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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山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31章 金殿


    隔日罢朝, 金殿之上却仍有不少眼带青黑的官员,见面了便互相问候一句昨夜休息得如何,文官回夜不能寐, 武将回睡不着练了一夜的拳。


    一听这回答, 众人就知对方也如自己一般,还未能从昨夜那场惊变中走出来, 如今还在提心吊胆。


    “我等尚且如此,陛下岂不是……”


    “嘘,妄议陛下,你不要命啦。”


    那人连忙捂嘴,却小声辩解:“昨夜那事实在是令人震惊, 这才一时失言,莫怪莫怪。”


    思及昨夜陛下被人扯着衣领用剑架着脖子的狼狈模样, 几人面面相觑,却是谁也说不出个反驳话语来。


    若不是柳国公手底下的人临时内讧, 今日坐在这金殿之上的可指不定是谁呢。若是换成他们, 别说睡觉了,怕是吃饭喝水都得带上三五十个侍卫才行。


    “话又说回来,昨夜里立了大功的那位路小将军, 你们可有谁瞧见他了?”


    同样是从朔北回来的小将军, 众人不大认识商户出身的林暮深,却个个都听过路眠的名号。


    早些年是他与苏家二公子混迹各家后院的轶事趣闻,如今是他直取朔北鬣狗心脏的威名, 之后自然还要加上一项救驾有功的名头。


    要不怎么说虎父无犬子呢,定北将军教出来的孩子, 便是玩乐几年,上战场是一员虎将, 回京后也是今上身边的一把好手。


    众人一番吹捧路眠,却谁也没瞧见这位少年英才,不由得心生疑窦:按理说今日便该论功行赏,哪怕只是先口头嘉赏一番,路小将军也该出现才是。可如今马上便要朝会了,路小将军却不见踪影,难道是昨夜又生了什么变故?


    百官疑惑不解,便齐齐看向了殿内官职最高的右相苏端和。


    昨夜宋太傅失态上前与柳国公缠斗,却不小心闪了腰今日告假,他们也便只能以右相马首是瞻了。


    一名与苏端和有些来往的老臣上前低声问道:“右相可知路小将军去了何处,怎的这般时辰都未来?”


    问苏端和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昨夜那般混乱的局面,众人都不免两股战战,可这位右相却端坐席上不闪不避,仿佛笃定了柳国公做不成这事似的。


    再怎么说也和今上是亲家,指不定右相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消息途径呢。


    精神奕奕、容光焕发的右相闻言侧目,只轻飘飘一眼,那老臣便知道了答案,呐呐而退:“老臣眼拙,无意扰右相清净,这便离开。”


    苏端和见那老臣转身便走,像是身后有豺狼虎豹在追一般,他轻轻叹了口气,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如何?右相说了什么?”那老臣方回了几人身边,便有人急切地问道。


    老臣瞪了那说话的人一眼,没好气地道:“没说话,但想也知道会是和稀泥的回答。你说我方才怎么脑子不清楚敢去问苏相话!”


    那人悻悻地回道:“那不是看右相云淡风轻,瞧着就像是知道些内里乾坤的样子。”


    “他哪天不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真是失策!”


    老臣哀叹两声,还不待再说些什么,上首帝王便已经自侧边走了出来,身边随侍的却不是往常的大总管,而是一位着黑衣、面容冷峻的青年人。


    百官向上拜礼,无人敢直面圣颜,自然也就没能发现站在帝王身边的青年人正是他们方才议论过的路眠。


    “昨夜动荡,不少爱卿也受了波及,本该让诸位好好休息,但兹事体大,朕也只能狠下心来做个无情的君主了。”


    帝王言辞恳切,众人自然是连道不敢。


    一番君臣情深后,这才算是上了正题。


    禁军压着柳亭在金殿正中跪下,此时的他已然不见昨日的嚣张,一身华贵的玄衣也早就被扒了下来,只着粗布衣裳。头发倒是一丝不苟地梳了起来,但离得近了便能瞧见那丛生的碎发,显然就是匆匆用手梳理了一番。


    “柳亭,你着人禀报说今日要在金殿上说件大事,如今来也来了,可能开口了?”


    经过昨日那场宫变,帝王也不再称柳亭为柳卿,而是直呼其姓名。


    谁曾想柳亭却不言语,环顾四周后未曾见到心中那人,便抬头直视端坐高阶之上的帝王道:“当事人未在,不好言说。”


    帝王沉吟片刻,道:“你要见何人?”


    柳亭挺直腰背,竭力维持自己的形象,沉声吐出了一个名字。


    众人闻之哗然,更有甚者惊惧地瞧着柳亭,想看看他是不是在狱中关了一晚上给关疯了,竟然敢将此事牵扯到皇家头上。


    旁人不敢直视圣颜,柳亭却清楚地看到那人脸色铁青,落在一旁的手都猛地攥了起来。


    他在心中嘲笑这个懦弱的男人,明明有所察觉,却迟迟不肯相信,非要维持着一个祥和的假象过日子。


    反正事情败露,他注定也活不了,何不将狗皇帝苦心维持的平稳假象撕碎了呢。


    柳亭怀着恶意吐出了那人姓名,像一条毒蛇在帝王颈边吐信。


    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种话来,便是要借着百官心中疑虑逼迫狗皇帝将人喊来。只要那人一来,这场以性命作赌注的局便是他赢了。


    人活一辈子,能见得金尊玉贵的帝王因自己露出狼狈姿态,也算值当。


    日后史官执笔,他柳亭也是昭华朝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既如此,便将他召来。”


    帝王下令,莫敢不从,登时便有人急匆匆退出金殿前去传召此人。


    殿堂之上一时寂静,无人敢出声打破沉寂。


    直到跪在殿中的柳亭从怀中掏出来一张陈旧的布帛,将之铺陈在地面之上,啮破手指以血为墨描摹其上字迹。


    本就站得近的官员一眼便瞧见了他所写的内容,不由惊讶出声。


    与之不大对付的容王殿下更是直接上前夺过那块布帛,死死攥在手里,痛骂柳亭:“你这等狼心狗肺之人,竟也留着这帛书!”


    “莫非当年你便预见今日败北,打算以此要挟不成!”


    祁万泽此举堪称大胆,无视帝王,咆哮公堂,无论哪一宗罪都不轻,然而帝王不言,似是默认他如此行事一般。


    柳亭掀起眼帘,也不反唇相讥,只是伸手去抢祁万泽手中的布帛,但跪姿本就低人一分,祁万泽又用了十分的力气,他自然夺不过来。


    这般动作反倒更让祁万泽怒火中烧,上前一步便揪住了柳亭的衣领,竟是硬生生将人以这种别扭的姿势提了起来。


    两人靠得前所未有的近,话语里亦是火星四溅。


    “凭你也配碰皎皎的东西!”


    “柳亭,不要以为有皎皎遗言护着你,我就当真不会杀了你。”


    柳亭被他这一手拽得气息不稳,却依旧梗着脖子回应:“若是你敢动手,早二十年前就动手了,还等得到今天。”


    “祁万泽,没本事就不要出来逞英雄,平白惹人发笑!”


    “你这老匹夫——”祁万泽怒吼一声,另一手握拳便狠狠砸在了柳亭脸面之上。


    早在祁万泽出列时路眠便想上前去捞,奈何帝王蓦然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他便不得不站立在原地看两人争斗。


    眼看柳亭脸上挨了这一记,鼻血狂飙,路眠却耳听得一声轻笑,手臂上力道一松,他心中虽有疑惑,但还是三两步下了金阶,闪身隔开了两人。


    祁万泽口中仍骂声不止,相较之下柳亭就安静许多。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伤势不得不安静。


    路眠让人安静的手段虽不大美观,但胜在有效,他从善如流地从腰间抽出一根儿臂粗的麻绳,三缠两绕便将两人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


    一人背靠一根金龙柱,面朝龙椅之上的帝王,也不妨碍接下来的问话。


    做完这些,路眠拍去衣上灰尘,从祁万泽手里抽出了那张布帛,奉到帝王面前。


    然而帝王只是打眼一瞧便道:“路小将军可是好奇?”


    帝王如此问,路眠竟也实诚地点了点头。


    “既如此,路小将军自己看看便是了。”帝王轻笑,指了指他手中的布帛道。


    今上都同意了,他自然也不客气,将布帛展开,一目十行地看完。


    这是一封诉状,状告其父殴母至死、毒害亲女,可谓是世间败类。


    柳亭方才所言之人与他无亲无故,无论如何也用不到这张布帛上的内容才是。


    像是看出了路眠的疑惑,帝王指尖在扶手上点了几下,道:“柳亭其实并非是家中独子。”


    路眠对于柳亭的了解不多,来源也就那么几个,最主要的便是父亲幼时的口述。


    在父亲的讲述之中,镇北王柳亭是个心怀天下大义的大英雄,数年如一日地镇守朔北,计破照日的故事更是讲了不知多少遍。


    再往前些,柳亭尚未前往朔北之时,父亲也并未与他相识,自然是无从讲起的。


    “方才他们口中所争的‘皎皎’,便是这张讼状的主人,也是柳亭的亲姐姐,名唤柳皎。”


    帝王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言语,反倒是转了话题道:“传召之人走了这般久,竟还未将人带来?”


    “那孩子这些时日住在旧时宫殿里,有朕特许的车架,也该到了才是。”


    他话音刚落,便有道潋滟红衣自殿外走进,顶着众人讶异视线也无半点慌乱,不疾不徐地走到殿中,掀袍一跪道:“草民叩见陛下。”


    于情于理,此人话语都未曾出错,毕竟是个白身,称草民也应当。


    只是……


    百官还是第一次见皇子上殿,一丝犹豫都没有地便双膝跪地行如此大礼。


    更不用说,方才柳亭还以一种极为神秘的态度提及了这位皇子的名号了。


    莫非,这位一向不着调的皇子深藏不露?


    第132章 对簿01


    “起身吧。”帝王面上是和蔼的笑, 恍若端坐高台之上的并非是一位坐拥千里江山的君主,而是一位普通的父亲一般,“小五可知, 朕唤你来是为何事?”


    这是个不大好回答的问题。


    众人纷纷猜测这位少在京中的五皇子要如何避开这个问题, 却不曾想他竟是径直开口回道:“是因为昨夜重阳宫宴上柳国公造反一事吧?”


    “儿昨夜虽早早离席,但也听闻此事, 今日一早便在殿中等候父皇传召。”


    听起来像是顾清明知道今天柳亭一定会攀扯他一般。


    可两人明面上一丝联系也无,难道真是顾清明心虚?


    “小五竟能猜到今日之事?”


    顾清明弯腰作揖,道:“父皇有所不知,早在今年元夜,儿便与柳小姐于青白湖上偶然见了一面。”


    “那时惊为天人, 之后才知是柳国公的掌上明珠,几次花宴下来, 更觉心动。”


    “是以……”说到此处,他抬头往柳亭的方向落了一眼, 才有些难以启齿道:“是以柳国公提出结亲一事时, 儿并未拒绝。”


    莫说顾清明是个皇子了,便是在场的世家大族家中纨绔,也没有哪一位敢做出此等事来的。


    此事好听点说是一桩风流韵事, 说难听点便是私相授受。


    想来是自小亲缘寡淡, 大了便离京四处游历,也无人与他将个中道理细细分辨一番。


    似乎是怕帝王不信,顾清明还补充道:“儿与柳国公交换过一次定亲信物, 只是后来见柳小姐并无此意,儿便私下做主将那信物还了回去, 可儿的信物还在国公府上,不知何时能取回来?”


    “你们竟还交换了信物?”帝王意味不明地说了这么一句,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对劲,可顾清明就像是被人下了降头一般,全然看不懂眼色,径直点头。


    “儿将为母妃所做竹笛赠出,柳国公则是取了一枚铜铃球给儿。”


    “起初时儿只以为那铜铃球是柳小姐随手取来之物,后来与柳世子诗会相交,方才得知是先夫人遗物。”


    “意义如此深重,儿更是愧不敢受了。”


    柳小姐本人如何想先不论,柳亭能将亡妻遗物当做信物来笼络一位无甚背景的皇子,也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过从昨夜那位名唤越途的刺客口中得知柳亭在亡妻尚在之时便与异域女子纠缠不清,甚至是哄骗旁人为其生育子嗣。


    不论从那方面看都是十足十的败类无疑。


    “小五倒是对柳小姐痴情不改啊。”


    “情爱不可强求,儿已经看开了。”顾清明直起腰身,缓步走到柳亭面前,言语轻缓道:“不知柳国公可能将本殿所赠信物归还?”


    柳亭怒目圆睁,痛骂道:“满口胡言乱语,本王何时与你交换过信物!”


    “那日园中,不过是口头提及,你便欣然应允,甚至奉上宫闱图册,说要以此求娶本王嫡女。”


    “今日反口倒是很快,但本王亦有证据!”


    顾清明依旧是一脸茫然,被骂了也不生气,反倒是挑眉道:“柳国公莫不是老糊涂了,怎的如丧家之犬一般随意攀咬他人。”


    “你!”柳亭咬牙切齿,别过头去不再看顾清明,竟使出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本王府上还放着此人送来的许多图纸,尽皆是此人描绘,还有数封往来书信。”


    “送去大理寺查验,定能见分晓。”


    “除此之外,我还要状告顾清明——弑母杀兄之罪!”


    此话一出,众人皆哗然。


    且不说顾清明的生母是如何死的,便说养母言妃,那可是缠绵病榻十年之久,药石无医而死。


    顾清明当年到言妃身边才五岁,五岁的孩童就有如此通天的手段将一个地位不低的妃嫔害成那般模样,还无人察觉不对,着实是无稽之谈。


    至于弑兄之罪……


    众所周知,帝王子嗣不丰,排在顾清明前头的也只有两位皇子,一个是皇后所出、早已逝世的二皇子,另一个便是东宫那位了。


    年老些的官员有不少都听闻了昨日昭阳殿之事,此时便不免联系起来。


    至于为何不说是二皇子?


    二皇子离世时,五皇子甚至不在京中,除非是神仙手段,否则怎能远隔万里将人弄死。


    “看来你是有备而来啊。”帝王的声音听不出悲喜,自高台之上传下来,落在两人耳边,“难怪身上带着当年的那张帛书,原来是要以此警醒朕啊。”


    柳亭闻言便笑:“有筹码自是要用的,尤其是——”


    “这筹码无比好用的时候。”


    他还兀自洋洋得意,另一边的祁万泽却忍不了了,他径直骂道:“状告他人都得扯上皎皎的名号,真让人觉得恶心!”


    “皎皎知道定然后悔当年那般护着你!”


    眼看着柳亭又要和祁万泽吵起来,帝王挥了挥手,路眠便又下去了。


    他停在祁万泽身前,十分有礼貌地道了声抱歉,而后将祁万泽的衣裳一撕,团成一团堵了他的嘴。


    “你——”


    “此事既然与两位相关,倒不如今日辩个明白。”其中一人已经被捂了嘴,另一人也就没必要再绑着了,路眠为柳亭解绑,却对着顾清明道:“五皇子以为如何?”


    “路小将军所言极是,有些事情,是该有个头尾。”


    顾清明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做下的那些事不会被人发现。


    他今日既然上了这金殿,就断没有让他全须全尾离开的道理。


    这般想着,路眠人便站到了顾清明身边,对方不明所以地望来一眼,没得到回应也只能作罢,转而与柳亭对峙起来。


    “弑母之事远在数年之前,一时之间也难以查证,便留待之后言说。”


    “我今日所说之事,才发生不久,一切皆有迹可循。”


    顾清明抢白道:“倘若是要说昭阳殿中太子皇兄晕倒一事,柳国公可打错了算盘。”


    “众目睽睽之下,本殿如何能大显神通对太子皇兄下手?”


    柳亭却否认了他的说法:“你不是对太子下手,而是让太子自己中了计。”言罢便有数名禁军端着用白布盖着的托盘走了进来,他上前掀开前两块布,露出两个大小材质都不相同的香炉来。


    “这便是你用来害人的东西。”


    柳亭抬手指了一人,对方便捋直了衣袖出列道:“大理寺少卿陈忠义,见过五皇子。”


    陈忠义随即便向百官讲述了他如何机缘巧合地发现这两个香炉的共通之处,顺带着将太子妃遇害一事也拿出来说了一遭。


    “香炉作榫卯结构,银针镶嵌其中,表面涂有剧毒,一旦中针,人便会止不住昏睡过去,之后身上便会有大片青紫显现。”


    “那青紫乃是活物,随着时间在人体内游动扩散,待其扩散至全身,便是其人身死之时。”


    “此毒在昭华极为少见,多亏太医署帮忙,才得知此物名为七星海棠,乃是一品枝茎剧毒的花卉。”


    若说方才顾清明还不以为然,七星海棠这四个字一出,他便不得不正视起来了。


    单一个柳亭自然是扳不倒他的,但若是不止一个人在背后出谋划策呢?


    顾清明不期然地想起一双温柔眼睛来,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感情误事啊。


    但他也不是个坐以待毙的性子,对方在宫中也无什么眼线,单是东宫那点儿地方,可查不出什么来。


    他自信满满地看着柳亭和陈忠义一个人掀布一个人讲解,从香炉讲到赏月宴,从琼花台爆炸一案讲到火烧东宫,人牵扯得越来越多,事情也越来越分散,到最后,竟是连昨夜婉贵妃晕厥的事都要算在他头上。


    “还有这个,乃是……”


    是以顾清明开口叫停了兴致颇高的陈忠义,指着那一看就有些年头、弦还崩断了三根的瑟道:“这种东西也拿出来污蔑本殿,陈大人是当诸位都是眼瞎心盲之人吗?”


    陈忠义被他这么一拦,面上也没什么尴尬神色,只道:“此物乃教坊司管事送上来的,下官也不是很懂,得让那位管事亲自来讲才行。”


    “还请陛下允于管事上殿作证。”陈忠义向上首一拜,得了帝王应允后便着人将于管事请了进来。


    单说教坊司管事,众人还不清楚此等大事与一个管事有什么关系,但当那人进了金殿向帝王拜礼,众人便明白过来了,敢情这是又绕回去了,说的还是昨夜重阳宫变那事。


    于管事仍着昨日旧衣,眼下青黑比之在场的诸位大人只多不少,但她却异常精神,甚至于开口第一句便直指顾清明。


    “五殿下三天前往教坊司听曲儿,听了一个上午都未寻得满意一曲,离开前随手一拂角落里放着的瑟。”


    “当时无事,夜里便崩断了三根弦,奴婢不得已挑灯修补,却在瑟下发现一张花笺,对灯映照,便得两句。”


    “送子入司,重九拔剑。”


    “奴婢愚钝,不知五殿下如何解读这两句话?”于管事言语犀利,直戳顾清明心怀,“莫要道此花笺非五殿下所出,奴婢昨夜便已经问过了花笺的来处。”


    顾清明一脸坦然道:“你也说调查了花笺的来处,为何要将此事与本殿攀扯?”


    “更何况花笺还有字迹可验,何必咬着本殿不放呢?”


    “莫非是与柳国公商量好,想用本殿来作减罪的踏脚石?”


    相较于于管事那多少有些强行的指证,顾清明所言之事的可能性的确更大。


    更遑论顾清明猛地向着于管事疾走了几步,像一阵风般刮到了近前。


    他方抬手,还未动作,那老旧的瑟便发出悲鸣之声,于管事低头一瞧,竟是将剩下的弦都崩裂了。


    “此瑟本就是陈腐之物,如何能说是本殿所为?”


    第133章 对簿02


    于管事被他说得一愣, 一时插不上嘴,气势便差了半截。


    顾清明伸手遥指数件物品,一一道出其中不妥之处, 待说到那两只香炉时更是气极。


    “莫说两物毫无相似之处, 便是用了同一法子,内里也置了毒针。”


    “那为何只有太子皇兄中毒, 太子妃却不见分毫端倪?”


    “上月中秋宴请,诸君分明在场,可有谁人瞧出来?”


    顾清明一口气将所有人都拉下水,他非但要这般大范围地问,还指名道姓:“不说旁人, 陈大人可瞧出什么来了?”


    陈忠义自是摇头,他官虽算不得低, 但离太子席位还是有些距离。再加之太子一向在意旁人观瞧太子妃,他哪里敢多看, 只隐约记得那日两人都穿着青绿衣裳, 再多便一无所知了。


    问到谁谁闭口不答,满堂朝臣,竟无一人能答此问。


    帝王冷眼见他问遍殿上众人, 风头一时无两, 不免皱眉道:“小五,金殿之上,岂容你对肱股之臣放肆!”


    顾清明也能屈能伸, 当下便向几位老臣行礼致歉:“小子一时无状,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这般态度, 便是柳亭也挑不出错来,只能捏着鼻子将这页翻过, 打算拿出旁的证据来指认顾清明。


    然而就在他开口之时,金殿外竟有人高声喧哗,仔细一听。


    “苏端和次子苏瑾泽入宫觐见,还请陛下允我入殿!”


    嘴上说得恭敬,实际上那人撒丫子跑得比谁都快,话传进来之时,人都半只脚踏进金殿了。


    此等无赖闯殿的情状,怕是昭华有史以来第一回!


    看着那拉着个戴帷帽的青衣姑娘左躲右闪的锦衣公子,不少人额角都突突地跳了起来。


    无他,以往这位想一出是一出的公子就是靠着这般插科打诨,将他们恨不得销毁的秘密挖出来的。


    这些年虽然收敛了些,但到底给诸位大人留下了不少阴影,不由猜测又是哪个倒霉蛋被这小霸王盯上了。


    而作为众人关注点的苏瑾泽则是拉着人直冲自己父亲而去,也不管对方已经不大好看的脸色。


    到了苏端和跟前,他极快地喊了人,将那姑娘往苏端和身后一推,自己则从善如流地跪下了。


    “事态紧急,草民只能擅闯金殿,之后全凭陛下责罚,还望陛下允我所带之人作证。”苏瑾泽罕见地正了脸色,礼数周全道。


    帝王正欲开口,便见得一旁的大功臣竟也一撩袍角跪到了苏瑾泽身边。


    “罪臣路眠亦请陛下允臣作证。”


    看着齐齐跪着的两人,苏端和暗道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身后那女子也上前跪下,戴着帷帽跪拜帝王:“罪人楚袖,拜见陛下,还望陛下允民女作证。”


    苏瑾泽被两人一左一右夹围着,明面上还跪得笔直,实际上恨不得扭头痛骂楚袖。


    这个时候上来凑什么热闹,她无权无势,又无功勋可靠。欺君之罪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像他和路眠这种有家族荫蔽的都要脱层皮,她怕不是得丢了命。


    帝王低头瞧着下首三人,不知想到什么,竟罕见地笑了一声,而后道:“三人联名上奏,想来是有要事,闯殿之举实属无奈,自是不会罚你。”


    “好了,让朕听听,你们要作何证?”


    闻言,楚袖伸手拨开帷帽,然而只掀了一半就掀不动了,抬眸望去,只见那人蓦然起身,整个人如巍峨高山一般站在了她面前,将帝王的视线隔绝开来。


    “当日中秋宫宴之上,罪臣巧扮太子,欺君罔上,还请陛下降罪。”


    顾清明已然沉了面色,未曾想到当初一场宫宴还有这般多变故。


    为了拉他下马,路眠竟不惜揽上此等大罪名,明明他们之间也无龃龉,做何要将他置于死地?


    顾清明想不明白,但他也不会坐以待毙,当下便道:“路小将军当时分明赋闲在家,又是如何入宫顶替太子皇兄的?”


    “莫非是早有不臣之心?”


    路眠极少与人如此争辩,作为他的好友,苏瑾泽早已习惯了替他开口,此时也不例外,倒不如说,他上金殿来有一半就是为着路眠来的。


    然而他还未曾开口,就见一向寡言少语的路眠略微侧了身子,视线正正好与顾清明对上,沉声反驳:“五殿下所言甚是,不臣之心的确有,只不过不是臣,而是殿下你自己。”


    “七月琼花台案最后查到了柳亭身上,陛下英明,不愿与之刀兵相见,方才小惩大诫。”


    “可那案中并非只发现了月神玉像中埋藏的火药,还有旁物能证明乃殿下所为。”


    路眠先是一指那香炉,道:“此物为一,其上七星海棠之毒乃异域之物,昭华境内罕见,而偏偏五殿下你喜好奇异花草,归京之时曾往几位皇子公主府中都送了些花卉植物。”


    “不巧,臣在九殿下居所中,发现了一株含苞待放的七星海棠。”


    顾清明抓住机会,反问道:“本殿游历各地,给兄弟姐妹们带些东西回来岂不寻常?”


    “至于路小将军所说的七星海棠,本殿是闻所未闻!”


    苏瑾泽从旁插嘴道:“可九殿下却说,那是您特意送来的一孤品海棠,旁处不可得见,待得花开染作丹蔻,是一等一的俊俏,最得女子喜欢。”


    提到丹蔻,顾清明气极反笑:“这便是你们着人将这一匣子胭脂呈上来的理由?”


    方才那一堆证物之中便有一精美绝伦的梳妆匣,其上镶金嵌玉,木料都是上好的沉香木,较之一众或旧或碎的物品,它极为显眼。


    苏瑾泽走到那梳妆匣前,手指一拨一掀便将其打了开来,笑道:“此物主人,亦是一位证人。”


    顾清明被这一个接一个的证人弄得不厌其烦,对着一旁久未言语的陈忠义道:“你们还有多少位证人,干脆一口气请上来得了,省得一个接一个的。”


    陈忠义觑了一眼方踏入金殿的倨傲证人,低垂眉目对着顾清明道:“五殿下,这位,是最后一人了。”


    “哦?”顾清明阴阳怪气地应了一声,而后极为不屑道:“倒让本殿看看,你们还能请上什么人物来!”


    “难不成还能将太子皇兄请来不成?”


    他顺着陈忠义的视线看过去,便见得一奢衣宝珠的女子昂首阔步地走了过来,还不等他道破此人身份,向之行礼,对方便冲到了他面前,扬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那女子指根处还带着数枚镶嵌碎玛瑙的银指环,尽管边角处已经足够圆滑,却还是因为此人的大力而在顾清明左脸上留下了数道血痕。


    顾清明被这一耳光扇得耳鸣数刻,口中溢血,狭长眼眸中杀意汹涌,却在一睁一闭间换作了茫然。


    “贵妃娘娘这是何意?”


    婉贵妃转了转抵在食指指根的那枚指环,上头沾染了丝丝缕缕的血迹,她瞧了一眼便觉得恶心得不行,当下便将指环摘下,砸在了顾清明脚边。


    “下贱之人,污人耳目,难道不该打?”


    一语惊四座,婉贵妃却不在意,只姿态自然地拨弄了两下梳妆匣,从中挑拣出个极小的香盒出来。


    “将此等毒物送与本宫,想来你这贱种是对本宫恨极。”


    “既如此,怎么不敢还手,反倒装出一副柔弱姿态来!”


    顾清明退开几步,做出恭顺姿态,脊背却不自觉地打着颤,似乎很是惧怕婉贵妃的模样,低声道:“小五不敢。”


    “不敢?”婉贵妃冷哼一声,继而旋开香盒,随手拔了一根发簪将那脂膏挑出,送到顾清明面前:“倘若要本宫信你,便将这脂膏吞了,如何?”


    时下脂膏多以动物油脂为底,混入各种花卉汁液调和,倒也不算不能入口的东西。


    只是这要求实在是辱人,便是寻常儿郎也不会答应,更别说顾清明还是一位皇子了。


    顾清明垂眼望着那金簪上挑着的些许香脂,似乎在思索要不要入口,但实际上,他是在等帝王表态。


    婉贵妃再如何嚣张跋扈那也是在后宫的事儿,如今她以证人身份踏入金殿,自然不能再如此狂妄。


    但婉贵妃偏偏就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动手,甚至有意折辱与他,这一切都是他那位好父皇的放纵。


    父皇在试探他,顾清明头一次意识到这种在别的皇子上司空见惯的事情,旁人可能心有畏惧,他却只想笑。


    多年不闻不问,纵是偶有归京也只得一句不咸不淡的“归来就好”,上次父皇搬出这般大的阵仗,好像还是因为他为活命大闹祭天游的时候。


    倒真是久违的“父爱”。


    顾清明早已对这位旁人的父亲失望,却还是想看看他那善于和稀泥、装糊涂的父皇要如何应对当下的场面。


    若是对他弃之不顾,未免让群臣猜测帝王是否心有偏颇。


    可若是管了,这番试探就失去了意义。


    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可是他那好父皇亲手造就的,若非他此时还得装出个鹌鹑模样来,不然真想看看那张脸上的神情。


    然而顾清明想象中的好戏并没有上演,因为面前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婉贵妃见他不答,竟是直接将金簪戳向了他的眼睛。


    这种事情可不是拿来闹着玩的,他连忙后退,身后却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顾清明再清楚不过那香膏中有什么,若是被划到可是得不偿失,下意识便变了步法,掠过其人闪至一边,还未松口气,那人却猛地攥住了他的右臂,力道之大仿佛能将他骨头捏碎一般。


    “五殿下看起来似乎轻功不错,不知前些时日可曾夜探东宫?”


    第134章 对簿03


    “不巧, 臣当时在东宫旭阳殿中遇到个贼人,与之缠斗多时,却不慎被对方逃脱。”


    “那人功法了得, 臣瞧着与五殿下无异。”


    路眠说话时还捏着顾清明的手臂, 力道不减,甚至还有加大的趋势, 纵是他再能忍,也不由得痛呼出声。


    哪想一旁的苏瑾泽就等着他这一声喊,当下便窜上前来,手中拿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取来的白瓷瓶道:“赶巧我今日就带着这上好的药,保准一抹百病全消。”


    两人图谋一眼便知, 然而有路眠死死压着他,顾清明也无从抵抗, 只能任由苏瑾泽将他右侧衣袖挽起,将横亘在惨白手臂上的大片乌青痕迹显露于人前。


    见着了痕迹, 苏瑾泽便取过旁边禁军腰间佩剑, 在顾清明手臂上比划了一番。


    在确定无论是长度还是宽度都完全吻合后,他先是扭头问了问左边的陈忠义:“可看清楚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方才一脸笑模样地给顾清明上药, 拔开塞子倒之前还颇体贴地提醒了一句:“可能有些痛, 但是不要紧。”


    “良药苦口利于病嘛。”


    说完,他便敲了额头一记,面带歉意道:“瞧我这脑子!五殿下运筹帷幄, 将众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怎么会不懂这道理呢!”


    眼看着顾清明就要回嘴, 苏瑾泽赶紧给路眠使了个眼色。


    路眠也识相地赶在顾清明出声前动了手,掌根按在那淤痕处用力推开。


    方才苏瑾泽的话也不全是骗人, 那白瓷瓶的确装着上好的药,只不过是那种须得以极大力气将淤痕揉开的药油,如今给顾清明用正合适。


    至于其中有没有夹带私仇,那就不得而知了。


    顾清明神色变幻,却挣脱不得,最后只能任由两人配合着把他搓了一通,原本惨白的皮肤上满是红痕,看着就像是被人打过似的,分外可怜。


    见这情状,苏瑾泽心情大好,往顾清明受伤的手臂上一拍,问道:“好了,现在五殿下可以开始狡辩了。”


    出乎意料的,顾清明竟大方承认了那日闯入旭阳殿的白衣人的确是他,说法却与路眠不同。


    “本殿得知柳国公竟恶毒到对自己女儿下手,那次去是为了救柳小姐的。”


    这话便又有许多种解读方法了,柳亭在旁道:“那银针分明是你寄与我的,说一针下去就能让人闭嘴,少生事端。”


    楚袖亦是作证:“柳小姐的确也中了七星海棠之毒,只是时日尚浅,除却精神有些错乱外并无旁的症状显现。”


    先前路眠拦下了她摘下帷帽的手,此时路眠和苏瑾泽都围在顾清明身边,她也便瞅准时机摘了下来。


    一张众人极为熟悉的面庞自轻薄面纱后显出,百官惊呼出声,宋太傅更是老泪纵横,颤着双手喊道:“云、云儿!”


    “你没死对不对!”


    “是不是太子殿下将你藏起来了?”


    宋太傅激动上前,险些跌在楚袖身边,还是她伸手扶了一把,安抚道:“宋大人小心些。”


    楚袖的嗓音较之宋雪云要更清冷些,哪怕有意放缓,也不见有温柔之意。


    她并未解释,可这声音落在宋太傅耳边便是最有力的证明。


    “罪民楚袖,曾于中秋宴上假扮太子妃。”楚袖扶着宋太傅,身子却朝向顾清明,刻意放慢了语速,道:“当时太子妃深受七星海棠所扰,又不愿让旁人揣测东宫生变,这才让民女与路小将军代为出席。”


    “谁知那夜便出了事,推我入水的并非是柳小姐,而是一同在旁的五殿下。”


    她对上顾清明的眼眸,也不遮掩,径直道:“五殿下怕是当时就发现我并非太子妃了吧,但即便如此,还是做了这一出戏,让柳国公和太子殿下对上。”


    顾清明被人围着,见她以宋雪云的模样出现于众人之前,不免露出惊讶神色,闻言更是笑道:“本殿不知楚姑娘在说些什么。”


    “话说回来,楚姑娘前几月不是说外出寻曲,怎的又出现在东宫里,难道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


    “啊,路小将军也一样!”


    “本殿在旭阳殿中遇到的可是一位未曾见过的侍卫,并非是路小将军本人。”


    说到此处,他恍然大悟道:“原来两位早先便入了宫中,不知是受哪位高人指使?”


    顾清明如此说,众人也不免思考腔调,这位楚姑娘且不说,路家可明摆着是长公主那边的人,莫非是长公主授意他入东宫?


    “高人?”苏瑾泽重复这两字,继而抛了个眼神给路眠,道:“的确是高人指点,对吧?”


    思及那人身份,路眠赞同地点了点头。


    “都到如今地步,隐瞒也无意义,路小将军还不打算将这位高人名姓道出吗?”


    “这恐怕……”路眠有些艰难地开口,当时嘱咐犹在耳畔,实在不好做背信弃义之事。


    一直见几人你推我攘的帝王这时才开了尊口:“既然小五想知道,路卿也便不必再隐瞒了。”


    “谨遵陛下教诲。”路眠闻言如蒙大赦,完全没有顾清明想象中的为难。


    他心中泛起一丝不妙,再之后便成了现实。


    “臣入东宫,乃奉陛下亲旨,为护太子而去。”


    “楚姑娘是臣寻来的一位帮手,自是与臣同去。”


    被划成帮衬之人的楚袖没有拆台,路眠如此说,不管是对她还是对长公主来说都是好事。


    此事牵扯太深,长公主最好不要掺和进来,连名字都不要出现才好。


    “五殿下还有什么想问的,不如一齐问出来?”


    路眠明明是真心实意地如此作想,但奈何结合目前形势,他这话就仿佛是嘲讽一般。


    顾清明不言不语,苏瑾泽却不会任他如此沉默下去。


    “看来五殿下想问的已经问完了,那不如来答一答我这心中疑惑!”


    他从最后进来的婉贵妃开始讲起:“五殿下明明归京大半年,却在近几日才送婉贵妃香膏,这是何缘故?”


    顾清明道:“听闻贵妃娘娘重病,前去探望,怎好空手而去,自是略备薄礼。”


    所谓的贵妃重病,实际上是因为顾清修醒来后在毓秀宫大闹一场,将婉贵妃打得皮开肉绽,为了掩人耳目才寻的说辞。


    那几日有不少人前去探望婉贵妃,但都被拒之门外,顾清明自然也没能进得去毓秀宫。


    听他如此辩解,怀抱双臂的婉贵妃嗤笑一声,戳穿道:“探病之时?”


    “这脂膏盒子分明是你三日前借着陛下赏赐送到毓秀宫来的,当时你还兴致勃勃地对着那尊琉璃像看了许久。”


    “总不能说……”婉贵妃上下打量他一眼,接着说道:“你也信奉戏郎君?”


    婉贵妃都说到此处了,楚袖也便从一对证物中翻出一卷画轴来,展开后赫然便是悬挂在宋明轩房中的那一副戏郎君的画像。


    “五殿下当日还送了此物给宋小公子,民女后来问过宋小公子,他说他气极之时向此神许愿,说希望柳家小姐凄惨死去。”


    “而当夜,五殿下您便出现在了旭阳殿中,意图不轨。”


    “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殿下您是故意要让柳家小姐死在东宫之中,进一步激化柳国公与太子殿下的矛盾。”


    “最最重要的是,您在柳小姐生辰宴后所谓的弃暗投明,说要助路小将军查明柳国公造反一事,其实也是为了搅乱局势吧。”


    楚袖忽然讲出个他不知道的事情,柳亭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柳臻颜生辰宴那都是六月份的事情了。


    也就是说,这两面三刀的家伙还一边和他筹谋造反一事,一边在背地里出卖他!


    难怪他步步算计都落空,敢情是与他共谋盛事的顾清明就是个十成十的细作,非但如此,他还两头吃!


    许久未曾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柳亭差点被这人气出个好歹来。


    顾清明已经彻底沉默了下去,就连戏郎君的事情都被楚袖翻了个彻底,他还能如何言说。


    倒是柳亭,气急之下挑出来指着顾清明便骂:“都道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似你这边多方挑拨的无耻之徒却是少见!”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直接杀了你,还做何要与你成就好事!”


    若是说这话的是旁人,顾清明或许还不大好回嘴,可骂他的人是柳亭,他自是要骂回去的。


    “你竟也有脸说本殿?”


    “以美色游走众人之间,哄骗女子做事,反手又将对方推入火坑。”


    “杀妻杀子,你哪样未曾做过!”


    “若论阴毒,你我不过半斤八两,如今在这金殿之上做狗咬狗之事,可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比起柳亭还在意形象,骂人都收敛些,常年在外游历、见识过不少市井骂街的顾清明显然要更胜一筹。


    柳亭被他这一骂,气得胸膛起伏不定,面色涨红,呼吸急促,“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下一句来,反倒是将自己气得晕厥了过去。


    眼看无人有搀扶之意,陈忠义连忙伸手捞了一把柳亭,将他拖到柱子旁歇着。


    而柳亭一倒,顾清明也像是发泄完怒火一般,一眼掠过周围人影,在楚袖身上停留几息又云淡风轻地落在了路眠身上。


    “路小将军当真是好手段,这般多的事都被你挖出来了。”


    “只是不知,你心里奉的到底是哪位明主了?”


    直到最后,他还致力于在帝王面前挑拨其与长公主的关系,让这对天下闻名的父女离心,自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尽管各种手段都被看破,但他不信日渐年老体衰的帝王能靠着那拳拳爱子之心而不再猜疑,尤其是当长公主的名声如日中天之时。


    父女离心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他只要静静等待那猜疑之心生根发芽便是。


    纵是如今事情败露,将所有事情查明也须得大半年的时间,而在此之前,他所下的最后一步棋定然已经生效了。


    第135章 争斗


    金殿之上几人你争我吵许久, 总算是有个了首尾,高台之上的帝王看了这么一场也不觉他们胡闹,反倒是着人将顾清明和柳亭绑了起来, 其余人则是论功行赏, 便是先前参与过重阳宫变的于管事都得了几百两的黄金。


    只是于管事似乎对此不大满意,纠结再三后径直跪了下去, 行大礼道:“草民斗胆请陛下收回银两,允草民在教坊司中终老一生,草民定然日日为陛下祈福。”


    在顾清明认罪之后,几人便分了两列站在一起,柳亭与顾清明被绑在两侧, 路眠和苏瑾泽一人看着一个,剩余的三位女子则是站在靠后些的位置上。


    按理说婉贵妃身份最高, 她该站在中间才是,但无奈婉贵妃瞧不上这么个低贱的教坊司妇人, 将楚袖扯过来挡在中间了。


    这也是婉贵妃不知晓楚袖的具体身份, 只是方才听路眠说是他请来的帮手,想着能做小将军的帮手,再如何也比个教坊司管事要来得高贵些。


    若是让她知晓楚袖只是京城中一家歌坊的老板娘, 甚至还比不上于管事, 怕是要心中呕血了。


    在于管事跪下去之前楚袖便有所察觉,毕竟普通人何曾见过数百两黄金,做一辈子教坊司的管事也拿不了如此多的银钱。


    而且今上并未说过此后不让她在教坊司当值, 这请求听着便更为怪异了。


    楚袖不期然地想起了昨夜忽悠于管事时在她臂上看到的足有一尺之长的扭曲疤痕,那般的痕迹, 非伤筋动骨不可留。


    先前于管事未曾将此伤的来历说出,莫非就是在等着此时面见今上, 请今上为她定夺?


    她在心中猜想着于管事如此行事的动机,就见得旁边跪在地上的妇人以一种毅然决然的姿态将宽大的衣袖掀开,语带悲痛道:“草民成婚二十余载,自认也是个贤良妻子,但丈夫动辄打骂,子嗣更是变本加厉。”


    “草民这只手臂,便是他们父子俩以莫须有的借口毁去的。”


    “证据尽皆毁去,控告无门。”


    “草民不求公正,只求能与此二人死生不复相见。”


    “哪怕日后在宫中做个洒扫亭台的婢女,草民都愿意。”


    蜿蜒似蛇的疤痕,恍若泣血的诉告,任谁听了也不免心中动容。


    方才还对她百般嫌弃的婉贵妃此时倒成了第一个开口的人,只是她嚣张跋扈惯了,说起安慰言语来也带着几分别扭,落在旁人耳中更似嘲讽。


    “世上竟有如此狼心狗肺之人!”


    “此等负心薄幸之徒,合该受千刀万剐之刑!”


    “还有你那儿子,竟敢对母亲动手,当真是被教坏了性子!”


    “一看你平日里便是对他们言听计从,这才养出两个白眼狼来。”


    “三年过去都没对他们动手,你可当真是好涵养。”


    眼看着婉贵妃就要连着于管事一起骂,楚袖心中哀叹,也便背手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别再说了。


    然而对方脾气却大得很,登时便拧眉瞪她:“拉本宫作甚!”


    “难道你认为本宫说错了?”


    “这两个畜牲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楚袖闭口不答,也不能答。


    不管她心中如何作想,帝王都不会依照她的心意来行事,就连于管事都说不敢求什么公正,只求能老死宫中,躲避这两人。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身为君王更不能偏听偏信,他今日若是因于管事一人言语将其夫其子处死,改日便会有数不清的奏章跃上案桌。


    在后宫中纵横数年,婉贵妃竟连这些道理都不懂,可见其父其夫其子为护着她废了多大的心力。


    恰如此时,若换成旁人在金殿之上大放厥词,早就被禁军拿下了,也只有一个婉贵妃还能对于管事指指点点,全然不顾帝王的想法。


    见她不回应,众人又以一种极为奇怪的眼神望过来,婉贵妃一甩袖子,干脆不管了。


    帝王此时方开口道:“你既如此请求,那朕今日便允你与丈夫和离,自此长居宫中教坊司。”


    “伤了手不好拂弦弹曲,但以你多年资历,这管事自是做得不差,日后也接着做便是了。”


    今上此言虽未提什么赏赐,却是金口玉言地定下了于管事的差事,哪怕日后她因伤病难以继任,教坊司也得继续以管事之职养着她,也算是一种变相的保障。


    于管事万万没想到今上还会刻意为她这种升斗小民着想,甚至还不计较她之前受人蒙骗在重阳宫宴上动手的事情。


    她热泪盈眶地垂首拜礼,声音都带着些许喜极而泣:“草民叩谢陛下圣恩,今后定然为教坊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恩赏一事结束,帝王显然心情不错,大手一挥便给这些个从昨日起便提心吊胆的臣子们放了一天假,让他们好好调整心情。


    说是一天假期,实际上昭华朝十日一休沐,今日正正好便是初十,本来就该是在家休憩的日子。


    都怪柳亭那家伙,选什么日子不好,偏偏选休沐前一日的重阳,让他们担惊受怕不说,还得为了本来就有的假期感恩戴德。


    众臣的怨念柳亭无从知晓,他现下只想让禁军快些带他回天牢去,免得受祁万泽这老匹夫的气。


    然而事与愿违,祁万泽在朝中多年经营,这点薄面还是有的,硬生生将人拦下来挖苦嘲讽。


    虽说有人看着不好动手,但祁万泽的口舌功夫也是京中一绝,死人都能气活的那种。


    柳亭被讲得昏昏沉沉,无比羡慕正被三四个禁军押着走出金殿的顾清明。


    然而他这羡慕才生不久,就听得殿外众人惊呼之声,然后便觉得一阵风自面前刮了过去。


    再抬头一瞧,方才念叨他的祁万泽已经不见踪影,他连忙抓住机会,同旁边的禁军道:“快快快,快带本王走。”


    “早回去你也能早些休息!”


    柳亭不停催促,对方自是依了他的心意。


    几人踏出殿门,便见得先前离开的众人都寻了个地方躲了起来,仅有几名武功还算不错的人上前阻拦那状若疯魔的两人。


    柳亭瞥了一眼那被鲜血泼洒的地面,又看了看面前这狗咬狗的情形,当即便笑道:“本王先前还觉得你这人机关算尽,想来还有后手。”


    “如今看来,后不后手还则罢了,你这右手倒是实打实的没了啊。”


    这话刺耳到顾清明靠着一只手招架扑上来的疯狗,也要抽空将那落到地上的匕首朝着柳亭的方向踢过去。


    他用了巧劲儿,那匕首凌空飞起,直直扎向柳亭的眼睛。


    柳亭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当即便向旁边一闪,只是闪了一半被人撞了回来,那匕首刚刚好削去了他一只耳朵。


    鲜血喷溅,登时又污了几块地砖。


    楚袖被苏瑾泽拉到一边躲着,见此情形更是急忙把她的帷帽又往紧拉了几分:“别看别看,这种东西污人眼睛。”


    他动作实在粗鲁,方才拨弄纱幔时便有好几次都怼到了她脸上。


    她不愿意去想现在自己脸上是个什么模样,只伸手拦了他的动作道:“没事,我不怕。”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是恶心啊!”


    “你看了这种东西,保管今夜都吃不下饭去。”


    苏瑾泽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可他只是不许楚袖看,他自己倒是看得津津乐道,甚至时不时点评几句。


    “一看就是市井里打架的招数,遇到练家子就差了几分。”


    “打右边,右边他没手拦啊!”


    “好阴人的一招,竟然走裆下。”


    楚袖被苏瑾泽挡得严严实实,但从他这几句里也能听出当下那三人是个什么情况来。


    三人争斗得厉害,怕是路眠和林暮深一时之间也未寻到机会将他们分开。


    在那边事端解决之前,她觉得有必要先解决一下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


    苏瑾泽寻的这个地方视野绝佳,又有几根廊柱遮掩,方才那般情形,不少人都与他们躲在了一处,此时个个都以一种惋惜的神情望着她,便是她心里都有些发怵,干脆把罪魁祸首解决了。


    她摘了帷帽,略微踮脚盖在苏瑾泽头上,趁着他鬼叫的时候将两人的位置调换。


    这下她站在最前面,一眼便瞧见了那堪称惨烈的场面。


    眼盲、断腿、独臂,这些在旁人身上多少也要影响些的残缺,仿佛在这三人身上不存在一般。


    往日里趾高气昂的宋小公子以手代足拖着身子行动,时不时阻拦顾清明的动作,大部分时候还是被两人踹来踹去。


    顾清修扯下了遮眼的绸布,面上青紫有如从地府爬出来的恶鬼一般,手中利剑挥出,次次都要在顾清明身上留下伤口。


    他虽看不见对方踪迹,但有耳可听,还有一个宋明轩时时提醒,倒也与顾清明战了个平手。


    相较于那两人不过是受些拳脚,顾清明就要狼狈许多。


    原本艳色的红衣几乎都被他的鲜血洇成了深红色,每每动作都有血滴落在地砖之上。


    方才禁军押他出殿,谁也未曾想到宋明轩和顾清修胆大到直接在金殿门口堵人,还从背后径直杀了过来。


    若不是顾清明躲得快,落在地上的便不是一只右臂,而是他的人头了。


    但即便如此,大量失血也让他逐渐没了力气,宋明轩被踹开的距离一次比一次短。


    本来就疲于招架的顾清明听得一旁宋太傅不住的催促话语,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硬生生将顾清修手中的剑夺了过来,片刻不带犹豫地掷向了宋太傅。


    “叽叽喳喳吵得要命,为个贱种也值当如此聒噪?”


    那剑半路便被林暮深拦了下来,然而剑本就长,待得停下来时,剑尖离宋太傅不过半尺之远。


    宋太傅不过一介文官,被顾清明这一手吓得跌倒在地。


    “本殿与柳亭一丘之貉,自然也能做得这鱼目混珠之事。”


    眼看着顾清修摇摇晃晃似是已经站不稳当,宋明轩把心一横,便咬牙将手一收,整个人滚着撞了过去。


    顾清明被他撞得身形不稳,却依旧用那仅剩的一只手扼住他的脖颈,怒道:“不过一个市井流氓,在京中养几个月,便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不成?”


    “你身上的血往上追溯三代都不见得有个当官的,若不是本殿发善心,你以为你能在金殿上与本殿叫嚣?”


    宋太傅一听便觉不对劲,当即便叫嚷起来:“五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害了我一个女儿还不够,还要拿我幼子开刀!”


    第136章 离宫


    早在顾清明将剑丢出去的时候, 路眠便瞅准机会靠近,此时出手,将扭打的两人撕扯开来。


    顾清明见状也松了口气, 整个人仰躺在血色地面上, 模糊的视线里见得路眠扯了衣衫为他包扎止血,便知自己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了。


    他甚至有闲心同路眠开玩笑:“没想到, 到最后还是路小将军帮忙。”


    路眠没搭理他,一旁拼命压着宋明轩的林暮深却疾声道:“若是五殿下无事,就赶紧送走吧,不然我看这宋小公子得被气死。”


    顾清明方才那一席戳人心窝子的话,宋太傅听了却不大信, 此刻正在林暮深旁边帮着劝宋明轩。


    奈何宋明轩就和疯了似的,压根儿听不进去人话, 对阻拦他的林暮深更是抓挠咬掐。


    林暮深脸上被挠出好几道印子,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 对着正语重心长的宋太傅道:“我把您家这公子敲晕了给您送回去成不成?”


    这本是当下最合适的办法, 奈何宋太傅却不同意,无奈他只能一边压着宋明轩胡乱挣扎的身子,一边催促旁边那位大爷一般的人物赶紧走。


    顾清明闻言嗤笑一声, 略微侧头就瞧见了宋太傅围着他那好儿子嘘寒问暖个不停的模样, 不由啧啧生奇道:“年纪大了就是倔,都说了那不是他儿子还不信。”


    他这话声音不大,毕竟没了力气。


    可宋太傅与他的距离不过几步之遥, 自是听得一字不落。


    宋太傅背过身去,望着地上狼狈不已、却还往顾清明那边爬去的少年郎, 他伸手抹了一把泪,对林暮深道:“劳烦大人将他送回去吧。”


    这便是同意方才林暮深的提议了。


    林暮深一时之间未曾反应过来宋太傅的变化是什么缘故, 但手下却干脆利落地把宋明轩击晕,而后将宋明轩抱了起来,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打到一半倒地的顾清修早就被婉贵妃带走,东宫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宋明轩自然是要回宋家的。


    两人离开时还能听见顾清明嘀咕个不停,似是很不理解宋太傅为何要如此做。


    “将个流氓当宝贝,真是老糊涂了。”


    路眠不曾答他的疑,他便扭头去骚扰别人。


    “喂,楚姑娘觉得是什么缘故啊?”


    在场众多朝廷命官不问,偏偏点出楚袖来,而且他还不是随意喊,是直直地看向了楚袖的方向,可见是在那凌乱的打斗中还分神注意了她的去向。


    旁人都是瞧热闹,好奇这女子是怎么和五殿下扯上关系的。


    朔月坊与那两位的渊源早就在京城传开了,哪怕是牙牙学语的小儿都能说上几句,可没人知道五殿下缘何对一个女子如此青睐。


    众人都等着楚袖回话,她反倒只是轻轻一笑,而后将苏瑾泽扯了出来。


    “有什么好问的。”


    “五殿下怎么不问问我呢?”


    “好歹咱们也有些交情在啊。”


    具体有没有不知道,反正苏家二公子对谁都这么说。


    “五殿下若是好奇,不如回去好好问问柳亭那家伙。他活了那么大岁数,定然有不少家长里短的话和你说。”


    苏瑾泽站着前头,叽里呱啦一通说,其中不乏指桑骂槐之语,


    在苏瑾泽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顾清明便转了视线,待他说完那几句,人早就在路眠肩头晕了过去。


    路眠将人交给等候在旁的禁军,冲着苏瑾泽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别再说了。


    苏瑾泽登时噤声,拉着楚袖便往外走,与路眠走到一处后才开口道:“若是无事,不如去我那里坐坐?”


    路眠的安排他再清楚不过,是以这话问的是楚袖。


    她对外言说是离京寻曲,如今归来,朔月坊中当有许多事等着她处理,不知得不得空与他们出去。


    哪想楚袖半点不带犹豫,应承下来,反问道:“不知苏小公子要在哪里为我和路眠接风洗尘呢?”


    苏瑾泽作为右相幼子,虽说不曾登临朝堂做天子臣,但在京城里打下了不少产业,最出名的当属那听起来就与他本人无甚关联之处的揽月居。


    可那揽月居乃文人墨客常去之处,多的是风花雪月、碎玉辞藻,可不大适合他们几人。


    提起这个,苏瑾泽便嘿嘿一笑,也不点破,卖了个关子道:“等到了你们就知道了,保管你满意。”


    “你们二人可是我最好的知己,哪里能亏待你们!”


    哪怕知晓两人有点首尾,他也没什么避讳,走在两人中间,一手揽着一人肩膀,就这么离开了金殿。


    楚袖和路眠知道他性子,两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路眠提了个醒:“不可饮酒。”


    “知道了知道了。”苏瑾泽飞快答道,又侧过头小声与楚袖嘟囔道:“带着这家伙出去喝酒,我怕不是嫌今日太清闲了。”


    明知道路眠能听见还是要说,楚袖也不得不佩服苏瑾泽的闹事精神,仿佛哪天不嘴欠就浑身难受一般。


    两个青年你推我攘地往外走,楚袖则时不时帮着路眠回敬几句,让场面别那么快结束。


    哪怕三人走下天阶,金殿外战战兢兢的众臣还是能听见他们的欢声笑语,不知是哪位大人,颤颤巍巍地说了句:“不愧是与那两位交好的人物啊,此等场面都面不改色。”


    “喟叹弗如啊。”-


    楚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苏瑾泽所说的绝佳之处,竟是古茗楼。


    若论京城中广受好评之处,非古茗楼莫属。


    可苏瑾泽言说要为他们接风洗尘,古茗楼就不大合适了。


    更何况如今时辰尚早,古茗楼八成还没开门,此时若去,估计只能在后台看那几位角儿上妆了。


    然而热血上头的苏瑾泽压根儿不听她言语,扯着两人塞进马车里便亲自驾车前往。


    苏瑾泽驾车平稳且迅疾,她方才撩了轿帘一看,离古茗楼只剩两条街的距离了。


    都这般了,也不好再让他转头回去。


    是以楚袖只能默默打着腹稿,打算待会儿和叶禅明好好解释一番为何要大清早上门。


    有本事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规矩,叶禅明此人的规矩便尤其多。


    若非当初她靠着数十本戏折子敲开了古茗楼的大门,又以三寸不烂之舌使其放下戒备,怕是也不能借着古茗楼的途径将清秋道发展到如此规模。


    之后数次交集,她与叶禅明更是相交莫逆。


    但即便是这般关系,她也从不敢在登台前叨扰叶禅明。


    听说云乐郡主在被罚后心有不忿,曾于清晨硬闯古茗楼,想要将叶禅明掳回去,却不想没被守门的几个练家子给拦住,倒让叶禅明好一通揍,给赶了出去。


    她不觉得苏瑾泽这行为与祁潇然上门找茬有什么不同,只希望看在他们多年好友的面子上,别把人赶出来,随便寻个角落将他们安置着便好了。


    在她对面安静坐着的路眠不知什么缘由,隔一段时间便看她一眼,待得她有所察觉时便又收回了视线。


    如此反复多次,她也忍不住了,径直问话:“你若是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了。”


    路眠本就在犹豫,听她这么说,耳廓更是热了几分,唇瓣开合,吐出的声音却细若蚊蚋。


    楚袖没有习武之人那般的好耳力,不得已便将身子向前一倾,试图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这本也没什么,坏就坏在苏瑾泽看到街边摊贩,突发奇想便将帘子一掀,打算向两人寻求意见:“你们说我——”


    后半句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人齐齐投了视线过来,就看得一脸漠然神色的苏瑾泽。


    路眠疑惑道:“你什么?”


    楚袖则是猜到了几分:“你是不是想买什么东西?”


    苏瑾泽没说话,忿忿地将手里的帘子扔下,不多时便敲响了车壁。


    不知他这是闹哪一出,她有些无奈地掀开侧边帘幕,正要问话就见一个栩栩如生的糖人伸了进来。


    那糖人不过并指大小,面带浅笑,衣着朴素,唯独怀里抱着个从轮廓看似是个乐器的物件。


    不过既然是苏瑾泽所送,这个小人儿手里抱的应该是琵琶了。


    “拿着玩吧。”


    这种不值钱纯粹是好玩的东西,楚袖自前世就不碰了,如今见了也心生欢喜,只是一手接过后,她便问道:“你二人的呢?也让我瞧瞧。”


    苏瑾泽指了指街角的摊子,道:“喏,看见没,人家忙着呢。”


    “做这一个都是看在我俊俏的份上,我们两个男子就算了吧。”


    他摆摆手就往前去了,很快马车就又走了起来。


    楚袖手里捏着糖人,时不时翻转观瞧细节,倒也不再忧愁要去古茗楼的事情,甚至她将那糖人塞到路眠手里,让他也能玩上一会儿。


    “虽不知你方才说了什么,但看起来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糖人只有这一个,你可小心些玩。”


    路眠双手捏着一根细长的木棍,晶莹的糖人面孔上笑意盎然,对面的姑娘亦是带笑。


    他抬头正与楚袖对视,缓声道:“你喜欢糖人?”


    “说不得喜欢,只是觉得这些小玩意儿还挺好玩的。”


    “就是糖人放不久,待会儿还得吃掉。”


    说到这里,她伸手掰了糖人的一只手塞进嘴里,糖浆划开便是一股浓浓的甜,腻在舌尖喉头让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可是这糖人有问题?”


    见路眠如此急迫,她当即摆手:“没问题,就是有些太甜了。”


    “还剩这么多,如何处理才好呢?”


    路眠出主意道:“不如送给旁人吧,也不好浪费。”


    “说得在理,但到底是瑾泽送的,还是先问问他的意见。”


    说着,楚袖便拔高了声音,对着正驾车的苏瑾泽道:“这糖人我吃不下,可能借花献佛地送出去?”


    正好也到了地方,苏瑾泽将马车停下,掀了帘子回道:“一个小玩意儿罢了,你随意就——”


    第137章 主公


    “其实我忍你很久了……”


    攥着帘子的青年恶狠狠地将这几个字吐出, 而后便冲了上去将那好整以暇坐着的玄衣青年怼在了车壁上。


    “路眠,你未免也太猖狂了点吧!”


    路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齿间一个用力便将那糖人咬了半截下来, 口中甜腻滋味蔓延, 唇还叼着那根竹签。


    因此他也说不出话来,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一双碧色眼眸满带疑惑地望着站在他身前的苏瑾泽。


    两人靠得极近,楚袖在旁边也插不上手,只能极力劝道:“有话好好说,也没必要直接动手。”


    见路眠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楚袖还从旁帮腔, 苏瑾泽就觉得自己和这两人出来简直是要折寿。


    明明楚袖平日里也是个极为清醒的人,怎么这时候倒不觉得路眠这行为逾距了!


    再者说了, 那是他买来给楚袖吃的糖人,就算楚袖不吃, 送给别人也就算了, 路眠他凭什么那么自觉地认为楚袖会送给他!


    他看得清清楚楚,这家伙分明在他说完的那一刻就把糖人塞嘴里了,连一丝犹豫也无, 可见是早有预谋。


    “就算是互通了心意, 你小子也给我收敛一点!别真把我当成马夫了,小爷也是个大活人!”顾虑到楚袖,苏瑾泽这话还是凑到路眠耳边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两人相交多年, 自有不被外人所知的交流法子,此时压低声音, 哪怕楚袖就在不远处也听不真切。


    路眠却只是瞥了一眼面上有些忧色的楚袖,而后将苏瑾泽压在他肩上的手拨弄开来, 用极为正常的音量道:“你怎么知道我二人互通了心意?”


    苏瑾泽愕然不已,飞快地看了楚袖一眼,见对方也是一脸迷茫不知路眠为何突发此言的模样,他呼出一口气,崩溃道:“这是重点吗?”


    他这明明是反问,可对方竟然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显然是这么认为的。


    “收敛收敛吧,我不想走在外头旁人都说我可怜。”


    明明许多年也是这么过下来的,他也了解路眠的秉性,可此时还是深感无力,不得已只能抛了这么一句话,继而转头向楚袖道:“他是个石头性子,阿袖你应该懂我,对吧?”


    楚袖自然是懂的,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马车便被人从外叩响了。


    “主家吩咐,若是见贵客前来,便带几位从后门进去。”


    苏瑾泽停了动作,探出身子去与那人答话,三两句便打听清楚了后门,而后扬鞭驾马将车听到了一处小巷之中。


    楚袖常来古茗楼,对这套流程轻车熟路,向前叩门三次,便见得墙头上蹿出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儿来,对方笑盈盈的,见是她便冲着里面喊道:“阿宁,是楚老板,开门!”


    无人回应,可门口咔哒咔哒的声音不绝于耳,路眠安静地落后几步等着门开,苏瑾泽倒像个没见识的孩童一般两眼放光地摸着那两扇再普通不过的木门。


    “阿袖,你之前也没说过古茗楼里还有此等精妙之物啊!”他对着一扇门上下其手,却不料其后机关开启,他这般一用力,整个人便摔了进去。


    楚袖就站在他旁边,眼睁睁地看着他跌进去,将门后板着脸的黑衣男孩吓得往后蹿了好几步。


    “阿宁见过楚老板。”阿宁先是一板一眼地向着楚袖行过一礼,才艰难地对着趴在地上的苏瑾泽和才踏上台阶的路眠道:“见过两位公子。”


    路眠应了一声,而后侧头问楚袖:“这便是之前你信中提到的双生子?”


    四年前路眠出征朔北,临出发前将存香阁借由苏瑾泽的手交于她,后来见她安排得井井有条,存香阁中的孤苦孩童个个都有去处,能讨得一口饭吃,也就没再收回去。


    虽说已经不再管存香阁,他依旧将那足有三寸厚的名录背了下来,此时见得这两人,便想了起来。


    这对双生子入存香阁时路眠已然在朔北,自是没有见过的,这才有此一问。


    “正是。”


    两人一应一答的功夫,苏瑾泽已从地上爬了起来,随意拍打几下挥去尘土,便上前要与阿宁交谈,只是才提步对方便闪到了一名面带灿烂笑容的小女孩身后,那小女孩也不怕生,作揖拱手、礼数周全道:“主人还在等候,还请贵客们莫要停留。”


    楚袖这才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若说引他们来此的小童口误也就算了,可现下安安也如此说,只能证明……


    她看着走在前面、时不时兴致上来还咏叹一番此处田园意趣的白衣青年,心中也有了一番猜测。


    若真是那人到访,倒是用不得她与叶禅明解释了。


    毕竟那人生来就是要打破各种桎梏规矩的。


    莫说是埋怨扰他清净,叶禅明此时怕是要高兴得合不拢嘴呢。


    苏瑾泽明明未曾来过古茗楼,却偏要走在前头,结果就是每走几步便被那绿植花卉吸引了视线踏上旁路,还得楚袖连声呼唤才能回神。


    到后来楚袖也不耐烦了,干脆让路眠看着苏瑾泽,一见他有离开的迹象便将人扯回来。


    “喂喂喂,少公报私仇啊,力气这么大做什么,这上好的云锦料子都要被你扯坏了。”苏瑾泽竭力扒拉着路眠的手,奈何力气比不上对方,只能被拖着走了。


    路眠早已习惯了他的无赖说辞,闻言便低头往下一瞧,实诚道:“扯不坏。”


    “我没使几分力气。”他如此辩白道。


    “算了算了,不和你吵这个了。”苏瑾泽干脆放弃,舒舒服服往后一趟,任由对方拖着他走,还能省些力气。


    他闭目养神,顺带着问道:“阿袖,还有多远啊?”


    话音刚落,路眠停步,他一个翻身起来,便见得一座雅致非凡的屋舍,不由咋舌道:“叶老板是当真舍得花钱啊,价值百金的沉香木竟也拿来做门板。”


    他飞快地算了一笔账,得出了个天文数字后当即转头道:“没想到你们能赚这么多,当真是失敬。”


    “你说我也投点钱给叶老板,能不能分一杯羹?”


    苏瑾泽是真情实感地发问,然而他等来的不是楚袖的回应,而是从屋舍之中缓步而出之人的拒绝。


    “古茗楼的钱够用,用不到苏小公子来发善心。”


    未有登台安排的日子里,叶禅明向来朴素至极,墨绿衣袍、木簪一挽便可出门,衬着那张如清雪般的面庞更是清冷几分。


    他开口时未带情绪,可听起来却有股子怒气在。


    苏瑾泽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在这位脾气大的名角儿面前说些胡话。


    “主公已经等候多时,三位随我来吧。”言罢,叶禅明便将三人引了进去。


    叶禅明从屋内走出时并未关门,此时几人顺着那开着的半扇门便正正好瞧见了内里那罕见地着一身锦绣白裙的女子向对面举杯。


    察觉到他们视线,女子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招手道:“总算是盼到你回来的这一天了。”


    “我们可许久未曾这般对坐聊天了,快进来坐下。”


    听她言语,原本坐在她对面之人豁然起身,为楚袖让出了位置,连带着走出几步,伸手将走在其后的两人拦了下来。


    “楚姑娘平安归来,当真是再好不过了。长公主日夜挂念着楚姑娘安危,如今可算是能安心了。”


    被苏瑜崖一语道破,顾清蕴也没什么羞赧神色,提壶为楚袖满上茶水,大大方方地道:“阿袖可是我手下不可或缺的谋士,自是日日挂念。”


    “承蒙殿下厚爱,楚袖幸不辱命。”


    楚袖笑着应下顾清蕴那句“谋士”,举杯向着顾清蕴谢道。


    眼看着两人便要畅聊起来,苏瑜崖笑着摇了摇头,而后便毫不客气地将依旧想往里走的两人推了出去,合上门扉道:“好了,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也没用。”


    “长公主与楚姑娘议事哪里是你们能听的。”


    “还是与我聊聊你们查出来的东西吧。”


    苏瑾泽哀叹一声,紧接着便挂到了路眠身上,道:“我这些时日可什么都没干,哥你好好问路眠便是了。”


    苏瑜崖没应,只是继续用如沐春风的笑脸望着幼弟,直将对方看得心里发虚,这才开口:“路公子这边请。”


    路眠抿唇向着苏瑜崖所指的方向走去,苏瑾泽自是也跟了上去。


    苏瑜崖想着路眠方才那个眼神,不由得好奇,在宫中的这两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现在路公子一点都不带收敛了。


    若是两人当真剖白了心意,向来过不了多久,他们便有一场喜酒可喝了。


    届时送什么礼物为好呢?


    楚姑娘似乎很喜欢山河游记,可路公子除了练武好像也没什么爱好……


    想了半天没得出结果的苏瑜崖决定之后诗会之上问问姜亭,那家伙好歹也是个做姐夫的,多少应该知道路公子平日在府中做些什么。


    谁也不知表面温润如玉的驸马爷心中竟想着这些有的没有,他面上依旧是那副文弱的模样,任谁瞧了都觉得他无害至极,万万想不到京城中素有凶名的黑白双煞乃是受他驱使,才在京中横行无忌。


    几人前后到了另一处房间,苏瑜崖将门合上,还未来得及入座,就听得幼弟猛地坐起来,以一种极其严肃的语气道:“哥,我要告诉你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大事?”还得是他不知道的大事。


    苏瑜崖细细筛了一遍没想出来,只好和声问道:“瑾泽所言是?”


    苏瑾泽一把将路眠薅了过来,指尖都快戳他脸上道:“这家伙前两天总算和阿袖表白了心意。”


    “同意也就算了,这小子无法无天,一直在我面前显摆和阿袖更亲近!”


    苏瑜崖淡定地倒了杯茶水,对幼弟的话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哥你怎么不气啊!”苏瑾泽一掌拍在桌上,险些将杯盏都震倒。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苏瑜崖不明白苏瑾泽在别扭什么,两人都心心相印了,比以前亲昵些也实属正常,他反问道:“你平日里见我和长公主相处,难道还未曾习惯?”


    “我——”苏瑾泽彻底败下阵来,干脆躺倒在地上,不说话了。


    这时路眠才后知后觉地冒出一个问题来:“为何两位都不奇怪我对阿、楚姑娘的心意?”


    两人纷纷无语,苏瑾泽更是直白道:“你不会以为自己藏得还挺好的吧。”


    路眠茫然不知,问:“我,有显露出来过吗?”


    第138章 归家


    从古茗楼出来, 路眠便魂不守舍的,楚袖不免好奇地扯了扯苏瑾泽的袖子,悄声问道:“你们聊什么了, 怎么他这么一副模样?”


    苏瑾泽将双手枕在脑后, 面上笑容灿烂,对着担忧不已的楚袖摆摆手道:“不用在意, 他就是烧坏了脑子,一会儿就好了。”


    被他这话说得云里雾里,她干脆也不指望他了,疾走几步拉住了老神在在的路眠。


    对方被她拉住还没反应过来,依旧抬步往前, 一头撞在马车壁上发出好大一声闷响才停了下来。


    她还没说什么呢,一旁的苏瑾泽已经捂着肚子笑了起来:“怎么我哥几句话把你说成这个样子, 连看路都不会了。”


    除此之外,他还晃了晃脑袋, 道:“磕了一下, 可把脑子里的浆糊摇出来了?”


    “不然我和我哥还是先送你几贴治脑子的药吧。”


    两句调笑话出口,却不见有人回应,抬头一瞧, 方才还怔愣着的黑衣青年早被那姑娘一把推着坐在车辕处, 眼睫垂落不敢乱看。


    青绿衣裙的姑娘拂开他侧边鬓发,指尖力道极轻地落在那隐有红痕的伤处,清浅的呼吸扑在面上, 惊得他睫羽乱颤。


    “看起来不是很严重,也无肿起, 应当只是一时疼痛,过会儿就好了。”


    “之后若是还疼, 便让阿兰给你开些药膏抹抹。”


    路眠乖觉得很,闻言轻轻点头以示同意。


    楚袖不知怎的从这已然及冠的青年身上觑出几分可爱来,当即便顺从心意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道:“真乖。”


    直到楚袖搭着路眠的手上了马车,苏瑾泽才如梦初醒一般跑上前去,一把扯住路眠的领子,将声音压到最低:“不是,都这样了还用我哥教你啊,你这脑子是真磕坏了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路眠就想起方才的情形,怀中似乎还有浅淡的药香,耳边红晕弥漫。


    “是我还有的学……”


    “那倒是,你和阿袖可差远了。”苏瑾泽把路眠往侧边推了推,也一跃跳上车辕,执缰握鞭赶起马车,顺带调侃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那个年幼的呢。”


    路眠哑然,许久后才呐呐出声道:“要不,你也教教我?”


    他想得也很简单,苏瑾泽常在风月里走,定然比他更知晓要如何讨女子欢心。


    更遑论楚袖也曾夸过苏瑾泽为人风趣幽默,若是他也能学得一星半点,日后也无需这般窘迫了。


    正专注驾车的苏瑾泽被他这话噎得险些抓不住缰绳,当即便道:“我能教你什么!”


    “你要是实在想学,不如好好向楚袖讨教,她定然很乐意教你。”


    “再不行回去问问你姐夫,他也是宠妻的一把好手。瞧那《风月债》话本在京城中卖得多火爆,至今都还有书商在印呢。”


    路眠受教地在旁应声,那认真的模样瞧着比当年被定北将军拎去校场练武时也不遑多让。


    苏瑾泽啧了一声,暗道路眠真是栽了个彻底,遥想当年他们二人在京城搅风搅雨之时,谁能预见到素来冷面的黑无常也会有如此不耻下问的时候。


    他们在古茗楼里待了足足两个时辰,出来便将近子时,正是车马人流最多的时候,纵然苏瑾泽挑着开阔的路走,待回到朔月坊也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楚袖不在,朔月坊照开,生意依旧红火,谁也不知道老板娘已经离开了两个月。


    苏瑾泽大摇大摆地将马车停在朔月坊门前,才停下来便有两个年岁不大的仆役上前来劝:“有劳贵客移驾,坊前是不留马车的。”


    他扫了一眼见是两个陌生面孔,倒也不与对方为难,只笑道:“我来送个人,送完就走,不占位置。”


    言罢,他指了指车内,一脸无奈道:“我们这位与朔月坊的渊源可不一般,无人会怪罪的。”


    两个仆役听了也不知该继续劝还是离开,只好候在一旁,琢磨着过段时间还不走就再来催促一番。


    却见那帘幕被一只手撩开些许缝隙,内里之人着一身素淡的青色衣裙,缓步下了马车,而后泰然自若道:“那就有劳你送我回来了。”


    “路眠,我们走吧。”


    “待会儿让花娘做你喜欢吃的鱼羹,许久未见你,她定然高兴。”


    方才就从车上跳下来的玄衣公子闻言便抬步跟上,半点视线都未留给那驾车的人。


    一听楚袖说花娘要做饭,苏瑾泽当即也不摆架子了,立马道:“阿袖你让花娘帮我做份麻辣鱼,我停了车就回来!”


    言罢便赶车去了旁处,半点不见方才面对那两人时的犹豫。


    等苏瑾泽回来的功夫,楚袖侧目望向那两个心有戚戚然的仆役,温声道:“这位是苏小公子,日后莫要睬他便是了。”


    “之前郑爷应该与你们讲过的。”


    她离开前将朔月坊的生意交给了叶怡兰和月怜管,像这种琐碎小事惯常是郑爷管的。


    那两人自是点头如捣蒜,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个子稍高些的仆役被推了出来,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姑娘是……”


    “在下楚袖,日后可要与两位多来往了。”


    名号一出,两人就知自己闹了笑话,当下便冲着楚袖致歉:“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楚老板,还请楚老板莫要在意。”


    “我多日不在坊中,你二人又初来乍到,不认得也正常。”楚袖没有怪罪这两人的意思,不然方才她就不会借着话头挤兑苏瑾泽了。


    “好了好了,我们走吧!”


    苏瑾泽停好了马车便朝着这边狂奔,冲过来就径直挂在路眠身上,一点也不见先前互怼时的尴尬。


    楚袖对着那两位颔首,而后便带头进了朔月坊。


    苏瑾泽拥着路眠往进走,路过两人时停了步子,自腰间的配饰上扯了两颗金珠下来,一人一颗塞进手里。


    “方才是我玩闹心起,两位收了这东西就莫要怪罪了。”


    在那两人诚惶诚恐要下跪时,苏瑾泽往后一跳,急匆匆地赶着路眠往进走:“快快快,慢了花娘可就不给我做吃的了。”


    “你可不知道,打从你二人不在坊中,花娘瞧我是哪哪儿都不顺眼,后来我就干脆不来了 。”


    苏瑾泽嘟嘟囔囔地和路眠告状,对方含糊应答,本想抬步跟着楚袖往楼上走,却被苏瑾泽揽着脖子往后院扯。


    苏瑾泽的理由也十分充分:“阿袖久未归家,也得和那几位说些体己话呀。”


    “太黏人可不讨人喜欢,你还有的学呢!”


    路眠略一思索,也觉得在理,就随着他往后厨去了。


    与此同时,楚袖才将将踏上二楼,就被众人围了起来。


    脂粉香气扑面而来,云鬟雾鬓将她簇拥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地同她讲话。


    “楚老板你可算是回来了,姐妹们可想你了。”


    “我新练了一支舞,楚老板帮我看看呗!”


    “先前您说的那首曲子我们改好了,您先过目我们的吧。”


    一群人挤挤挨挨,楚袖被热情围绕,半晌才站稳了脚跟,无奈道:“各位厚爱,只是我才回来,不大了解现下坊中的情况,过几日定然一一拜访,莫要急切。”


    楚袖待人温和,在正事上却一丝不苟,她如此好言,众人也不好再往上聚,只带着满脸笑意各自散开做事。


    众人嘈杂的声音不小,二层最靠里的房间被人砰地一声推开,头发乱糟糟的姑娘像个炮仗似的走了出来,口中骂骂咧咧的。


    “有完没完,都说别吵了,人才睡下。”


    楚袖站在对方十步开外,见得她这幅模样不由失笑道:“怎么两月不见,你就好到与阿兰同枕共眠了?”


    对方眼下浓黑,又因被吵醒而满是怨念,游魂一般望过来的时候把楚袖都吓了一跳。


    “怎么成这样子了,不会这些日子都是你一人做事吧?”


    以往叶怡兰帮她做事,虽也是整日睡不醒的模样,好歹还像个人。


    月怜倒好,看着比戏台子上扮鬼子狐妻的名角儿还要唬人,说出去都能止小儿夜啼了。


    整理了一晚上的情报,月怜如今脑袋都发懵,看见楚袖也不敢上前,反倒是揉揉眼睛道:“都说不能多干活了,现在都开始出幻觉了。”


    看来这姑娘的确是被坊中事务折磨得不轻。


    楚袖往月怜那边走了几步,她反倒是被吓得钻进先前那房间,疾声喊道:“叶怡兰,你快起来,让我睡!”


    倒在床上的叶怡兰艰难地睁开眼睛,张嘴就是一句骂:“都说没事不要吵我了,要睡你直接睡地下不就成了!”


    “不行!这几天睡地下都给我睡出毛病来了。”


    “刚才我还看见姑娘站在门外呢,眼睛都坏到出幻觉了!”


    叶怡兰被她扯着坐起身来,迷蒙间向大敞的门口瞥了一眼,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


    一瞬间睡意全飞,她指着门口那人道:“你看到的姑娘是不是穿着件青绿衣裙,现在还在门边?”


    月怜飞速回头看了一眼,而后答道:“都说我们一人睡一天床了,这下可好,咱俩都有病了。”


    叶怡兰揉了揉额头,从床上起身,拦着月怜不让她睡下。


    “姑娘还是不要看好戏了,再这样下去,这傻子当真要以为自己疯了。”


    楚袖倚在门边,闻言便道:“哪里是我看好戏,是她不信啊!”


    这么一会儿功夫,月怜也回过味儿来了,对着叶怡兰道:“这是真的?”


    “真的。”


    听到回应,月怜这下也不睡了,径直冲进楚袖怀里,不一会儿便打湿了她的衣襟。


    楚袖抚摸着小姑娘的头发,柔声安慰道:“好啦,我回来了,你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了。”


    谁想一向爱躲懒的姑娘猛地抬头,语带泣声道:“不要,我也要为姑娘做事!”


    “好好好,都听我们月怜的。”


    “别把我当小孩子啊!”


    叶怡兰不由吐槽道:“那你倒是先从姑娘怀里出来啊!”


    月怜抱紧楚袖,甚至埋得更深了些,闷声反驳:“才不要!叶怡兰你就羡慕吧!”


    “姑娘最宠爱的人是我!”


    第139章 惊闻


    楚袖回朔月坊的第五天, 从苏瑾泽口中得知了那场宫变的结果——顾清明和柳亭家产充公,月余之后问斩。


    听说本来是要夷三族的,但顾清明母家早在许多年前便因一次政论被抄家灭族, 如今只剩了他这一个独苗。


    柳亭比之顾清明更甚, 父族母族被先帝灭了个干净,妻族在他手中覆灭, 到如今只剩一双儿女外带一个私生子。


    柳家兄妹弃暗投明,及时与其父割席,未受牵连。


    越明风更是拿出了这些年柳亭作恶的许多证据,为柳亭手中更添几分血色,两相抵消之下, 判了十年的牢狱。


    至于越途,他从离开朔北那一刻就注定只有一个死字了。


    不管是今上还是路眠, 都绝不会让犯下累累罪行的他离开,更遑论越明风想要在昭华立足, 必然需要个清清白白的身份。


    而越途的存在, 便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的污点。


    是以越途自谋划之初便决定要将自己也作为筹码的一环,换取柳亭的项上人头。


    如此一来,大牢之中三人对坐, 倒也与在侧园无异, 只是不知三人在牢狱之中是互相埋怨还是慨叹当初了。


    一场宫变,许多人的命途就此转折,但这一切与楚袖倒是无多大关系, 如今也只不过是听取个结果罢了。


    是以楚袖听完也没多大感慨,说到底这些都是早已能预料到的结局罢了。


    苏瑾泽见她如此, 倒是也放心许多,却又有些迟疑, 不知该不该讲起另一件事。


    他犹豫的神色半分没有遮掩,楚袖自然瞧得真切,当下便放下手中茶盏道:“若还有想说的,径直说便是。”


    “以我二人的关系,难道还需顾虑许多?”


    “那我可就说了啊。”苏瑾泽将杯中茶水饮尽,润了润喉咙,方才正色道:“东宫那位,把太子妃寝殿给烧了。”


    楚袖不明所以,回道:“不是半月前便烧了吗?”


    苏瑾泽摇摇头:“非也。上次烧只烧了一具女尸,这次可一把火连带着尸身和人都烧干净了!”


    这下她明白过来了,看样子是顾清修又烧了一次寝殿,非但如此,还把宋雪云的尸身寻了出来,倒也算得上是生同衾死同眠。


    顾清修也知晓先前以秋叶顶替宋雪云一事容易暴露,干脆放火烧宫,也得个清净。


    不过就顾清修那个性子,想来也不愿意让一个小宫女代他的太子妃受众人香火供奉吧。


    她尚在东宫时,顾清修便明令禁止众人祭拜太子妃,也就一个宋明轩仗着宋雪云生前疼宠,不把顾清修的话当回事。


    默默将一切理顺,楚袖在苏瑾泽面前表露出几分诧异来:“太子殿下缘何要这般做?”


    苏瑾泽斜睨着她,表情戏谑:“你不知道?做了太子殿下贴身婢女那么久,我才不信你不知情呢。”


    “总而言之,这次太子妃寝殿可算是烧完了,里头发现了三具焦尸。太子和太子妃都极好辨认,两人生死相依,验官掰都掰不开太子的手骨,多出来的那具大家都猜测是太子身边那位以微贱之身荣登良娣之位的婢女。”


    这些时日苏瑾泽虽是在宫外谋划,但多少也是了解些内情的,自然知道那位名唤探秋的姑娘乃是楚袖化名伪装。


    是以这多出来的一具尸体究竟是谁便成了个悬案。


    他今日来,也有一丝想要从楚袖这里获得答案的意思。


    “大家不都说了嘛,是秋姑娘。”楚袖饮下一口热茶,轻笑道。


    一听就知她在敷衍,苏瑾泽干脆也不问了,将身子慵懒地往桌上一扔,道:“好了好了,那我们说点别的。”


    他挑眉道:“听说你应了云乐郡主帮忙,可想好要如何做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楚袖就头疼,她叹了一口气,道:“我回来的第二天云乐郡主便上门来了,她似乎被那位公子折磨得不轻,想让我尽快出手。”


    “可那位公子除了去城南烟雨柳絮阁门外蹲人外便不再出门,便是我有千般手段,也难以施展。”


    苏瑾泽闻言建议道:“既然人难寻,不如请君入瓮,让云乐郡主办场宴会,那人可不就屁颠屁颠来了嘛。”


    这种简单的道理楚袖如何不懂,可难也就难在这处。


    “莫说是要云乐郡主为他刻意开场宴会了,我那日只是提了一下那公子的名字……”


    她指着几案边缘处的数道新痕:“喏,郡主当即便将玄铁长鞭往外一磕,我这才换的桌案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连名字都不乐意听,那岂不是只能靠你出手?”


    楚袖艰难点头,将成算道出:“既然这位宋公子只追着云乐郡主跑,倒不如让他上门来寻我。”


    苏瑾泽竖起耳朵,一副饶有兴味的模样:“你想了什么个好法子?”


    “哪里是好法子,只是个笨办法。”她绝口不提自己为这事儿愁了多少时辰,只轻描淡写道:“按往常来说,月底便是烟雨柳絮阁一年一度的寻风月之日。”


    “可云乐郡主被缠得不厌其烦,今年是不打算办了,是以至今还未送帖子。”


    “那位公子急切之下,想来定是要花钱买些消息的。”


    苏瑾泽恍然大悟,拍手叫好:“这招妙啊!”


    “两头吃,又赚钱又赚人情!”


    隔着一张桌子,他伸手在楚袖肩上拍了拍道:“要论生意经,果然还得是你!”


    “争取早日超过叶老板,我也好过过躺在银钱上过日子的美好生活。”


    明明苏相也是个心眼多似莲蓬的人,怎么次子就生得这般跳脱,不过是几日前见了一次古茗楼的阔绰,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她语气冷然地警告道:“玩笑归玩笑,你少去古茗楼惹事,叶老板不知往我这里递了多少信了。”


    “我才去了几次,他能写多少信——”


    “呵,不算多。”楚袖遥遥指了指远处书架上的一尺见方的木匣,平声静气道:“那一匣子都是。”


    “看你还有空来我这里闲聊,想来把这些看了也不在话下。”


    苏瑾泽还想辩驳,就见对面那衣着淡雅的姑娘指尖在桌面上一敲,一身不怒而威的气势倒与他父亲有几分相似。


    他怂得很快,当下便举双手投降:“我看,我看还不行嘛!”


    “那你能不能让花娘送点糕点上来啊,单看不吃,差点意思。”


    正巧此时外头有人叩门数下,待楚袖回应后,方道:“姑娘,陆先生与柳小姐来了。”


    柳家兄妹?


    此时应当是他们最忙的时候,不在府中清点物品,来寻她做何?


    “明白了,我就来,先将他们请到书斋那边去吧,孩子们许久未见陆公子,叙个旧也好。”


    月怜应她的吩咐离开,她则回头看向蠢蠢欲动的苏瑾泽,道:“今日你就在这里看信,花娘那边我去安排。”


    “你看柳家兄妹都来了,我在却不出去,不大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他们与你都不熟,见了还别扭。”


    楚袖拦住他的话头,也便起身离开。出门后还不大放心,寻了个人守在楼梯口,提防着苏瑾泽下楼。


    做完这些,她才往书斋的方向走去,离着稍远些的距离就能听见坊中孩童叽叽喳喳的叫喊声,可见他们是当真喜欢这位陆先生。


    书斋门扉洞开,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未有人发现,无奈只能屈指敲了两下门板。


    清脆声响吸引众人注意,原本还帮着兄长哄孩子的柳臻颜抬眸看见那斜倚门边、唇畔带笑的姑娘,登时便站起身来,三两步冲到近前,拉着她的手道:“还好你回来了。”


    “我听兄长说了那些事,生怕你也在那场火里不见了。”


    楚袖至今也不知柳臻颜是如何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认出她来的,但此事既然已经翻篇,倒也没必要揪着不放。


    且看柳臻颜如今生龙活虎的模样,想来秦女官和李大人经此一遭也有不少收获。


    “我自是无事。”她一如往日般安抚着柳臻颜的情绪,开口问道:“倒是你们怎么有空到朔月坊来,这几天应该很是忙碌才对。”


    柳臻颜回头看向陆檐,见他轻轻点头,这才同楚袖道:“我和哥哥都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整理了些衣裳和母亲遗物就没再管了。”


    “至于今日前来……”说到这里,柳臻颜还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将手往腰间一放,捏住那鲜红剑穗才继续说了下去,“是要同楚妹妹辞行。”


    “我和兄长自小就被拘在府中,未曾看过什么山清水秀,如今一身逍遥自在,便打算去看看这天下美景。”


    “记得楚妹妹说过最喜欢看江南烟雨画船,届时到了那边,让哥哥给你画一幅寄回来,也好过过眼瘾。”


    柳臻颜说起这个的时候眉眼弯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她一连说了一长串话,楚袖也不嫌她烦,只是安静地听她讲,时不时回应几句。


    倒是陆檐见她说得兴起连他们来这里要解决的另一件事都忘了个干净,不由得咳嗽了几声。


    “颜儿,你是不是把春莺和秋茗给忘了?”


    经陆檐这一提醒,柳臻颜才想起来还有这茬,连忙道:“虽说有些唐突,但我还有件事想请楚妹妹帮忙。”


    “关于春莺和秋茗,柳姐姐是打算将她们安排在我这里?”


    柳臻颜自是不住地点头:“我与哥哥两人出门,不好带她们一起走,便让她们留在朔月坊中吧,做个打杂的也好过跟着我们奔波,还得照顾我们两人。”


    出乎意料的是,楚袖反而拒绝了此事,她道:“这我可决定不了。”


    “两位还是和春莺、秋茗商量好了再来吧。”


    第140章 登台


    九月二十九日, 碧空如洗,翠湖入镜。


    数十艘气势恢宏的画舫在青白湖旁倚靠,各色郎君姑娘如云似烟, 自岸边涌入。


    “不办则已, 一办惊人啊。”


    趴在窗边的苏瑾泽略略点了点数目,不由惊叹道:“你竟舍得出这么大手笔, 云乐郡主给出的报酬想来很是可观。”不然也不会包下如此多的画舫游船,甚至还将青白湖清场了。


    楚袖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落下一子,抬手请对面之人落棋,顺带着回道:“我出人,郡主出力, 事后还有酬金。”


    “云乐郡主可真是阔气,什么时候我家那位对我也能管这么松就好了。”


    “可算了吧, 我可听路眠说了,你前几日又跑去赌酒, 到最后酒没拿到, 钱也输了个精光,险些被人扣下,还是他去赎的你。”


    “若是让苏相知道, 又得十天半个月不能出府了吧。”


    被好友揭了老底, 他不满地瞪大眼睛,口中嘟囔:“你们俩怎么还合起伙来欺负人呢,路眠还和你说这个, 他和我从来都是大眼瞪小眼,纯靠我话多。”


    他还欲再说些什么, 就见正对着棋盘抓耳挠腮的小姑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能不能请苏小公子安静一会儿, 打扰到我下棋了。”


    平时就爱找乐子的苏瑾泽第一次被月怜这般阴阳怪气地叫,当下也不满了,径直起身,瞥了一眼那棋局,便捻起一枚白子落下,同时道:“就你这水平,还是莫要和阿袖下了,纯粹是自取其辱。”


    即将落到棋盘上的白子被人劈手夺走,坐着的月怜推搡了他两把,道:“要你管,姑娘乐意教我。”


    “行行行,那你继续和棋盘大眼瞪小眼吧。”


    说着,他便望向了对面的楚袖,轻笑道:“时辰差不多了,我可要出场去了。”


    “我为了这桩生意牺牲这么多,之后的酒可不能少得了我的。”


    “那是自然。”楚袖指尖点了点方才苏瑾泽要下的地方,为月怜解释起来为何要下在此处:“柳暗花明,峰回路转,此子一落,前路开阔……”


    得了准话,苏瑾泽当即便喜笑颜开,出门前拎起一坛酒,掀去酒封仰头喝了两口,又将衣裳揉了几把,这才摇摇晃晃地出了门。


    听得木门吱呀的响动,月怜忍不住吐槽道:“这家伙果然适合装酒鬼!”


    “不对,他本来就是个酒鬼,还是个嘴上没个把门的酒鬼!”


    她方说了两句,头上便挨了一记,不疼。但她还是很委屈,捂着头问:“姑娘为什么要打我?”


    “还说他呢!你比他可差远了!”楚袖慢悠悠地收回手,想到这些年为月怜收拾的烂摊子就觉得头痛,当下便道:“过几日舒窈回来,你就去清秋道那边待上一段时间。”


    月怜从来没有离开过朔月坊,也就是这几个月才跟着叶怡兰处理坊中事务,许多地方还不到位。


    因着过往经历,她直率地过了头,说起话来不免有几分肆无忌惮,尤其是在有熟稔之人在场的时候。


    比如她对苏瑾泽的随性态度。


    虽说苏瑾泽为人平和,待谁都没有架子,可月怜在外还是与苏瑾泽这般言语,不免就会惹火烧身。


    总而言之,月怜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最要紧的便是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且将其牢记心中。


    楚袖常年坐镇朔月坊,梳理各方人脉,无法一点一滴地教她,干脆把人打包送去清秋道,将内里数部轮转一遍,想来也能有点收获。


    月怜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当下连学棋的精神也没有了,却又不好在这种重要时候拉着楚袖央求,只能委屈巴巴地摩挲着两颗圆润的棋子不言不语。


    见她这般模样,楚袖也软了心肠,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别怕,清秋道里也有几个你认识的人,他们会好好教你的。”


    言罢,她便起了身,从桌旁拿起帷帽盖在头上,轻薄的纱幔遮去大半身形,只余腰间那枚紫玉铃铛惹人眼目。


    月怜闷声道:“姑娘要走了,我是不是也该走了?”


    “没那么快。”楚袖将先前祁潇然给她的定金——银丝铜骨鞭放在桌上,轻声道:“听得乐声停再动,务必要用上全幅心思才是。”


    月怜接过那鞭子抬头问道:“姑娘,如此做当真能成吗?”


    “那宋公子好歹也是官宦子弟,还能被狂蜂浪蝶吓着不成?”


    楚袖轻声道:“那是他没见识过什么叫狂蜂浪蝶。”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也是我们生意的一部分。”-


    青白湖上的画舫游船虽多,但分布起来却很有规律,数艘二层高的船只簇拥着最中间露天的一座雕刻着鸟兽鱼虫的一座金台。


    烟雨柳絮阁是女子寻欢作乐之地,登台表演的自然是风姿不一的男子,或抚琴或吟歌。


    更有甚者上台时摆了一张美人榻,斜倚在上头喝了足足一刻钟的酒。


    这自然称不得上是个正经节目,不过能费尽心思讨请帖来赴这场宴会的人,又有哪一个是真的为了节目来的呢。


    楚袖出现在侧边画舫上之时,台上恰恰好轮到先前在烟雨柳絮阁中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绯衣男子,他穿着极不出挑的宽大衣衫,上头连一抹绣纹也无,素淡得令人惋惜。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当时在亭外佯扮女身捉弄她们的人竟就是名动京城的红郎。


    红郎心高气傲,极少待客,上一次出场都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但纵是如此,他随手谱的曲、描摹的画依旧能在外头炒出天价,不知多少贵女听闻他名声,捧着金银往烟雨柳絮阁去,最后也不过与他隔着重重屏风闲聊片刻罢了。


    因此,当红郎有可能现身青白湖上时,京城贵女圈为之轰动,本就千金难求的请帖的价格更是翻了几倍,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


    是以今日能在这里欣赏红郎曲子的人没有一个家世普通,就连那失态到频频往台上掷花的小姑娘也是个王侯家的女儿。


    楚袖隐在众人之中,借着走动的机会观察着不远处那位宋公子所在的隔间。


    竹帘如其他房间一样卷起,但内里的人却不在窗边观瞧,反倒是捧着一把手持的菱花镜仔细观瞧着面容。


    楚袖特意寻了个角度最好的地方,方便她时刻盯着这位在祁潇然口中脑子多少有点问题的兵部侍郎嫡子。


    其实祁潇然说得也没错,毕竟不是每个人追爱时都会疯狂到因着一点蛛丝马迹就男扮女装到此等风月之地来的。


    说来宋公子那张请帖还是她专门为他留出来的,位置绝佳,保准能第一时间瞧见台上的一举一动。


    他登船时姿态颇为扭捏,若不是她先前打了招呼,怕是早就被查验之人扔下了船。


    而现如今,红郎登台表演分不去他半分心神,他只顾着打量镜中姿容,甚至短短一刻钟内便换了数件外衫,实在是令人眼花缭乱。


    楚袖倚靠在栏杆旁,一边随着众人的动作掷花,一边瞧着那边宋公子的动静。


    高台之上,红郎一曲奏毕,冲着人最多的方向轻微颔首,而后便伸出一双清瘦的手环抱起了桌案上那把瞧着就价值不菲的琴。


    他正欲下台,就见得一物自最为奢华的画舫中被掷了过来。


    不管是谁,遇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都是要躲开,红郎亦是如此。


    可他只是抬头往那边瞥了一眼,竟就呆立在原地不动,任由那东西砸在他头上,将绾发的玉簪撞开,而后摔了个粉碎。


    原本红郎离场,众人心中极为不舍,都在说着各种挽留的话语,可这一幕让所有人都噤了声,青白湖上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鲜血自额间蜿蜒而下,流过红郎的右眼,很快便将右侧的面庞全部染红。


    他维持着仰头望向那边的姿势,许久没有动作。


    人群只在那时寂静了一刻,慢慢的便开始有人言语。


    “在那条船上的到底是谁啊,怎么有胆子对红郎下手,她不想活了吗?”


    “红郎那张脸可是天工造物,留一点点红痕都是罪过,如今破了那么大一个口子……我一定要让那个贱人好看!”


    “可红郎为什么还站在那里不动啊,是看到什么了吗?”


    最后这一句话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可她们所在的船只与那艘画舫斜对着,方才也只瞧见是从三层最中间那挂起一半的竹帘中丢出来的东西,至于那罪魁祸首的模样,却是一点也没看见。


    可就算再无知,单从游船的规模来看,也知道能在那艘画舫上观赏的人非富即贵,不是一般人能够招惹的存在。


    楚袖将她们的猜测尽收耳底,指尖在栏杆处轻轻敲打,眼神落在那迟迟没有动作的男子身上。


    在他们的计划里,红郎可不该是这么个反应,他到底想做什么?


    明明祁潇然说了烟雨柳絮阁的人任她调度,结果这位最出名的红郎却要给她下绊子?


    就算红郎不满她,也不该在这件事上使坏才对,毕竟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为祁潇然排忧解难罢了。


    她猜不准红郎是个什么想法,但好在她早先便与月怜演练过各种可能性,此时应当也不至于过分慌乱。


    “我先前说过的吧,这首曲子不许再弹。”


    “如今看来,你似乎并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既如此,又何必留在烟雨柳絮阁,随意寻个去处岂不更风流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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