    路眠对于自家姐姐的行为早已习惯,但他也不会像苏瑾泽那般顺着路引秋的话往下说,只能对着郑爷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方才她的话。


    郑爷笑眯眯地看着路眠走到楚袖身边,和路引秋对了一下视线,在发现对方也是同样的眼神后更是放下心来。


    路引秋跳回车上,摆摆手示意不用再送,便驾车掉头离开,楚袖等人则是回了朔月坊。


    如今是酉时初,差不多也可以开始做晚膳了。


    楚袖不擅此道,又怕油烟呛喉,花娘平日里便不让她进小厨房,今日也不例外。


    是以她只能搬了个木凳在后院坐着,离着小厨房有半丈远,只能看着众人忙碌。


    花娘和路眠主厨,除他们之外还有三人在打下手。


    郑爷怕她寂寞,特意喊了几个孩子过来陪她,如今这几人在她面前大显神通。


    有人唱曲儿有人讲故事,还有个孩子伶俐地上前来为她按肩膀,看起来简直舒坦得不得了。


    起码在月怜看来就是这样的。


    她攀附在叶怡兰身上,任对方怎么说都不下来,正与叶怡兰斗嘴便瞧见被一群孩子围在正中央的楚袖,


    “我在外头练得累死累活,这些小家伙倒好,围着姑娘打转。”


    月怜登时便从叶怡兰身上下来了,双手叉腰冲着那群孩子道:“外头在分糖葫芦呢,你们快些去拿吧。”


    “要是去得完了,待会儿可就都被郑爷收起来了!”


    这些孩子正是爱甜的年纪,花言巧语哄骗坊中大人买糖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郑爷一连发现好几人蛀牙后便立了规矩,十天才能吃一次糖,且过期不候。


    月怜如此说,那些孩子们立马就待不下去了,但又挂念着楚袖,一时之间很是纠结。


    楚袖见他们这般模样,也不由得好笑,摸了摸方才给她按摩的那个小孩子的头发,轻声道:“有月怜陪着我呢,想吃就去吧。”


    “谢谢楚老板!”几人异口同声地向楚袖道谢,而后便足下生风似的跑了出去。


    那几个孩子们刚离开,月怜便十分自然地蹲到了楚袖身边,将头枕在了她腿上,向她抱怨着:“姑娘,叶怡兰她又骂我。”


    “哼,要不是看在姑娘的份上,我才不饶她呢!”


    月怜那副没骨头的样子,叶怡兰本就觉得碍眼,听她这般说,当下也不忍了,径直上手敲在她头上。


    “说得好像你任我打骂似的,也不知是谁一直顶嘴,害得排演慢了一刻钟。”


    “和我有什么关系,该休息的时候休息有什么不对。”月怜扯过楚袖的手,胡乱地在额头上揉了几把,顺带着告状:“姑娘,你看她!”


    “哪有人一下午排演都不歇息的啊,旁人不好意思说她,我可不怕她。”


    叶怡兰本就没使多大力气,月怜头上莫说是淤青肿块了,便是一丝红痕都无。


    是以楚袖揉弄了一会儿便在月怜可怜巴巴的视线中收回了手,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叶怡兰:“劳逸结合方是正理,大家磨合得不错,没必要太过苛刻,该休息便休息。”


    叶怡兰解释道:“休息自然是有的,只是下元节将近,大家心中都没底,便想多练几次。”


    “谁知月怜这家伙死赖着就是不动,无奈只能推迟了一刻钟开始。”


    楚袖听完便低头看了月怜一眼,对方有些心虚地移了视线,却还强打精神道:“一直练也是很累的,那么一会儿时间哪里够嘛,腿还抽筋着呢。”


    她算是明白了,月怜的确是有私心不想排练,但也算阴差阳错做了件好事。


    “好了,以后每次排演都间隔一刻钟。”


    见叶怡兰有些不满意,她开口解释道:“不止是用来休息,也是给大家时间来纠正先前的错漏之处。”


    “若是连思考的余裕都没有,岂不是一直在练错。”


    “还有就是……”她拉过叶怡兰和月怜的手,一上一下交叠在一起,道:“阿兰行事有分寸,月怜多巧思,你二人若是联手,怕是过几年就要把我拉下来了。”


    月怜第一时间接话:“才不会呢!我要在姑娘手下做一辈子的小丫头。”说完还挑衅地看了叶怡兰一眼。


    叶怡兰一向稳重,此时也忍不住剖白道:“姑娘大才,我还有许多要学。”


    两人在此时倒是难得的统一了口径,楚袖闷笑出声:“也别说的像是我明日就要丢下这担子跑了似的。”


    “我为朔月坊废了这么多的心思,就算你们想做坊主,也得看我愿不愿意呢。”


    “且放宽心。”


    不知是不是她与路眠心意相通的事情刺激到了这两人,她们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安。


    叶怡兰闷在心里不说,但在坊中总是不住地追寻她的存在。


    月怜表现倒是更直白一些,除却一见面就赖在她身边外,对于路眠也显现了不小的攻击性,经常是吹毛求疵,以往适口的菜肴不挑出十个八个错处来是绝不入口的。


    感情看似是两个人的事,但在实际的人际关系中往往会演变成种种不同的模样。


    月怜本就是被抛弃过一次的人,在这件事上便更为敏感一些。


    她虽有意开导,可对方显然不是那么容易释怀的人,往往挂着一张笑脸,内里却十分悲凉。


    没办法,她也只能以更加直白赤诚的话语来一遍遍告知月怜,好让她能彻底放下心中的担忧。


    现下来看,还是有些效果在的。


    花娘来喊人吃饭时,就见得月怜扑在楚袖身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怎么欺负了呢。


    她第一时间便看向了站得离两人有一段距离的叶怡兰,对方看着月怜冷哼了一声,而后便走了过来,抛下一句“感性而已”便去小厨房帮忙端菜了。


    若说感性,未免也感性得太过了些吧。


    鼻头眼眶通红,声音都沙哑了不少,怕是眼泪都要哭干了。


    “姑娘,月怜,晚饭做好了,待会儿记得去偏厅吃饭。”花娘说完这一句便离开了,也没管月怜听没听见,就先一步去厨房里打算给月怜煮些润嗓子的汤和消肿的鸡蛋。


    若真放任不管,明天月怜怕是没法子见人了。


    花娘走后不久,月怜才渐渐收了泪水,楚袖肩部的布料早已被打湿一片,她有些不好意思,含糊道:“姑娘,对不起,你的衣裳……”


    楚袖轻轻拍着她的脊背,闻言只是瞥了一眼,道:“一件衣裳而已,洗洗便是了。”


    “倒是你,”她捧着小姑娘的脸,额头相抵,正色道:“月怜,以后有心事都和我直接说,好吗?”


    “你不止是我的左右手,还是我的妹妹。”


    “忘了吗?你也姓楚,与我落在一处户籍之上。”


    月怜闻言便又想哭了,然而她强忍住泪水,任其在眼眶中打转,模糊了视线。


    她狠狠地点头:“我永远都是姐姐的妹妹。”


    “好妹妹,那现在我们就先去换身衣裳,然后下来吃饭吧。”


    第152章 月下


    平日里最闹腾的月怜在席间少有挑剔, 这顿饭吃得也尽兴了许多。


    用完晚膳后月怜还抢着去打扫,然而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被看不下去的叶怡兰拖走上药去了。


    月上中天,坊门关闭, 路眠也就又一次宿在了朔月坊中。


    自打他与楚袖互表心意, 他在朔月坊中待的时间直线上升,就连房间都多了几分人气儿。


    今日外出一趟, 楚袖身心俱疲,也没了练琵琶的兴致,沐浴后便坐在梳妆台前绞着头发等干。


    晕黄的烛光盈满室内,映照在铜镜之上显现出模糊的光影,她一边梳理着头发, 一边琢磨着如何能解一解长公主的窘迫之境。


    灯芯噼啪声响在耳边,她渐渐陷入沉思, 手上的动作也停滞了下来,直到被一声清脆的声音惊醒。


    那声响隔一会儿便响一下, 她愣神的这一会儿功夫, 已经响了三声。


    她分辨出是从窗棂那边传来的动静,自梳妆台上摸了匕首背在身后,又用屋内的长竹竿缓缓推开了窗棂。


    今夜月色皎然, 将她窗前那一片屋檐泼洒成银色, 若是有谁停留在上面,一眼便能瞧见。


    往日那里栖息过别家灵巧的猫儿,亦或是来歇脚的鸟雀。


    以往也不是没有鸟儿口衔石块丢来, 落在窗前也是如这般清脆声响。


    只是她没有想到,会在窗外看到半个时辰前便说要去歇息的人。


    玄衣与月色相撞, 白日里看不出来的暗绣便一一显露,银线在他身上盘旋勾勒, 最后在胸膛前汇聚成一只睥睨天下的雄鹰。


    对方脑子似乎不大清醒,见窗扇打开便凑上前来,哪怕看到是竹竿推开的也没什么讶异神色,反倒认真说道:“楚姑娘,是我,路眠。”


    她还没开口问他为何半夜前来,他便已经自报家门。


    路眠在她怔愣之时径直翻窗入室,稳稳落在地上后面上竟然还带了几分疑惑地看向了她,见得她将匕首放到一旁,他似乎更加不解了。


    “楚、楚姑娘?”


    待看清这人面容神色,楚袖悠悠地叹了口气,引着对方在小桌旁坐下,抬手便为他倒了杯清茶,这才起身去燃点香炉。


    她方起身,还未离开,衣袖便传来了一股拉扯的力道,轻微到她只要用上些许力气就能挣脱开来。


    然而她没动,而是偏头看向了坐在另一边的路眠。


    他伸出一只手扯住她的衣袖,见她回望下意识地便要往回缩,小心翼翼地觑她神色,道:“别、别走……”一边说还一边在怀中摸索,似乎在找些什么东西。


    见他如此急迫,她便轻声安抚道:“我不走,你慢慢找。”


    路眠翻寻着东西,她就那么静静站在一旁,看他那少有的手足无措模样。


    清浅的酒香自他身上传来,她只需一嗅,便知那是窖藏十年之久的桃花酿,醇香绵软,极少醉人。


    她有时馋得很了,也会背着众人偷喝上几盅,因而对这酒香十分了解。


    原还想着过几日下元节时与路眠同饮,现下来看,怕是不成了,还得另寻一坛好酒来。


    她思考着半月后的事情,没注意到路眠已经寻到了东西,还是对方结结巴巴出声,才让她回了神。


    “楚、楚姑娘,这是那日你落下的东西,我、我来送还。”


    路眠酒量浅,一杯酒往往就能让他失了稳重,此时他面容熏红,碧色眼眸漾起一汪春水,软和得不像个曾在战场上杀敌的将军。


    路眠口中的东西用一张雪白的丝帕垫着,绯红的宝石在火光下折出几道瑰丽光芒。


    那是一只红宝石耳坠。


    她下意识地便摸向了耳垂处,耳坠入手微凉,两只都在。


    换言之,路眠如今拿出来的耳坠并非是她落下的。


    可路眠从不无的放矢,再者说……


    她捻起那只耳坠,仔细打量了一番,不管怎么瞧都与她如今戴着的一般无二。


    可这对耳坠乃是郑爷的家私,早几十年前便已绝版的款式,当下京城之中绝无售卖之处。


    她还未想明白,路眠便又开口了。


    “那日我与好友在外查探,正见得姑娘被歹人冲撞,落了耳坠,也便来归还。”


    这场面怎么听怎么熟悉,还有他先前说的那句话……


    她恍然大悟道:“户部尚书夫人办花宴之时,你与苏瑾泽在场?”


    路眠点了点头,指了指上头,道:“我们在树上。”


    倒像是这两人的作风。


    也难怪后来这两人敢在月黑风高之时拦她做交易,原来早就打过照面。


    想清楚路眠如今是个什么场景,她也不执着于这红宝石耳坠的来历了。


    她将东西包好放到手边,干脆拉着路眠一起走到安置香炉的地方,将内里早就备好的安神香料燃了,这才同他道:“东西也送完了,你还有什么想做的吗?”


    原本还有几分困顿之意,被路眠这么一闹也散了个干净,倒不如看看路眠不惜借酒也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路眠醉酒不似常人一般睡死过去,反而会一股脑儿地把醉前最为挂念的事情都做个遍。


    若说亲手还她耳坠算是一件事,那应当还有旁的事情要做,不然路眠早就一头栽倒在桌上了。


    然而就算她这么问,路眠也没有回应,只是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她,似乎只要有一刻他移开了视线,面前这姑娘便会不见了。


    无可奈何,楚袖便又将路眠带回了最初的那张小桌旁,两人枯坐着干瞪眼。


    先前推开的窗扇无人去关,银辉洒落桌前,夜风轻拂之时,她抬手为路眠倒了杯茶。


    这本不是什么特殊的动作,但不知哪里刺激到了路眠,对方低头看了眼那微微漾动的水面,忽地隔着杯盏握住了她的手。


    四目相对,她正欲问话,对方蓦然倾身而上。


    她瞪大了眼睛。


    俊美的面容在眼前急速放大,碧色湖泊几乎要将她吸入其中。


    然而,他并没有落下来。


    灼热的吐息扑在皮肤之上,眼角的熏红迅速向颊边蔓延。


    明明做出如此攻击性行为的人是他,可娇羞到不能自已、睫羽颤个不停的人也是他。


    猝不及防被他吓了一跳,过后她便冷静了下来。


    “可、可以吗?”


    细微的声音自面前传来,若不是两人离得足够近,她未必能听得见。


    她一时并未回答,路眠以为是声音太小,便提高些声音道:“我可以……吻你吗?”


    说是提高了声音,实际上只有前三个字声音大了些,后三个字声音小到几乎没有。


    她没有回答,而是往前探了一点。


    两人间的距离本就极近,这么一来更是紧贴在一起。


    狂跳的心脏靠近,扑通扑通地响在彼此耳侧。


    “有些时候,也没必要问得那么清楚呀。”


    几近呢喃的话语自唇瓣中吐出,再然后便被送进了另一人口中。


    微一接触,便有浅淡的桃花香弥漫开来。


    原本她坐在原处,路眠俯身而下,然而不知何时,两人的位置便已经对换。


    路眠双手撑在身后,她探身越过那张小方桌,与他一道品尝桃花酿的余韵。


    两人距离之近,连睫羽都垂落在对方脸上,颤动时便带来一股痒意,一路传到心里去。


    她轻喘着退后了些,一只手抚上了对方已然被红晕覆盖的面庞,碧玉般的眼眸半睁半闭,瞧着便是活色生香。


    “桃花酿,好香。”


    路眠闻言便抬眼望向她,一向清丽无双的面容染了绯红,眸含春水,低头时便有如明月垂怜。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去,轻轻按在了那张因撕扯而有些发红的唇瓣上。


    忽地触碰到有些湿润的东西,他尚发愣,却见得一截艳红隐匿于贝齿之后。


    “方、方才……”


    他断续言语,然而还未吐出什么,手指便被移了开来,心上人攥着他的手,微微错开便十指相扣按了下去。


    皎洁月光之中,他睁着眼睛,看着明月落入怀中,用云朵在他唇畔若即若离,和声问道:“时辰还早,我还想尝尝桃花酿。”


    她此时言语,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路眠却是愿者上钩,望着那澄澈眼眸,支吾道:“再、再有一次……”


    “一次么?”


    楚袖低笑出声,明明是路眠先提出来的,反倒让他先红了耳朵,有些欲盖弥彰地凑了上来,将接下来的话语都吞入腹中。


    他不懂什么方法,只知道方才如陷云雾,此时便也极尽温柔。


    两人交叠缠绵,谁还记得什么一次两次的约定,只觉天地旷然,唯身前一人可依。


    待得路眠惊醒过来之时,他的手穿插在带着些许凉意的发丝之间,两人唇瓣俱是殷红一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我,你,这……”


    楚袖与他坐在一处,衣衫齐整,面色红润,指尖还在他的手背上轻点。


    “有情之人,情难自抑,实属正常。”她抬眼,似笑非笑地看向路眠,道:“下次饮酒,可记得要带上我才是。”


    路眠下意识地便要反驳,然而对上楚袖的眼神,莫名就弱气了几分,却还是坚持道:“你身子还没调理好,不可多饮。”


    “正是因为不可多饮,才要与你一道。”


    “你饮不过一杯,我不可多饮,岂不是天生一对。”


    路眠少有直白说情话的时候,被楚袖当面如此言说,嘴唇开开合合,最后只吐出四字:“言之有理。”


    楚袖总算是理解为什么苏瑾泽老爱逗弄路眠了,因为看对方窘迫无法辩驳,当真是很有趣。


    当然,碧玉沁珠、春花吐蕊的模样也很有趣。


    只是短时间内,怕是很难再看到了。


    她看着将凉透的茶水一口气灌入喉中便又仓皇跳窗离开的青年,有些遗憾地如此想道。


    不知是酒没醒还是旁的原因,骁勇善战的路小将军在翻窗时险些被绊倒,她忍了许久,待得人影消失不见,这才笑出声来。


    第153章 城南


    十月初, 凉风送爽,金桂飘香。


    楚袖前些天便接了祁潇然的帖子,对方邀她去城南的烟雨柳絮阁一聚, 美其名曰是要将先前那桩委托收尾。


    可楚袖是再清楚不过这位的性子了, 无非就是想在最后的时候狠狠奚落那位宋公子一番罢了。


    这帖子送来时路眠也在旁边,她接下时对方也无什么异样神色。


    谁想今日出门前, 她就在房门外见着了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路眠,对方应是许久没睡,两抹乌青似要挣破白皙的皮肤涌出来一般。


    她叹息着,抬手便抚上了路眠的脸庞。


    虽然不明所以,但路眠还是颇为配合地低下了头, 任由那只绵软的手在脸上动作,指腹纹路压在眼下, 有些痒。


    “先前不是说好了么,怎么还是回来了?”


    柳亭叛乱一事牵连甚广, 拔出萝卜带出泥, 案件如同雪花一般飞上御案,天子怒极,勒令严查。


    苏瑾泽这个暗地里的人倒还好说, 多少能有些休憩的时候, 像路眠这种先前便在今上面前得了青眼的人,便不免忙碌起来。


    今日之前,路眠已经整整在外奔波了五天。


    如今看来, 怕是这五天他基本没合眼,只随意小憩一番就算作一日的休息了。


    纤长的睫羽随着眼皮的颤动在指尖剐蹭, 已然加冠的青年像个孩童一般蹭了蹭她的手,缓声道:“我想来陪你。”


    按理说, 他好不容易才得了一日假期,她应该把人狠狠按在楼下的床榻之上,让他好好歇上一日。


    但看着难得流露黏人情态的路眠,她道:“真是输给你了。”


    “今日同我去也可以,但无事的时候,你便在一旁补眠。”


    “可好?”


    路眠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她这个提议。


    解决了这一问题,楚袖也不耽误时间,当即便带着路眠往坊外走。


    而原本陪着楚袖一同赴约的人早就侯在了门外,对方见两人一同出来,也并不惊讶,只行礼道:“姑娘,路公子,马车已然备好,即刻便可出发了。”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回来后也可好好歇一段时间了。”


    “多谢姑娘挂碍。”着深蓝衣衫的女子眉眼沉静,闻言也便带了几分笑意回道。


    这辆马车乃是楚袖专用,内里布置虽比不上豪富之家,却也称得上是一应俱全。


    楚袖和舒窈并肩坐在一侧,路眠则是一上车就被楚袖按着一个人占了主位。


    他还要挣扎,却被她一句话说得不再反抗。


    “你方才还应了,现在就不算话了吗?”


    “我睡侧边也是可以的……”


    楚袖没再接话,只是从主位下方的暗格中取出来一个枕头,塞到了路眠手中。


    “别管那么多,你睡你的便是了。”


    路眠抱着个枕头,有些无措地看了一旁的舒窈一眼,对方移了视线,一副什么也看不见的模样。


    他在心中哀叹一声,也不再辩驳,干脆把枕头一放,和衣躺下,为免尴尬还背过身去。


    精神放松那一刻,多日的困意齐齐上涌,不消片刻他便沉沉睡去。


    路眠再度醒来之时,车上只剩了楚袖一人,她手上拿着一本巴掌大的册子,正垂眸翻看,并未注意到他醒来。


    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几息,他方才出声道:“是不是到了很久?”


    楚袖将手中册子放下,摇了摇头,抬手将他睡得凌乱翘起的发丝抚平,缓声道:“到了一刻钟左右。”


    他们出门本就比约定的时间要早上半个时辰,因此哪怕在门外虚耗了一刻钟,也无大碍。


    路眠以极快的速度整理了一番衣着外貌,确定无不妥之处才同楚袖一道下了马车。


    舒窈垂袖站在后门处,旁边还站着一个手执红灯笼的青衣男子。


    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些许痕迹,却不损美人风骨,见得楚袖下车,便作揖见礼道:“见过楚老板。”


    “有劳先生了。”


    “某不过是依主人家所言在此等候罢了,当不得楚老板一声谢。”


    言罢,他便将那刻着两头猛虎的门扉推开,引着几人进了烟雨柳絮阁中。


    如上次一般,青年将他们带到湖泊旁便停了步子,话语也与先前分毫不差:“主人在前头等候,烦请楚老板前去。”


    舒窈对此安排无甚意见,路眠却无声地向前踏了一步。


    见他如此动作,青衫男子第一时间便看向了楚袖,楚袖颔首道:“他与我同去。”


    “不知郡主可方便?”她刻意问这一句,也是怕祁潇然又如上一次一般穿着清凉,她倒是无所谓,路眠怕是要炸了。


    “那是自然,郡主就在亭中。”


    听楚袖如此言说,青年也便知晓她的意思,回应后便作揖离开了。


    楚袖和路眠一起行过水上游廊,走近四面悬挂竹帘的亭中,便见得邀她前来的祁潇然着一身抓眼的红衣,正把玩着一枚柳叶赤玉珠。


    听得响动回头,发间钗环轻摇却不碰撞,端的是贵气逼人。


    “楚妹妹你可算是来了。”


    她亲亲热热地上前来拉楚袖的手,才走了几步面前就多了一道人影,抬头一瞧。


    煞白的面容,青黑的眼眶,再加上玄黑衣衫和冷然的神色,若是吐出长舌手拿勾魂锁,与黑无常可谓是一般无二,难怪京中人都如此说。


    隔了个人,再多的热情也施展不开。


    祁潇然毫不收敛,对着路眠就翻了个白眼,而后推了一把路眠,叱道:“你直愣愣站在这里做什么,真是碍事。”


    路眠纹丝不动,只低头看了祁潇然一眼,却什么话也没说。


    眼看着祁潇然就要爆发,楚袖在后头扯了扯路眠衣衫,小声道:“无妨,我应付得来。”


    路眠依言退了开来,祁潇然当即凑上前来,一手搭在楚袖的肩膀上,嘟嘟囔囔地向她说着路眠的不对,最后还挑衅似的瞥了那沉默的玄衣青年一眼,笑得灿烂:“楚妹妹,我这里各色男子都有。”


    “若是觉得无趣,随时欢迎你来烟雨柳絮阁,给你打八折哦。”


    祁潇然说这话也不完全是为了气路眠,她是当真这么想。


    一颗以金粉涂抹过的柳叶赤玉珠被她塞入楚袖手中,还意有所指地拍了拍她的手。


    楚袖没拒绝,但也没搭话,只是将那枚赤玉珠收了起来。


    见她如此识相,祁潇然笑得更是开怀,揽着楚袖的肩膀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今日我刻意放松了些,那家伙果然见缝插针地潜入进来,估计还在庆幸自己运气好呢。”


    “今日我非得让那家伙知道什么人不能惹不可。”


    祁潇然赖在楚袖身边,路眠便只能走在另一侧,舒窈则是颇有眼力见儿地落后几步,行在三人身后,悄无声息地跟着。


    几人从特殊的通道一路上了烟雨柳絮阁的最高层,此处视野开阔,足以俯视阁中一应景象。


    烟雨柳絮阁呈口字形,四面均是半开放式样的雅间看台,各处都悬挂着样式精致的木制灯笼,红艳的光芒自轻薄的纱幔中散出,晕出一片暧昧氛围。


    正中的高台上已有数名郎君抚琴作乐,金银玉石落入彀中的清脆声响不绝于耳,烟雨柳絮阁敛财的能力可见一斑。


    楚袖只粗略一扫,便瞧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她们或站或立,面上神态放松,动作也随意得很,并不严格遵循外界对女子的规训。


    祁潇然啜饮着金杯中琥珀般的酒液,慵懒地瘫在铺陈着柔软毛毯的地上,舒展筋骨道:“果然还是在这里最放松啊。”


    “怎么样,看到那家伙在哪里没有?”


    楚袖敛眸道:“二楼西南。”


    这倒不是她有多关注那位宋公子,而是全场之中姿态扭捏、遮遮掩掩的人只有这么一个。


    祁潇然捡起随意丢在一旁的帷帽戴上,上前往楚袖所言的地方看去,果不其然便看得一个浓妆艳抹、一眼就能瞧出端倪的人四处观瞧,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这幅模样,要让他混进来,的确是有些难度在。”


    祁潇然喟叹一声,见一道着红黑相间衣衫的人向那人靠近,她也便轻轻拍在了楚袖肩膀上,道:“楚老板要一道去看戏吗?”


    楚袖微微侧头,问道:“郡主需要我在场吗?”


    闻言,祁潇然笑出声来:“那楚老板就在此处好好欣赏吧。”


    “说起来这也算是我第一次登台演出,是该有个像样的观众。”


    祁潇然自发间拔下一根金蝉流苏簪,在楚袖鬓间比划了一通,才寻好位置簪了进去。


    流苏是用细碎的红宝石串成,与她今日的细长耳坠正相衬。


    祁潇然显然很是满意这搭配,手掌轻拍几下,赞道:“这簪子到手时我就觉得适合你,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她往下一瞧,眼看着那两人已经遇上,怕是没一会儿便要争吵起来,她也顾不得再和楚袖玩闹,打了个手势便推开门跑了出去。


    祁潇然离开,路眠这才从角落里走上前来,道:“我也有东西要送你。”


    楚袖回身,簪上的流苏纹丝不动。


    被这般目光盯着,他有些羞赧地摸了摸脸颊,方才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来。


    她一眼便认出是先前他醉酒翻窗送耳坠时的那张帕子,心中猜测是不是要将另一只耳坠一并送与她。


    谁知打开后却并非是她所想的耳坠,而是一条红玛瑙石手串,玛瑙珠被磨得分外圆润,边缘处又有金丝团簇包裹,恍若百花吐珠。


    “先前便做好了,但一直没找到机会送,上次又……”


    “我知道你不太喜欢金银之物,偏爱玉石玛瑙,所以自作主张做了这手串出来。”


    见楚袖看着这手串不言语,路眠还以为是哪里做的让她不大满意,当即便道:“若、若是有哪里不喜欢的话,我、我立马就改。”


    “我很喜欢。”


    她取过玛瑙手串,将之径直戴在了左手腕上,莹白的皮肤与鲜红色的玛瑙石互相辉映,无一处不美。


    “你觉得呢?”


    一只纤长的手伸到面前,路眠掠过那只手,落在那张清丽的面容之上,道:“很衬你。”


    第154章 观戏


    祁潇然到二楼的时候, 那两人果然如她所想的一般,已然纠缠在了一起。


    也亏得楚袖寻来的那位姑娘敬业,对着那么一张恍若洗砚池的脸也能说出爱慕话语来。


    之后还是单独给这姑娘一份酬劳吧, 每日围着这么一个恶心的人转, 也实在是为难她了。


    祁潇然候在门外,听着里头激烈的争吵声, 平心静气地等待着出场的时机。


    “玉郎,你今日特意妆扮了来寻我,我当真是很高兴。”


    “喂,快放开我!”宋公子着一身樱粉衣裙,面上脂粉红红白白, 此时正一手掩面一手推搡,神态慌张, 却还不忘捏尖了嗓子回应:“都说你认错人了,我才不是什么男人, 我是个姑娘。”


    站在他不远处的红衣女子却不信, 一口咬定道:“玉郎,我绝不会认错你的!”


    “哪怕你化成灰了,我也能把你寻出来。”


    这话说得有几分瘆人, 起码宋公子就完全接受不了。


    他使尽了力气扯回衣袖, 怒骂道:“胡言乱语是病,有病就去医馆看,别整天缠着我。”


    “你难道没有自己的事情可做吗?”


    宋公子的本意是想让她被其他事情牵绊住, 就没空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了。


    谁知这人一听这话还来劲了,当即便抓着他的手剖白道:“这世上不会有比见玉郎更重要的事情了。”


    这女人自从上次青白湖救了她一次后就一直缠着他, 只要出门就时刻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絮絮叨叨不知在说些什么疯言疯语, 逼得他也只能闭门不出。


    然而就算如此,这女人也有手段能将各种各样所谓的“礼物”送到他房中去。


    初起时还算正常,送来的大多是文房四宝这类常用的东西,被他丢出府去后第二天就会有加倍的东西出现,到最后也只能收到库房里,眼不见心不烦。


    可送来的东西一日比一日过分,前几日更是收到了亵衣这种私密物件。


    然而他就算气得想杀人,却无能为力。


    因为烟雨柳絮阁背后的势力实在庞大,他不能轻易对主家出手,更遑论这女子本人武艺也十分不错,有好几次被府上的侍卫围着都能全身而退。


    杀不了,打不得,实在是烦人得很!


    他面色逐渐狰狞起来,攥着衣袖的双手青筋暴起,恨不得能直接掐死这个女人,让她闭上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玉郎,你也被我的爱感动了是不是?”


    “我们的相遇是那么美好,你也一定喜欢我,不然为什么在看到那孩子落水时无动于衷,却在看到我落水时那般激动,甚至不惜跳入水中来救我。”


    “要知道,就连红郎也并未做到此等地步。”


    “我就知道,我们是相爱的。”


    “我送去的礼物你每一件都珍藏起来舍不得用,但其实没必要的,我想让你使用它们,就像染上了我的色彩一般。”


    这般痴缠的话语他不知听过多少,每一次听都如鲠在喉,偏生这女人就像听不懂人话一般,无论他如何反驳都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宋公子狠狠地瞪了那女人一眼,想着绕过她去别处多清净,然而才越过那人,就见得一道朝思暮想的身影从大敞的门前走过。


    虽然对方带着半身帷帽,走过的动作又很快,但只需一眼他就认出来了此人是谁,当即便提着裙摆追了上去。


    “郡主,祁小姐,潇然,然然……”


    再不停步,他怕是要说出更恶心人的话语来,祁潇然吐出一口气,在原处站定,转过身来,一手撩开艳色的面纱,眼尾上挑,倒是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见这人。


    “这位,姑娘?”


    远看还不觉得,近看这妆容实在是惨不忍睹,祁潇然是靠着掐手心才绷住脸上的表情没笑出声来。


    宋公子却好似没听出她话语之中的调侃,连忙自表身份:“我们半年前曾见过的,那时我被地痞流氓缠住,是你泼了茶水下来帮我解的围。”


    祁潇然哪里记得这般许多,只是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是,那位宋如玉宋公子?”


    见她能如此快地叫出自己的名号,宋如玉更是欣喜若狂,逼近几步道:“是我是我,姑娘果然也如我一般,对我们初遇之事记忆深刻。”


    祁潇然神色不虞,右手在腰间一拂,便将一条玄铁鞭横亘在两人中间,阻止宋如玉的狂悖动作。


    “你可知烟雨柳絮阁从不招待男客,”她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宋如玉,呵斥道:“如此不将烟雨柳絮阁放在眼里,实在是令本郡主大开眼界。”


    “还请你速速离去,莫要让本郡主寻仆役将你丢出去。”


    一听祁潇然要将他赶出去,宋如玉登时便急眼了,他也不顾那玄铁鞭的阻拦,径直向前凑去:“姑娘,我是为你来的。”


    “我二人既然如此情投意合,改日我便登门拜访,请求王爷将姑娘嫁给我。”


    宋如玉满嘴胡话,祁潇然也懒得听,手腕一转就在宋如玉身上狠狠抽了几鞭,衣衫裂开,血痕乍现。


    见了血,祁潇然稍稍冷静了些,她冷眼瞥向追上来的红衣女子,讥讽道:“本郡主可不认识你这种下贱人物,知道你名号不过是方才路过听了几耳朵罢了。”


    “云乐郡主!岂可如此说我的玉郎?”


    两人俱着红衣,却是各有风情,相视一笑后便各自移开了视线。


    红衣女子扑倒在宋如玉身边,伸手去摸他鲜血淋漓的伤口,却一不小心使重了力气,让那伤口更凄惨了几分。


    宋如玉痛得倒吸几口凉气,嘴上也不饶人:“离我远点,弄痛我了!”


    “玉郎,你没事吧?”红衣女子置若罔闻,依旧压在他伤口上用力。


    祁潇然看着这“郎情妾意”的一幕,挑眉笑道:“你既有心上人,竟还敢来纠缠于本郡主,当真是不知羞耻。”


    “还是快些滚出本郡主的视线,不然本郡主可要为了自己的眼睛着想,好好让你长长记性了。”


    红衣女子闻言便拦在宋如玉身前,仰头看向祁潇然,怒言:“你这人怎能如此对待我的玉郎!”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道理莫非读圣贤书时未曾见过?”


    “还是说兵部侍郎府上已经穷困潦倒到连书都买不着正确拓印的版本了?”


    祁潇然完全不在意那女子,口中嘲讽话语径直朝着地上的宋如玉去。


    “亏你还自诩是个文人,如今瞧来,礼义廉耻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本郡主可不屑与此等人为伍,”她停顿了片刻,面带恶意道:“尤其是与他人牵扯不清的人……”


    “本郡主嫌脏!”


    刻薄的话语祁潇然此前不知说了多少次,宋如玉从来没放在心上,依旧没脸没皮地往上贴。


    可这次似乎当真戳到了他的痛楚,在他身旁的女子都被他大力掀翻在一侧,他也顾不得起身,膝行到祁潇然身前便要来扯她的裙摆。


    然而他才伸出手去,那细长的玄铁鞭便抽在了他手臂之上。


    剧烈的疼痛使他停了动作,蜷缩在地上,只抬头仰望着祁潇然,口中喃喃道:“姑娘你一定要信我,我与这个下贱女人没一丝关系,我是一心向着你的。”


    “京中所有人都知道我二人天作之合……”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起来祁潇然就来气。


    什么天作之合,分明就是在背后看她笑话!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人在外头散布一些有的没的谣言,更是三番五次来扰她清净!


    祁潇然越想越气,恶向胆边生,手中玄铁鞭被她捏得咯咯作响,继而便破空落了下来。


    这一次她使了十成十的力气,若是当真落在宋如玉身上,想来能让这人小半年不出现在她面前。


    然而她心中如此想,旁边原本看着的红衣女子却不如此想,一手拎起在旁作装饰用的细长花架在宋如玉身前挡了一下。


    花架被抽得四分五裂,残破的木条尽数落在宋如玉身上,不少木屑沾在乌发之上,让宋如玉剧烈地咳嗽起来。


    红衣女子上前将宋如玉搀扶起来,顺带着将花架的残骸推到了一边去。


    “玉郎!”


    祁潇然冷眼看着那女子,也不再下手,在两人交谈之时便倚靠在墙壁上瞧热闹。


    见得宋如玉依旧是不领情的模样,她嗤笑一声,道:“这一次就算了,再有下次,本郡主当真会要了你的命!”


    “挨了这么多次打,你多少也该清醒一些了吧。”


    “难道真要让本郡主杀了你不成?”


    她将长鞭收齐,刻意向着宋如玉的方向走了过去,走到他身边时还刻意停了步子,道:“要是还想活下去,就少来招惹本郡主。”


    “既然你对京中风言风语知之甚多,应该也知道本郡主是个什么性子。”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踩本郡主的底线,不要以为本郡主会一直容忍下去……”


    话说到一半,她的裙摆便被扯住,低头一瞧,果不其然是宋如玉。


    他灰头土脸,面色苍白,却紧抿唇瓣拉扯着,喘着气道:“我是真心爱慕你的,姑娘也喜欢我,所以才救我的,不是吗?”


    “我有什么错,我只是在为我们的未来奋斗罢了。”


    “冥顽不灵。”


    丢下这么一句话,祁潇然将宋如玉一脚踹开,便离开了。


    宋如玉还想阻拦,但无奈身上剧痛让他无法起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祁潇然的裙角消失在拐角处。


    红衣女子还要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恶狠狠地叱骂道:“都怪你这个家伙,不要再死皮赖脸地贴上来了!”


    “你好歹是个姑娘家,连点礼义廉耻也不懂的吗?”


    红衣女子这次没有再往上凑,反倒是大笑出声:“你竟如此说我。”


    “难道你在郡主面前就十分高尚了吗?”


    “明明我与你都是一样的,你凭什么瞧不起我!”红衣女子喊出声后,也将宋如玉抛在了原地离开。


    等他缓过劲儿来从地上爬起,扶着墙往原先那雅间走时,才发现还有一人似笑非笑地靠在拐角处望着他。


    “宋公子还是速速离去的好,被人赶出去,未免也太不体面了吧。”


    楚袖站在高处,将那一出闹剧尽收眼底,却没有说些什么,也没有等着祁潇然回来的意思。


    她扭头看了路眠一眼,对方便心领神会地推开了门,原本候在门外的舒窈也便会意地跟在了两人身后。


    虽未曾真正来过烟雨柳絮阁,可内里的构造她却了然于心,顺着侧边的楼梯往下走。


    走到一半时,正好撞见了身披彩衣的红郎一步一摇地往这边走。


    虽说楚袖戴了帷帽,可那用来遮面的纱幔本就轻薄,红郎又是知晓今日祁潇然请她前来的人,更别说旁边还有个路眠寸步不离地跟着。


    他只在交错的一瞬便认了出来,也没多加阻拦,只是轻声细语道:“多谢楚姑娘帮忙。”


    楚袖没有答话,若无其事地擦肩而过后便又往楼下去了。


    第155章 下元


    那日自烟雨柳絮阁离开后, 祁潇然又派人来请过楚袖几回,但都被她回绝了。


    送来的另一部分酬金倒是照收不误,让祁潇然气得几次上门来寻, 但都被路眠和苏瑾泽八风不动地挡了回去。


    下元将近, 朔月坊的排演更是紧锣密鼓,为此甚至停了近几天的表演, 专心准备下元节时的歌舞。


    与路眠挂职在刑部不同,苏瑾泽无事一身轻,闲得没事干就在朔月坊里泡着。


    说得好听些是帮着楚袖掌掌眼,实际上就是嘴馋楚袖不日便要启封的几坛好酒,想着能蹭上几口。


    楚袖再如何也是站在二楼上俯瞰众人动作, 方便挑出错处来改进,他倒好, 自己搬了张宽大的椅子过来,整个人靠在栏杆旁, 时不时指点哪里不对。


    虽说他点出来的地方的确是错处, 话也说得在理,但总让人恨不得把他拽下来。


    这一点在月怜身上更为明显。


    一次排演结束,旁人都累得直接瘫倒在地, 她却还有力气将那长长的彩绸用力掷向二楼, 在苏瑾泽半探出来的脸上狠狠砸了一下。


    苏瑾泽惨叫着倒回椅子上,一旁的楚袖无奈地叹息一声,而后对着下方双手叉腰的月怜道:“都累成这样了, 你还是好好歇一会儿吧。”


    “就是就是,还有力气就多歇会儿呗, 干什么要揍我啊。”苏瑾泽嘟囔个不停,将手移开, 面上连个红痕都没有。


    月怜所剩力气无几,能将彩绸抛上来都归功于她前几年基本功扎实。


    轻飘飘的绸缎砸在脸上一点也不痛,苏瑾泽之所以叫那么惨,纯粹是为了让月怜解气。


    他这么做也十分有效果,起码月怜冷哼了一声就不再对他挑三拣四。


    锦缎白衣悬挂在栏杆之上,下头舞者乐师纷纷杂杂,他的眼神落不到实处,状似无意地问起楚袖:“你说,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多少有点憋屈了。”


    楚袖斜睨他一眼,道:“我怎么听说前几日你还去瑞金阁里和人下注,赢了不少好东西回来?”


    “若这也算憋屈,那不知多少人想过这般的憋屈日子呢。”


    苏瑾泽在栏杆上翻了个身,将脸凑到楚袖面前道:“你可少取笑我了。”


    “我逍遥快活是不假,可也不妨碍我觉得憋屈。”


    “有些人,真是临死都得拉别人下马,当真碍眼。”


    苏瑾泽意有所指,楚袖表情淡淡道:“事已至此,说什么也不管用,倒不如想想这余下的风波多久才能过去。”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或许他二人在府中也自得其乐呢,你也莫要在此庸人自扰了。”


    白衣公子揉捏几下酸痛的太阳穴,复又窝了回去:“说的也是,我烦扰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寻些好玩的东西送过去呢。”


    “说起这个来,下元那天你可有安排?”


    楚袖思索片刻后答道:“只打算去青白湖那边放几盏灯就回来了,无甚安排。”


    “你又有什么奇思妙想?”她看向苏瑾泽,然而对方只是打着哈哈搪塞过去,一脸神秘地说她到时候便会知晓了。


    她倒没有那般好奇,听过也就放到一边去了,不曾一直挂念在心上。


    是以待得下元当夜路眠与苏瑾泽一并邀她出门游玩时,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所以,你们是打算这个时候去城外隐龙河?”


    有道是上元天官赐福、中元地官赦罪、下元水官解厄。


    下元节这天,许多人都会在家中供奉水官,靠水的人家更会乘一叶扁舟巡游,以祭祀下元水官。


    京城中青白湖一枝独秀,从来都是下元节人们必去的地方。


    城外隐龙河倒也有人去,但大多都是居住在城外的农户人家。


    要知道城门在戌时便落了锁,如今天色黯淡,已近亥时,就连下元节的盛典都即将落幕。


    不知为何,苏瑾泽今日也换了一身黑衣,云纹暗绣,环佩齐备,哪怕站在同着黑衣的路眠身边,也能叫人一眼瞧出他的风流姿态来。


    为了衬这一身装扮,他还捉了把白玉笛在手,足有半手长的鲜红穗子因他不断地把玩摇摇晃晃,好几次都与腰间佩饰缠成了一团,还得请路眠帮忙解开。


    此时便是如此,路眠微微低了头解着穗子,他则十分悠哉地往路眠身上一挂,极力邀请楚袖:“你今日同我们出去,绝对不亏的。”


    “我们好歹也是多年好友,总该信我吧。”


    楚袖没说话,扭头看向路眠,对方动作一顿,也应合着苏瑾泽道:“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路眠都如此说,想来苏瑾泽也不是一时兴起要带他们出城,她也便答应了下来:“去倒是能去,但现在城门落锁,我们要如何出去?”


    苏瑾泽嘿嘿一笑,与路眠交换了个眼神:“这你就不用管了。”


    “楚老板只管在车上好好休息,其余事情交给我们俩,保准万无一失!”


    “既然你如此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下元日京中静街比往日推迟一个时辰,青白湖旁更是热闹非凡,待得盛典结束,人群到如今也散了个七七八八。


    月怜和叶怡兰各自带着人回坊,留在楚袖身边的也只有一个舒窈,方才也被她打发走了。


    她跟着苏瑾泽上了马车,三人闲话家常,马车便一路向外行去。


    待到城门守卫阻拦之时,苏瑾泽便从中探出头来,将一块玉牌给对方看了,守卫便恭恭敬敬地开了城门:“不知是苏小公子,还请见谅。”


    苏瑾泽将玉牌收回身上,不甚在意地回道:“你们谨慎些才正常,倒是劳烦你们夜里开门了。”


    “多谢苏小公子体谅。”


    等到那辆低调质朴的马车行出去一段时间,方才在旁不曾言语的兵士才小声道:“没想到京中也有这般通情达理的世家公子呢。”


    “往日都是仆役侍从回话的。”


    先前那守卫指挥着众人将城门关上,闻言便道:“苏小公子从来与旁人不同,也只有他会做这种事了。”


    他说完却又察觉到不对,补了一句道:“路小将军话虽少,待我们这些普通兵卒却也是极好的。”


    先前说起苏瑾泽,这些个底层的卫兵或许只是听过几耳朵,到了路眠身上,方才那人登时眼眸一亮,问道:“路小将军真不愧是青年才俊,武艺高强不说,人也如此之好。”


    但凡参军从伍之人,哪有人不向往保家卫国的呢!


    路眠在他们眼里犹如天神再世,提起来自然是兴奋非常。


    眼看着这些人便要闹腾起来,守卫重重地咳了几声,笑骂道:“少想些有的没的,今夜将城门给我看好才是正理。”


    “是。”


    众人回应一声,便都各归其位。


    只是才安静片刻,城外却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年岁最小的士兵抬头一瞧,眸中倒映璀璨万千。


    他小声惊叹:“竟是如此精巧奇特的烟花!”


    却见泼墨天穹上乍现彩色交缠,百花盛开也不过如此,绚烂的光影隔着数里之远也瞧得真切。


    “也不知是何人放的,竟有如此大的排场。”-


    “这就是你们的安排?”


    一叶扁舟顺流而下,小舟中摆着一方桌案,上头温着一壶酒,散发着清冽的酒香。


    她坐在舟边,手中执一雕花银杯,一边啜饮美酒,一边仰头看着那式样不一的烟花,话语虽淡淡,唇边笑意却不曾消减过。


    苏瑾泽罕见地没有说话,只躺在一旁喝酒,倒是路眠紧挨着楚袖坐下,不看烟花看凡花。


    “嗯。”


    路眠为她添酒,而后便从桌下摸出一盏精致小巧的河灯来,推到她面前:“生辰快乐。”


    “嗯?”楚袖挑眉,继而啼笑皆非地开口:“我自己都不知生辰是何月何日,你是如何知晓的?”


    这话不算作假,前世风雨飘摇,她又是孤苦出身,无那多余的心力过什么生辰,成天都为生计奔波。


    待得后来被永乐长公主收归门下,更是日夜操劳,恨不得连肝胆一并呕出,以回报再造之恩。


    再之后从南梁谋士变为昭华孤女,哪怕寻访出来历身份,也不愿与狼心狗肺的父亲相认,生辰八字早已随母亲的逝去而无了踪迹。


    以往坊中也有人想为她庆生,只是不知具体时日,最后便与郑爷一道过了。


    是以说起来,今日倒算得上两世为人中第一次有人为她单独庆生。


    “寻访得知,不是什么大事。”


    “你可满意?”


    路眠问出这话时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不肯错过其中一丝一缕的情绪。


    “当然满意。”


    她猛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瞳眸之中倒映出路眠有些紧张的模样。


    “不会有比这再令人满意的生辰了。”


    路眠不动声色地瞥了一旁躺着的苏瑾泽一眼,对方什么也没说,哀叹地坐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个精致的囊袋放在桌上,语速极快地说道:“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场面话就不说了。”


    “我还有些事要去寻兄长,就先走一步了。”


    这话错漏百出,但好在路眠和楚袖也不是什么羞赧性子,大大方方地任他打量。


    楚袖更是当即将那囊袋拆开,见得内里是一对翠色浓郁的镯子,真心实意地感谢:“这礼物我甚是喜欢。”


    翠绿的玉镯套在腕上,她面带浅笑,也不留人:“那你便快些去吧,也免误了时辰。”


    “好好好,我这就走。”苏瑾泽轻身一跃,足踏河面而去。


    他这一走,楚袖反而笑出声来,扭头觑路眠神色道:“今日这出,是你想出来的吧?”


    路眠没言语,将灯盏塞进她手中:“听闻你元夜总爱放灯,下元放水灯正是时候,也好做个生辰祈愿。”


    “也是。”她将那精致小巧的河灯捧到面前,指尖在那层叠的花瓣上轻点,“你的手艺还是这般好。”


    “你喜欢就好。”


    路眠用火折子将河灯点燃,暖色的光照在两人面上,都是一般笑模样。


    楚袖弯了腰身,将那河灯轻轻一推,便顺着水流汇入各色河灯聚成的海洋之中,她双手合十,半阖眼眸,月下虔诚许愿。


    烟花逐渐落幕,皎洁月光铺洒在发间眉梢,路眠与她离得极近,嘴唇嗫嚅几下却没发出声音,只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她鬓间。


    她察觉到了那点轻微的动作,动作未变,只睁开了眼睛,便从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瞧见了发间多出来的一支云纹银钗。


    “这也是生辰礼物吗?”


    路眠轻声道:“方才不是,这是。”


    她转过身来,半个身子都探入他怀中,眸光直视他,双手按在肩侧,只微微用力,他便顺着那力道倒了下去。


    “你为什么总要对我这般好?”


    “因为是你。”


    路眠没有躲闪,直直地迎了上去,在相触的前一刻,他却又停了下来。


    “可以吗?”


    半趴在他身上的青衣姑娘闻言灿烂地笑了起来,比天空中的烟花还要灼目。


    路眠知道这个时候问这些多少有些破坏氛围,然而他还是问了。


    因为他希望每一次亲昵,他的心上人都是快乐的,而非顾及着他委屈自己。


    楚袖显然也知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问询是什么缘故,也从不说什么下次无需再问。


    她只会望着他的眼眸,轻柔地将两人最后一点距离消弭。


    “当然可以。”


    月色之下,万千灯海之上,一对璧人相依相偎。


    第156章 为凰


    自打重阳宫变后, 今上的身体便不大好了,强撑着办了镇北王和五皇子一案后就彻底倒了下去。


    名贵药材流水一般地送进奉元殿,太医署的人日夜值守, 不离龙床一步, 却也难将人命挽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日日垮下去。


    国不可一日无君, 按理说此时应当有人代为监国才是。


    但奈何储君自焚于东宫,长公主因君王忌惮而在府中蛰伏不出,朝堂之上一时群龙无首,许多大事都无人做主。


    在兰妃及其母族的运作之下,及冠之年的顾清辞被赶鸭子上架, 然而两月过去也不见有什么长进,许多事情都得与右相商量才能得出个还算看得过去的结果。


    情况如何, 群臣心中自有一杆秤在,大多数人都期盼着今上能再撑一段时间, 待得七皇子成长些再将昭华交托与他。


    但天不遂人愿, 半月前骤然一场冬雪,寒凉的北风带走了今上的最后一丝生机。


    虽说临终前留下了一封遗诏,但至今都未曾披露出来, 只是依照礼制, 国丧一月,赌坊乐楼俱闭店不开。


    朔月坊背靠右相府,自然也不会在这个紧要关头掉链子。


    楚袖在接到消息的当日便闭坊不出, 连带着坊内众人也只能歇了活计,也算是年尾的一场长假了。


    寒冬腊月, 雪落如鹅毛。


    几支红梅斜插在青花瓷瓶之中,将室内装点出几分生机来。


    从外头闯进来的姑娘冻得耳尖通红, 却顾不得捂,宝贝地揣着手里的东西奔到窗边来。


    她献宝似地将之捧到那正烹茶的女子面前:“姑娘,你瞧。”


    袖珍晶莹的圆滚滚雪人在她手上立着,眼窝处镶着两枚贝扣,嘴巴则是一小根辣椒。


    这奇特的搭配让原本可爱的雪人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却让楚袖蓦然绽出笑来。


    她将手上点茶的茶筅搁到一旁的托盘上,才腾出手来翻出一只杯盏上的盖子,递到小姑娘面前。


    “放在这里吧,你先过来暖暖手。”


    月怜双手将小雪人放在上头,又解了身上的披风将之挂在远些的位置方才在炭盆旁蹲了下来烤手。


    “姑娘,我和你说,昨夜那场雪下得可真大,我与那些小鬼头们出去玩的时候,一脚下去,雪都没过我脚踝了。”


    “我在京城这么多年,雪常见,这么大的雪可是头一回呢。”


    “可惜姑娘不能出去和我们一起玩雪。”


    茶水袅袅热气蒸腾,氤氲眉眼,楚袖弯腰将其中一杯塞进月怜手里,帮着她暖手,同时宽慰她道:“这不是还有你么!”


    “你好好同我讲讲你们玩了什么,也算我有份了。”


    这法子对月怜来十分有效,当下她便顾不得惋惜了,径直凑到楚袖身边坐下:“姑娘我和你说,有个小子力气特别大,松软的雪球到他手里和炮弹似的,砸在身上可有分量。”


    楚袖闻言蹙眉道:“可有人受伤?”


    月怜连连摆手:“姑娘放心,他们有分寸的,我离开前他们还在后院玩闹呢。”


    “这段时间闭坊,这些个孩子们快憋坏了,下了场雪就疯得不得了,还有人想去拉郑爷呢。”


    楚袖饮了几口茶水,暖意顺着喉咙一路往下,继而将四肢百骸暖热。


    “如今刚到腊月,再有半个月便可开张,且忍耐一会儿吧。”


    月怜将透着热度的茶杯放在桌上,拉起楚袖有些凉意的手,一边为她暖手一边道:“ 我才不急呢,能整天陪着姑娘,我快活自在得很。”


    她才从清秋道那边回来不久,恨不得夜间都和楚袖一起睡,还是叶怡兰以需要她整理文书的名义才把人带走。


    “好了,别闹了。”


    楚袖抽出手来,将月怜因先前在外打闹有些凌乱的头发拨弄齐整。


    “若是无事可做,便在这里与我一道品茶吧。”


    月怜一向不怎么爱喝茶,茶水在她这里有时还比不上一碗白水来得解渴,但她对于楚袖的邀请一向颇为捧场,当下便兴冲冲地将放在一旁的温热茶水一饮而尽,又一次推到楚袖面前,示意还要再来一杯。


    楚袖也不觉得她如此饮茶有什么可惜,只是提点道:“慢些喝,小心呛着。”


    “不会的不会的,我陪姑娘喝过这么多次茶了,哪里会有这种小问题。”


    可她刚说完,指尖肌肤便被杯壁灼到,滚烫的茶水泼了满桌,好在她眼疾手快,先一步将楚袖拉到了一旁去,才让两人免于烫伤。


    月怜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舒窈便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原本舒窈是陪在楚袖身边的,只不过单喝茶未免有些无趣,她便去小厨房端了些茶点来。


    回来便撞见这一幕,她第一时间上前查看了楚袖的情况,确保没伤到才与月怜一起收拾。


    她年岁比月怜要大上许多,做起事来也手脚麻利许多,不多时便收整好,将碎片清理了出去。


    舒窈虽侯在室内,却不发一言,安静地像是泥偶木雕一般。


    月怜却受不了这有些沉闷的氛围,主动拉着她与楚袖一起围坐着聊起坊中孩童们的功课来。


    几人聊了没一会儿,便有人叩响门扉。


    “姑娘,那边有人过来了。”


    楚袖动作一顿,将茶盏放回桌上,用眼神将蠢蠢欲动的月怜压回桌边,方才提高了些许声音道:“带进来便是了。”


    门被人轻轻推开,叶怡兰走在前头,身后则跟了个不甚起眼的仆从,佝偻着腰背,发间霜雪仍未消融,可见是一路冒雪前来的。


    “老奴见过楚老板。今日奉主命前来,是要给楚老板送一样东西。”


    楚袖对这张脸并没有印象,是以她不紧不慢道:“送东西?你家主人可有说是什么缘故?”


    那仆从却左右打量了一番几人,低眉垂首:“缘故虽有,却不好透露与旁人。”这便是要她摒退左右了。


    然而现下在室内的这几人都是她的心腹,也没什么不能让她们知晓的,是以楚袖温声回绝:“但说无妨,这几人口风紧得很。”


    仆从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只将主家吩咐道出:“主家新得了一管上好的玉笛,听说楚老板在乐器一道上颇有造诣,便想送来让楚老板鉴赏一番。”


    说着,他便自怀中取出锦缎包裹的玉笛,解开后将之双手奉到了楚袖面前。


    楚袖低头一瞧,便见得赤黄相间的笛身上雕刻着百兽纹路,靠下些的地方更是浮雕出一条五爪龙来。


    显而易见,这玉笛的观赏价值远高于使用价值,摆明了就是在宴会上才会拿出来炫耀的物件。


    “这雕刻的手艺确实一流,只是音色如何还有待商榷。”


    “你且带话回去,我不日便会叨扰府上,还请主人家莫怪。”


    仆从拱手作揖,一副恭敬姿态道:“来之前主家便说过了,静待楚老板前来。”


    一番你来我往,那仆从从善如流地离开,月怜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道:“姑娘,可是时机到了?”


    “天时地利,只待人和。”


    “看来,离我们开坊的日子不远了。”-


    是夜,众人齐聚长公主府,竹楼灯火通明,将案桌上铺陈的明黄丝绢照亮。


    顾清蕴坐在主位,手肘抵在桌前,抬头望向对面的几人,道:“你们既然今夜前来,想必心中已有想法,不如与本殿仔细说上一说?”


    她嘴上说你们,实际上问的就是楚袖一个人。


    毕竟其余人平日里都与长公主有来往,唯独她隐在暗处,与长公主没多少联系,就连消息都得以一种极为曲折的方式才能获得。


    在叫他们来之前,顾清蕴心中已有成算,此时也不过是查漏补缺罢了,是以楚袖只是将视线落在案桌上,那浓郁的墨色在明黄之上极为显眼,落款处朱红印章更是昭明了此物身份——那份不知所踪的遗诏。


    “此物虽于我们有利,但……”


    “于长公主名声有损。”


    “是以公布的时机、地点、人选,定要慎之又慎才是。”


    楚袖说的这些顾清蕴都有考量过,但思来想去都无法圆满,这也是她召集众人来此的缘由之一。


    “时间地点都已定好,但这人选,着实难定。”


    “须得有一人不曾掺和进皇室争斗之中,且有一定的威信力。”


    位高权重者不是没有,主要是要能确保对方向长公主倒戈,实在不是易事。


    苏相是姻亲,其余王侯各有站队,都不曾看好长公主一个女子,哪怕她这些年来在朝堂上屡有建树,众人也只当她是顾清辞登基后的得力助手罢了。


    是以说到最后,这人选反倒成了个大难题。


    “七皇子本也无意于此,只是迫于兰妃所想,才不得不上位。”


    “若是能劝动他,此事也好转圜一些。”


    顾清蕴闻言看向开口之人,果不其然对上一张笑模样的面容。


    她停顿几息,而后在对方希冀的眼神中摇了摇头:“瑾泽,凡事不要想得太简单。”


    “小七如今已被推了上去,便是夹在了本殿与兰妃之间。”


    “一边是母亲,一边是长姐。”


    “本殿不想做赌局,要做,就要做万无一失。”


    苏瑾泽的提议被驳回,他也没有辩驳之语,实在是他自己也没有把握能说服顾清辞。


    哪怕两人是自小的情分,他也没把握能让顾清辞坚定地选择长公主,而非是生身母亲。


    更遑论顾清辞本就是个长情的性子,嘴上虽不曾说,但如若两方争夺起来,他在其中挣扎不止,恐伤及自身都不会对旁人下手。


    顾清蕴看向停在桌前未曾言语的楚袖,沉声问道:“阿袖可是有了主意?”


    “有一人选。”


    楚袖将一物按在桌上,赤红的玉饰上纹路层叠,顾清蕴瞥了一眼,道:“那阿袖可愿出马,说服此人?”


    她却轻轻摇头,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轻声道:“只需将此人的位置,往前提一提。”


    “事情自当会顺利。”


    说最后这句话时,她抬眸对上了顾清蕴的视线,两人无言轻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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