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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作者:青山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57章 秦晋


    白驹过隙, 忽然而已。


    临近元日,尽了一月国丧的百姓们都上街置办各色年货,成衣铺子的老板更是多雇了几人在外吆喝招揽生意。


    一年到头, 大家都盼着能过个安稳和乐的团圆夜, 朔月坊的人也不例外。


    在京中落户成家的人早三天便向楚袖告假,领了月钱便回家团圆去了。


    原本热闹的朔月坊一下子便空了三分之二, 剩下的人以无处可去的孩童居多,是以哪怕楚袖在房中静坐,有时也能听见那些孩子们清脆的嗓音,或是诵读经典,或是练习乐器, 不曾荒废时间。


    除夕时孩童们都闹着要一起守岁,最后还是被她给劝了回去。


    月怜本想着今夜与楚袖同榻而眠, 姐妹二人也好说些体己话,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叶怡兰看出端倪, 强硬地将她拉走了。


    是以楚袖一人在房中保养琵琶, 神情专注地擦拭着每一根弦。


    梆子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夜色浓重,待她将琵琶收起, 已然过了子时。


    将放置在一旁厚实的披风搭在肩上, 她便伸手推开了窗棂,一束皎洁的月光闯入室内,连带着灌进来的凉风都带着些许明亮。


    刚入腊月时京城下了一场极其罕见的大雪, 到了如今却难寻半分雪色。


    她一手托腮,另一手则是拢了拢披风, 望着漫天星子出神。


    来昭华的第五年,她总算能看到长公主得偿所愿。


    只是她总是会想起前世为百姓奔走的永乐长公主, 想起她看着长公主在病榻上溘然长逝,想起她那无数个执拗挣扎的日日夜夜,想起生命中最后那日所见到的满目疮痍。


    南梁于如今的她来说,已经是镜中花水中月,更是想起都扯着心肝脾肺肾都一起疼的前世。


    可是,这种团圆的日子里,她还是想念长公主,想念那个折花赠人的温柔女子。


    “倘若真有鬼神,长公主瞧见我所作所为,应当也会欣慰吧。”


    她喃喃出声,复又苦笑,笑自己如此多愁善感。


    窗棂前忽地落了两枚银铃,鲜红的穗子将它们绑在一处,微风拂过便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叮铃叮铃,将她原本的愁苦情绪打断,倒有些哭笑不得。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月华星子,你很喜欢,我想与你一起看。”


    青年自屋檐上落了下来,披着月色伸手进来,白皙面容上泛起点点红晕。


    箭袖轻袍,发间金冠,碧眸氤氲春水,仿佛要与遥挂在天边的明月争辉。


    “路小公子邀约,岂有不从之理。”


    这般说着,楚袖着履踏桌,头一次这般没有礼数地自半开的窗中跃了出去。


    山间出云之岫,被一只手牵着落到了青年怀中。


    一低头一仰首,呼吸交错间,两人相视一笑。


    路眠轻身纵跃,带着楚袖也不见笨重,扶着她在屋顶安稳坐下,便将其中一枚铃铛塞进了她手中。


    楚袖伸手接过,却没有先说铃铛,反倒是指了指放在不远处的一个巴掌大的木匣:“今夜来还刻意带着,是要给我看的东西吗?”


    “是。”他将铃铛系在腰间,稍稍一动便发出清脆声响,而后朝着楚袖的方向开口,“但在那之前,我想先解释这铃铛。”


    她颔首,算是同意,将那枚铃铛拎到两人身前,仔细打量一番也没瞧出什么花样来。


    “此物乃长公主所赠,是我求来的。”


    “执此物者,无论何事,可免一死。”


    没想到如此普通的一枚铃铛,竟能充当免死金牌。


    她将之攥入掌心,正色道:“既然如此重要,为何要予我?”


    能免一死的东西,谁都不会嫌多。


    她只不过是个乐坊老板,日后也没有转换身份的意向,此物予她,多少有些大材小用。


    路眠望着身前那张清丽无双的面容,深呼吸几次缓解紧张后方才开口道:“先前阿袖说,要先立业后成家,不知如今可还作数?”


    这说法极其委婉,就连说出这话的她本人也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路眠是什么意思。


    掌心的银铃渐渐染了温度,两人之间寂静无声,直到楚袖轻轻点了点头。


    “自是算的。”


    路眠闻言眼眸一亮,继而有些急切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道:“那……”


    “阿袖,我心悦你,想和你日日夜夜在一起。”


    “生同衾死同穴,往后明月朗星,都想与你一起。”


    “可好?”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将那枚铃铛塞回了路眠手里。


    路眠没觉得气馁,将铃铛又递了过去。


    两人的手因此撞在一处,铃铛叮铃发出响声,楚袖便觉着手背上一凉,再瞧去时,那双眼眸碧空如洗,却还带着温和的笑。


    “无事。”一向沉稳的青年笑着将那滴水液抹去,解释道:“夜色太美,不由得入了迷。”


    这借口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


    楚袖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心疼,干脆拉过他的手:“我想让你把这枚铃铛给我戴上。”


    “你愿意么?”


    路眠自是同意,当下便将铃铛为她挂上,方才后知后觉地将半张脸埋在楚袖肩上。


    楚袖拍着他的脊背,为他少见的孩子模样失笑,“好了,如此好的夜色,若是就这么过去,岂不是暴殄天物。”


    被她这么调侃,路眠身子一僵,继而有些羞赧地起身,伸手将先前楚袖问过的那个木匣子取了过来。


    他将匣子抱在怀里,楚袖与他肩并肩,探过头来看。


    木匣雕刻得极其精致,其上鸳鸯双栖,莲生并蒂,漆成古朴的红色。


    她上手摸了几下,边缘处也打磨得光滑,单看这手艺就知价值不菲,再结合路眠方才送的银铃,这里头的东西定然意义非凡。


    本以为会是什么金贵物什,谁知匣子拨弄打开,内里却以细绸呈放着一对颜色鲜艳的泥偶人。


    左边的男子喜笑颜开,耳根通红,手中的红绸被他攥得极紧,显然很是珍视新娘子。


    许是为了彰显人物特征,右边的女子并未着大红盖头,只是戴着珠挂凤冠,隐约可见其后风姿玉骨。


    两个泥偶人以一段红绸相连,密不可分。


    楚袖面上挂着笑,指尖轻轻点在那半个巴掌大的男子头上,而后斜着视线觑他:“说起来,我似乎从未见过你着红衣。”


    路眠呼吸急促几分,迎着她的视线回道:“我亦然。”


    “既如此,不如……”她刻意拉长了尾音,在青年的注视下,凑到他耳旁道:“我们互相成全一次,如何?”


    “一生能为阿袖解忧,是我的荣幸。”


    月映星辉,风拂过两枚银铃,叮铃叮铃的声音一路响到了两人心扉之中。


    到最后,路眠将楚袖送回房中,天际已然泛白,他却毫无困意,精神奕奕地在她手上落下一吻,便跳窗离开了。


    见着他急迫的背影,楚袖不由笑出声来,她揽镜自照,但见唇染鲜红,眼角眉梢俱是喜意。


    她抚上眼角,自言自语道:“来此五年,果然还是有些变了。”-


    元日里百姓们其乐融融,全然不知宫中已然生变。


    起因不过是在百官见证之下将先皇牌位送入昭阳殿时,作为保皇党的容王在牌位架上发现了先皇遗诏,其上乃是先皇笔迹,盖印有玉玺和先皇私印,绝无作伪可能。


    遗诏有言,诸子不堪大任,唯荣华长公主知情达意、通晓帝王之术,可执掌天下权柄,将皇位传于荣华长公主。


    七皇子一派的人自然要发出质疑,但在此之前,代为监国的顾清辞便第一个跪了下去,口呼陛下。


    顾清辞本人都放弃了,其余人还能如何,自然只能将临到口边的话压回了心中。


    原先朝堂上便是太子与长公主两派人分庭抗礼,顾清辞身后的许多人都是在顾清修死后临时倒戈的,自然也没有多坚定,反倒是长公主一派的人实力强劲,没一会儿便将此事盖棺论定。


    顾清蕴登基的事情板上钉钉,而她虽未正式行册封大典,却在第一时间下了两道懿旨。


    一道是给路家小将军的赐婚圣旨,这也正常,毕竟路家一直都是长公主一派,路家大小姐更是在长公主身边多年。


    哪怕赐婚的对象只是个无甚权势背景的乐坊老板,众人也只是惊诧一番罢了。


    反倒是另一道圣旨,引起了诸多不解。


    因为这道圣旨下给了教坊司中的一名管事,大家纷纷猜测长公主这一出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边给手底下的人赐婚,一边又给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下休夫旨意,莫非是要对律法下手了?


    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长公主也不是第一次做了,百官心中有所猜测,但长公主府如今风平浪静,他们也就暂时装聋作哑了。


    而另一边,楚袖挑眉看着一路狂奔而来、不住喘息的玄衣青年,为他递上了一杯清水。


    “其实我不要紧的,你也不至于如此。”


    原本赐婚圣旨是要送到朔月坊来的,但路眠想着她不愿太过声张,也便央求长公主将圣旨一同送到将军府去,他再亲自送过来。


    “无事,只是来得有些急了。”


    他将空了的茶杯放回桌上,怀中的圣旨被楚袖接过随手置在一旁,也没有仔细观瞧的意思。


    “婚期定在下月初五。”


    楚袖讶然道:“怎的如此之近,一应物什怕是准备起来有些难度。”


    “尤其是要裁新衣,这才不到一月之期,哪里能做得出来。”


    路眠却扣住她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些东西我都已经备好,下午便将嫁衣送来,你试试合不合身,可有哪处需要改动。”


    “你早先便备好了这些东西?”


    楚袖看着他,两人互通心意也不过三月,若要将采纳征吉等一应礼数备好,至少也需两月。


    换言之,路眠在二人初通心意时便开始准备这些了。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路眠连忙解释道:“我是想着有备无患,绝无逼迫之意。”


    “你如何性情我还是知晓的。”


    “既然你已备好,送来便是,我这边也好拟定嫁妆单子。”


    两人又亲昵了一会儿,路眠便被楚袖赶着离开,她自己则是转身去和郑爷商量嫁妆的事情了。


    彼时郑爷正在大堂中教习孩童,见楚袖下来笑得皱纹丛生,挥手将她喊到身边,意味深长:“如何,可是定下了?”


    郑爷有意调笑一番这新嫁娘,但无奈楚袖不吃这一套,环顾四周将孩子们托给花娘后便拉着郑爷离开。


    “你这丫头,倒是如此急切。”


    郑爷笑骂一句,在房中坐定:“好了,有什么事要找我老头子。”


    她将方才事宜一五一十地对郑爷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两人之间的温存。


    “什么!”


    “怎么这么急!”


    郑爷一敲拐杖,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


    拐杖被他敲得笃笃响,想骂人又在看到楚袖后偃旗息鼓,最后也只是忿忿道:“这个臭小子……”


    嘟囔完后又换上一副和蔼面容,对着楚袖道:“内室箱笼里放着只红木匣子,那里头是我先前就给你备下的嫁妆,你取出来瞧瞧,可还有哪里需要添置的。”


    楚袖依言照做,从内室里将那只小匣子抱了出来。


    这只匣子有些年头了,是他妻子的遗物,如今被郑爷用来放各样贵重物什。


    上头挂着个精致的机关锁,解法只有楚袖和郑爷知晓,但她并没有打开,而是抱出来放到了郑爷面前。


    “和我还见外什么,打开便是了。”


    郑爷将匣子往对面推了推,楚袖没说话,只是伸手抵住了匣子另一边。


    无可奈何,郑爷只能自己将匣子启了,将一张纸推到她眼前。


    因着只是私下拟的单子,故所用纸张也是极为普通的宣纸,墨痕深浅将满腔心意深藏。


    郑爷给她备下的嫁妆丰厚得令人咋舌,几乎可以媲美一些官宦人家婚嫁女儿的分量了。


    楚袖没推诿说不要,只是将之放回匣子后对郑爷道:“除了嫁妆的事情,我还有一事要请您老帮忙。”


    “只要是我这老头子能帮的上的,都没问题。”-


    二月初五,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酉时初,霞飞漫天,路眠红裳白马,带着聘礼游遍京城招摇过市到了朔月坊外。


    门外一左一右站着两名女子,见得路眠来,右侧那名女子便上前几步,面上笑容清浅,引着他入坊去。


    左侧那女子见身旁人动作,才慢半拍地跟在后头。


    三人这般入了坊中,便见得红绸彩挂、双喜成群,新嫁娘以鸳鸯戏水赤锦帕遮面,规规矩矩地站在堂中。


    路眠三两步走到她身侧,将旁人递来的红绸塞进她手中,便站直了身子,望向前头的三位。


    楚袖无父母可依,便由郑爷代替。


    一对新人拜过天地高堂,又与亲朋好友开怀畅饮,直到天色暗沉,才齐齐入了新房。


    新房并不在朔月坊中,而是在路眠之前在城北置下的一处宅院中。


    那地方离着朔月坊也不过一条街,平日里走动也极为方便。


    只是往日他都径直宿在朔月坊中,未曾到这地方来,也是既将成婚,两人不好都在坊中住着,才又启用。


    新房里的每一处摆设都是两人亲自布置的,此时两人于桌前依偎坐下,也不显局促。


    路眠颤着手指将那一针一线亲手绣成的喜帕挑开,与那一双似珍珠的眼眸对视。


    喜帕挑开,视线一亮。


    对面的男子却没了动作,他以赤玉冠束发,英气眉眼一动不动,像是被摄魂夺魄一般,直到被一声“夫君”打破。


    他喉间发痒,轻咳了一声便将喜帕拿下来放到一旁,掩饰性地执起鎏金壶,为两人倾酒。


    龙凤喜烛寂静燃烧,清甜酒液在金杯中辉映烛火。


    她从路眠手中接过杯盏时,也一并握住了他有些发颤的手,柔声道:“大喜之日,若是倾了杯盏,可就不美了……夫君。”


    两声夫君砸得他头晕耳热,指尖更是无力,借着她的力道才不至于将杯盏松开。


    他低了视线,穿臂交杯之时,轻声道:“夫人,该成礼了。”


    灼热的呼吸落在脸侧,带起一片晕红,比上好的胭脂还要夺人眼目。


    合卺之酒不会太烈,多用清淡的甜酒,并不醉人。


    然而一杯入喉,两人却似醉了一般,脸飞红霞,眸生春水,你痴我缠地往那床榻而去。


    喜被上的花生桂圆被掀翻在地,响声之中隐有细微水声。


    繁复的衣衫也在此时为两人变换了解法,指尖一挑一抹便完成了它的使命,被抛掷在屏风之上。


    烛影与人影同摇晃,清酒醉人,也醉心怀。


    熏香不分你我,肆意交缠,自小巧的炉中升起,将室内盈满。


    间或能听得有情人几句呢喃细语,却因醉酒而听不真切。


    两人本就合拍,此时更是配合得当,哪怕酒意上涌,也不碍着今夜洞房花烛。


    手指交错,呼吸交缠,发丝凌乱。


    情到浓时,两人靠得极近。


    “再来一回,如何?”


    “我的回答是……”她俯下身去,吻轻轻落在那碧色的眼眸旁,“当然可以,夫君。”


    夜色浓重,离天明还远,他们还有许多时间来一一验证先前一同看过的画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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