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救美
这三句话一句比一句过分, 被如此下颜面的红郎还未说什么,在场诸位小姐却忍不住了,尤以与那人同在一处画舫的姑娘为甚。
那姑娘着一身素色百花裙, 瞧着年纪也不大, 左眼下一点胭脂痣,双手往窗上一撑, 探出大半个身子来冲上方叫喊:“你算哪根葱,也敢管红郎!”
“红郎爱弹什么弹什么,美人就是弹棉花都好听。”
楚袖瞥了一眼便猜到了此人身份——红郎最为忠实的追随者、清远侯家的宝贝女儿谢明珍。
只要有红郎的场次,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她定然到场。
最出名的当属有一次逃了宫宴入烟雨柳絮阁听红郎弹曲, 当夜被其兄长带着七八个侍卫从城南押了回去家法处置。
若是旁人,许也能风平浪静一段时间。
偏生这位谢小姐不同于常人, 夜里受了家法,第二天听闻烟雨柳絮阁有意将红郎编的舞让旁人跳, 便从床上跳下来冲到了阁中, 硬生生砸钱买下了那支舞。
如此奇人奇事,实在令人难以忘却。
“谢小姐果然大手笔,也不知那画舫上的位置要花多少银钱?”楚袖旁边一人瞧见谢明珍, 不由慨叹道:“我们这地方已然算是不错, 都花了数千两银子,谢小姐莫非真的能为了红郎豪掷千金?”
听她这般没见识,旁边几人便以扇掩唇笑作一团, 道:“这位小姐可是刚来京城没多久吧,咱们这位明珍小姐何止是豪掷千金, 万金都是有过的。”
那人一惊,忙道:“谢小姐对红郎如此情深, 今日这一遭,岂不是要和那人不死不休?”
“正是如此呢!”其中一人眼神往正骂个不停的谢明珍那边一扫,见她发上的钗环因动作幅度过大而落入水中,慨叹道:“谢小姐可不是我等凡夫俗子能企及的高度啊。”
就在几人聊起谢明珍之时,楚袖注意到高台上的红郎有了动作,他将那价值不菲的琴随手掷在了地上,如此不仔细的对待使得琴弦登时便崩裂了数根,琴身边缘处也磕碰出了痕迹。
“朱颜可是红郎珍视之物,竟就这么扔在了地上!”
“红郎可从来不会因旁人的闲言碎语改换心意,那人究竟是谁,为何能对红郎有如此大的影响?”
众人议论纷纷,谢明珍更是急迫,只恨不能肋下生翼飞到红郎身边去,只能扬声道:“红郎别管这个疯子,他就满嘴都是胡言乱语!”
“方才那曲弹得特别好,我很喜欢的!”
谢明珍绞尽脑汁地想让红郎高兴起来,然而她越急越想不出什么风花雪月的词儿来,只能用这般直白的话语剖白心意。
但红郎却因这些简单的话语轻轻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秾艳,唇角上翘的时候便更加艳丽。
刻意描画过的眼眸望过来的那一刻,谢明珍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随之一起停滞了。
“谢小姐捧场,实在是红郎之幸。”
他先是肯定了谢明珍的心意,而后话锋一转,道:“但此事的确是红郎有错在先,也不怪主家生气。”
主家?
众人的注意力本就都在红郎身上,他这话一出,便引得全场哗然。
“烟雨柳絮阁的主家?”
烟雨柳絮阁迄今已有数十年的历史,初初建成便在京中轰动一时。
大家都曾猜测过烟雨柳絮阁的主家究竟是哪一位人物,但无奈这位传闻中的主家神龙见首不见尾,任众人使尽手段也查不到分毫,最后只得作罢。
谁知今年风月之时,这位主家就忽然冒了出来!
难道真是为着红郎来的?
旁人不知个中关窍,谢明珍作为烟雨柳絮阁常客,却是知道些许风声的。
烟雨柳絮阁自八年前就换了个新主家,也是从那时起,烟雨柳絮阁才渐渐在京城中崭露头角。
以往烟雨柳絮阁只在世家圈子里小范围地流传,哪里像现在这般名气大,几乎能与城北的江洵楼媲美。
要知道哪怕有长公主这个女子典范在前,人们也不大能接受女子去烟花之地风流快活,便是作为第一人的云乐郡主,诋毁她的人也绝不在少数。
只不过是忌惮容王殿下的势力才不敢在云乐郡主面前嚼舌根罢了,没见前几个舞到云乐郡主面前的人,坟头草都三尺高了嘛。
谢明珍曾误闯过一次烟雨柳絮阁的后院,恰好就见得往日对她不假辞色的管事毕恭毕敬地将祁潇然送了出来。
是以她觉得烟雨柳絮阁的主家八成就是这位云乐郡主。
同为纨绔,祁潇然可过得比她快活多了,容王可不像她爹一般管东管西的,甚至还能为祁潇然撑腰,日子别提多舒坦了。
她曾想过要与祁潇然交好,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可今日看来,别说是交好了,她要单方面地向祁潇然宣战!
主家怎么了!做主家的就能大庭广众之下欺负人吗?
一气之下,谢明珍干脆从房中跑了出去,估摸着祁潇然的房间位置便冲了过去一通乱敲。
然而她敲得手都酸了,也没见有人回应,只有个着黄衫的小姑娘路过,好心提醒道:“小姐若是要寻这房中人,可来得有些迟了。”
“我方才见那位姑娘气势汹汹地带着根鞭子出去了,看方向是往高台去的。”
“什么!”
谢明珍也来不及追上去,干脆一脚将那房门踹开,凑到窗前看情况,正好就瞧见一个从头到脚都被帷帽盖住的人拾阶而上,腰间悬挂着一条铜骨鞭。
“喂!你有什么事就冲我来,不许对红郎出手!”
她这一声喊惹得台上两人齐齐侧目过来,但那人并未言语,反倒是红郎出言维护道:“谢小姐误会了,主家待我处处都好,如今是要接我回去。”
“红郎你别怕,你有委屈就说,我替你张目。”
“谢小姐,我当真没有什么冤屈,是心甘情愿要和主家一起回去的。”红郎摇摇头,弯腰将那琴抱起来,冲着谢明珍一颔首,便跟着那主家下去了。
两人隔空喊话,众人都看在眼里,更有不少人感慨红郎当真是一如既往的无情,哪怕是曾为他付出良多的谢明珍也不能让他多几分温情。
而楚袖在一众讨论之人中观察着对面宋公子的窗棂,见对方将那菱花镜一丢,双手按着窗棂往外观瞧,眼神不住地在高台之上逡巡。
看来,鱼儿还是上钩了。
她隐在帷帽下的面容带了几分笑,漫不经心地应合着众人言语,心中却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让宋公子来一场“英雄救美”,也方便云乐郡主瞧热闹。
祁潇然今日虽未来,可烟雨柳絮阁里的人都是她的耳目,不怕今日之事传不到她的耳朵里去。
待得上了正题,再请云乐郡主本人来出这一口气也不错。
眼看着高台之上两人相携离去,谢明珍黯然失神,浑浑噩噩地回了房间后便要了好几坛酒来。
竹帘被她扯下一半,想来也是无心再看之后的节目。
而宋公子就直接许多了,他当下便扯过一旁的外衫,匆匆将内裙包裹在内,面上轻纱覆盖,勉强做个遮挡就独身冲出了房门。
看他那急切的模样,楚袖也婉拒了几位小姐饮茶的邀请,起身先行离开。
这几艘画舫的布置楚袖再清楚不过,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踏上了湖岸,隔着几丈的距离观瞧前面两人的动静。
红郎并未做什么改装,依旧行在那包裹严实之人身侧,谈笑间言语轻缓,颇有几分温柔小意的模样。
两人并肩而行,时不时停在小摊前摆弄,才走出去不到百步,红郎手上已经提了不少东西。
而就在此时,披着赭色外衫的宋公子才步履匆匆地赶到,他脸上脂粉俱全,就连口脂都挑了红艳的来画。
宋公子拦在两人身前,先是戒备地看了红郎一眼,这才对着红郎身旁那人道:“许久未见,不知姑娘可还记得我?”
“当初我们在城外瞄龙阁上初遇,一见如故,之后更是多次相约诗会……”
红郎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听到“诗会”二字径直开口打断宋公子的话:“主家可不喜欢诗会那文绉绉的东西,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吧。”
“我怎么会认错人!”宋公子迭声解释,瞪着红郎道:“倒是你,做什么要与姑娘站得这般近!”
“像你这种下贱之人,就该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一个玩意儿,竟然也敢替主家答话!”
红郎被他这劈头盖脸一通骂,面上温柔神色一收。
他本就比宋公子高出半个头,冷着一张脸的时候很是唬人,他挤开凑上前来的宋公子,略微低头道:“还请这位公子莫要攀扯我家主子,没见主子不乐意与您答话么!”
宋公子被他一推,往后趔趄几步,面纱落了地,原本还隔着一层的脸就这么猛地撞入众人视线。
面前的两人还没什么反应,街上跑闹的孩童便被吓得叫喊:“娘!青天白日我见到鬼了!”
宋公子的妆容惨不忍睹,比起轻施脂粉的红郎可差远了。
脸涂得煞白,腮红点得浓重,口脂因着一路的奔波沾染在了面纱之上,还有一部分抹在了牙齿上,看着比丧事铺里的纸扎童子还吓人。
但宋公子本人好像并无自觉,顶着这样一张脸还往红郎身后凑,委屈得很:“姑娘你看他!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我二人情投意合、琴瑟和鸣,我这里还有姑娘送来的信物。”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织锦帕子,仔细打开后里头拖着一只金丝碧玺耳坠。
红郎瞧了一眼就恍然大悟道:“原来当初是你小子潜进烟雨柳絮阁里偷东西!”
宋公子面红耳赤道:“什么潜入,那是姑娘约我进去的!”
两个男子你推我攘地争吵起来,谁也不让谁,不曾想方才那被宋公子吓到的孩童慌不择路地跑出去,却脚下一滑往湖中翻去。
众人都看两人吵架,一时之间无人注意,也就只有主家拨开人群,第一时间冲出去,腰间铜鞭甩出,扯住那孩子的腰,猛一用力将人扯了回来。
孩童被扯回来,主家却被那力道带得往湖中栽去。
“主家!”
“姑娘!”
扑通一声,主家落入水中,红郎和宋公子同时往这边跑,面上慌张不似作假。
楚袖站在岸边不远处,向旁边的青年投去一个赞同的眼神。
红郎不谙水性,再急迫也只能在岸边等着,宋公子却是觉得自己胜了他一筹,当即便将外衫一扔,跳入水中去救人。
“姑娘莫怕,我这就来!”
第142章 钟情
宋公子水性也算不得好, 但勉勉强强也能在水面上浮着,累死累活地将落入湖中的姑娘扯上来,随便一抹面上的水, 便凑上前去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他下去得及时, 对方其实并没有在水中浸多久,但多少还是呛了几口水, 此时趴伏在地上咳个不停。
帷帽因沾水而吸附在身上,隐约能看出是个姑娘,衣衫厚实,倒不至于显露出什么皮肤来。
那姑娘将帷帽解下扔到一旁,红郎当即将外衫披在她肩上把人扶了起来。
他掏了手帕正欲为她擦拭, 便被对方接了过去,简单抹了几把后, 对方便往宋公子那边望去。
“多谢这位公子相救,不知公子姓甚名谁, 改日我也好登门道谢。”
宋公子本在拧衣上的水, 闻言更是欢欣雀跃,连忙道:“我二人这般心意相通,如何用登门道谢, 只要姑娘同意我的求……”
声音戛然而止, 恍若有人忽然点了他的哑穴一般。
一绺一绺的发丝尾端沁出水珠,砸在地上,湖水洗去了他面上乱七八糟的妆容, 看起来竟也像个翩翩公子。
只是他面上茫然不减,视线落在对面那陌生的一张脸上, 脑子乱得像浆糊一般,语无伦次地对着红郎道:“她、你……”
“她就是烟雨柳絮阁的主家?”
红郎蹙起眉头, 挡去宋公子有些冒犯的视线后道:“宋公子自顾自地缠上来,说了那么一通话,如今又质疑起主家的身份,究竟是什么意思?”
宋公子支支吾吾,半晌也说不出什么连贯话语来,指着对面的女子一口气没喘上来,径直晕了过去。
“公子,公子?”
宋公子晕倒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一个不知名的女子以一种极为担忧的语气呼喊着扑了上来。
他晕过去之后,那姑娘上前摇了许久都未见他转醒,猜想是真的晕过去了,方才回头同一直在旁却不动作的红郎道:“你应当是认识这位公子的吧,劳烦你将他送回府上了。”
认识倒是认识,只是不大愿意将这个人送回去。
这种变态的家伙,就应该踹进湖里好好清醒一番才是。
红郎表情阴翳,许久未有答话,对方也便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算是认识。”红郎向那女子招手,轻声言语道:“这位公子不大喜欢我,恐怕也不愿意让我送他回家,还是让他的仆役来吧。”
言罢,他看向另一边神色慌张的中年男子,那人看起来也很是眼熟,似乎是之前常蹲守在烟雨柳絮阁外的人。
宋公子在烟雨柳絮阁外不知安插了多少人物,红郎也只是在出阁时见过几个,没那闲工夫一一记的。
“还请将宋公子带回去吧,不然落水着凉,又要闹到阁中来了。”
那人并未说些什么,只是手脚更加麻利了几分,将晕倒在地的宋公子架在肩上便往外走。
眼看着解决了宋公子,红郎方道:“我们也该回去了。”
那姑娘拢了拢肩上宽大的外衫,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直到两人身影渐渐融入人群之中,站在不远处的楚袖才吐出一口气,扭头看向身侧的玄衣青年道:“事情处理完了?”
“之后便是大理寺的事情了。”面容冷峻的青年温声解释,眼神落在楚袖身上,隔着轻薄的纱幔望向她的眼睛:“他说想见见你,你同意吗?”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楚袖也没在此人身份上纠结,只是她不明白的是,对方为何要见她?
两人关系说来也算不得多熟稔,哪怕他寻冬云殿的彩云和翠英两位嬷嬷都比寻她要来的有道理些。
她心中不解,也便直白地问了出来。
哪想传话之人却是摇了摇头,道:“他并未说缘由,我只是代为传话,个中原因并不知晓。”
“原因你都不知晓,竟也愿意为他传话?我怎不知你二人情谊到此等地步?”
路眠闻言皱了皱眉头,神情专注地回答:“不是为他。”
这话勾起了楚袖的兴致,她挑眉道:“你这不是为他传话,难不成是为我传话么?”
本是句玩笑话,路眠却煞有介事地点头:“他邀你见面,去或不去应该取决于你的意愿才对。”
见他如此,她蓦然笑出声来:“你这人,还当真是与众不同。”
路眠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然而那姑娘却不解她的惑,只是将手伸到他面前来,语调轻快。
“牵手吗?”
他一时愣住,而后傻傻地重复一遍,还有些结巴:“牵、牵手?”
她还等着路眠做个回应,不想对方环顾四周后松了一口气,向这边走了几步,直到两人肩侧相抵,小声道:“这会不会对你不大好?”
还有心情想这些,看来也是愿意的。
是以,楚袖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将宽大的衣袖轻轻扯开,透露着些许粉色的手自其中探出。
先是试探性地点了点他的手背,在对方有些局促地摊开手掌后便如灵活的蛇一般挤了进去。
九月底天气逐渐转凉,楚袖本就体虚,手上便不免热度不足,此时与路眠贴在一起,感受着一股热意自交叠的皮肤处传过来,她舒展了眉目,慨然道:“习武果然好处诸多,单是体热这一项就让人羡慕不已了。”
路眠倒没说什么让她学武的话,只是僵着身子,眼神都不敢往这边落,道:“若是冷,我随时都在。”
“那你以后可得多到朔月坊来了,不然这‘汤郎君’可做得不称职。”
女子的温柔浅笑落在耳畔,将那处烧得愈发红了。
路眠被她这般打趣,却还是认命地稍微使了些力气,将那抹云收入掌中,沉声应好。
两人并肩行走,素淡的袖摆压在深沉的玄衣之上,十分惹眼。
见楚袖未因旁人视线有什么不适,路眠这才放下心来,指了一处捏泥偶的小摊:“要去看看么?”
两人互通心意以来,路眠处处都顺着她,如此明确地提出想法,倒还是第一次。
左右云乐郡主的委托今日也算告一段落,画舫之上的风月场也自有烟雨柳絮阁的人把控,陪着他去玩乐一番也并无不可。
那捏泥人的小摊生意很是一般,他们过去的时候旁边只有一个脸颊圆润的小男孩捧着书,见他们来,也不先喊大人,反倒是慢悠悠地问道:“两位可以随意看。”
“这几个可以上手摸,那几个不行,还没干呢。”
两人闻言便顺着那男孩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后面一张不大的方桌上齐齐整整摆了许多泥偶,有憨态可掬的动物,也有栩栩如生的人,一眼瞧过去颇为壮观。
摊主的手艺极其了得,楚袖只不过随意一瞥,一下子就被最边缘处的一只圆滚滚的猫儿攫住了心神。
是以她当即便指着那猫儿问道:“不知这个泥偶如何卖?”
小男孩将书重新拿起来还没读几行字,就听得她的问话,看来这两位并不是单纯来看看的。
故他将书合上放到一旁的书箱之中,站起身来道:“小物件十文起,动物二十文起,人偶五十文起。”
这只是个起步价,放在寻常人家中绝对算不得便宜。
毕竟那是个不能吃不能用、只是摆着好看的泥塑,也难怪生意一般。
“你若是看对了那桌子上的,得过半个时辰再来。”
那猫儿实在是合眼缘,她没怎么犹豫便决定买下,与那男孩问好了价钱,便看向明明是提议之人却不发一言的路眠:“你挑对了什么,我一起买了,待会儿也好来取。”
路眠却对着男孩道:“不知自己做要付多少银钱?”
男孩面色如常,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听见这话了,回道:“客人若是要上手,价钱便贵上一些,要三十文钱。”
“若要绘彩,便再添十文。”
见对方似有意动,男孩劝诫道:“第一次上手难免会有失误。”
“若是有想做的模样,待会儿我爷爷回来,请他做便是了。”
“无需担心价钱,只比这些个成品贵个五文钱。”
倒是考虑得很是全面。
楚袖没什么上手的想法,她做这些个精细活计向来没天赋,与其花时间学这个,还不如直接买现成的。
路眠与她正相反,是个极其心灵手巧的人,不管是之前编的五色线还是后来送到朔月坊来的精致糕点,都能看出其天赋来。
他有心自己做,楚袖自然也不会劝他,反倒是掏出银钱塞进他手中,道:“你且去换些铜钱来,我在此处等你。”
路眠也没拒绝那枚银两,攥着就大步往不远处的铺子去了。
没有哪家钱庄愿意临水而建,但青白湖又是个风花雪月的好去处。
那些个世家公子、风雅文人都爱往这地方钻,带了大把的银钱想买东西却没法子找零。
久而久之,湖畔那些个大铺子多少也会备些银钱铜板方便他们来换,也算结个善缘。
单独与楚袖相处的男孩也没什么窘迫模样,为她搬来个竹编的凳子后便自顾自地拿书看了起来。
她好奇是什么书能引得年岁这般小的孩童入迷,却见那封皮上字迹规整地写着三个大字。
“风月债?”
《风月债》销量极佳是不假,但没想到连这般年纪的孩子都喜欢看,看来这话本子的作者的确有些本事在。
“你也看过这本书吗?”男孩被她的话吸引,眼睛从书上移开,落到她身上,求知若渴地问道:“那你可知这两位主人公为何一见钟情?”
第143章 泥偶
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会问出这种问题来, 楚袖先是一愣,继而笑道:“一见钟情这种事情就是没有道理的呀。”
小男孩听得懵懵懂懂,只大概知道面前这姑娘也是个不知情的。
当下也不再问这些, 转而问了一个他极为关心的问题:“那《风月债》什么时候能出大结局呀?”
楚袖倒是知道写《风月债》的枫先生的真实身份, 可她一没立场、二没理由,哪里能去催促人家写书。
她有些无奈, 道:“那得看枫先生什么时候写了,我如何能管得了枫先生呢。”
“可是枫先生足足三年未写了。”孩童纤细的手指扣在书页旁,无意识地蹂躏着。“娘以前可爱看了,一直都没等到结局,嘱咐我有生之年看到大结局后给她讲呢。”
他无意间的话语透露出许多信息, 楚袖不免怜爱,安抚道:“许是枫先生三年磨一册, 过些日子就发新书呢!”
够不够一册她不曾知晓,但枫先生还在写故事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姐姐说的有道理, 我娘也是这么说的, 她是枫先生的忠实拥趸。”
“下次等枫先生新书发售,我一定要为娘亲抢到第一本!”
提起这个,介绍泥偶时还颇为老成的孩童就变成了这般年纪该有的模样。
“还惦记着枫先生呢。”
年迈的声音含笑接了话头, 孩童抱着书起身, 脆生生地道破来人身份:“爷爷。”
楚袖也在那人出声时起身,此时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晚辈礼:“老人家。”
灰衣短打的老年人鬓发如星,被她这礼数吓得连连摆手:“老朽不过是市井中一捏泥人的平头百姓, 当不得姑娘一礼。”
尽管如此,楚袖还是做全了礼数, 方才回道:“小女子也只是做点小买卖的商贩,不是什么高门大户里的小姐, 老人家不必惊慌。”
老者闻言便笑起来:“不知姑娘是想做个什么样式的?老朽别的不行,这泥人手艺可算得上是一绝了。”
男孩在一旁扯他衣角:“爷爷,不是这位姑娘,是另一位公子,他要自己捏泥人。”
“就是那位!”
路眠一身黑衣,身形高大,行走在人群间也极为显眼。
更别说他目标明确地往这边来,见几人一同望过来,便快步几分。
老者看了看那瞧着就很是不凡的公子,问道:“不知公子想做些什么?”
路眠却只是将数好的铜钱塞进老者手里,诚恳道:“有劳先生了。”
“老朽活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有人叫我先生。”老者喜笑颜开,拉着路眠就到了摊位后头。
楚袖本想跟上去,可才走了几步就被路眠叫停了,问他原因也不说,只让她在前头等着。
“初学者捏泥人,大多都捏得东倒西歪,将泥胚飞溅出来的人也不是没有。公子应当只是不想脏了姑娘的衣裙。”孩童如此帮路眠解释着。
楚袖觉得有些好笑,她并不是在意这些的性子,但路眠都这么说了,她干脆又坐下来,和男孩凑到一起看他手中那本《风月债》。
说起来她还从未如此悠闲地看过话本,不多时便沉浸了进去,与一八岁孩童聊起故事情节也津津有味。
事实证明,哪怕是天纵奇才,也难以在短短半个时辰里捏出个像样的泥人来。
路眠那边还在奋战,楚袖则是将那些个失败品取过来把玩。
前头几个连个人形都看不出来,她左瞧右瞧,勉强能分辨出个头尾来。
再往后就好些,泥偶生出歪歪扭扭的四肢来,像是鬼怪故事里被移植了旁人胳膊的怪物一般。
等她看到最后几个的时候,神色一怔,问道:“这是什么情况,头怎么东倒西歪的?”
她这话都是说得保守了,其中有一个泥偶的身子做得极佳,单看便是个纤细的姑娘,奈何头颅不翼而飞,看着极为可怖。
手中攥着一柄竹刀在泥偶头上刻画的路眠闻言面上流露出几分尴尬,道:“ 力道一时没控制好。”
所以那些头都是被竹刀戳烂了吗?
楚袖没开口问,只是继续蹲在前头和孩童聊天。
他手里的《风月债》只是一册,两人阅读速度不慢,没多久便看完了,百无聊赖之下也只能寻些话题来聊天。
当然,大部分都是楚袖在讲,那孩童在听,毕竟楚袖年长他许多岁,见识也广。
这孩子才八岁,那些个经史子集听着就沉闷,是以她挑的都是些奇闻轶事,其中不乏志怪故事,将他哄得一愣一愣的。
非但如此,不少路过的孩童也被她口中的奇诡世界吸引,长久地停留在泥人摊位前,远远望去,倒是一副生意极佳的模样了。
人都有好奇心,哪里人多便爱往哪里钻,哪怕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也不例外。
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摆在外头的泥人便销售一空。
孩童默默数着铜板,心道这位姑娘帮着他们卖了如此多的泥偶,是不是可以免去那位公子付的钱了?
这般想着,他也钻到后头去询问爷爷的意见。
老者一直专注教路眠,也没怎么在意外头的吵嚷声,还以为又是些来看泥偶的人,听得孙儿所言便一愣,往外一瞧,台子上果不见泥偶,当下便道:“这两位可是我们的大恩人,自然是要的。”
原本全神贯注刻画面部表情的路眠不曾停手,径直回道:“买东西自是要付钱的。”
“就连那些刻坏的泥偶人,我也一并付了。”
路眠不是个会占旁人便宜的人,更别说楚袖看着似乎对那些失败品有兴趣,一起拿回去也能算作个纪念。
“这哪里使得呢,二位已经帮了我们爷孙许多……”
路眠刻下最后一笔,将人偶轻轻放在一旁晾干,起身道:“是老人家的手艺好,他们才会买帐。”
“若是你免了这钱,我会不高兴。”
“她也是。”
拒绝人的话老者听过许多,倒还是第一次见如此直白地言明自己不高兴的。
他有些哭笑不得,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那不如这样,老朽送你们一个泥偶,这总成吧?”
怕又被拒绝,他忙道:“您若是不收,老朽心里可不痛快,今日怕是要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了。”
都说成这样了,路眠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默然起身为老者让出了位置。
老者捏泥人显然很有一手,一边塑形还能一边分神和他聊天。
“公子和外头那姑娘是一对吧?”
老者这话虽是问话,但却是个肯定的语调。
路眠惊讶不已,要知道这位老人家来时他与阿袖可并未牵手,也不知是如何得知的。
瞥见他面上惊异神色,老者笑道:“情意绵绵的眼神,老人家可不会认错的。”
“是,她是我的心上人。”
“公子承认得倒是痛快,那老丈这礼物也不算送错人。”老者朗笑几声,手下动作变幻,一对泥偶便初具人形,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落了刀,寥寥几笔便刻画出两人的风韵来。
老者不知他二人的身份,也做不出什么代表性的物什来,因此挑了个最为讨喜的模样——成婚。
朱红落彩,一对佳偶相携,笑盈盈地望着他。
直到老者将那对泥偶捧到一旁,路眠还呆愣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耳根红晕不散。
泥偶成形需要些时间,正巧此时也到了用晚膳的时间,楚袖便自告奋勇地带着男孩出去买些吃食,路眠和老者则是坐在一堆泥人里等着两人回来。
“两位感情甚笃,许是好事将近,老朽这礼物送得应当也算时候。”
路眠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他们才通心意不久,离成婚怕还有些年头。
倒不是他不想快些与她成婚,只是他一向尊重阿袖的意愿。
多年相识,两人对彼此都算得上了解,在一起顺其自然。
可成婚不一样。
按阿袖的意思,成婚后她便成了路夫人,不再是朔月坊的楚老板。
因此在这天日改换之前,她绝不成婚。
路眠喜欢的是她这个人,自然不会因为她不愿成婚就生出什么嫌隙来。
是以两人只在提了一次这话题后就再也不说相关之事,今日被这老者点出,他反倒有些怕阿袖觉得是他在逼迫。
可旁人好意又不好推诿,只能用一种迂回的方法。
“这泥偶,我明日来取吧。”
老者讶然:“这东西待会儿便干了,一次性取走也方便些。”
“观公子气度,也不是寻常人家,怕是没那么多闲工夫吧。”
“无事,抽空来一趟便可。”
路眠如此坚持,老者自然应了下来。
不多时,楚袖与那孩童带着几个热乎乎的烧饼回来,招呼他们二人来拿。
老者先过去,路眠则是找了个盒子将那对婚偶挡了起来,才走了过去。
楚袖塞了一个饼在他手里,道:“这家饼用了酥油,比一般的饼好吃多了。”
路眠张嘴咬了一口,一股醇香弥漫口舌,他同意地点了点头:“是好吃。”
楚袖饭量小,到最后也只吃了半个,另外半个自然是进了路眠的肚子。
填饱了肚子,路眠出去买了口木箱装那些失败的泥偶,最后成功的两个则是被楚袖捧在手中把玩。
她越看越喜欢,指尖摩挲着两个小人的脸颊,轻声道:“也是一对啊……”
“既然如此,你拿这个,我拿这个。”
她将模样似路眠的泥偶攥在手里,将“自己”送了出去。
路眠却不接,只是道:“既然是一对,那自是要在一起的。”
“放在你那里,我会欢喜。”
第144章 送别
在那场风波之后, 宋公子只在家中待了三天便重整旗鼓,又带着仆从蹲守在了烟雨柳絮阁之外。
他这般阵仗搞得祁潇然不厌其烦,只能在家中憋屈地欣赏先前画好的美人卷, 顺带着为柳家兄妹送行。
柳家兄妹在京中本就无甚人脉, 柳亭倒台后大家更是唯恐避之不及。
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等着看祁潇然落井下石,毕竟容王和柳国公的关系极为僵硬, 哪怕两人先前交好,如今怕是也不成了。
可谁曾想祁潇然一点也不在意,这些天拉着柳臻颜可算是好好将京城逛了一遍,就连晚间的烟雨柳絮阁都瞒着陆檐去了一次。
此次离京,也不知多少年后才能再见面。
祁潇然便干脆地将与柳家兄妹有点关系的人都请来了, 当然,主要是靠楚袖去联络。
到最后竟也勉强凑出一桌饭来。
说到底也是在容王府中用膳, 哪怕祁潇然不愿意,她依旧坐在主位上, 一左一右分别是柳臻颜和楚袖, 两人再往下便是路眠和陆檐,苏瑾泽则是一人霸占了祁潇然对面的位置。
殷愿安表示以自己目前的身份不大合适出现在人前,只是将礼物拿给楚袖托她转交。
至于叶怡兰和月怜两人, 则直接以与祁潇然不熟的缘由拒绝了。
是以这桌上说到底也只有六个人。
陆檐和路眠分别帮着楚袖和柳臻颜布菜, 祁潇然也时不时能得两位姑娘投喂,苏瑾泽一顿饭吃得是食不知味,只有席间佳酿才能抚慰心灵。
路眠没空管他, 他自是放开了喝,不一会儿便面生红晕, 整个人往后一靠搭在椅背上出神。
正巧此时祁潇然伸手提酒,才发现酒壶个个都空, 当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瞪对面的酒鬼:“喝酒就喝酒,把本郡主的酒都捞走了是几个意思!”
“我拿之前问过你了啊,你嫌我烦,摆手让我自己拿的呀。”虽说苏瑾泽时常恶作剧,但也是知道分寸的,不会在这种场合下闹事。
“哪有这回事!”
眼看祁潇然要不认账,苏瑾泽也急了,当即站起身来,拉扯身旁的两个青年道:“不信你问他们,看到底是谁在胡说八道!”
祁潇然眼风一扫,问道:“你们说呢?”
陆檐素来是个温和性子,与祁潇然也不过几面之缘,此时被她这么一问,反倒支吾了起来。
路眠倒是没什么顾虑,干脆利落地回道:“郡主是答应了的。”
有了好兄弟撑腰,苏瑾泽也挺起身板瞪了回去:“你看,都说我不是那种人了。”
知道是自己弄错,祁潇然翻了个白眼坐下,没好气地道了个歉,而后便吩咐下人再取一壶酒来。
“既是送行,岂可无酒。”
祁潇然先满了一杯饮下,方才将手中酒壶转了一圈让众人满上。
她率先起身,高举玉杯道:“本郡主在京中多年也未得几个朋友,而今一年得俩,也算圆满。”
“颜颜不日离京,我这做朋友的也没什么好送的,便将先前所绘美人卷赠予你,也算是个纪念。”
“若是哪日想念,便归京来寻我!”
“希望多年之后,还能如今日这般,与诸位开怀畅饮!”
言罢,她便将杯盏往中间一推,小巧的玉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声响。
众人倾杯作乐,也不知是谁提出要投壶,等楚袖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家已经颇为自觉地分了组。
按规则来应当是两人一组,无奈祁潇然与苏瑾泽互相看不顺眼,也便造就了如今六人分四组的局面。
不过说是六人,实际上也不过是四人比拼罢了。
每组得竹矢四枚,轮流在十步开外的地方投射,一轮下来看谁投中最多便是赢家。
陆檐只在最开始时投了两枚,再之后便退到一旁任柳臻颜发挥了。
楚袖比他稍好些,但也不过一合便自发地离了位置,与陆檐坐在一处饮茶瞧几人比试。
这几人多少都有些功夫在身,最差的当然就是未曾有过正经武艺师傅的柳臻颜。
不多时便因输得太多而退场了,只能悻悻地坐在陆檐身旁。
“我输得好惨啊。”她闷闷不乐,陆檐正想安慰几句,便见得她眼睛一亮,朝着那边拍掌叫好,再一看,果是祁潇然四枚均入壶。
祁潇然挺胸抬头,一副自豪模样,也对着柳臻颜摆手。
楚袖清浅一笑,正对上在祁潇然身旁准备上场的路眠视线,便打了个鼓励的手势。
路眠垂下眼帘,将数枚竹矢捏在手中,眼神如鹰隼,腕间用力,竟是要一次性投掷出去。
苏瑾泽在一旁怪叫:“喂喂喂!只是玩个游戏罢了,没必要这么认真吧!”
然而这却并不能阻止路眠,相反,他更加专注地盯着那小小的壶口,几枚竹矢划开空气,直直落入其中。
“好!”柳臻颜十分捧场地鼓掌叫好,与方才祁潇然投中时一模一样。
原本三人旗鼓相当,等路眠真上了心,输家自是要在祁潇然和苏瑾泽中二选一了。
两人都是不服输的性子,较起真来也不相上下,到最后竟是将祁潇然院中酒窖都搬了一半出来。
“停停停,我认输!”苏瑾泽瘫倒在地,肚子喝得滚圆。人还没醉,只是被太多酒水撑得再喝不下了。
祁潇然也少有一日喝这么多酒的时候,但她性子倔,不愿意承认自己比个男子差,哪怕此时也拎着个长颈窄口的酒瓶喝着。
闻言她便笑将起来,原本十分凌厉的眉眼也柔软几分,斜睨过来看向众人时更是十足的风情入骨。
“哼哼,就说你不行,还非要和本郡主争。”
“如今知道谁更厉害了吧?”
苏瑾泽连忙点头:“你最厉害,你最厉害……”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敷衍,但祁潇然也不在意那么多,见他承认也就不再拘着人,裙角一扬便扑向了不远处的楚袖。
祁潇然身量比楚袖高些,又常练武,这么一扑险些直接将楚袖扑倒,还是路眠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才免于两人一同栽倒的结局。
“云乐郡主,做事还请稳重些。”路眠皱眉提醒,然而祁潇然在楚袖身上趴着,连个眼神都不给他。
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将人扶了起来,便在一旁看顾着,以防祁潇然又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来。
“楚姑娘什么时候能入我画中?”说着,她便要抚上楚袖的面颊。
楚袖几时与人这般亲近过,不由得蹙眉后退,但再如何躲也比不过祁潇然的手快。
那点温热落在脸上,她略微睁大了眼睛。
这般近的距离,路眠也来不及将祁潇然扯开,只能以手掌作为阻隔,挤开了祁潇然的手。
三人纠缠在一起,一旁的柳家兄妹被这变故惊得都往旁边挪了几分。
楚袖先是看向了路眠,见他神色不虞,当下便一把抓着祁潇然的手扯了下来,然而路眠的手还贴在她脸上不动。
她目带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轻声唤他:“ 路眠?”
这一声仿佛烫着他似的,连忙将手挪了开来,问道:“你没事吧?”
她点了点头,将还在她怀里挣扎个不停的祁潇然扶起来,望着对方满是红霞的面庞无奈叹气:“明明早就醉了,还非要和苏瑾泽比试。”
“这下可好,主人家先醉过去了,今日不如就这么散了吧。”
她望向这场宴会的两位主人公,两人听她言语,当即点头如捣蒜,柳臻颜更是上前来帮忙把祁潇然架起来,对着想来帮忙的楚袖摆摆手:“楚妹妹坐着歇会儿吧,我把潇然送进去就出来和你们一起走。”
话是这么说,但她扶着祁潇然才走出去几步便被院中的下仆拦了下来,两人交涉一番,柳臻颜便带着个小姑娘回来了。
不等众人问起,柳臻颜便一股脑地说出了此人的来意:“说是要送我们出府的,我都说不用了,这条街我们还是熟的。”
本以为她这么说,楚袖应当也会有共鸣,然而对方却赞同地点了点头,同那姑娘道:“倒是麻烦这位姑娘了。”
那人摇了摇头,轻声道:“几位跟着奴婢,我们往后门去。”
柳臻颜惊讶道:“怎么还要走后门?那家伙不会还没走吧?”
看着婢女艰难地点了点头,柳臻颜气就不打一处来,一手握在腰间佩剑上,面色愤慨:“这家伙每日追着潇然跑,当真是个狗皮膏药。”
“打骂都不走,八成脑子有问题。”
自打上次生日宴后,柳臻颜和祁潇然几乎是形影不离,自然也撞见过那位尾随的宋公子,长得人模人样的,做的事倒是一件比一件不像人。
有一次甚至躲在温泉里想着偷窥潇然,要不是潇然警惕,事先查探了一番,就被这疯子得逞了。
那一次两人都对那位宋公子动了手,本以为能让他歇上个十天半个月不来骚扰,谁想第二天便让府中下人抬着他堵在了容王府前,把两人气了个半死。
“这家伙有完没完,我今日非得和他比划比划不成!”
柳臻颜气势汹汹地往外走,楚袖见状赶忙喊住她,对方却道:“反正我马上就要离开京城,大不了揍完人今晚就走,他拿我没办法的。”
“不是担心你不能全身而退,而是今日有出戏要演,你这一出手,岂不是要搞砸了。”
“啊?”柳臻颜怔愣片刻,转念一想也是,便提议去看看:“那家伙仗着没脸没皮,我们又不敢真打死他,一天天地在人面前晃悠。今日我也要好好瞧瞧他的热闹才是。”
“潇然醉倒了,那就让我替她看!”
第145章 热闹
在柳臻颜的起哄之下, 苏瑾泽也起了兴致,两人你推我攘地往正门走。
楚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路眠见状便道:“可要我将他拽回来?”
陆檐也低声道:“我也可将颜儿喊回来。”
“算了, 今日若是不让他们看见, 怕是过几天还要去寻宋公子的麻烦。”楚袖思考片刻,便打算让他们今日尽了兴, 也便不会妨碍下一步动作。“只是要麻烦你们守在他二人身边,切莫让他们出声亦或是冲出去了。”
两人自然无有不应。
待得三人追上前头那两人时,离正门已经不远。
平日里王府的正门都是敞开着的,如今却紧闭着,非但如此, 门后还有着数名带刀侍卫,面色肃然地盯着两扇朱红的大门。
“这是什么情况?”
柳臻颜来过几次容王府, 次次都是走后门,路过正门时也只能见得门扉紧闭, 不知内里如何, 今日才知里头竟还有侍卫守着。
除了带刀侍卫以外,门边还有一个身着靛蓝色衣衫的中年人,见得是云乐郡主的好友, 也便一礼道:“李荣见过几位贵客。”
“贵客若是要出门, 还是往后门去吧。”李荣说完便吩咐身旁跟着的一个小厮,却被柳臻颜打断:“不是,我们现在不走呢。”
“那您这是……”绕府里瞎走吗?
李荣面上的疑惑都快具象化了, 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柳臻颜实话实说:“你们该干啥干啥, 我们从那边看两眼就行。”她指了指一旁的墙檐。
“若只是在府内看看,自然是可以的。”李荣同意下来, 而后便使人搬了两架竹梯过来。
苏瑾泽瞥了一眼就把竹梯让给了两个姑娘,他自己则是纵身一跃跳上了屋檐,趴在上头瞧热闹。
陆檐对这些不感兴趣,也就在下头帮着柳臻颜扶着梯子。
楚袖亦是攀附在竹梯之上,倚着墙边看向门外。
为了能让祁潇然一出门就见到他,宋公子也算是使尽了浑身解数。
楚袖来得早,路过正门时宋公子还不在,因此也就没见到他这幅阵仗。
如今打眼一瞧,哪怕是楚袖也不得不承认,宋公子是真的舍得下功夫。
光天化日堵门口就不说了,竟还搬来了案几,颇为风雅地围炉煮茶,时不时高声吟诗。
楚袖仔细听了会儿,发现也不是什么新作的诗词,而是早先卖得极为火爆的一本诗集里的风月诗。
这一幕倘若出现在府内,她也就不说什么了,偏生是在别人家门口,就显得尤为做作了。
起码柳臻颜就很看不惯,怕惊动了宋公子,只能凑过来小声道:“楚妹妹你瞧他,惯会装相。”
“看着温文尔雅的,其实就是个黑心肝的玩意儿。”
不等楚袖问,柳臻颜便倒豆子般说了出来:“之前我与潇然出去玩,每次遇到他我都倒霉。”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我和这人犯冲,直到有一次撞见这人让仆役在我经过的时候往下泼水,让我脏了衣裙就不能与潇然一道出去玩了,然后他就有机会上位!”
“真是痴心妄想,潇然才不喜欢他呢!”
就在柳臻颜唠唠叨叨说个不停的时候,下面也发生了变故。
故作高雅的吟诵声骤然变调,楚袖扯了扯柳臻颜的袖子,指向下方,示意她别再讲了。
柳臻颜噤声,顺着她的手指往下看去,便见得一向趾高气昂、眼高于顶的宋公子不知为何从软垫上蹿了起来,扯了身旁两个正打扇的小厮挡在身前,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能把这家伙逼得如此,来的人想来很有本事!”
这般想着,她满怀期待地朝着宋公子躲避的方向看过去,却只见得一个英姿飒爽的红衣女子。
离得稍远,柳臻颜看不清楚那姑娘容貌究竟如何,单看气质也觉得此人非同凡响。
待得那姑娘走近了些,她一眼便注意到了那交缠在红衣外充当腰带的铜骨鞭。
“这不是……”
“不是,是仿品。”楚袖指了指那鞭柄处的红色,道:“这是纯铜鞭,专门仿着郡主那根银丝铜骨鞭做的。”
“离远些的时候瞧不出来。”
她解释的时候,宋公子正猫着腰想跑,只是还没走出去几步就有一道鞭影甩了过来。
小厮也是人,破空声传来之时下意识便要往旁边跑,那鞭子便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从两人中间穿过,径直缠上了宋公子的腰身,令他再难向外踏出一步。
宋公子只觉腰间一紧,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再睁眼看见的便是那张已经称得上是熟悉的脸庞。
明明这姑娘生得也算是花容月貌,在他看来却比鬼怪还要吓人,恨不得当即就能晕过去。
“玉郎,你可算是醒了,方才将我吓得魂飞魄散的呢。”
“你可有事?要不还是去医馆看看吧,我知道城东有一家极负盛名的医馆,听说是年老的御医出宫开的呢……”
那姑娘架着宋公子就要往外走,他连忙挣扎起来,叫喊道:“不用不用,我好着呢!”
“姑娘快放我下来吧,这大庭广众的,让人瞧见了也不好。”
谁知那姑娘却揽得更紧了些,另一只手在他施了脂粉的面容上一抹,便蹭下一小块儿来。
宋公子是个容易晒黑的体质,夏日里在外蹲守祁潇然时晒得狠了些,至今还未恢复过来,又不想让祁潇然看见他肤色,只能使了这么个法子遮掩。
结果一下子撞上这么个冤家,硬生生将他的脸面扯下来踩。
他已经不想去看那两个低贱仆从是个什么神情了,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这个三番五次纠缠于他的女人给弄死。
宋公子心中杀意汹涌,那女子却恍若不知情一般,甚至将指尖上的脂粉痕迹怼到他面前,有些迷茫地说道:“玉郎原来不是身子骨弱才面色苍白啊。”
“听我的,涂脂抹粉对身体不好,日后可千万不要这么做了。”
攀在墙边的柳臻颜听得这话,登时便摆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来,与楚袖小声道:“都道风水轮流转,我还当宋公子成天和潇然说这个不准那个不许的,自己一定是做到这些事了。”
“却原来他自己也不爱听,还在那里教训别人!”
看着那女子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张帕子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径直糊在了宋公子脸上,几番揉弄之后,原本完美无暇的妆容也七零八落,瞧着就可怕的很。
柳臻颜更是险些笑出声来,不得已缩了身子回去,闷笑几声方才又探出头来。
宋公子被她这一套动作气得要死,当即便伸手要去夺那帕子,谁知那姑娘神色一变,摆出一副娇羞模样来:“玉郎若是想亲昵,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我们便交换信物,拜堂成亲如何?”
“谁要和你成婚!”
“我连你姓甚名谁,是哪方人士都不知情!”
那女子闻言更是惊喜,热泪盈眶地拉扯住他挣扎的手:“我就知道,玉郎也迫不及待,我这便带上户籍凭证,和玉郎一道去官府。”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我没说成婚!”宋公子竭力推开那凑上来的女子,扭头冲着那两个快把头钻到地下去的仆从吼道:“你们是眼瞎了嘛,没看到我在被奇怪的人纠缠嘛,还不快来帮忙!”
那两个仆从慌忙地转过身来,冲到近前来却不知如何帮忙,只能一人拉着宋公子的手臂,另一人去解他腰间缠绕的铜骨鞭。
他们满头大汗地折腾了好一会儿,却没能将两人分开,反倒是让那姑娘不大满意,略微一拉鞭柄,便将宋公子扯得离他更近了些。
宋公子气得破口大骂,没一会儿就口干舌燥地直喘粗气。
“玉郎口渴了吧,我备下了上好的清茶,正正好给玉郎解渴呢。”
“且随我来吧。”
对方也不给宋公子拒绝的机会,就维持着现如今这诡异的姿势将宋公子带走了。
那两个仆从一人搬着案几,另一人端着托盘,在两人身后穷追不舍。
如此令人发笑的一幕,柳臻颜硬是忍到了几人跑出了视线才笑出声来。
在下头帮她扶着梯子的陆檐颇为无奈,一边手上用力,一边劝道:“颜颜,若是看完了就下来吧,在上头也不好与楚老板讲话。”
柳臻颜一想也是这么个理,便听从兄长的话,从竹梯上爬了下来。
另一边楚袖也在路眠的搀扶下从竹梯上下来,才将将站稳,柳臻颜便冲着这边竖起了大拇指:“还得是楚妹妹本事高,这种家伙都让你治得服服帖帖的。”
看见那位宋公子倒霉,柳臻颜显然很是高兴,她眉飞色舞地拉过楚袖的手,将路眠都挤到了另一边去。
眼看着路眠神色不虞,陆檐登时出手,也扯住他的衣袖道:“先前与路兄说过的事情,不知结果如何了?”
路眠沉默片刻,见两个姑娘你侬我侬地走在前头,这才回复道:“柳大人没看那封信,直接撕了。”
虽然早就猜想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但真知道了心里还是有些膈应。
陆檐被父亲的操作整得哑口无言,最后也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与路眠一道跟在了两个姑娘身后。
至于苏瑾泽?
那家伙早在外头人走光的时候便施施然地从屋檐上翻了出去,美其名曰不绕远路,其实就是想再多看些热闹。
以苏瑾泽的隐匿功夫,再如何也不至于被一个文弱公子发现,众人也就随他去了。
第146章 排舞
但谁也没有想到, 他这一去,竟就去了整整一天一夜。
要不是奉命与宋公子上演“你追我逃”戏码的姑娘还时不时传消息回来,楚袖都要以为苏瑾泽是被什么人绑走了。
她有条不紊地整理着那姑娘传来的讯息, 可怎么看也没看出兵部侍郎家里有什么东西能值得苏瑾泽如此驻足。
今日又来朔月坊点卯的路眠见她这幅沉思模样, 便开口为她解惑:“八成是又在人家府中瞧见了什么八卦,应当就快回来了。”
苏瑾泽行事向来有分寸, 是以她只是思考了一会儿便将此事抛之脑后,转头同路眠说起了先前的那场邀约。
“说起来,他有没有说要什么时候见我?”
路眠摇头:“没有,只是提了这么一次。”
这也正常,毕竟人都被关到大牢里头去了, 不像以往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占据时间,可不就什么时候都可以了么!
“那, 我想今天去见他,可以么?”
路眠没问原因, 也没阻拦, 只道:“吃过午饭后我带你去。”
得了路眠的应承,她将桌上铺陈开来的各样书卷收揽起来,而后起身道:“那在此之前, 就先看看坊里的大家练得如何了吧?”
路眠点头同意, 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往楼下走。
他对于器乐都不大感兴趣,平日里在宴会里听着管弦丝竹都犯困,压根儿也没什么品鉴的天赋。
是以这些时日来朔月坊,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如背后灵一般跟着楚袖,也不开口说话点评。
起初还有人讶异地问几句, 后来坊中人都习惯后,他便更没有存在感了。
但即便如此, 他也不觉得枯燥,依旧喜欢陪着楚袖在坊中行走。
马上就是下元节,朔月坊为此筹备了一支新舞,不仅乐曲是新编的,就连规模也是前所未有的大。
人多就容易出错,为了这支舞,楚袖也整整十天没好好休息过了。
她脾性好,教学时却异常严格,一处错漏便要重排,朔月坊众人嘴上虽没说什么,但却难掩面上疲态。
路眠与楚袖一道停靠在二楼栏杆处,从高处往下看众人翩翩起舞,青白蓝三色的衣衫挥舞开来,像是万花筒里觑见的景象一般。
素淡的颜色渐渐收拢起来,仿佛花儿开败,赭红艳紫自它们身边吐蕊,猛地夺去观者视线。
一开始如流水般清脆低吟的曲子也蓦然闯入了几声鼓响,惊雷乍破,曲调一下子就变得雄浑起来,配合台上那些着青白蓝三色舞者的动作有如直面海上波涛汹涌。
台上台下俱有条不紊地进行,台上以数名着彩衣的女子为中心缓缓开始转动,台下则以箜篌为主导,开启了玄而又玄的音色。
楚袖认真起来的时候,面上是谬什么表情的,这也使得那张本就清冷的面庞看起来更显疏离。
她垂了头,偏长的眼睫便遮盖了她的眼神,让路眠也猜不准她是如何想的。
但至今都未打断,想来是要比之前要好的。
或许今日就能排好了呢?
心中才掠过这么一个念头,就见下方原本聚拢的花瓣自某一点塌了下去,以点成线,花卉便失了原有的形状。
许是慌张也会传染,台上出错的同时,台下曲调也乱了几处。
路眠听不出来是哪个乐器出了错,只是听到了极为明显的尖利声响。
下头乱作一团,尤以舞台上的人为甚。
眼看着这次排练又失败了,抱着箜篌的叶怡兰面色不佳地呼出一口气,在众多乐师的视线中霍然起身,疾步到了擂鼓的乐师身旁,夺了鼓槌便狠狠敲击了数次。
沉闷的响声吸引了嘈杂的人群注意,自然也就能静下心来听人讲话。
叶怡兰在坊中地位仅次于楚袖,如今冷脸望来,不少人都被她震慑,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
“方才为何出错?”
众人唯唯诺诺,无人应答。
毕竟大家心里都记挂着舞姿动作,也没空去看旁人。
“舒柳扭伤了脚,暂时动不了。”
楚袖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叶怡兰不由得抬头与她对视了一眼,而后便抿了抿唇道:“先将舒柳扶到台下去,喊坊中的刘大夫帮他看看吧。”
楚袖对于叶怡兰的安排十分满意,只是补充了一句:“接着排练,切记莫要慌乱,莫要心急。”
“群舞最忌讳如此,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人受伤。”
她话语虽冷淡,但说到底也是为他们好,他们自然不会有什么委屈心思,连忙称是。
不多时,月怜和另一名青衣女子便搀扶着右脚不能落地的一名男子下了高台。
路眠被楚袖打发去喊刘大夫,她自己则是下楼候在了舒柳身旁。
舒柳显然很是羞愧,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便低垂了头颅,闷声道:“ 楚老板,对不起。”
“你不必同我道歉。”楚袖指了指台上又重新流动起来的人群,道:“今日之事乃是个意外,谁也预料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楚袖在上方看得清楚,舒柳并未行差踏错一步,舞姿也一直合拍,只是蓦然矮了一截下去。
“你先前脚腕便受过伤是不是?”
楚袖说这话的时候转过身来,正对上舒柳望着台上有些出神的侧脸。
对方显然没想到她的话题变换得如此之快,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地便要去捂右脚踝。
刺痛传来,他才如梦初醒地放开了手,呐呐出声:“楚老板,对不起。”
“我是真的很想登台表演……”
舒柳原本是作为乐师入坊的,一直以来也极为勤勉,奈何他在乐器上实在是不甚通达,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做了舞者。
他肯下苦功,不管是形态还是外貌都算出众,单楚袖有印象的表演里都有他的身影。
换言之,他几乎次次表演都在,为何一定要执着于这次呢?
心中有疑问,她干脆也问了出来。
舒柳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楚老板是知道的,我入坊前是个流民。”
“家乡连年大旱,我与妹妹不得已背井离乡,好不容易挨着到了京城,谁知我二人却彻底失散了。”
“妹妹最是喜欢热闹,下元节此等大事,她一定会来看的!”
提起妹妹,舒柳就激动起来,甚至伸出手扯住楚袖的衣角便要往地下跪:“拜托了楚老板,我真的很需要这一次机会,哪怕让我做个最边缘的人物也可以!”
楚袖拦不住他的动作,但闻言却皱眉道:“莫说让你做个边缘舞者了,便是再让你做如今的位置……”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舒柳哀怨的视线中继续说了下去:“群舞是不能凸显个人的,哪怕你强行上台,也根本达不到你想要的目的,何不好好修养,等着下一次机会呢。”
“可是下元节……”舒柳还想再争取一番,就被楚袖无情地打断了。
“舒柳。”
仅仅是叫了他的名字,舒柳便再说不出一句话了,他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垮了下去。
两人僵持之时,路眠带着刘大夫过来为舒柳处理伤处。
楚袖退开了些,与路眠站在一处,思绪正乱之时,手便被一抹温热包裹。
她抬头看了身侧的路眠一眼,他面色沉静,目视前方,一点也看不出是会牵手安慰的人。
舒柳的伤不算重,但也得修养个十天半个月,下元节的群舞是不用想了。
“这些天少走动些,吃饭就麻烦同舍的人帮你带一下,这样也能好得快一些。”刘大夫说着,便从药箱里取出一贴膏药,啪地一声贴在了那红肿似猪蹄的脚踝处。
他动作称不上温柔,舒柳被刺激得眼泪都出来了,却还是老实地道谢:“多谢刘大夫,我晓得了。”
错失了一个好机会,舒柳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像是被抽走了一般,恹恹地坐在原地。
见他如此颓唐,楚袖喊了他的名字,将他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才有些无奈地说道:“以你这般法子,要寻到妹妹无异于天方夜谭。”
“如果我没记错,你入坊也有两年了。”
一提起这个,舒柳就更心酸了,他道:“是我无用。”
“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不如将你妹妹的模样告知于我,由我去寻,如何?”
舒柳没想到楚袖会帮他,当下眼眸便亮了起来,迭声道:“自然是信的,多谢楚老板。”
说话间便又要往下跪,而这次才有动作就被路眠搀住了胳膊。
“可先别急着谢。”楚袖望着情绪激动的舒柳,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若是帮你寻到了妹妹,便要你一年的月钱,如何?”
舒柳在坊中地位普通,但每个月到手的银钱也有不少,一年积攒下来那数目也极为可观。
但和寻妹妹比起来,银钱简直不值一提,他登时便同意了。
“那你今日便先休息,好好想想你妹妹有什么特征,待得我寻你之时也省事。”
舒柳忙不迭地应下,当即便寻了个杂役将他搀扶回屋。
待得他身影消失不见,路眠才崩出一句话来:“阿袖果真是一如既往的好心。”
楚袖没想到他也会如苏瑾泽一般调侃她了,当即道:“左不过随手之事,能帮上人自然更好。”
“况且,我可是赚了个前途不错的舞者。”
“未来他能给朔月坊带来的收益,未必就比我在他手上下的注少。”
路眠看不出个好坏来,但楚袖如此说了,想必这舒柳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排练调整耗费时间,两人又看了一会儿便到了晌午。
众人纷纷散去,他二人也不例外,只是方才转身,就有人自门外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一边跑还一边喊着他们的名字。
“路眠、阿袖,你们猜我看到什么了!”
第147章 去时
两人都被这一声喊攫取视线, 回头却瞧见一个仿佛从泥潭里滚过一遍似的人冲了进来。
楚袖从未见过苏瑾泽如此形容狼狈。
他素来是个看重外在的性子,不说纤尘不染,也要衣冠整洁。
可现如今衣上沾染污黑, 面上尘土痕迹明显, 原本束发的金冠不知掉去了哪里,只用一根纤细的束带扎起。
他似乎并不在意如今模样, 双眼放光道:“你们知道我在宋府瞧见什么了吗?”
两人本就是并肩行走,又同时回头,此时都沉默不语,但苏瑾泽像是听见了他们的捧场一般。
“宋家真是藏龙卧虎,不止那个宋桥语, 就连他爹娘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啊!”
苏瑾泽原想大肆吐槽一番,然而才说了这么一句, 玄衣青年便倏地蹿到了他面前,干净利落地就是一捂嘴。
“唔唔唔?唔嗯?”苏瑾泽被他压得说不出话来, 只能手舞足蹈地表达不满。
然而路眠眉眼一凛, 对着楚袖沉声道:“他一天一夜没合眼,想来很是疲惫,我先送他去休憩一番。”
苏瑾泽希冀地看向楚袖, 然而对方却只是含笑应声, 甚至还给路眠提了个醒:“你们常住的房间都有人在收拾,今日天气不错,被子拿出去晒了, 备用的在内室箱笼之中。”
“好。”路眠将苏瑾泽挣扎的手攥在一起,维持着如今这个极为别扭的姿势上了楼。
万幸大家练了一上午, 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一解散便往后院去了, 此时留在大堂中的人寥寥无几,也没几人瞥见苏瑾泽的糗态。
留下来的几人中就包括叶怡兰和月怜,见路眠离开,两人便一左一右走到了楚袖身边。
月怜着一身彩衣,方才排练之时也是作为蕊心处的主要人物,面上妆容是罕见的彩绘。
融入了几分戏曲纹样的描绘将她有些稚嫩的面庞勾勒出几分秾艳姿态来。
可她一开口,便又变回了那个咋咋唬唬的小姑娘:“姑娘,我什么时候能回坊来呀?”
“您是不知道,在那边几天,我是吃不好、睡不下的。”
叶怡兰却在一旁拆台:“我怎么听文姐姐说,你这家伙每日都起不来,还得文姐姐亲自去叫才行。”
“敢在那地方睡到日上三竿的,恐怕你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叶怡兰的好友文未眠在清秋道顺利建立起来后便以分部管事的名头正式任职,如今月怜刚刚好就在她手下。
月怜的半吊子武艺本就是出自文未眠之手,许是两人相熟,她初去时全然没有什么紧张感,还当是在坊中可以撒娇躲懒。
谁知她还没熟练地开始她的表演,就先被文未眠连人带被子地捞去了校场,在众人面前狠狠丢了一次脸。
叶怡兰这般说,月怜不免又想起当时的情形,哀怨地叹了口气,拉着楚袖道:“姑娘,我真的知道错了,就让我回来吧。”
楚袖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头,却不肯松口:“你如此说,也算是一种进步。”
“行事要有始有终,既然去了,也便好好学些本事回来。”
月怜垮了一张脸,整个人半挂不挂地倚在楚袖手臂处。
叶怡兰看她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就来气,干脆不再瞧她,专心与楚袖商量着曲子是否还有哪里需要改动。
此次下元节的曲子乃是以楚袖以往谱的小调为底改出来的,可到底没经楚袖的手,叶怡兰心中也十分没底。
她是半路出家,虽说在姑娘手底下恶补了许多乐理知识,却总有几分匠气,比不得姑娘灵气十足。
然而楚袖并没有提出什么改动意见,而是缓缓拉住了她的手。
叶怡兰有些惊讶。
在外人看来,她与月怜或许算得上是姑娘的左膀右臂,但实际上,迟来几步的她与月怜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的。
更别说以她的性子就绝不可能同月怜一般痴缠着姑娘,大多数时候,她都只是沉默地跟在姑娘身后做事罢了。
是以两人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肢体接触,如今姑娘这一下,倒让她有些懵了,疑惑出声:“姑娘?”
“别想太多,你做得很好了。”
“若是累了,欢迎来找我倾诉。”
“像月怜一样也可以哦。”楚袖瞥了一眼几乎要与她长在一起的月怜,略带揶揄地道。
叶怡兰面色一红,继而嘴硬道:“谁、谁要和那个长不大的家伙一样,我现在可是坊里独当一面的乐师了!”
“死鸭子嘴硬。”月怜丝毫没有压低声音,是以叶怡兰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瞧见一只嘴硬的死鸭子,感慨一番。”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个不停,楚袖也不阻拦,反而一手一个将两人牵进了后院用饭-
午后,因着日头毒辣,路眠出门时刻意寻了把纸伞撑着遮阳。
两人并肩行走,耳边是摊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有孩童手里抓着彩色的纸风车呼啸而过,带起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路眠面上表情都松快了许多,目送着那几个孩子打闹离开。
天牢离城北有一段距离,两人自然不可能一路走过去,步行出这条街巷后,便有一辆马车停在大路旁。
离得还远些的时候,车上之人便摆了摆手招呼两人,楚袖半眯着眼,在灼目的阳光之中瞥见了此人全貌。
她脚步不停,却略微侧了头问道:“怎的是路统领驾车?”
路眠面不改色地回道:“我也不知,明明只是随意吩咐了个仆从的。”
待两人走到马车旁,楚袖才看清了路引秋今日的装束。
不同于平日在长公主身边见到的那般干练,如今衣裙重叠、钗环齐备,眼尾处还以金粉勾勒出一尾游鱼,尽显女儿家娇态。
“好久不见,阿袖今日还是这么容光焕发。”路引秋手执马鞭,侧坐在车辕之上,给两人让出上车的位置,便对着楚袖说出了这番赞美话语。
楚袖正提裙上车,闻言也便回以轻笑,道:“路统领才是姿容绝艳,令人耳目一新呢。”
路引秋也不谦虚,抚着鬓间一只紫玉簪道:“这可是姜亭帮我搭配出来的,我也很是喜欢。”
话音刚落,马车里便传出什么东西翻倒的声音,路引秋神色一变,当即就将帘子一掀,正对上拿着帕子胡乱擦拭衣上水渍的蓝衣公子。
两人对视一眼,蓝衣公子慌忙解释道:“一不小心打翻了,不碍事的。”
路引秋没说信不信,只是一矮身钻进了马车之中。
楚袖站在门边,一时之间倒不知该不该进去了。
还是路眠轻身跃上马车,顶替了方才路引秋的位置,顺势在楚袖背上轻轻推了一把,道:“进去坐好,我来驾车便是了。”
楚袖依言照做,向着姜亭尴尬地笑了笑便寻了个角落坐了下去。
她向来很会苦中作乐,这种时候也只需当自己不存在就好。
可姜亭似乎不这么想,几乎每隔几息就要往她这边瞧一眼,尤其是在路引秋有什么动作的时候更为频繁。
到最后,楚袖不得已以马车里太闷的理由掀了帘子出去和路眠一起坐着。
路眠见到她也不诧异,只是将放在一旁收拢好的纸伞一手撑开,虚虚罩在她的头顶。
“他们二人一直都是这么相处的,阿袖习惯了便好。”
楚袖没有追问以往路眠在这两位跟前是如何过的,只是伸手从他手中接过了纸伞,匀了一半伞面给他,道:“方才是你,现在轮到我了。”
路眠也没和她争抢,只是提醒道:“若是手酸了,便换我来。”
“那是自然,我何时委屈过自己。”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似乎也有些这个年纪的灵动活泼了。
路眠轻轻地嗯了一声,眼睛平视前方,攥着马鞭的手有些无所事事,故作轻松道:“今晚一起吃饭如何?”
两人一起用饭也有大半个月了,楚袖对此也没什么惊讶神色,自是应了下来。
两人之间陡然便寂静下来,只余带着些许温度的风轻轻拂过。
楚袖饶有兴味地观察着街巷上众生百态,而路眠则时不时偷瞄几眼楚袖的侧脸,又在对方察觉之前收回视线。
谁也未曾注意到,身后的门帘被人悄悄掀开了一道缝隙,隐约能瞧见其后叠在一起的两道身影。
“唉,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子,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嘛。都互表心意了,还这么偷偷摸摸的。”
“一点也不像我们路家的孩子!”
路引秋半弯着腰往外瞧,正好看见路眠那小心翼翼生怕被发现的模样,登时便恨铁不成钢起来。
姜亭就在她旁边,听她开口顿时急了,小声道:“别说了,眠弟耳力过人,被他听去可就不好了。”
“听见才好呢!真是个笨蛋!学什么不好,非得学爹的那张笨嘴。”
路引秋不是很能理解路眠,尤其是她作为这段感情的知情人,便更觉得离谱了。
以前就知道这个弟弟能藏事,但不知道他连心意都能不声不响地藏个三年啊!
回想路眠那些年来询问她意见的信件,她可谓是为这个弟弟操碎了心,结果对方可好,看是看了,也很有礼貌地表示建议很有用。
结果却一点也没用过!
今日要不是她出门时听见路眠嘱咐下人,还不知道他要带阿袖去天牢里见那位乱臣贼子呢!
这哪里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顾清明对楚袖有不一样的心思。
他二人才定下不久,顾清明生得一副好皮囊,又惯会挑拨离间,谁知会说些什么不中听的歪话来。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放在顾清明身上怕是不适用。
然而路引秋就算再担忧,也不能拦着楚袖不让她去,只能抱怨路眠不知道分寸了。
第148章 终遇01
路眠驾车十分稳当, 哪怕是坐在车辕上,楚袖也并未觉得颠簸,一路平稳地到了天牢外。
守门的士兵认识路眠, 见状便有一人上前来, 姿态恭敬地问道:“路小将军今日来是要?”
他说话时眼神便往还坐在车上的楚袖身上落,她也没什么回避的意思, 大大方方地回望过去。
路眠从车上跳下去,三两步走到那卫兵跟前,解释道:“带人去见五公子,这是信物。”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纯金的令牌来,在卫兵面前停留瞬息, 待对方看清后便将东西收了回去。
见路眠交涉好,楚袖也便将伞一收, 放在车辕之上,双手一撑就轻巧地落了地。
“路小将军可要卑职帮忙将马车赶到旁的地方去?”
“不用。”他话音刚落, 路引秋便自车厢中钻了出来, 瞥了一眼路眠便扬声道:“我就不进去了,你万事小心,可别被人当枪使还不知晓。”
路引秋话里有话, 路眠却当听不见, 只是拉着楚袖往内里走去。
此处乃是天牢外域,离关押顾清明的地方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
两人被那卫兵领着上了一辆看起来朴实无华的马车,卫兵本想跟着一起去, 但路眠摆摆手让他回去了。
此时马车上便只剩了他二人,楚袖坐在车厢中, 侧边的竹帘被卷起,时不时有清风拂面。
楚袖久未言语, 路眠便开始没话找话。
只是他话题寻得实在是生硬,像楚袖这般人精,一听便能听出来。
她将横亘在两人中间的竹帘挂起,整个人钻出来,如先前一般坐在了他身边。
外头戒备森严,每隔十步便有岗哨,还有数支小队巡逻,内里却看不出什么特殊来,一眼望去都是如出一辙的建筑。
她看了几眼也分辨不出他们究竟是要往哪个地方去,干脆也不猜了,开口道:“待会儿我若是进去了,你要跟在旁边吗?”
“如果你想的话。”
路眠目视前方,看不出一丝异样。
至于顾清明的意愿,没有人会在意。
楚袖见他又是这般模样,便伸手搭在了他的臂弯处,如同今日的月怜一般,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侧。
路眠多年练武,身上无一处不硬,按理说不至于因为她这么一个小动作有什么反应。
然而在她靠上去的时候,她却感受到了对方极为明显的动作。
他挪动了好几下都不满意,她也便抬起头来,这个方向刚好能瞥见他抿得有些发白的嘴唇。
“怎么了,可是我这般让你哪里不舒服了?”
这话一出,唇瓣便又被蹂躏了一番,从刚才的发白变作艳色。
她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但路眠似乎很是紧张,见她起身更是僵硬道:“是、是哪里不对吗?”
“不是哪里不对,是你为何一直动,是不是肩膀不大舒服,可是练武练累了?”
说着,她的双手便攀上了路眠的肩膀,然而她越揉捏,手下的肌肉便越僵硬。
她有些疑惑地看向路眠,还不等问,手指便不小心贴在了他的脖颈处。
灼热的温度从紧贴着的地方传来,她似乎也被烫到了一般,登时收了手,掩饰尴尬地咳了一声,便又坐了回去。
只是这次,她不敢再动手动脚了。
两人之间一时无言,等到路眠想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已经到了关押着顾清明的天牢外。
不得已他只能长话短说,一边扶着楚袖下车,一边小声而快速地说道:“ 下次、下次我一定做好准备!”
楚袖抬头想看清他的神色,然而他却扭头和守门的卫兵交涉去了,徒留她站在他身后思考方才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是简单地靠个肩膀,怎么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
她不明白路眠是怎么想的,干脆也就将此事暂且放在一边,当务之急还是先看看顾清明寻她究竟是什么事情,指不定能从这位口中套出些什么话来,也能解一解长公主目前的窘况。
路眠手上有那张令牌,再加上他本人的保证,没多久守卫便将足有丈高的厚实牢门打开,恭恭敬敬地将两人迎了进去。
能在天牢之中关押的人非富即贵,是以天牢内部的环境也比寻常牢狱要强上许多。
除却行动受限外,床榻桌椅一应俱全。
她路过一处还瞧见了有人在牢中以手为笔在墙上描画,灰尘随着笔画被擦去,连贯成极为潇洒狂放的字体。
牢中囚犯似乎都被磨平了性子,见有人进来也不过移了视线看几眼,不曾发出什么响动来。
在穿过练武、唱曲儿、以水揽镜自照的牢房后,带路的卫兵在一处牢房外停了下来。
内里那人一动不动地背靠墙壁站着,一双漆黑的瞳眸直勾勾地望过来。
他容貌偏绮丽,平时便爱着些艳丽衣裳,如今换上一身素白的衣衫,再加上那因失血而惨白的面容,任谁一眼看过来都得被吓一跳。
那卫兵便是如此,被他冷然的视线吓到,顿了一下才开口道:“这便是关押五公子的地方了。”
路眠点了点头,对着那卫兵道:“将门打开吧。”
“这不大合适吧……”
路眠沉声道:“你若是担心,也可留下来。”
卫兵看了看路眠,又扭头看了看断去一臂如孤魂野鬼一般靠在墙边的顾清明,在评估了一番两人的战力之后还是选择了开门,只是他也没有照着路眠的话留在原处,而是稍微走出去了一段距离守在了那里。
牢门打开,楚袖率先迈步进去,路眠紧随其后,反手便将那拳头大的铁锁挂了回去。
咔哒一声在空旷的牢狱之中极为明显。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顾清明竟一人被锁在天牢深处,
外头各种杂乱的声音,到此处却是针落可闻。
谁都没有先开口,一时之间倒是显得有些尴尬。
到最后打破宁静的却是路眠。
他似乎全然没有感受到尴尬的氛围,上前几步站在楚袖身前,遮去顾清明有些放肆的眼神,语调平淡:“五公子托我传的话也传到了,人也带来了,不知五公子想说什么?”
若是唤作旁人,可能会被路眠这般模样震慑,然而顾清明见他的动作,竟是蓦然笑出了声。
许是许久未曾开口,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没想到路小将军竟如此大度,还真的会为我传话。”
路眠还没什么反应,楚袖却忍不住了,她自路眠身后探出身来,回怼道:“五公子难道不就是因为知道他会传话给我,才托他传话的吗?
“怎么这时候反倒是忘记了?”
“真是贵人多忘事!”
顾清明走动几步,看起来还不太习惯没有右臂,走起来还有些摇摆。
“楚老板还是一如既往地能说会道。”
“多谢五公子夸赞,像我这种做生意的人,若是长袖善舞一些,早就被您这种黄雀给吃得渣都不剩了。”
她这话几乎都是在明示顾清明两头吃的行为着实不地道,可顾清明听得这话不怒反笑,倒比之先前那般鬼魅模样更像个活人了。
“做生意嘛,有来有回,楚老板应当懂的。”
他说了这么一句开脱,但实际上却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抬手指向桌上一个用白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道:“那是我送给楚老板的礼物,也是这次喊楚老板来的原因之一。”
两人都没动,顾清明似笑非笑道:“放心,不是什么陷阱。”
“我被押进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可都被扒了个干净,留不下什么东西来……这一点,我想路小将军比我要清楚得多。”
话虽这么说,但路眠还是不大放心,伸手在楚袖身前一拦,他自己则是走上前去,将那东西抱了过来。
顾清明只有一只手,那缠裹的白布自然也歪歪扭扭的。
路眠一层层地拆开,白布便一点点地变色,到最后已经成了一种被血浸染后干涸的棕褐色。
他拆到一半便停了手,倒不是不敢拆,而是他已经猜到这东西是什么了。
牢房内光线昏暗,顾清明侧对着火把站着,火光照亮了他一半脸庞,另一半则笼罩在黑暗中。
路眠看不清楚顾清明的神色,但这并不妨碍他将手中的东西攥紧,径直推到顾清明胸前,质问道:“五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顾清明本就比路眠身量矮些,身板也比他薄弱,被他如此大力地一掼,站立不稳险些直接摔倒在地。
然而他却没什么被冒犯的神情,只是侧了脸望向楚袖的方向,笑道:“楚老板可喜欢这份礼物?”
尽管楚袖并没有亲手去拿,但看两人的反应以及那染血的白布,心中也有几分猜测。
因此她回答起顾清明的问题也十分不客气:“五公子若是喜欢,还是自己带在身边吧,我可没有这般扭曲的爱好。”
“还以为楚老板会很高兴呢。”
他往后退了几步,那被缠裹起来的物什就往下落,白布不知怎的散落开来,等到掉在地上的时候,已然显了原貌。
路眠第一时间挡在了楚袖身前,然而却晚了一些,她已经瞧见了那东西。
僵直发灰,断裂处平整光滑,赫然便是顾清明那只被斩下来的右臂。
虽说有这种猜测,但真的看到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顾清明到底得疯成什么样子,才能将断臂以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送给她,而且还认为她收到这种东西会很高兴。
她自认是见过许多血腥场面的,一只断臂对她来说确实算不得什么冲击性的画面,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能若无其事地接受这种礼物。
顾清明见路眠挪了位置,他便弯下腰身将那只断臂抓在了手中,向那边走了两步,想要绕开路眠给楚袖送过去。
奈何路眠将楚袖护得密不透风,顾清明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挑眉问道:“路小将军似乎对我很有意见,说是带楚老板来,可眼下却阻拦我与楚老板叙旧。”
楚袖听得这话,心道他二人有什么旧可以叙,满打满算其实也没见过几次。
而路眠给出的理由也十分充分:“你当日只说见面,并未说要送这种东西给她。”
换言之,话可以说,但是别想拿着奇怪的东西靠近她。
顾清明被他这抠字眼的话术气笑,当即便道:“我并非是要逗弄楚老板,只是有事要求她帮忙。”
路眠闻言也并未让开,而是与顾清明对上视线,缓慢开口道:“五公子若是有事,其实我也可以帮忙。”
“我们非亲非故的,路小将军帮我这个罪人不大好吧,还是楚老板……”
“五公子和阿袖好像也没见过几面,比不得我。”
路眠一席话把两人都惊得不轻,然而他本人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目光灼灼地盯着顾清明。
第149章 终遇02
路眠话说到这份上, 顾清明也不执着于非得给楚袖了,将那只已然僵直的断臂塞进他怀里,直白道:“这东西也不是拿来吓你们, 是想让楚老板拿出去烧了, 给我做个坟。”
楚袖万万没想到顾清明是这么打算的,她自那日离了宫便再没管这些事情, 也不知道今上是不是真的下过懿旨不许众人收殓尸骨。
路眠抱着一只断臂,也没什么惧怕神色,只是皱眉道:“若要坟茔,冬云殿的两位嬷嬷都曾打过招呼,要为你收尸, 用不着这东西。”
顾清明也不意外,慨叹道:“本还想着为两位嬷嬷养老送终, 没想到倒是我先让她们费心思了。”
“之所以特意留给楚老板,是因为我想在朔月坊下埋着。”
这话说得有些瘆人, 哪怕楚袖其实不大相信这些鬼神之说, 也觉得此时似有凉意自脊骨窜了上来。
她不动声色地靠近了路眠,对方察觉到后也向这边靠了过来,隔着数层衣衫, 两人一前一后地贴着。
他两人本就站得近, 是以顾清明也没发现什么不对,解释道:“上次还答应坊中小阿明要听他奏曲呢,如今看来是没机会了。”
看来顾清明是当真喜欢阿明那孩子, 在牢狱之中竟还挂念于他,只是事到如今, 楚袖也不会让阿明到这种地方来见他,倒不如真让阿明以为他喜欢的那个公子外出云游去了呢。
一句话的功夫, 楚袖已经在心中为阿明编造好了一个谎言。
顾清明似乎看出来她在想什么,接着说道:“看来我与楚老板又想到一处去了。”
“我在阿明面前可一直是个潇洒的侠客,若是让他知晓侠客死在不远处,想必也会伤心,干脆就将他蒙在鼓里好了。”
“我的想法也简单,把我的一部分埋在朔月坊里,日后那孩子长成,也算全了我之前所言的看他登台。”
说实话,顾清明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不是谁都能接受如此奇葩的完成方式。
朔月坊是个乐坊,不是乱葬岗,怎能随意掩埋这种东西。
而且依顾清明的性子,八成对所选之地还有种种要求。
楚袖才在心里如此想,那边顾清明便开口了:“我觉着坊中那座高台底下就不错,平日里还能听阿明练习。”
那高台可是郑爷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整修成如此模样的,怎可能因顾清明的一个请求就拆解一番。
她干脆地止住顾清明发散的思维,提出了一种可行的方案:“要我说,不如直接一把火烧了,再捏成泥像送给阿明。”
“那孩子纯稚,知道是你送的,指不定还能给你些香火。”
顾清明想了想也觉得在理,便同意了下来。
“还是楚老板懂我,我二人不愧是知音,果真默契无人能敌。”
楚袖沉默片刻,在昏暗之中瞧着顾清明开怀的模样,最终还是将心中的疑问咽了下去。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有些事情倒也没必要攀扯得那么清楚了,总归她现如今和路眠两情相悦,再提起赏月宴上顾清明那番暧昧言语,多少有些不大合适了。
她不提,顾清明也不说,两人当真如他口中一般默契地将当时那出格的言语忽略了过去。
“既然要塑像,那不如直接以我为蓝本塑像,也好让阿明有个念想。”
楚袖对他这兴致勃勃讨论身后事的模样见怪不怪,反正顾清明从来都不是个能以常理揣测的人,有这般想法也算不得离奇。
只是他如此说,楚袖第一时间便想起了曾在婉贵妃手上见到过的戏郎君塑像,可谓是美轮美奂,非普通工匠能造就。
她虽有心帮忙,却也无心为顾清明花那么大功夫寻能工巧匠,当下便道:“以五公子作底未免也太为难工匠,不如绘制些简单模样……”
她蓦然想起先前与路眠一起在青白湖旁捏的圆滚滚泥偶,登时提议:“如泥人瓷偶一般便是极佳选择。”
顾清明愣了一会儿,而后道:“我倒还未曾画过此等大小的物件,想来应当不算太难画?”
楚袖则是没想到他打算自己画,左右打量了一番这要什么没什么的牢房,颇有几分扫兴道:“五公子若是信得过我们,不如……”
“不如就让我来吧。”
“幼时随母亲也学过些丹青技艺,捏泥人也仔细学过一段时间。”
这是路眠第二次不由分说地打断楚袖的话,上一次是在金殿之上将欺君之罪先揽在自己身上。
“路小将军也会画画?”顾清明很是诧异,而后不等路眠回答,便径直回绝了。
“还是算了。”他望向楚袖,眸光殷切,唇角带笑:“还是让楚老板来吧,我比较信任她的画技。”
“楚老板觉得呢?”
路眠既然提议,自有他的道理在。
楚袖也不觉得自己的画技出众能让顾清明非她不用,因此她摇了摇头,道:“我二人也无甚差别。”
顾清明啧了一声,显然很不满意,偏头瞪了路眠一眼,口中嘟囔道:“要不是少了一只手,哪里用得到他帮忙!”
发泄完他也不管路眠听没听见,又或者说,听见了更好。
顾清明衣衫单薄,失了一臂使得他一只衣袖空荡荡的,走动时便会摇摆起来。
此时他一转身,右臂的袖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末端便往路眠脸上砸去。
路眠一手抓住那衣袖,也止住了顾清明的动作,他面色不显,看不出什么来。
顾清明则是笑眯眯地道:“路小将军气量不行啊,怎么这就要动手了?”
“我现在可是伤者,又在牢狱之中。先前对我动手也就算了,今日楚老板在此,你还要如此吗?”
他这话里有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路眠之前一直虐待他呢!
路眠只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具体是什么地方他又说不上来,只能和座山似的沉默立在两人中间,隔绝顾清明望过来的眸光。
直觉告诉他,顾清明唤楚袖前来,该是有所图谋,并非只是要她帮忙建坟。
楚袖对顾清明意有所指的话语充耳不闻,直接问起了旁的事情:“五公子先前说这是其中一件事情,不知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她说这话自然不是因为热心肠,而是为了打断顾清明与路眠两人之间无声的较量。
顾清明闻言吐了口浊气,对着路眠飞去一眼,接着用力一扯便将衣袖从对方手中拉了回来。
他也没再执着要出现在楚袖面前,站在原地,敛去一切表情,仿佛又变回了两人进来之前那副诡谲的模样。
他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看楚老板似乎很会开导人,想寻你聊聊天。”
“谁知楚老板出门还带了护花使者,这下怕是不成了。”
语气哀怨婉转,活像是楚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若是换作旁人,指不定要因为他这话语生出几分尴尬来,然而楚袖和路眠成天和苏瑾泽混在一处,比这更跌破下限的话也听过不少,如今面对他,倒是没什么神色变化。
甚至路眠还颇为认真地提了建议:“不如与我聊,苏瑾泽说过,我很会开导人。”
“不管是谁,三句话我就能开导好。”
“上次苏瑾泽失了五百两银子来寻我,两句话他便离开了。”
路眠说得煞有介事,表情又严肃得很,哪怕是顾清明都被他唬住几分,有些惊诧道:“路小将军竟还有这般本事?”
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原本还想阻止的楚袖也偃旗息鼓,任由两人在牢房之中寻了个角落聊去了。
具体说了什么她无从得知,但没过一会儿顾清明就黑着脸回来了,路眠则是一脸无辜地跟在他身后。
她看向落后几步的路眠,对方颇为自信地道:“解决了。”
这个时候路眠的话不能全信,是以她又看向了顾清明,对方显然很是无语,看都不看路眠一眼便走到了她跟前,道:“楚老板,你若是什么时候闲下来,不如也教一教路小将军如何说话吧……”
“这天下如此之大,总有人比他武艺高强。”
“到那时,可能他就得栽进去了。”
楚袖没想到顾清明居然是说这个,想起数次路眠与苏瑾泽的打闹,她很难不怀疑路眠有时也是故意的。
但这猜测不好对外说,她也只能维护道:“路眠性情直率,这一点实在难得,五公子或许不喜,我却觉得这般不错。”
方才被路眠两句话气得不想再说,到了楚袖这边又碰了软钉子,顾清明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自己托路眠寻人来是对还是错了。
他原来还以为就算楚袖选择旁人,人选应当也是苏瑾泽,毕竟这两人关系之亲近可是全京城人都有目共睹的。
再加之苏瑾泽素来巧舌如簧,就连他那个不甚亲近臣子的父皇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的,可见其功力深厚。
结果楚袖就这么出人意料地选了路眠,令人猝不及防。
在他看来,这两人的交集不是很多,路眠许多时候都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两人究竟是如何才在一起的。
心中思绪纷然,他叹了一口气,望着楚袖单刀直入:“阿袖到底喜欢这小子什么呢?”
“我再怎么试探,也不觉得你二人合适。”
“倘若只是要寻求庇护,为何不寻其他人呢?”
“苏瑾泽人虽然看着不靠谱,到底护短。还有我那九弟,最是嘴硬心软……”
眼看着顾清明在自己面前给心上人一一细数旁人的好处,哪怕是如今不爱与人起争执的路眠也沉了面色,一手拎起顾清明的后领,另一手径直捂了他的嘴。
“如果你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说——”他站在顾清明身后,明明语调平和,却给人一种风雨欲来之感,“就闭嘴吧。”
第150章 离去
顾清明这话说得实在逾矩, 饶是楚袖脾气再好,此时也不由得冷了脸色。
她向前几步,抬头直视顾清明的瞳眸, 也不拐弯抹角, 直白挑明道:“说起来,我与五公子的关系实在说不上亲厚, 或许勉强能谈得上是交易对象。”
“不知五公子以什么身份来置喙我的决定?”
她少有这般咄咄逼人的时候,然而顾清明听了她言语却是一愣,继而道:“我还以为我二人至少是个好友,原来只是个交易对象啊。”
也不知他在慨叹些什么,楚袖和路眠对视一眼,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离顾清明远了些。
顾清明蓦地笑了起来,不是平常笑谈的那种声音, 而是极为凄厉的笑声,令楚袖毛骨悚然, 也将原本守在不远处的卫兵吓了一跳, 急匆匆地赶过来。
“路小将军,可是出了什么事?”话是问路眠,但他的视线却不离那个一直在笑的人影儿, 生怕下一刻他就做出什么骇人的举动来。
路眠往楚袖的方向看了一眼, 见对方轻微点头,便道:“无事,正好你过来, 我二人也准备走了,劳烦你将牢门打开。”
卫兵这才发现牢门竟被人从内部锁上了, 心中暗道还是路小将军有门道,这样的确不需要人看顾了。
他上前几步, 才将沉甸甸的锁头拿在手中,那瘆人的笑便停了。
顾清明黝黑的瞳眸直勾勾地盯着他,让他怔愣片刻,直到锁头自他手中滑落,被铁链拽着发出沉闷声响,他才回过神来,急忙看向路眠那边,见对方没有怪罪神色,便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几人都没有说话,锁链碰撞的声音在牢房之中回荡着。
卫兵将那足有成人手臂粗细的锁链绕下来,半扇牢门被拉开一条缝。
“路小将军,可以出来了。”
路眠嗯了一声,下意识地看向了顾清明,对方半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他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路眠干脆也不等了,将那只断臂用原有的布料随意缠裹起来抱在怀中便往外走,楚袖则是走在他前面几步。
楚袖穿过牢门,对着站在一旁的卫兵道了声谢,对方还未回应,就听得身后那人幽幽的声音。
“她身边的花卉,是你让人移走的吧。”
这话没头没尾,换作旁人或许要想上一会儿才能对上号。
然而楚袖一只手撑在牢门旁,驻足原地道:“事到如今,纠结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顾清明喃喃出声,目送着楚袖跟在卫兵身后离开,眼神死死黏在她身上,一刻都不敢偏移,直至对方消失不见,他才失魂落魄地收回了视线。
还没等他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那着玄衣的青年便开口了。
“五公子应当还有话要对我说吧。”
“不然也不会将阿袖气走了。”
顾清明没好气地说道:“你也太高看我了些。”
“我哪里是故意要把她气走,我说那些话可谓是真情实感。”
“思来想去都不明白你这人有什么可取之处,为何阿袖看得上你?”说着他便仔仔细细、从上到下地打量着路眠,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没瞧出这位小将军有什么不同来。
除却不会说话的嘴和一身好武艺……
顾清明扫过他的面容,在心中默默加了一项容貌俊美,可他先前列举的那几位也没生得丑的啊。
“因为她喜欢我。”
“你……”-
楚袖对这些毫不知情,她踏出天牢,和煦的日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觉令她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偏头去看身后之人,谁想对上的不是那熟悉的碧色眼眸,而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路眠呢?”
怕楚袖一人出问题,卫兵在她脚步不停往外走时便追了上来,此时便回道:“路小将军应当在后头,很快便会追上来,姑娘不必担心。”
楚袖倒不担心路眠,只是奇怪以他的步速怎么会落在后头。
她在外头等了足足一刻钟,才见路眠拎着那只断臂慢悠悠地出来了。
他对着那卫兵点头致意,而后便走到了那驾马车旁,将包裹起来的断臂放到身后,他自己则是双手一撑跃了上去,握起缰绳便将马车赶了起来。
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些许响动,两人一左一右坐着,中间相隔有段距离。
楚袖望着远处出神,思绪杂乱之时,手背却断断续续被触碰。
马车上统共就他们两人,做此事的人自然不作他想。
在又一次察觉到后,她飞快地伸出手去,将那正欲逃跑的罪魁祸首压在了下头。
两人依旧不言,但指尖却交缠在一处。
路眠常年练武,掌心粗粝得很,而楚袖虽说近年来不曾劳累,早年留下来的薄茧却还在。
如此谁也不用嫌弃谁,掌心相贴,路眠便偷悄悄地觑楚袖神色,见她笑容浅浅眺望远方,才将心中的石头放下。
两人都不是个爱闹的性子,虽然有时也会互相调侃,但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只是如现下一般共处一地,而后各做各的,间或眼神交流,心中便有一股暖意涌来。
来时觉得天牢中处处都是一般模样,归时却觉得各有特色。
西垂的暖阳在灰白的瓦片上折出各色神采,湛湛青天上依稀可见流云来往。
天高云阔,一片渺远之景。
她看着看着,身子便逐渐后仰,到最后更是仰躺在了车上。
布帘遮去她的视线,然而不等她起身,便有一双手将之挽起挂到一旁去了。
对方不言不语,她也无心打破此时的静谧氛围,便只是眨了眨眼睛以示谢意。
马车慢悠悠地往前行进,两人一坐一躺,素衫压玄衣,明明是在京城最深处,却好比行走在这天下的任一处一般。
路引秋百无聊赖坐在马车上比划招式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
她看着路眠伸手将那躺着的姑娘拉起来,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而后便并肩走来。
瞧着两人亲近不少,她也放下心来,心下一思量便稳稳当当地坐在了车辕处。
待得两人走近,路眠伸手来取马鞭之时,她则道:“等你们等得时间太长,着实烦闷,就让姐姐我在外头透透气吧。”
路眠不动,楚袖也不好上车与姜亭同坐,只能一起候在车旁。
见状,路引秋便催促道:“你不想坐车,阿袖总得坐吧。”
“我倒是不介意和你在外头挤一挤……” 说着她便看向了路眠身旁的楚袖,道:“阿袖与姜亭可不比与驸马爷相熟,他二人要是坐在一处,姜亭怕不是得把我这马车里的东西都砸个遍。”
路引秋拿自家夫君做挡箭牌那是一点也不含糊,连这等事儿都能编的出来,坐在车内的姜亭颇为无奈,只得屈指敲了敲车壁,示意她收敛些,别说得太夸张了。
都是一家人,路眠还能不知道他这个姐夫是什么模样么?
就在路引秋和姜亭以为要失败的时候,路眠反倒是同意了下来,甚至先楚袖一步上了车,才反身去扶她。
楚袖进了车厢才发现,原本坐在正中央的姜亭不知为何挪到了左侧,见她停步还解释道:“来时未能好好观瞧一番京中景象,现下便想趁着机会看上一看。”
“楚老板应当会满足我这小小的要求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能拒绝不成?
路眠在中间坐下,楚袖则是坐在了右侧,因着姜亭在,两人也并未再牵手,只是坐得稍微近了些。
姜亭也如他所说,一直都朝着掀起侧帘的窗外观瞧,时不时回头也只是蘸取墨汁罢了。
楚袖坐在他对面,将他在纸上描画的东西一览无余,在对方心满意足地将那本小册子收回暗格中时开口:“不知枫先生打算什么时候出下一册呢?”
姜亭讶异道:“楚老板也对这种书感兴趣?”
他倒不惊奇楚袖知道他的身份,毕竟也是管着京城七成情报线的女人,要是真想知道什么事,哪里有能瞒得过她的。
只是他没想到楚袖竟也对话本子感兴趣,还顺藤摸瓜地找到了他身上来。
楚袖含笑道:“闲暇时也读过几册,故事写得生动有趣,京城的风土人情也能从中窥见一二。想来姜公子平日里也是如这般取材吧。”
姜亭点了点头,指尖在暗格处敲了几下,道:“其实这是我的个人爱好,来京城五六年,这种东西府里放了不知多少箱了。”
“楚老板既然读过《风月债》,想来也知道那只是茶余饭后用来消遣日子的故事。”
“如今京城中众人娱乐手段日益增多,自然也没人在意那点小故事了。”
姜亭说的也是事实,《风月债》上次刊印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风月债》火爆之时,他与路引秋上街之时总有人围观,就连每年端阳盛典赛龙舟时都有不少看书之人自发为红玉队呐喊助威。
而到如今,《风月债》早就从人们记忆中淡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其他话本子。
是以当楚袖提起这茬的时候,姜亭十分惊讶。
他本以为楚袖是没话找话,想让车厢中的氛围没那么尴尬,谁知对方却道:“现下的确少有人再看《风月债》,可也有人一样很喜欢您的故事。”
楚袖将自己在宫中听到的诸多宫女对这故事的赞誉以及那日泥人摊上的孩童期待都告知了姜亭,最后她轻声道:“若是枫先生还有意写下去的,不如与朔月坊合作,如何?”
“合作?”姜亭不解问道,话本故事和乐坊能如何合作,难不成要让他作词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