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真做
本说是要做场戏将侧园里的越途引出来, 谁知还没到侧园,倒是先在竹林里撞上了柳臻颜。
路眠且不说,他本就是行在最后头, 殷愿安和苏瑾泽相互搀扶着, 一打眼就瞧见了那衣袂翩跹的姑娘。
许是为了晚间的赏荷宴特意装扮,一向喜爱艳丽色彩的姑娘换上了一身水色衣衫, 层层叠叠的纱裙攒成莲花模样,不可谓是不美。
还是苏瑾泽反应快,当下便将殷愿安往旁边的竹子上一扔,口中却是惊呼道:“柳世子,小心!”
殷愿安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下意识便要用轻功,可听见他呼喊的声音, 只能将凝结起来的内力散去,后背实打实地落了地。
两人本就是小跑着的, 苏瑾泽扔人的力气又格外大, 殷愿安这一下子硬生生撞歪了好几棵竹子才停了下来。
他疼得要死,但面上却还要强撑着,摆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来。
“路公子, 实在不是柳某违约, 柳某自小便未曾习武,怕是无法履行这约定啊。”
柳臻颜被巨大声响吓了一跳,望过来时便瞧见自家哥哥倒在地上, 一身黑衣的路眠肃着一张脸,手里还提着一把开了刃的剑, 端的是一副杀神模样。
虽不知几人是如何闹到这般情形的,但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事, 柳臻颜也顾不得手里的东西,随意一抛便要上前搀扶倒在一旁的殷愿安。
“哥哥!”她才将将把人搀起来,就见一物什迎面飞来,她下意识地侧身一躲,便听见耳畔喀拉声响。
略一侧头,便瞧见那乌木精铁所制的剑鞘折断了五六根青竹,最后扎在了一根较为粗壮的竹子身上。
那可是剑鞘,不是锐利的刀剑!
单单剑鞘都能有如此威力,柳臻颜不敢想要是路眠掷出来的是他手里那柄剑会是什么后果。
她扶着殷愿安走出了一段路,苏瑾泽在后面装模作样地拦着路眠,口中虽不住地劝诫着,实则全幅心神都在前方的柳臻颜和殷愿安身上。
眼看着柳臻颜都要把人带离这片竹林往外跑了,这岂不是与他们最初的目的南辕北辙?
苏瑾泽能发现的事情,殷愿安自然也发现了,他心思如电转,正想着乔装自己受了伤无法再逃,右腿膝弯处便传来一股尖锐的痛,继而一绊,滚落了下去。
好在他及时抽手,才没将柳臻颜也一并拽倒。
答应演这出戏,还真是亏大了!
苏瑾泽这家伙,明摆着是公报私仇,不就是之前喝了他几坛好酒,用得着这么折腾他么!
殷愿安心里冒火,却还得维持着虚弱的表象,他靠着一丛竹子,捂着右脚一脸痛楚—— 他尚且还知道要装出一副是自己撞到脚的样子。
若是让这位娇小姐知道是被石子打的,一并算到路眠头上,届时头脑一热要与路眠单挑,那可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颜颜,没事的,路小公子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同他说道说道便好了。”
那张略带苍白的面容扯出几分笑来,看起来十分勉强。
柳臻颜如何能信,但她也打不过路眠,要不是有苏瑾泽拦着,八成路眠已经追上来了。
那边苏瑾泽见她沉默不语,估摸着是在心中想法子,怕她一时想歪把别的人召来,苏瑾泽用竹枝拦下路眠手中的剑,头都来不及回头便大喊道:“柳小姐,快去将阿袖请来,路眠这小子已经疯了!”
柳臻颜本就没想出个什么法子来,被苏瑾泽这么一吼,更是手忙脚乱,当下便急急忙忙冲了出去。
眼看着瞧不见柳臻颜的人影儿了,苏瑾泽才松了手上的劲儿,但对面的路眠却并未来得及收手,只能临时抬了手,让胳膊抵在了那翠竹之上。
“可算是走了,来来来,我们换个方向接着演啊。”
苏瑾泽扔下那“伤痕累累”的竹枝,从路眠手里夺过长剑,三两下便又斩了一支在手。
殷愿安坐在地上,真想破罐子破摔不干了,只可惜路眠不给他这机会,跟在苏瑾泽身后全然像是个听话的打手,说往哪个方向就往哪个方向,把殷愿安追得真像逃命一般。
开玩笑,他手上有武器的时候尚且打不过小公子,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又被苏瑾泽以真实的由头封了内力。要是再不跑得快一些,那是真的找死。
小公子的脾性他再清楚不过,在比武一事上可没有偷奸耍滑放水一说,一旦打了便是全力,区别只不过是有没有武器罢了。
三人也没明目张胆地到侧园墙边去闹,只是在那条小路上你来我往,当然主要是苏瑾泽和路眠的你来我往,殷愿安则负责喊上几声。
殷愿安虽未直接与路眠对打,但无奈这本就是出苦肉计,他自然不能轻松,路眠时不时便会突破苏瑾泽的防护,给殷愿安来上几下。
原本的贵公子如今发冠歪斜,衣衫上数道划痕,原本苍白的面色上显现出异常的红晕,他本人则是喘个不停。
路眠看似一直在和苏瑾泽对打,实际上一直敏锐地观察着四周。
殷愿安和陆檐平日里在侧园附近晃荡也不是白晃荡的,他们大概摸清了越途的出没地点与时辰。
也不知是越明风先前与越途有所约定还是柳亭吩咐,殷愿安在府中一个多月,从未见越途主动现身,明明有好几次他察觉到周围有人,却始终等不到人,只能无奈回返。
眼下正是越途外出归来的时辰,他们如此闹腾,不相信越途瞧不见。
不多时,路眠眼神一凛,一剑挑开苏瑾泽,便向着殷愿安冲了过去,剑尖直指对方肩头。
如此之势,倘若无人抵挡,想来将对方扎个对穿不成问题。
路眠骤变的攻势让殷愿安察觉出什么来,他强抑着躲避的想法,依旧保持着方才半靠着灌木丛的姿势,眼睛略微睁大,一副已然被吓傻的模样。
被挑至一旁的苏瑾泽也急忙赶上前去,时刻准备着出手帮忙,好歹让殷愿安受的伤轻上几分。
只听叮铃一声,路眠的剑尖被砸歪了些许,落了个空。
路眠稳住身形,落地后便凝眸往道路尽头望去,但见一袭白色斗篷从头到脚将那人包裹起来,他一手握刀一手拿着石料,行走间刻刀动作依旧不停,片刻功夫便成就了一枚石叶。
“想要见上你一面,还真是十分难啊。”
“这话如何言说。”越途将石叶上的齑粉吹落,又取了帕子仔细擦拭,将石叶对着热烈日光瞧了几眼,才接着说了下一句:“这些时日,路小将军隔三差五便要来侧园一趟,怎说是见面难呢。”
殷愿安见越途慢悠悠走上前来,与他对视了一眼便不再言语。
越途既已现身,这戏也没什么必要演了。
路眠将长剑收拢,苏瑾泽则瞅准时机冲了上去,他也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越途一个暴起给他来一下子,他就可以在府中躺着过日子了。
“我们今日来不是打架的,是来做信鸽,给您送信的!”
他将手中信飞出,越途并指接过,不在意地扫了一眼,而后眼神在一处凝住。
信都拿出来了,殷愿安再装也没什么意义,也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三两步走到了路眠身边去。
因着场合不对,他只是凑到路眠身边,小声嘀咕道:“ 都说是演戏了,这家伙怎么下手这么黑呀!”
方才还是小打小闹,打从到了侧园这边,暗里飞来的石块树枝实在是多,他身上都不知道青了多少块了。
怎么小公子这么听苏瑾泽的话,不会以后成为专职的打手吧?
殷愿安在前面跑,瞧不见后面是什么情况,路眠可是看得真切。
苏瑾泽时不时便“不经意”要扔些东西出去,倒也不是全砸殷愿安身上,却也八九不离十了。
是以,听见他的埋怨,路眠便道:“非是我。”
也没说是苏瑾泽,但殷愿安身后拢共就两个人,除却路眠,剩下的可不就是苏瑾泽了。
殷愿安咬牙切齿地盯着苏瑾泽的后背,几乎要将那锦衣穿出一个洞来。
越途拆了信,一目十行地读过去,而后微抬了眼眸,道:“帮你们可以,但事成之后,柳亭归我。”
几人都未曾想过越途这么简单就同意了,毕竟再怎么说对方也是鬣狗之首,在昭华之中恶贯满盈,莫非不怕他们事后清算吗?
然而越途却没有解答他们疑惑的意思,只是将信往怀里一揣,便定好了之后见面的时间:“今夜我会去世子院一趟,到时再说。”
言罢,也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转身便走。
“喂,我说……”
苏瑾泽后半句还没说出口,那道白影就飞快地掠出了他们的视线,甚至于未曾开启侧园机关,如同他们夜夜闯园一般翻墙进去了。
这番狼狈姿态,直让苏瑾泽怀疑前几日追着他们满侧园逃窜的越途是否另有其人。
他哑然转身,不明所以地问路眠:“他怎么跑得和被狗撵了似的,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路眠哪里晓得这些,他只是常与越途交手,又不是天天听壁角,哪里知道越途如今是个什么原因。
殷愿安则更不客气:“可不就是被狗撵了。”
“你——”
路眠在其中叫停:“还是先回竹林去,若是柳小姐带了人来却不见我们踪影,指不定又横生事端。”
路眠的话语还是很有分量的,两人立马停了斗嘴,闷头往原来的竹林赶。
也幸亏越途答应得干脆,他们赶回去的时候还来得及布置一番,装作已经在此缠斗了有些时候的模样。
是以,楚袖等人赶到的时候,便见得一片狼藉的竹林以及一个倚靠在青竹旁气儿都喘不匀的公子哥。
柳臻颜第一时间上前查看殷愿安的情况,楚袖则是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打起来的两人身上。
她粗略地看了几眼,便蹙起眉头来。
不是,说好的演一出戏,现下这个顶个的狼狈,莫不是真打起来了?
离开院子时带着的长剑不知去了何处,两人现如今是赤手空拳你来我往地比斗。
路眠衣裳干练,衣袖原本用束绳扎着,如今束绳不知去向,落下来的衣袖被划成了数道布条。
苏瑾泽也好不到哪里去,发冠歪斜,白皙的脸庞上隐约可见血痕。
“你们这是……”原本就是来看热闹的云乐郡主打量了一下两人的惨状,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在镇北王府拆家呢?”
不怪云乐郡主如此说,实在是这片竹林也不比他们三个好多少,翠竹铺了一地,竹叶更是四下纷飞,原本的路都被埋在了下头。
楚袖不明白两人是如何闹到现在这般情形的,便是苏瑾泽和殷愿安都失控了,路眠也不当如此才是。
可现下斗起来的却是路眠和苏瑾泽这两人。
“这可是在镇北王府上,若是有心比试,改天去定北将军府上比便是了。”
楚袖不是没见过两人比试,但那大多只是苏瑾泽撩拨几句,路眠见招拆招罢了,哪像如今,两人在旁人家里打得兴起。
许是两人全神贯注,竟没有一人听得楚袖言语,动作不见分毫减缓。
楚袖气急,却也无法,只能望向了一旁环着手臂瞧热闹的云乐郡主。
柳臻颜的三脚猫功夫在此时不一定能派的上用场,叶怡兰被她留在了莲池附近,如今能将两人拦开的也只剩了云乐郡主一人。
“好了,帮你这个忙。”云乐郡主被她带着希冀的眼神一瞧,当下便举双手投降,上前几步将楚袖往后扯了扯,自腰间巴掌宽的刺绣云锦腰带间抽出一条玄黑鞭来,微一甩手,鞭子便缠上了苏瑾泽的腰身。
腰间多了东西,苏瑾泽低头一瞧,趁着这功夫,云乐郡主伸手一扯便将苏瑾泽从路眠身边撕了开来。
对手没了,路眠自然也停了手,他将已经碎的不成样的衣袖撕开,充作束绳将布条绑在手臂上,便往楚袖跟前来了。
只不过有云乐郡主挡着,他没能瞧见楚袖是个什么表情。
到底是他们理亏,路眠低头拱手,认错态度一等一的好。
“实在是抱歉,赔偿之后会送到府上来。”
这话是对着柳臻颜说的,她自扶起殷愿安后便沉默不语,见路眠道歉,竟也只是瞪了他一眼,便应下了他所谓的赔偿。
或许是怕路眠再以这约定闹事,柳臻颜特别强调道:“我兄长身子骨不好,自小就未曾学武。”
“若是路小公子一定要寻人履行这约定,过几年我来与你比!”
“哼!你等着吧,总有一日我要比你还厉害!”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已然挡在了殷愿安身前,昂首挺胸、目光灼灼地与路眠对视。
路眠怔愣了一瞬,而后应承了下来。
“静候佳音。”
他丝毫不知自己毫无起伏的应承在别人看来有多敷衍,柳臻颜气得翻了个白眼,便扶着殷愿安离去了。
那两人一走,云乐郡主也便将楚袖的肩膀一揽往莲池的方向走。
路眠没好意思跟上去,站在原地目送两人离开,倒是苏瑾泽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腰走到他身边,抬手便是背上一记。
“别看了,人都走没影儿了。”
“五日后,我会去府上拜访。”
苏瑾泽的动作一下子僵硬起来,就差跳起来同路眠理论了。
“不是,路眠,没有你这样过河拆桥的啊。”
“说好了咱俩在阿袖面前装一装,全了这场戏的。”
苏瑾泽郁闷啊,明明他是帮忙的,到最后还得和路眠打一场,少不得要被家中长辈念叨。
“你自己说,自己动的手。”言下之意便是,他并没有同意。
“哎——”苏瑾泽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路眠轻瞥了他一眼,便向着世子院的方向去了-
正值盛夏时分,日头落得也比平日里要晚上许多。
赏荷宴定在戌时初,湛湛青天上不见半朵流云,唯有西边天幕被涂成一片橙红,如丹枫赤叶一般。
楚袖作为参宴的客人,不比柳臻颜忙碌,位席又靠下,也无人与她搭话,也便乐得清闲倚在莲池边瞧着水中游动的几尾虹鱼。
镇北王爱女,但凡是她所喜,便是千金也会买来讨她欢心。
在外有市无价的虹鱼在此处也不过是莲池中养着玩儿解闷的玩意。
没人来寻,她便与身旁的陆檐相谈,对方好歹也是个世家公子哥,自小经史典籍读着,聊起天来风趣却不逾距。
与他相谈,多是享受。
两人从一尾虹鱼聊到花木种植,叶怡兰在几步外候着,观察着四周的风吹草动,但每每眼神略过相谈甚欢的两人身影,心中便不由得多想。
她回去是不是也该多读几本书,明明在此的是三个人,怎么偏生她像个木桩子似的杵在这里,那家伙却能与姑娘聊得那般开心?
忽然就对月怜平日里的体会感同身受的叶怡兰半眯着眼睛,心道莫非这就是风水轮流转?
她帮着陆檐伪造了如今的容貌,教了他怎么伪造嗓音,现如今那低缓的声音自前面传来,虽说不像个年轻姑娘,也不至于让人察觉出是个男子来。
“楚姑娘知之甚多,我自愧弗如。”
“比不得你见多识广。”楚袖倒不是客套,是打从心底里这么想。
陆檐如今不过双十的年岁,对于她许多问题已然是对答如流,想来在朔北的那些年里也是下了苦功钻研,并非是为了解闷儿随意翻看。
至于她自己,纯粹是靠着两世为人的资历才堆出这么个心思玲珑的朔月坊老板来。
两人聊天时刻意隐去了陆檐的姓名,只以你我相称,免得有人不经意听了什么言语。
戌时五刻,天色彻底沉了下来,婢女早早便在席位两旁点了灯,高悬的纸灯被夜风拂动,其下悬挂的铜铃也便跟着作响,与杯盏相撞的声音和在一起,仿佛话本里的神鬼夜宴。
楚袖本着能多喝一杯是一杯的想法,开宴后便将鎏金玉壶握在手中,几乎是顷刻便将壶中酒喝了个干净。
叶怡兰根本来不及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上好的裕丰酒当成白水来喝。
她是不知楚袖酒量如何,但对于她那一有点风吹草动的身子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今夜灌下一壶酒,又被夜风一吹,都不一定能到明日,人就可能烧到爬不起来了。
好在两人出门时叶怡兰便考虑了夜宴中的一切可能性,此时手臂上还挂着一条烟青的兽纹披风。
她抖开披风,上前将楚袖整个拢在了里头。
那双手绕在她脖颈前打着系带,顺带着在她耳边低语:“姑娘,莫要贪杯。”
一壶酒下肚,楚袖其实身上已然热了不少,便是没有这披风也不觉身子冷。
但人最怕是冷热交替,防患于未然也没什么不好。
她整个人缩在披风里,鎏金壶被她置在桌角处,叶怡兰不知与上前来的婢女说了些什么,再端上来的时候,鎏金壶里装着的便是热茶了。
已经过了嘴瘾,楚袖也不再执着这个,也便将斟满热茶的杯子捧在手中充当暖手的器具,在角落里观察着众人。
在场众人里,当属柳臻颜和云乐郡主身份最高,又因着两人关系极佳,便并肩坐在一张案桌后头,把酒言欢,好不痛快。
也许是有云乐郡主在,底下的世家贵女初起时十分拘谨,个个正襟危坐,莫说是讲小话,便是吃喝都动作轻缓。
一场数十人的宴会,发出的声响竟还没有突然而起的夜风声音大。
可一刻钟过去,往日总是鸡蛋里挑骨头的云乐郡主依然端坐高位,一个眼神都欠奉,众女才将一颗心放回肚里,如同往常一般交际起来。
楚袖这地方选得精妙,只要她不主动寻人搭话,谁也不会注意到还有这么一桌在。
除却顶上孤灯,也无人来扰她清净。
自打路眠回来,她少有能这么放空的时候,心里总是盘算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如今在夜色里隐匿身形,倒全然放松起来了。
她思绪乱飞,一会儿想云乐郡主的桃花债,一会儿想坊中数名孩子的去处,就连明日早膳用何都在她脑子里转圜了一圈。
待得四周惊呼声起,她才收回了涣散的眸光,看向了众人惊异的来源。
数个半人高的水缸摆放在两排宴席之间,用白布盖着。
身后有侍从婢女将悬挂的灯笼一一熄灭,众人屏气凝神,静待缸中之物显现。
光亮彻底消散,原本就侯在缸边的婢女轻手轻脚地将布拉开。
莹莹光辉登时映入眼帘,耳边是不住的惊呼声。
“这便是柳小姐所说的名品——夜光莲?”
“当真是世间仅见啊!”
“能、能碰一下吗?”
楚袖对于她们这般反应都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毕竟夜光莲培育艰难,数千朵中才出一朵。
为了让柳臻颜开这么一场宴会,荟萃阁可是下了血本。
哪怕柳臻颜的确掏了上千两黄金,但实际上还是亏本买卖。
特殊处理后的夜光莲名副其实,在深沉夜色中散发冷色光辉,枝干如同玉制,片片花瓣轻颤。
“楚姑娘,这夜光莲当真是极品,想来是花了不少心思。”
陆檐轻声慨叹,他也是第一次瞧见这夜光莲,如此奇异之景,怕是永生难忘。
“那是自然。”想到那段时间暴躁得见人就骂的舒窕,楚袖对此深以为然。
她提出将夜光莲拿出来的时候,要不是有舒窈从中斡旋,八成她也得被舒窕赶出荟萃阁去。
夜光莲一出,宴席上便热闹起来。
贴心的仆婢提了灯盏侍立在贵女们身后,若她们有走动意思,便上前照明开路。
一时之间,众人都围在夜光莲前,只剩楚袖坐在原处,将又一次放至温热的茶水饮尽。
陆檐被叶怡兰带着去看夜光莲了,她在此处饶有趣味地见诸多贵女嬉笑打闹。
角落中一片寂静,蓦然有脚步声响起。
她紧绷了心神,原本搭在桌上的手悄然转回了披风中,扣在了腰间一处机关之上。
身前热闹非凡,身后却是逐渐逼近之人。
她佯作酒醉,起身时便跌了一下,整个人仰着往后摔。
余光里瞧见个黑影儿,她攥紧已然落入掌心的机关针,打算趁其不备出手。
腰间却多出了一只手,那人靠近的速度极快,顷刻间便到了她面前。
凑的近了,她便看清了来人模样。
第82章 夜谈
长眉细眼, 薄唇贝齿,赫然便是云乐郡主!
“郡主?怎么是你。”楚袖惊讶间便将机关针藏回了原处,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 借着云乐郡主的力站稳了身子。
“还不是见你一个人在此饮酒, 怕你孤寂,这才特意过来的。”
“谁知道你竟跌了一跤, 惊喜便没啦。”
云乐郡主施施然拉着楚袖在案桌旁坐下,楚袖胃口小,桌上菜肴都未用几口,沁凉的瓜果点心更是摆到了最边上去。
她信手捻了几颗葡萄,又端来一份冰镇过的西瓜。
那西瓜为了方便贵女取用, 在端上来前便被大卸八块,端端正正地摆在盘子里了。
她见着这东西就皱眉, 可见是嫌弃得很,但到底没发作, 只是不情不愿地吃了起来。
知晓楚袖不太爱吃这些凉物, 也就没拉着她一起吃,只是一边吐籽一边道:“柳臻颜那边又是一群世家小姐围着,奉承的话我可听够了, 便来你这里躲清闲。”
这话倒比前头的理由听着真切些, 楚袖也便欣然接受,继续捧热茶消磨时间。
不过既然多了一个人,再如何也不可能比得刚才安静。
云乐郡主瞧着她侧脸许久, 半晌吐出一句:“白日所说的赔礼,可还作数?”
没想到她又将那玩笑话拿出说事, 楚袖思来想去也没敢应承下来,谁知她心里的合适赔礼是什么, 贸然答应,定是要吃亏的。
对面的姑娘眼神放空,捧着个茶杯一动不动。
单这模样,云乐郡主就知道这人根本不是没听见,而是不想答她的话。
她笑着靠近楚袖,将宽大的披风挑开钻了进去,顺带着夺过了楚袖手中的杯盏。
“放心,不是要你做什么难事。”
云乐郡主本想将杯中酒液饮尽,却不曾想那里头根本不是醇厚香甜的裕丰酒,而是苦得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藏起来的荞麦茶。
“呸呸呸。”她只喝了一口便被苦得面色扭曲,看着楚袖的目光里满是钦佩。“这种玩意儿,你竟也能喝得下去。”
“从哪里寻来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楚袖低头看着被猛地塞回自己手里的杯子,对云乐郡主的嫌弃但笑不语,而后提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喝不惯茶水的人,莫说是荞麦茶了,便是最为清香的绿茶都能尝出一股子苦味来。
“有些时日未见新人,美人卷久无进展,所以才想着让楚老板帮个忙。”云乐郡主这下也不卖关子了,将来意说明,便撑着脸庞目光殷切地看着楚袖。
云乐郡主的美人卷的确是个大工程,单就她那日惊鸿一瞥,便在画卷上见得了数十人,也不知完工后会是如何瑰丽的奇景。
但欣赏归欣赏,她并没有要上美人卷的想法。
“多谢郡主抬爱,可惜楚袖并无此意向,郡主还是另寻他人吧。”
楚袖的回答在她的预料之中,云乐郡主也就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绮丽眉眼间折出几分愁来。
“唉,既然楚老板不肯帮忙,那边快些解决了那麻烦,我也好去外头寻美猎艳。”
说来说去又说到这桩交易上来,楚袖自然无有不应,只是还要云乐郡主捱上一段时间,她却未曾告知她。
总归云乐郡主每日在烟雨柳絮阁里窝着画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再不济还有柳臻颜能同她一起玩闹,怎么也能过上个把月。
云乐郡主不知楚袖心中盘算,与她靠在一处躲清闲,直将桌上摆着的吃食都吃完了,才拍拍手将指尖碎屑抖了下去。
“总而言之,不管你现下在忙什么,清闲下来定然要第一个帮我做事才行。”
“不然我可要闹腾了。”
话语说得亲昵,楚袖却从中听出威胁之意来,没奈何,点头如捣蒜,再三保证一定将这委托放在第一位,才将这位郡主打发走。
云乐郡主一走,叶怡兰便带着陆檐回来,立在她身后小声地将方才在夜光莲旁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所以说,大家都对夜光莲赞不绝口,连带着还要邀请柳小姐参加之后的七夕乞巧?”
乞巧节对于楚袖来说没什么特殊意义,除了那日要给坊里姑娘们放一天假外,她的日子与平常无二。
可今年柳臻颜被邀去参加乞巧宴,那可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穿七孔针的。
以柳臻颜那穿针难成、引线缠团的水平,哪里是去过节的,分明就是作笑话的。
已然被柳臻颜当作挚友的楚袖自然也逃不过,届时还要仔细教习,免不得要心烦。
单是这样也就好了,偏生楚袖的手艺也不过尔尔,当初的五色线还是路眠手把手教会的。
自认寻到了救星,她隐在披风下的手指便钻进了袖口,勾着那已经褪色许多的五色线绕了一圈。
身边既有如此能工巧匠,若是弃之不用,岂非是暴殄天物。
叶怡兰见姑娘说完那句便不再动作,也不催促,只是退后了几步与陆檐站在一处,静待宴会结束。
赏荷宴,赏荷宴,夜光莲既出,高涨的兴致散去,在场众人便都有些酒足饭饱后的余困。
柳臻颜也不留人,干脆利落地宣布宴会结束,紧接着便蹿到了云乐郡主身边去。
按理说作为主人家她该将几位地位高些的世家小姐送到门口去的,可谁敢在云乐郡主面前提什么规矩礼仪,也便个个低头不语,足下生风散了个干净。
柳臻颜嘴甜,三两下便把云乐郡主哄得找不着北,到最后不知怎的竟答应在府上歇下了。
“那是再好不过,姐姐今日便同我睡一起,咱们姐妹好好叙叙旧!”
两人你扶我一下,我挽你一下,跌跌撞撞地往外头走,路过楚袖这桌时都没分神看上一眼,可见是真醉了。
楚袖饮下壶中最后一杯荞麦茶,看着两人摇摇晃晃的身影,扶着桌子起身,却险些跌下去。
这次不是演的,而是坐太久腿麻了。
好在身边还有叶怡兰扶着,不至于摔个七荤八素的。
“姑娘小心些吧。”叶怡兰扶着楚袖,神情里满是担忧。
楚袖却浑不在意地摆手:“也不知柳小姐从哪里寻来的裕丰酒,竟比普通酒要烈上几分,煞是醉人。”
她觉着自己腹内像是着了一团火,将四肢百骸都熏热了,倒是种极为新奇的体验。
陆檐对酒了解知之甚少,此时也只能立在一边做个木桩子。
叶怡兰则道:“姑娘,让我扶您去休息吧。”
明明是询问,然而却不等她回答,青衣的姑娘便颇为强硬地扣着她往大路上走。
无需言语,陆檐便抬脚跟上,临走时还薅了个纸灯笼,快步走到两人身前,在前头开路。
楚袖不说话,叶怡兰和陆檐也算不得多相熟,一路上也就如此沉闷着。
直到三人走小路到了世子院,还没等敲门,便听见锐利的破空声。
叶怡兰护着楚袖,分不出什么精神去帮陆檐,也只能咬咬牙踹了他一脚,硬生生将人踹得跪伏在地上,才躲过了突袭的暗器。
紧随着那暗器奔出来的白衣青年一把将钉在院门前石板路上的箭羽拔出,箭头幽芒乍现,他惊呼一声:“不愧是镇沙铁,竟有如此威力!”
他将箭头对着冷月观瞧,眼眸中满是欣喜,俨然是没注意到门外还有三个人在。
“苏瑾泽,这是在做什么?”
楚袖压下狂乱的心跳,顺着叶怡兰的力气站起身来,语气冷然。
方才这一箭将她蓦地带回了前世那战火纷飞之时,回过神来才惊觉危险,语气自然称不上多好。
起码苏瑾泽就被她这前所未有的冷凝眼神惊到,握着箭羽的手下意识便要往身后藏,讪讪答道:“意外,都是意外。”
像是印证他话语的真实性,他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院子里又断断续续飞出了不少东西。
这下倒不是箭羽了,而是……
“麻绳、烙铁……”楚袖望着最后飘飘然从半空中落下来的物什,表情都有几分幻灭,“纱衣?”
艳俗色彩的轻薄纱衣被夜风一拂,正正好落在楚袖跟前。
原本还想着糊弄过去的苏瑾泽无奈捂脸,以极快的速度将东西收起来,而后把才爬起来的陆檐一把推进院门,顺带着将楚袖两人也拉了进来。
院门合拢,楚袖回头瞧了一眼,便见得门背上铺满了深有一寸的凹痕,瘆人得很。
苏瑾泽持着那所谓的镇沙铁的箭羽,拦在了院中无声对峙的两人中间。
被两双冰冷视线注视着,苏瑾泽求饶般举起双手:“祖宗们,闹得差不多了,人也到齐了,是不是该做点正事了!”
路眠不语,只是移开了视线,另一道身影则是发话了。
“我好声好气言语,闹的哪里是我。”
楚袖借着月光,隐约才能瞧见那人兜帽下的半张脸,下颌线紧绷,唇瓣极薄,到了边缘处微微上翘。
看来这位越途,也生的一副好容貌。
路眠等人白日里那出戏,定是成功将越途引了出来,不然怎会被她们几句话便叫停了。
不过越途既然到了世子院,怎的还会和路眠闹成如此僵局,以苏瑾泽斡旋的本事,不应当啊。
她探究的眸光落在苏瑾泽身上,对方却只是眨了眨眼睛,一副颇为无辜的模样。
“哎呀,不说这些了,咱们进屋说,进屋说。”苏瑾泽没敢上手去推越途,这人规矩多得很,方才不过是凑得近了些,险些手都被折断了。
越途这下没言语了,跟在苏瑾泽身后往堂屋里走。
楚袖行在靠后的位置,进屋时便见得路眠和越途的位置那叫一个泾渭分明,若不是他们得坐在一张桌子上,怕不是已经一人寻一个角落了。
苏瑾泽夹在其中也不觉尴尬,往路眠身边一坐便提着茶壶倒了一圈的水。
无需人叫,楚袖便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最后一处空位上。
她与苏瑾泽面对面,左手边是路眠,右手边便是不甚熟悉的越途。
“介绍一下,这位是楚袖姑娘。”
苏瑾泽一句话便将越途的注意力拉到了楚袖身上,随着那青年转了视线过来,她才瞧见那双若赤红琉璃般的眼眸。
越明风的故事中,越秋便是有着这么一双奇异的眼眸,似朱明神君临凡下界。
但言语描述千百遍,也比不上如今惊鸿一瞥。
青年眉眼深邃,鼻骨高挺,额前三两碎发,是个十成十的美男子。
然而再美的男子无奈长了一张嘴,哪怕对着是第一次见面的人也十分不客气。
“你就是明风信里提起来的那个狡诈姑娘?”
越途伸出手去,还没等碰到楚袖就被斜里插进来的一只手按了下去,扭头一看,果不其然是面色不虞的冤家。
“有事说事,不要动手动脚。”
“知晓了,松手。”
两人一同收手,越途将腕间有些移位的鎏金镯子转了转,道:“我虽不知你们如何说动明风的,但在帮你们忙之前,明风得在我身边。”
被评价为狡诈的楚袖当机立断:“不行。”
“阁下风评如何想来不用我说,若我将人交出,你带着人跑了,可就是赔本买卖了。”
“越公子可明白,我们这种做生意的人呢,从不赔本。”
越途常年在大漠之中活动,见惯了直来直往、有仇就直接动刀子的家伙,倒还是第一次见这般年岁就心思深沉的小姑娘。
柳亭那家伙年岁摆在那儿,狡诈些他也认了,怎么这姑娘看着岁数不大,竟也能管着路眠这等人物?
别看他和路眠总是见面就掐,但他也承认路眠的确是少有的少年英才。
他也没遮掩,甚至是直接问了出来。
“别说你们当中,主事的是这个小姑娘?”
路眠沉默应对,苏瑾泽则是灿烂一笑,对他竖了竖大拇指:“恭喜你,猜对了!”
所以这哪里值得恭喜了啊!
越途无语,也懒得和这位恶趣味的公子哥儿说些什么,直接同楚袖道:“明风在你们手里我不放心。”
“你怕我反悔,我也怕你过河拆桥。”
楚袖也知晓越途的犹豫,但越明风决不能这时候就放出来,必须牢牢把控在手里才能安心。
但越途武艺高强,在场几位联手也不见得能将他拦下来,倘若斗个鱼死网破,也实在是下下策。
片刻功夫她心中思绪便转了几回,面上神色却和缓了许多,挑了个折中的法子道:“越公子本事奇绝,若将小公子交付与你,我也是不放心的。”
“既然大家各有顾虑,不如各退一步。”
“我让你们二人见上一面,但越公子不得带小公子走,如何?”
若是光明正大打不过越途,她不信阴私法子还能比不过。
越途拧眉,显然是想反驳的,但楚袖在他开口前便抢白道:“当然,越公子大可不听我的,但想来,也无法全须全尾地回去吧。”
随着楚袖言语,路眠第一时间便抓起了靠在桌边的利剑,显然只要她一声令下,便要冲上前来。
室内氛围一时之间剑拔弩张了起来,偏生她像个没事人一般,浅淡笑容不见分毫变化,意有所指道:“更别说,越公子应当还没忘记立下的誓约吧。”
“誓约”二字一出,越途神色骤变,手指下意识便摸上了腕间的金镯。
“明风竟连此事都与你言说?”
越途在大漠之中经营多年,看似风光无限,实则除了外甥越明风外无一人可信。
他本就是半个疯子,能在少年时便因一腔热血远渡重洋的人能是什么软和性子。
当年阴差阳错救下明风本就是个意外,谁知就是这么一次意外,让他寻得了方向。
他满怀欣喜地前往守金城,见到的不是儿时便待他极好的阿姐,而是已然不成人样的尸骨。
明风问遍了所有人,才总算寻到了那为阿姐收敛尸骨的好心人,是个眼花的乞丐婆。
乞丐婆说阿姐并不是冻死的,而是被人打死的,是镇北王府里不知哪位大人吃醉了酒,夜里回来时被阿姐绊了一下,便持刀砍下了她的头颅。
阿姐死不瞑目,一双因多年掩盖瞳色而模糊的双眼彻底被鲜血染红,几乎要夺眶而出。
他想报仇,然而他孤身一人,实在无法从镇北王府中全身而退,更何况那夜乞丐婆在街尾蜷缩,只是听见了动静,并未瞧见杀阿姐之人的模样。
最后他也只能将阿姐的尸骨火化,大部分撒在了大漠之中,少部分则是由他和明风各自保管着。
在阿姐的骨灰前,他曾立誓,要用一生来保护明风。
但少年与他一般,除却报仇外别无他想,是以,他们便开始了漫长的部署。
直至今日,柳亭被他们半哄半骗,总算是放下了些许的戒心,也会在他二人跟前说些秘密。
明风接触的多是世家势力,而他则是暗地里最好用的一把刀。
两人里应外合,想着要在柳亭最风光的时候将他拉下马来,谁曾想横生枝节,眼下倒是不得不与这几人合作了。
“那封信可是小公子亲手写的,我未曾威逼利诱于他。”
见越途依旧是一脸不可置信,她叹了口气,左手探入衣袖之下,只听见咔哒一声,便有只与越途腕上一般无二的臂钏落进了微张的右手之中。
鎏金的臂钏被扣在桌上,镶嵌的红玉温润,纹路团成不知名的花卉,正朵朵绽放。
此物一出,越途终于是不再反驳。
“看来越公子心中已有定夺,那么,之后便有劳了。”
“殊途同归罢了。”
越途本想将那臂钏收起来,手指刚动了几分,便见身旁那姑娘姿态自然地将臂钏扣回了原处,做完这些才讶异道:“越公子,这只是个信物,现在可不能给你。”那模样,仿佛是真的没瞧见他动作似的。
怪不得明风说此人狡诈,的确名副其实。
路眠和苏瑾泽早有安排,只有越途是半路入伙,许多事情并不知晓,才需要仔细告知。
越途看起来是孤身一人深入昭华,但实际上他在京中探得了不少消息。
几人将事情一一核对,才明白过来柳亭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嘶,不得不说,还是老家伙狠啊,记仇记到现在。”苏瑾泽半靠在椅背上,双手在臂上摩挲两下。
“睚眦必报之人,的确不会惩小失大。”楚袖望着纸上最右边用朱笔批注的一桩桩一件件血案,语气沉重。
因着几句流言蜚语便要杀妻弑子之人,如何会放过当初奚落自己的人呢。
少年时落魄,又空有一副好皮囊,想来在京中摸爬滚打也甚是艰难。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一飞冲天,却又不得不自请离开京城,前往苦寒之地数十年。
也亏得他隐忍不发,直至在百姓间素有声名,才借着路眠的势回京来。
“当时便有古怪之处,但不知缘由,只能记录下来。”
尽管先前已有诸多证据指向柳亭有谋逆之心,但路眠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他是如何从当年一心抗敌的少年郎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楚袖将那三年来的一封封书信仔细誊写、分析,最后汇成了如今被他们铺在桌上的这张足有三尺的卷宗。
卷宗未曾假手于人,每一个字都是仔细斟酌后填补,无数赭红批复好比血色蔓延。
越途对此没什么感想,毕竟这其中有不少也是他的手笔,他只关心要如何将柳亭拉入万劫不复之地。
为此,他并不在意要拿自己来做筹码。
“老匹夫原想着是要找个大场合起兵,定下的是今年元夜宫宴之时。”
越途将柳亭的打算告知几人,连带着最新的变化也未曾落下。
“但不知是什么缘由,前几日他来寻我,说想让我进宫一趟。”
“进宫?”苏瑾泽闻言便凑近了些,“让你进宫,莫非是要行刺?”
“这倒是没说,不过也不难猜,只是不知他到底想要哪一位的命。”越途认下了这个说法,对自己能随意出入皇宫的事情供认不讳。
楚袖在一旁听得皱眉,总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
按理说柳亭这般隐忍,不应当在这临门一脚出此等昏招才是。
今上子嗣不丰,却也早早定下了储君人选,除此之外还有数名皇子。
若是新的帝王登位,届时局势不一定会如何倒转。
此等有害无利之事,柳亭绝不会做。
就算他可以借着姻亲将顾清明当作筏子,也得在其余成年皇子都死绝的情况才行。
毕竟顾清明的出身相较于其他皇子而言实在是不显,又无甚出众本事。
总不能让越途将皇族屠戮殆尽吧?
第83章 穿针
七夕乞巧对女子来说说是极为重要的日子, 平民女子早早便在家中准备起来。
就算是那等不善刺绣之人也早一个月就练起了穿针的本事,不求在乞巧时得什么美名,也不能被人背后说是个笨姑娘呀。
普通女子便是再不擅长此道, 练上三五天也能穿个两三孔。
但对于从小就学的是琴棋书画、管账中馈的世家贵女来说, 这简直是要命的活计。
是以,说是举城欢庆的乞巧节, 实际上到场的大多都是普通女子。
柳臻颜打从出生起就没拿起过绣花针,如今临时抱佛脚,才勉勉强强能穿个一孔。
“唉,才是这般水平,下场一试, 岂不是要让一众小姐们笑话了。”柳臻颜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面前则是一筐各式各样的丝线与绣针, 五根针横着一排扎在一个布枕上。
抱怨归抱怨,该干的活儿还是得干。
她随便挑了根红色的线, 剪去有些毛躁的线头, 又用指尖将前段捻得细长些,才将布枕举起来,眼睛就差黏在那针孔上了。
一见她这架势, 原本是想来看热闹的苏瑾泽立马大气儿不敢出, 比正穿针的本人还要紧张几分。
倒不是他有多关心柳臻颜在乞巧宴上丢不丢脸,而是这两天这姑娘气性明显见长。
若是他一不小心在她穿针时发出了什么声响,那穿不过去的大锅必然要扣在他头上。
他着实是冤啊, 哪家姑娘穿针还得所有人噤声的。
乞巧宴那可是在城中最繁华的一处,千百号人眼皮子底下做事, 哪里来的这般鸦雀无声的环境。
当然,这屏气不出的情况一般也维持不了几息就会以一声痛骂结束。
“可恶!这针眼是故意针对我的吧!啊啊啊!”
柳臻颜和针眼大眼对小眼, 手里的丝线因穿错了位置而劈了尖。
这不是她第一次失败了,但每一次失败她都分外难熬,只觉得自己实在是不适合做这种精细活,恨不得回到当初赏荷宴时回绝了那位小姐的邀约。
天知道那会儿她怎么就头脑不清楚地应下来了!
事后知晓邀她前去乞巧宴的是世家贵女里唯一一个奇葩——山阴侯幼女党君宁。
山阴侯年岁已高,幼女是他与继夫人所出,如今将将十五岁,上头兄姐俱全,最年轻的那位也比她大了十岁有余,在家中可谓是娇宠长大。
钟鸣鼎食之家如珠如宝养出来的姑娘,本该学些高雅技艺,但奈何这姑娘不爱风花雪月,一心只喜欢华服宝冠。
单喜欢还不够,还非要自己做一套天下无双的衣裙。
为此,堂堂侯府嫡女整日里鼓捣丝线绣棚,又或者是出入各大绣坊拜师学艺。
不得已,山阴侯只能请了春凝坊中的第一娘子来教习,才让她不至于在京城中丢尽了脸面,碍着以后的婚事。
春凝坊本就是京城中的第一绣坊,其中的绣衣娘子无一不是当年乞巧宴上前五的人物,第一娘子更是个中翘楚。
按理说党君宁次次下场,也该拿个不错的名次才是,可偏生她似乎与乞巧宴犯冲。
不是吃坏了肚子无法上场便是走错了方向误了时辰,三年来竟是没有一次正经上了乞巧宴。
谁也不知党君宁是怀着什么心思邀请一个不通绣技的小姐参加乞巧宴,但既然应了下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边柳臻颜练了一个上午也不见什么长进,气馁地瘫在宽大的圈椅上,说什么也不肯再穿了。
苏瑾泽如蒙大赦,当下便捧着各色点心上前,“练了这么久,一定渴了饿了吧,来来来,吃东西吃东西。”
柳臻颜也不客气,抓了块桂花糕在手,便道:“你说楚妹妹哪里去了,方才她就出了门,现在还没回来呢!”
正如楚袖先前所想,柳臻颜闲下来时第一时间求助的便是她。
无奈楚袖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先让她在朔月坊的三楼会客厅练穿针。
实打实的练了五六天,长进聊胜于无。
楚袖倒也不是没请救兵,只是路眠着实不是个好师傅,光干不讲,柳臻颜穿针功夫不见长进,倒是险些和路眠打起来。
两人本来就不大对付,经历了路眠与殷愿安争斗那场戏后,关系更是僵硬。
哪怕事后几人同她解释了陆檐并未掺和其中,挨打的是殷愿安,也无济于事。
这不,楚袖便又给柳臻颜请了一位老师来。
楚袖事先并未将这位老师的身份告知柳臻颜,搞得她虽是抓耳挠腮,却也不得不耐着性子继续在此处练习。
柳臻颜不知,苏瑾泽心中倒是有几分猜测,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那位是什么身份,怎么会来教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笨丫头。
“别想了,她做事自有她的道理。”
“倒是你,练了这么久,也不见什么进展,要不就算了吧。”
“到时候你带个面纱、报个假名,谁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也没什么丢不丢脸的。”
苏瑾泽给她正出招呢,就听见身后木门被人推开,他只来得及回头瞧。
上好紫玉所制的流苏葡萄簪一摆一摆,郁紫衣裙上是大片的鸟兽图纹,腕间是一对足有掌宽的银钏,几条银链扣在指环之上。
至于容貌……
芙蓉泣露,牡丹吐蕊。
上翘的眼尾被刻意拉长,犹如一只惑人的狐狸精怪。口脂画得极艳,却不夺面容半分光华。
最令人着迷的,当属那一双春水盈盈的碧绿眼眸,望谁都是深情款款。
这样一位妖艳的绝世美人在前,苏瑾泽却没什么欣赏之心。
倒不如说正相反,他被吓得径直从圆凳上掉了下去,惹来对面之人一连串的笑声。
至于柳臻颜,她已经彻底愣住了,就连吃了一半的桂花糕都忘了往下咽。
楚袖比那人慢行了几步,上来就见得她站在门口未曾进去,不由讶异:“路夫人,可是发生了什么?”
被她唤作路夫人的女子捂唇一笑,也没说什么,抬步走了进去,楚袖紧随其后。
进去便见得两尊雕塑,一个吃着东西一个坐在地上。
她皱了眉头,率先开口,问的是苏瑾泽:“为何这般姿态,我不在时发生了何事?”
没有回答,倒是自顾自走到苏瑾泽跟前要扶人的路夫人应声了。
“许是我吓着他了,不打紧,这孩子打小就怕生,习惯了就好啦!”
怕生?谁怕生?
楚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路夫人说的是正坐在地上的苏瑾泽。
她抽了抽嘴角,不知路夫人这怕生言论从何得来,若是苏瑾泽都能算怕生,京城里怕是没有不怕生的人了。
但仿佛印证路夫人话语一般,苏瑾泽非但没有借着路夫人的力起来,反倒是双手反撑,后退了几尺,才蹦了起来。
“夫、夫人怎么会到这里来啊?”
他起身后也不敢靠近路夫人,七尺男儿硬是缩在了楚袖身后,一手扯着她的衣服,摆出一副崩溃模样。
“听小春和小秋聊天,知道你们正烦心,我便毛遂自荐来做老师。”她笑着答话,眼神在室内逡巡,继而落在了柳臻颜身上。
“好姑娘,七夕便是你要下场?”
“是,是的。”被蓦然问道,柳臻颜急于答话,险些将自己噎死,连忙取水灌下去。
“我实在是学不会这东西,路夫人可有什么妙招?”
在长辈面前,她惯会卖乖,温软一笑,便是声音都甜了几分。
一旁的苏瑾泽被她骤然的变脸恶心得直撇嘴,却不敢在路夫人面前说什么,只能继续在楚袖身后做鹌鹑。
“若没点本事,哪敢自荐来当先生呢。”路夫人在柳臻颜身旁坐下,打眼一扫便看得那分叉了的丝线。
她信手取来,都未曾仔细观瞧,在布枕最边上的那根银针上一拂。
雪白修长的手掌遮掩视线,划过后便见得细线捏在指尖,赫然已经穿过了七孔针。
柳臻颜被这一手惊到,当下便认下了这个老师。
“夫人技艺天下无双,于我可谓是久旱甘霖!”
路夫人显然也很受益这番追捧,当下也便笑意盈盈道:“这东西须得多练,你如今没那么多时间,便只能用个捷径法子了。”
那边厢柳臻颜和路夫人聚在一处教授穿针技艺,这边楚袖也被苏瑾泽拉着到了屏风后头。
到底还是在一处空间,苏瑾泽压低了声音问道:“说要请人,怎么把……”
他顿了一下,将夫人两字含糊过去,“……带来了?”
苏瑾泽这明显异于常态的模样,楚袖也不可能视而不见,是以她反问道:“你与路夫人有旧怨?”
“没有!”
苏瑾泽答得飞快,说完还探头往外瞧了几眼,确定那边两人并未注意这边,才松了一口气。
这般此地无银三百两,楚袖也不是蠢笨之人,自然不会被他这么哄骗过去,当下便露出惯用的浅笑来。
苏瑾泽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当下便招供了。
“好好好,我都说还不行嘛。但你得先告诉我,怎么把这位请过来的?”
也不是什么秘密,楚袖也便一五一十地同苏瑾泽说了。
“柳小姐与路眠不对付,我想着不如将路小姐请来,便同路眠提了一嘴。”
“谁知今日前去府上,出来的不是路姑娘,而是路夫人。”
楚袖也是第一次见路眠这位传说中酷爱在城中市井乱逛的母亲,的确与一般的世家夫人很是不同。
起码单从情态谈吐之中,全然看不出来是个不惑之年的女子,只觉此人俏皮活泼,十分可爱。
“这么说,八成是路夫人自作主张来的了。”
苏瑾泽万分头疼,路夫人性情跳脱,又不爱在府中待着,平日里多是路眠和路将军陪着外出。
眼下路眠忙着镇北王府那边的接洽,今日又是七夕,路将军被城防值守的将军喊去帮忙,可不就让闲不住的路夫人钻了空子跑出府来。
只能说万幸她是听了路眠和路引秋言语,才一时起了兴致要来朔月坊,不然之后找这位祖宗也是翻天覆地的动静。
常年帮路眠找人的苏瑾泽深以为然,便更坚定了要让楚袖把人看好的心思。
“阿袖,且帮个忙。”
楚袖还等着苏瑾泽的解释,结果莫名其妙就被委托了事宜。
“啊?”
“千万别让路夫人一个人出去,若是有事,一定要派人跟着!”
苏瑾泽话语说得恳切,这请求也不是什么为难人的差事,楚袖自然应声。
“至于我与路夫人的恩怨,最早大约是我与路眠当年打的那一架吧。”
都说少年人不打不相识,对于苏瑾泽和路眠来说也是如此。
两人在十五岁之前,各自相安无事,偏生一场长公主婚宴让两人聚在了一处。
苏瑾泽手欠,拉着当时不爱言语的路眠喝酒,硬生生将个冷酷少年郎灌得双颊飞红,险些走不出公主府的大门。
更要命的是,路眠醉酒后心眼小得很,惦记着自己比酒输给了他,硬是把酒足饭饱的他拉进了小花园里,非要与他比上一场。
勤练拳脚的将军虎子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纨绔子弟,想也知道结果如何。
按理说,苏瑾泽挨了打,这事儿也算过去了,可偏生苏相得知此事,压着苏瑾泽亲自上门致歉。
苏家因着苏瑜崖的关系站在了长公主这边,路家则是因为路引秋的追随不得不早早站了队,算起来,两家也算是一派人物。
苏相疲于管教幼子,大手一挥就将他送到了定北将军府去管教。
路夫人本就是个护犊子的性子,知晓苏瑾泽灌酒一事,也不动手,只是一连数日都邀他饮酒,硬生生让他那几个月闻见酒味就想吐才罢休。
“那件事之后,我见着夫人就怕,可你也知晓,我与路眠乃是至交好友,哪里能躲得开。”
“有好几次路夫人走失,都是我去寻回来的。”苏瑾泽说到此处不由得叹气,右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处,“路夫人不大认路,所以千万不能让她一个人跑出去。”
“放心,今日我定然将路夫人全须全尾地送回将军府上。”
苏瑾泽道了一声谢,而后便在屏风后的一张木椅上坐了下来。
他是无事一身轻了,楚袖却还有一问。
“方才路夫人所言的‘小春’,不会是……”说到最后,她刻意放缓了些语速。
果不其然,苏瑾泽挑眉应答,面上神色极为怪异,他挥了挥手,楚袖也便附耳上去。
“路家姐弟俩的名字是早早就定下来的,引秋、眠春。”
“据说还有分别以夏、冬起的名字,但我并未听路眠提起过。”
苏瑾泽讲起别人的八卦可谓是神采飞扬,不见分毫讲自己时的窘迫情态。
“初起时眠春这个名儿是叫下来了,不过在外时总被人喊春姑娘,那家伙就和人家约架。”
“路将军不堪其扰,也就将那春字隐了去。”
不曾想英明神武的路小将军,年幼时竟也会因一个名字被人当作女子。
楚袖听了这段儿时轶事,倒也没什么大反应,听过也便罢了。
“夫人,你好厉害!这么做真的穿了两孔哎。”柳臻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一次性穿过了两个针孔。
要不是线头还在她手里攥着,她都要以为是自己在做梦了。
“楚妹妹,快看!”她一把抓起那布枕,想着给楚袖看,抬眼却没见着人,“哎?”
听得人喊,楚袖拍了拍苏瑾泽胳膊,而后便从屏风后绕了出来,淡然回应:“怎么了?”
柳臻颜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将那巴掌大的布枕举到她眼前,“看!我用路夫人教的法子,第三次就穿了两孔呢。”
她粗略地扫了一眼,便瞧出了个中关窍。
“针是不是换了位置?”
“正是!”见她一语道破,柳臻颜当下便兴奋起来,道:“夫人说我没有底子,只能用这种投机取巧的法子啦。”
“不过我本来也没想着要拿什么名次,两孔也很不错了。”
路夫人来此不过一刻钟,已然超过了她五天的成效,可见路夫人在此道上的确有所见地。
“为了答谢夫人的教授,我请你们去尚庆楼吃饭吧,听说夏日里上了不少新菜,正好去试试。”
都说众口难调,尚庆楼倒是少见的众人皆赞誉,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楼。
柳臻颜去过几次便被其中各色菜肴俘获,起了请人回府的心思,但无奈尚庆楼的老板态度坚决,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照顾起了尚庆楼的生意。
反正尚庆楼也在城北,与朔月坊离得不算太远。
柳臻颜也不是第一次请客,前几日在朔月坊练穿针,没时间出门便花了大价钱从尚庆楼买来了饭菜来吃。
本以为只能去乞巧宴上丢人,谁知今日峰回路转,竟让她解决了这件难事。
人一高兴,就喜欢做些开心事。
对于柳臻颜来说,莫过于去试尚庆楼的新菜。
然而对于她这看似合理的提议,在场的几位却无一人附和。
屏风后的苏瑾泽更是发表了反对意见:“可算了吧。”
“姑奶奶,尚庆楼是给你钱了还是救你命了,一连五六天地照顾他家生意,再好吃的饭菜都要腻了。”
“更别说来来回回就那几个菜,想点个辣口的都不让,还不如让花娘做呢。”
楚袖虽未说话,但在柳臻颜求救的眼神望来时,还是佯作不知地移了视线。
也不是她偏帮别人,实在是她也受不了一天三顿都是甜腻腻的菜了。
如此想着,似乎喉间又是那股子糖丝的味道,灌了一杯茶才压了下去。
“路夫人定然想试试尚庆楼的,对吧?”眼看着两人都不赞同自己的建议,柳臻颜连忙拉拢新来的路夫人。
再怎么说今日也是借着犒劳路夫人的名义,路夫人要是应了,她也有个台阶下,大不了她带着路夫人去尚庆楼,其余人自己吃不就行了。
柳臻颜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无奈路夫人并不给她这个面子,反倒是追着苏瑾泽问:“你方才说的花娘是哪一位,能做什么辣口的菜肴?”
路夫人一说话,苏瑾泽就再没方才怼柳臻颜的潇洒,十分乖觉地将自己所知倒豆子般吐了出来。
“花娘在坊里暂代厨娘,手艺不错,我从巴蜀带来的那几张方子都能做出个七八分的风味来。”
“如此厉害,倒是让人想试一试。”路夫人不假思索道,她爱好不多,吃算是一项。
苏瑾泽这些年搜罗吃食方子,有九成最后都进了路夫人的口袋里,余下的一成倒不是他藏私,而是路夫人挑拣过后剩下的。
两人口味相近,苏瑾泽在外寻得了什么新奇吃食,总是记着要给路夫人带上一份,也算是有几分情谊在。
只可惜路夫人到底是长辈,再加之当初那件玩闹的事情,苏瑾泽心中存着三分敬畏在,生怕哪里惹着了她,便又要遭一次罪了。
至此,三人无一人愿意去尚庆楼,路夫人更是已然扯着苏瑾泽的袖子,让他代为引荐花娘。
柳臻颜不得不歇了心思,胡乱地将桌上散乱的丝线塞回竹笸箩里。
“好了好了,那今日就吃花娘做的菜吧。”
“但事先说好,我吃不了辣,可不能放辣椒,一点也不行。”
这不是什么难题,本来花娘就要给楚袖单独做一份出来,多一个柳臻颜也不在话下。
定好了午间的吃食,苏瑾泽带着路夫人下了楼去寻花娘,柳臻颜则是推窗通风,瞧着下面的人来人往发呆。
楚袖素来喜静,柳臻颜不言语,楚袖也便在心中排演着今晚的一众事宜。
上次端阳盛典,镇北王命人掳走了亲女,求得是将隐在暗中的陆檐逼出来杀掉。
今夜七夕乞巧宴,城中各家贵女虽不下场,却不乏瞧热闹的,更遑论之后还有拜月神娘娘的仪式,与端阳盛典的规模也不相上下。
若是镇北王有意在乞巧宴上做什么,怕是要引来不小的祸端。
她还在思索镇北王会从哪个方面突破,便听得窗边的柳臻颜忽的叫嚷起来,一边喊还一边向她招手。
“ 楚妹妹快来,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很眼熟?”
两人离得本就不远,她如此急迫,楚袖也便快了脚步上前去,自窗边往下观瞧。
无需指认,柳臻颜所说那人在纷杂的街道上可谓是鹤立鸡群。
玄纹红衣,宽袍大袖,长发未曾加冠,倒是扯了绣红织金的发带随意扎着,手间一柄紫竹纸扇上下抛着。
这么一副纨绔子弟打扮,便是苏瑾泽都得甘拜下风。
柳臻颜只是瞧着眼熟,楚袖却是认出了此人是谁。
除了闲得没事干的顾清明外,别无他想。
这些日子也不知顾清明哪根筋搭错了,时不时便要来上这么一回,招摇过市后在朔月坊喝一下午的茶,甚至有闲心指点一下坊中学徒的功课。
本以为今日有乞巧宴,顾清明也就不会来这儿寻开心了,谁知他还是来了。
一个镇北王,一个五皇子,这两人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当真是难猜的很。
第84章 七夕
如楚袖所想, 顾清明在卖糖葫芦的青年跟前停了下来,价值千金的紫竹玉折扇被他随意揣在怀里。
“来两串糖葫芦,要这个, 还有这个。”顾清明也不是随意两串就行, 他从草垛上认真挑选了两串糖衣晶莹剔透、山楂果饱满的糖葫芦来。
小贩依言摘了那两串下来,递到他手里, “两串糖葫芦,诚惠五文。”
顾清明也没充什么阔气,从荷包里摸了铜钱递过去,五文钱不多不少。
“公子今日又去坊里看孩子呀。今日这山楂可是新货,糖衣又是才裹不久, 酸甜可口得很哩。”
“瞧着是比前几日的好了不少。”
自打上次离坊时撞见了那个半大孩子,顾清明就时常来看他, 带些外头卖着的小玩意儿,有时是竹蜻蜓, 有时是糖葫芦。
那孩子年纪不大, 正是喜欢糖的年纪。
他怕吃坏了他的牙,也便买糖葫芦来糊弄他,而眼前这摊贩便是他走遍整条街寻到的手艺最好的一位。
糖衣轻薄, 果肉饱满, 酸甜得当。
莫说是小孩子,便是他自己都忍不住要贪嘴。
瞥了一眼红艳艳的糖葫芦,他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下来, 糖衣在口中破碎,山楂的酸在口中蔓延。
果然是酸甜可口, 下次可以买点回去吃。
至于那孩子……
小孩子嘛,还是少吃点糖比较好, 不然小小年纪就坏了牙齿,可就不好看了。
他就不一样了,他这么大年纪,合该多吃点甜的才是。
给自己找了个完美借口,顾清明拿着两根糖葫芦便晃荡着往朔月坊里走。
七夕乞巧,楚袖给坊里统一放了一天的假期,姑娘们要准备晚上的乞巧宴和拜月神的东西,男子们也没浪费这一天的假期,在外头采买礼物,准备着与佳人相约。
是以,朔月坊今日并未开正门,但顾清明是何等人物,他压根儿不会在意闭门羹这种事情,站在坊门口便敲起了门。
乐师舞伎散去也便罢了,坊里可是收留着不少无家可归的孩童,绝不可能无人。
果不其然,他在门外站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有人急匆匆地来开门。
此人捉一身青白衣裙,身量不高,又低着头,顾清明也就没看出来是谁,只是道一声谢,便问起了那孩子的去处。
“小阿明可在坊里?”
“今日休沐,大清早便被郑爷带着出去买东西了,估摸着时辰应当快回来了。”那姑娘没半点见到陌生人的慌张,态度也平和得很,将他引至离门最近的一张方桌处,又沏了壶茶水来。
“五公子若是要等,此处正好,我还有事,便不在此伺候了。”
顾清明在桌旁坐下,便听得她这告辞的话语,再一听“五公子”这三个字,立马便想起了此人身份。
“你是常在楚老板身边伺候的……”指节敲了敲额头,努力回想此人姓名,最后吐出了二字:“花红?”
“五公子说笑,我名唤月怜,是常在姑娘身边伺候。”
“您贵人多忘事,怕是记不得我了。”
“坊里还有人,便不奉陪了。”月怜依旧是那无甚起伏的语调,甚至没有抬头看顾清明,撂下一句算是告辞的话语,转身便走……
被这么刺了一句,顾清明也不觉得冒犯,只是望着她风风火火往后院走的身影有些疑惑。
“我怎么记得,楚老板身边那丫头似乎是个活泼性子来着。”
“这般身量的姑娘,应该没记错啊,怎么变了个模样?”
思来想去想不通,索性将此事丢到脑后。
顾清明在大堂等着郑爷采买回来,百无聊赖之时便一颗接一颗地吃着糖葫芦。
那摊贩做生意实诚,一根竹签上串了足足八个山楂果,价钱又不贵,这也是顾清明常买他家糖葫芦的一个原因。
在竹签上只剩一颗果子的时候,总算有了动静,只不过不是坊外,而是有人自楼上下来了。
大半颗山楂果含在嘴里,咽不下去也不好吐出来,也只好以一副脸颊鼓起的模样望了过去。
从楼上下来的自然不是别人,而是从窗户里瞧见顾清明的楚袖。
柳臻颜倒是没下来,她与顾清明还有一层婚约在,见面多多少少有些尴尬,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就乐得在三楼上躲闲。
楚袖作为朔月坊的老板,又是与顾清明做过一桩交易的人,于情于理都不能把他在大堂里晾着。
“ 五公子今日又来看阿明?”楚袖这话也不算个问题,毕竟顾清明来此总不是来和她叙旧的。
反正这人除了和阿明一起玩,教他如何吹笛外也不做些什么,楚袖自然不会做恶人,由得他来。
“七夕佳节,想着带那孩子出去看看热闹。”顾清明也是想着阿明无父无母,旁人被家中长辈接走,只余他在坊中。
虽说朔月坊不会苛待人,郑爷也是个一等一的好人,但到底还是对着一群人的好,不像他,只对阿明一个人好。
有些时候,人总是需要偏爱的。
反正他也被要求去乞巧宴上捧场,何不带着阿明一起去呢。
将口中的山楂果咬碎吞下,顾清明站起身来,将折扇从腰间抽出来,拇指一错便开了扇,上头无甚山水画幅,反倒是随意泼洒了墨滴,别有一番意趣在。
落款处单单一个明字,若是旁人瞧了,定然以为这是顾清明的手笔,继而将这纸扇夸到天上去。
然而作为半个当事人的楚袖却是知道,那歪歪扭扭的明字代表的不是身份尊贵的五皇子,而是乐坊里一个不知名的孩童。
说来也奇,明明是阿明过生,顾清明却硬是厚着脸皮让阿明为他画扇,还美其名曰要沾沾寿星的福气。
“今夜的乞巧宴是东宫那位太子妃经手的,还特地制了一批烟花,准备在拜月神后放。”
楚袖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个,便轻轻挑眉,抬眼望他。
“镇北王那边给我递了信儿,说要让我在乞巧宴上多多照拂柳小姐,增进一下关系。”
也就是说,镇北王今夜有所行动,且不想牵连到女儿。
“多谢告知,届时还要五公子帮忙。”
楚袖谢过顾清明好意,对方不在意地一笑。
“小事罢了,就算我不说,莫非你们就没做准备么。”
坊外隐约有孩子的玩闹声音传来,顾清明径直转了身迎上去,将楚袖抛在身后。
郑爷领着一群孩子进来,第一时间便瞧见了站在那儿的楚袖,便冲着她喊道:“楚丫头,过来帮忙提东西,买了你最喜欢的茶饼。”
“来了来了。”楚袖应声,上前从孩子们手里接过了几样重物后便搀着郑爷往里走。
孩子们都知道郑爷腿脚不好,买来的东西许多都被三三两两的孩子分着拿了,他本人倒是只拿着一摞茶饼。
顾清明也将阿明手里拿着的东西接了过来,顺带着将那根完整的糖葫芦塞进了阿明手里。
“给,今日份的糖葫芦。”
阿明也不推脱,接过糖葫芦就咬了一口,只不过他年岁小,嘴也不够大,勉强咬了一半下来。
山楂果裹着糖衣在口中发出喀嚓声,他指了指油纸包起来的东西,颊边浮现一枚浅浅酒窝。
“这是我送哥哥的七夕礼物,谢谢哥哥总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
顾清明颇觉好笑,没想到自己收到的第一份七夕礼,竟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送的。
“既如此,我现在可能拆开瞧瞧?”
得到的答案自然是肯定的,顾清明便将阿明牵到方才他坐着的方桌旁,细致小心地拆开了包在外头的油纸。
手指长短的江米条整整齐齐地码成个三角,被捣得细碎的豆沙落在金黄表面,单是卖相就很不错。
他先是给阿明塞了一根,才自己吃了起来。
江米条是糯米和面粉混合所制,上锅蒸好后又过油煎炸,入口便是一股子米香,很是诱人。
“果然是好东西,这礼物我很喜欢!”
顾清明与阿明对坐,两人各吃各的,可谓是其乐融融。
而楚袖搀着郑爷回了房间,她自己则是又去了后院帮花娘等人张罗午膳。
说是帮忙,实际上也不过做些端菜摆筷的小事罢了。
坊里众人属花娘对楚袖严厉,不仅管着她每日吃食,便是干活也有规矩,从不许她在做饭时进厨房,生怕油烟呛人,又把这位瓷娃娃给病倒了。
“行了行了,苏公子都与我说明白了,这次做得多,不好往三楼抬,你们就屈尊在一楼吃吧。”
花娘嘴上敷衍,实际上还是寻了道屏风将原本的膳厅隔开来,免得孩子们闹腾,吵到他们的清净。
路夫人跟着苏瑾泽下来才不过小半个时辰,已然和花娘关系熟稔,手中一双玉筷开合间便试了不少菜。
“这个稍微淡了点,加些盐进去吧。”
“火有些小,长明,好好烧火啊。”
苏瑾泽此时哪里还有什么精贵公子的模样,长袍撩起塞在腰带里,一手拿蒲扇一手往灶里塞柴火。
“在烧了,催也没用啊。”
语速极快地嘱咐了几句,路夫人便接了方才花娘的话:“哪里用得着什么屏风,人多热闹,吃饭就得热闹才吃得开心。”
路夫人都这么说了,楚袖也不好阻拦,自然答应了下来。只是顾及大堂里还坐着个顾清明,她待会儿还得去问问柳臻颜的意思才行。
几人风风火火地拾掇着,柳臻颜却是等不及地从楼上下来了,路过大堂时看都没看顾清明一眼便直直到了膳厅。
“早知下面如此忙碌,我就该早点下来,上头就我一个人,实在是无聊得很。”
柳臻颜端起刚出锅的两个菜,同楚袖一道往膳厅送。
一起送菜的还有闲不下来的月怜和叶怡兰,两人一如既往地吵闹,你一言我一句地说个不停。
等到用膳的时候,柳臻颜也不知是真不识得顾清明还是佯装不知,竟然未曾问起这么一个陌生人来。
而顾清明也颇为上道地没与他们凑到一起吃饭,苏瑾泽问起时只说要与阿明一起。
到最后,顾清明与郑爷还有一群孩子在另几桌,楚袖等人则是独占了一桌。
最中间掏空置了个炉子,一口大锅架在上头,内里鲜红热辣的汤翻滚着,桌边则摆着各式各样备好的食材。
楚袖与柳臻颜没凑这个热闹,一人捧着一小碗米饭,面前则是几盘专门给她们做的清淡菜肴。
其余人则松快许多,个个都挑拣着自己喜欢的菜扔进锅里,三两下捞出来,再蘸上酱料入喉。
“怎么样!我就说花娘手艺好,这锅子尝起来与巴蜀那人所做分毫不差。”
听着苏瑾泽的夸赞,花娘倒有几分不好意思。
“哪里,都是苏公子的方子好,还送了这么多的佐料来。不然我一个小小舞姬,哪里能享用到这等美食,还是多亏了苏公子。”
路夫人将口中的羊肉吞下,见状拍了拍花娘的肩膀道:“美食呢,做出来就是让人吃的。”
“也是长明运气好,寻得了这方子。”
“方才我瞧见花娘你那道醋鱼就做得不错,口味也与旁人不同,可见你手艺是真的好。”
花娘本就是被路夫人强拉到这桌上来吃饭的,此时得了赞誉,更是有些羞赧:“夫人谬赞……”
“什么谬赞,就是真的夸你呢!”路夫人给花娘夹了一筷子肉,也不管方才是谁扔进锅里去的,“来来来,吃饭!”
苏瑾泽嘟囔着,却不敢说那是自己放进去的,只能委屈巴巴地又重新下了肉卷进去。
等肉熟的时间里,苏瑾泽见楚袖慢条斯理地吃饭,也不参与他们的话题,担心是她有什么心事,眼珠子一转便将一碟凉菜转到了楚袖跟前。
“大夏天的,别一直吃热的,吃点凉菜,解暑。”
这话倒是没错,只不过……
楚袖隔着热气蒸腾的一口大锅望向对面吃辣吃得满头大汗的公子哥,一时之间不知是谁更需要解暑一些。
但深知她要是不顺着他心意来,指不定就要被缠上许久的楚袖还是依言照做了。
“说起这个,今晚的拜月仪式听说可是前所未有的宏大,阿袖要不要也去拜一拜?”
“ 虽说七夕拜月多是乞巧之用,但月神娘娘也兼顾赐福一职,求点福气来也好。”
楚袖对此无可无不可,但苏瑾泽刻意提出来,她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道:“待得乞巧宴后,若是有空,便去上柱香。”
路夫人也在一旁凑热闹:“我也许久未曾去过乞巧宴了,也不知今年会有什么新意。”
“ 只要夫人您不下场,这乞巧宴就有新意!”
苏瑾泽嘴欠惯了,路夫人的手都拍上他后脑勺了才反应过来这是最不能惹的路夫人,当下拍起了马屁道:“这不是夫人技艺高超,若是您下场了,其余人可不就没得比了。”
“这话我赞同。”一直默默吃饭的柳臻颜 举起了手,好歹她也算路夫人半日徒弟,自然是要表明一下态度。
几人就这么吵吵闹闹地用完了午饭,花娘留了月怜和叶怡兰帮忙洗涮碗筷,其余人则是被她大手一挥赶出了后院,美其名曰要好好为晚上的乞巧宴做准备。
“说是这么说,但还要做什么准备呀?”
柳臻颜在大堂里随便扯了把椅子坐着,双手捧着脸颊看楚袖等人教习孩童,身边则是唯二不通音律的路夫人。
“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尤其是乞巧宴,大多都是意思一下,哪有几家贵女真是冲着那头名的十两银子去的。”
路夫人也就来京城的前几次去参加了乞巧宴,后来发现大多数都是平民女子想靠着此次盛事补贴家用,也便没有再下场了。
“那倒也是,毕竟十两银子在世家小姐眼里着实不算什么。”
莫说是常年生活在京城里的矜贵小姐了,便是柳臻颜这种在朔北长起来的,对银钱也没多少概念。
大家各有事做,显得她这清闲人格外扎眼,她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
“说起来,你是怎么想起来要参加乞巧宴的?”路夫人对于柳臻颜参宴的缘由并不知情,路引秋和路眠的对话她只听了一半便赶着出了门,只大约知道是一位世家小姐想参加乞巧宴却苦于绣技。
路夫人这么一问,柳臻颜一下子就想起来忘记的到底是什么了,只见她猛地站起身来,甚至来不及和楚袖等人打声招呼,急匆匆地同路夫人道了别便冲出了朔月坊。
“哎,哎,你别急着走啊……”
柳臻颜一走,路夫人便更是无聊,坐了一会儿后便耐不住寂寞地要往坊外溜,却被苏瑾泽眼尖地瞅见,将人扯了回来塞进一堆孩童里一起教导。
弹得难听不怕,就怕她一个人跑出去玩!
苏瑾泽对此深有感悟,并不惜放弃了坊中众人的耳朵。
无他,实在是路夫人的音律天赋比柳臻颜还差,再好的乐器到她手里也如同朽木,只能发出凄厉叫声。
到最后,忍无可忍的月怜将苏瑾泽和路夫人一同请到了二楼去,这才让大堂清静了些-
是夜,天月半弯,苍穹如泼墨,点点星子缀饰。
乞巧宴定于戌时五刻开场,在此之前则是一场盛大无比的集市。
上次隐龙河两边虽也有不少摊贩,但到底是在城外,许多人赶不及将东西搬去,规模自然要小些。
可七夕乞巧宴不同,它开在城南最为繁华的一条主道上,又有府衙捕吏定期巡逻,集市以乞巧宴的现场向两边铺展,彩绸灯盏挂满了街道,更有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算是近些时日来最热闹的一场活动了。
楚袖被苏瑾泽哄着出了门,却没能与他一起走,谁让这人一到了地方便有如游龙入水,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只余她和路夫人面面相觑。
“路夫人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离开宴还有一刻钟,多少可以逛一会儿。”
对于楚袖的提议,路夫人没有半点疑问,当下就扯着楚袖的腕子将人拉到一家卖桂花圆子的小摊前。
“店家,要一碗桂花圆子。”路夫人轻车熟路地点了单,而后便在小摊旁的四方桌上落了座。
若不是她身上衣衫雍容华贵,单就这么一副姿态,任谁也看不出来是个高门大户的夫人。
“这家桂花圆子我许久没吃了,入口香甜软糯,可是难得的佳品,阿袖可一定要尝尝。”没错,不过大半日的功夫,路夫人已经跟着苏瑾泽开始喊她阿袖了。
当然,礼尚往来,路夫人也颇为大度地表示可以喊她燕姐姐。
楚袖没有用这种叫法,依旧同苏瑾泽一般喊她夫人,说到底她与路眠知己相称,若是喊他母亲姐姐,未免也有些逾距。
这家小店生意普通,过来吃的大多都是些新婚夫妇,两人你侬我侬地依偎在一起,亦或是带着年岁不大的孩子来尝鲜。
似她们这般两个女子,倒是极为少见。
一碗桂花小圆子很快就被店家端了上来,拇指大的小圆子浮在有些发白的汤上,细碎的澄黄桂花末点缀在奶白的小圆子和碗边,瞧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只碗着实小得可怜,碗面约莫只有女子拳头大小,小圆子的数量想来也不是很多。
路夫人向店家多讨了一只碗,将小圆子匀了些给楚袖。
“听小春说,你身子不大好,就稍微少吃一些,尝下味道便好。”说着,路夫人便将勺子塞进了楚袖手里,一脸希冀地看着她,仿佛吃小圆子不是她最想做的事情,看她吃东西才是。
楚袖无奈,只能舀起了一颗圆子送入口中。
许是才出锅不久,小圆子表面还有些烫,在舌尖滚过两圈后便凉了不少,糯米粉做成的小圆子韧劲十足,还沾染了些许酒酿和桂花的清香。
不同于楚袖的慢条斯理,路夫人的进食速度要快上许多,明明楚袖只分的些许小圆子,到最后反倒是路夫人笑意盎然地等着她了。
将最后的汤喝完,楚袖有些羞赧地笑了笑:“抱歉。”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吃完了我们就去下一家!”
在楚袖吃东西的功夫,路夫人已经自掏腰包付了钱,她粗略地扫了一眼,三文钱,倒是与这份量相对应。
短短的一刻钟时间里,她们两个人已经将集市上五分之一的吃食小摊都试了个遍,这些吃食无一例外都比平日里要小,价钱也便宜许多。
她吃到一半就已经吃不下去了,路夫人却还兴致勃勃,一副要将这条街都吃个遍的架势。
若非象征着乞巧宴开场的钟声响起,她们可能就要沿着这条街一直往下探店了。
楚袖闻声便拉住了还想再去买些小吃的路夫人,将手里提着的三根肉串、五包糕点往她面前放。
“ 夫人,这些已经够了,我们先去占个前排的位置,也好给柳姐姐加油鼓气。”
其实这句话纯粹是她胡乱编造的,这个时候赶过去,乞巧宴的台子早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了,莫说是数百人当中的柳臻颜了,怕是连台子都看不见。
但为了让路夫人停下买买买的动作,她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好在这招管用,路夫人立马转了方向,拉扯着楚袖便往乞巧宴的会场赶。
往那边走的人不在少数,两人在人潮中艰难地往前走,却在途中被人流冲散。
楚袖尚且还记着苏瑾泽的嘱咐,下意识地伸手往那边一捞,没拉住路夫人,倒是打在了旁人的面具上。
她低声道了歉,再望去时已经不见了路夫人的踪影。
她暗道不好,却没什么办法,只能顺着人潮竭力往乞巧宴的方向走去。
第85章 乞巧
楚袖手里东西不少, 被人撞来撞去,到最后还在手里的也只剩了两包糕点。
但她也无暇顾及落地的吃食会不会给人们带来什么困扰,只勉强在人群中维持着平衡, 同时被人裹挟着往前走。
好在这些人与她有同一个目的地, 没走多远便停了下来。
她一手护着仅剩的糕点,一边努力地从人群之中穿梭着往高处移动。
乞巧宴开在琼花台上, 四周栏杆围挡,隔出一方天地来。
琼花台所在之处用的是上好的白石砖,铺地的上万块石砖上俱是工匠一凿一斧雕刻出来的团簇琼花。
若自高处俯瞰,便能见得万朵琼花齐聚成一朵的景象,可谓是巧夺天工!
此地本是先帝命人建造置放神佛雕像之处, 但无奈雕像还未完工,领地内便天灾四起, 吓得他连下数道罪己诏,停了工期, 最后只余一处残景在此。
平日里观赏琼花台的文人墨客不少, 周围的商家也便挖空了心思来迎合他们,将原本的建筑改成了露台样式,此时便成了绝佳的观景之地。
有些余钱的人便会去往四周的店家处, 没钱的人便只能在外头挤挤挨挨, 权当是沾些福气。
楚袖原是没打算花这份冤枉钱的,但此时路夫人不见了踪影,她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寻个高处方便找人了。
在那之前,她先是去了苏瑾泽所说的临江楼, 将传信珠给了门口的侍卫亮清身份后才托对方递信儿说她与路夫人走散,若是有空也搜寻着些路夫人的踪迹。
之后她便挑了琼花台附近足有五层的一处文楼, 顶层之上的人寥寥无几,相应要出的银钱也很是可观。
寻了地方坐定,她便开始了有如大海捞针般的寻人,连乞巧宴都没什么心思看。
直到琼花台上呼声一片,她才移了视线过去。
不是乞巧宴决出了什么胜负,而是有人因人潮拥挤而跌进了琼花台,本以为要跌出个好歹来。
谁知那人身形一转,竟是稳稳落地,衣袍翻飞间便瞧见一张熟悉的脸。
值守的衙役第一时间上前查看情况,露台上的楚袖却是猛地睁大了眼睛,双手撑在栏杆处直起身子。
“夫人?”她着实惊讶,也便脱口而出,万幸声音不大,又随夜风散去,才没扰了他人清净。
谁也不知路夫人是如何混迹到了那般靠前的位置,又是如何被人群挤入琼花台的。
但乞巧宴本就有规矩,进了琼花台便是赴宴之人,这般阴差阳错,倒让路夫人久违地上了乞巧宴的名单里。
衙役们手脚极快,不一会儿便有人端着乞巧用的物什上来,那婢女低着头,将托盘举高,言语极轻道:“还请客人乞巧。”
“姑娘客气。”路夫人说完这一句,便将卷着银针的布帛拂开。
乞巧穿针也分等级,最次的便是五孔针,若是无甚自信,只消在布枕上将五针排列,旁人一瞧就知其深浅。
路夫人作为个临时入场之人,在时间已然过半的情况下,竟不假思索地在布枕上下了七针。
离得近的人连连称奇,有说她不自量力的,也有人说此人指不定是个有真本事的,诸多猜疑皆有,等借由夜风传到楚袖这边时,也只剩了几个零碎字眼。
但楚袖单看路夫人那翻飞的双手也能猜出大概发生了什么,只能在心中哀叹一声,希望不要将这乞巧宴搅得一团乱才是。
毕竟皇后专门点了太子妃来主办今年的乞巧宴,这可是太子妃入东宫以来第一次被委以重任,其后深意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多想。
就好比现在,看起来似乎在场的都是些平民百姓,但实际上周边露台上观瞧的达官显贵之流绝不在少数,便是自己不来,也一定会让家中仆役前来。
乞巧宴与拜月神仪式的成功与否,在一定程度上与太子的脸面挂钩。
毕竟要是太子精挑细选的太子妃都难当大任,太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便是没有这一关联,以太子妃办事不力来对太子小惩大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楚袖在心中盘算的功夫,路夫人那边已经停了手,她将布帛上的九根针都落在了布枕之上,非但如此,这九根针还并非是一线相连,而是斗折蛇行排布。
“这人竟然要穿九孔针?”离得最近的一名妇人不由得惊呼一声。
九孔针那是什么概念,是乞巧宴开办数十年都不见得有几位能穿得了九孔针,更别说是在只有一半时间的情况下了。
这下可没人觉得路夫人是个有本事的人了,个个都觉得她是发癔症在这里乱搞,哄笑几声便观瞧其余参宴的人去了。
路夫人对于周围人的看法浑不在意,她来本也不是为了参宴的,可来都来了,不如给太子妃送个礼帮个忙,也好让她儿子轻松些。
乞巧宴备下的丝线各色均有,路夫人挑挑拣拣,从中摸出一白一红两条来,并指将丝线捋顺,而后捻着线顺着针位一走。
两线穿九孔,整个过程下来才不到十息的功夫!
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是个什么情况,路夫人便将丝线末端打了个结,对着那端盘的侍女道:“劳烦姑娘了。”
侍女闻言,下意识地抬了眼眸观瞧盘中情况。
乞巧宴上虽是由客人落针,但对落针的距离却有要求——丝线穿过的相邻两针距离不得长于一寸。
若是无这规矩限制,参宴之人将针落在布枕两侧,便是刚刚接触绣艺之人也能在一炷香的功夫里穿个四五针。
那便失了乞巧原有的意味,沦为下乘了。
“两线九孔,无一遗漏错误,用时……”侍女汇报着路夫人的穿针情况,说到所用时间却卡了壳,实在是这位客人落针穿线的速度太快,她都没来得及在心中估算,一切便已经结束了。
“无妨,你随意说个数便是了。”
“多谢客人体谅。”
侍女将托盘上写有编号的木牌递了过来,之后便行色匆匆地往上首的位置去了。
从楚袖所在位置看来,藕色衣裙的姑娘步履极快,裙摆被她踢踏开来,仿佛一朵初绽的婀娜花卉。
能在琼花台最上首落座的自然是太子妃宋雪云,她身着华美的宫装,金线银丝在柔软的料子上编织出大片大片的牡丹,鬓间斜缀一支拇指大红宝石作眼的掐丝金凤摇,可谓是将天潢贵胄一词展现得淋漓尽致。
更不用说宋雪云本就出身于书香之家,其父乃是太子太傅,礼仪姿态挑不出一丝错来。
楚袖与这位端庄的太子妃交集不多,上一次这般仔细观瞧还是在当年花神会上宋雪云与魏娇娘之时。
现如今宋雪云贵为太子妃,已然开始掌控权柄,魏娇娘却已经不知在京外何处地界儿,说来倒也是令人唏嘘得很。
路夫人生得本就惹眼,如今又展现出非同一般的绣技,自然是要在贵人面前得脸的。
瞧那侍女足下生风的模样,想来是要将路夫人唤到宋雪云跟前去。
她摸不准路夫人是以什么心思来露这一手的,但路眠既然牵扯其中,路夫人总不至于坑害自己儿子,也便在露台上安稳坐着。
时间未到便有胜者出现,这对场上众人来说无疑是个极大的干扰。
不少人捏着线头的手都停了下来,呆愣地看着从会场最后方往上走的那女子。
就连柳臻颜也不例外,她着实没想到路夫人也会下场,蓦然见到险些惊呼出声。
好在她早已知晓路夫人的本事,对这结果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惊讶过后便又埋头穿针去了。
然而她身侧那名天蓝衣衫的女子却没她这般淡定了,直直望着路夫人的背影,哪怕对方已经走出了她的视线范围,还是依依不舍地看着。
琼花台上铜钟响过三声,候在客人身旁的侍女们便止住了对方的动作,便有数十名绣娘子上前来记录情况。
这些人都是京城中的有名的绣娘,穿针本事如何,一眼便能瞧真切。
是以钟响后又一炷香的功夫,乞巧宴优胜者的名单便已经拟定完成,送到宋雪云跟前了。
“路夫人觉着如何?”宋雪云给足了路夫人面子,将人请上来后便在稍靠下的地方赐了座,就是那名单都给路夫人传阅了一遍。
“我无甚意见,总归我也算个参宴人,不好评判的。”
路夫人坐在此处,除了吃就是喝,全然没有要和这位未来皇后打好关系的意思,便是答话也多是敷衍。
“既然如此,那便宣布吧。”宋雪云也没计较路夫人的敷衍了事,将名单放回原处,便轻笑着吩咐道。
乞巧宴的名单公布得很快,优胜者足有二十一名,其中前五人同为甲等,中七人是乙等,末九人则是丙等,奖励也不尽相同。
路夫人不缺钱也不缺名,但侍女将放着五十两银钱的托盘端到她跟前时,她还是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并与其余四人一同谢过了宋雪云。
做完这些,她婉拒了宋雪云邀她一起拜月神的提议,大摇大摆地往琼花台外走去,只是还没走出去几步便被人拦了下来。
那是个容貌清秀的姑娘,两侧垂挂的头发里编着天蓝色丝绦,身上亦是同色的轻薄纱裙,双手叉在腰间,仰着头看向路夫人。
“君宁你可别冲……”
不远处柳臻颜穿过人群便见得这一幕,也只来得及出言劝阻,然而话说一半,就被党君宁接下来的动作给堵了回去。
只见方才一副不好惹模样的蓝衣姑娘将手在身前一抱,便是深深一揖。
“请先生教习小女绣艺。”
那一瞬间,不止柳臻颜,便是路夫人也被她这动作一惊,闪身到了一旁躲过这一礼。
“姑娘还是另请高明吧,今日之事实在是个意外。”路夫人侧着身子想要将面前这一看年岁就不大的姑娘扶起来,谁知对方看起来面容稚嫩,力气却是不小,她怎么掰扯都没办法把人拉起来。
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个小姑娘碰瓷,路夫人既好笑又心酸。
这种场合下她要是一走了之,未免有些伤这位小姑娘的面子,毕竟单看这一身衣裳,就知道对方的身份与她相比只高不低。
可要是不走,被这么个小姑娘赖上教绣技,她估摸着大半年不用出门了。
两难之时,她眼尖地瞅见了有人正挤开人群进来,而那人正是她今日才收的半吊子徒弟,当下便计上心来。
“ 我这个人呢,一辈子只收一个徒弟,不巧白日里见猎心起,已经收了一位了。”
“小姑娘,你应当也能理解的吧。”
党君宁虽是被娇宠长大,可打从她开始钻研绣技起就不知被京中贵女夫人们明里暗里讽刺了多少回,对于情绪的感知非同一般的敏锐。
她闻言也并未起身,只是略微抬了头,一双清澈的瞳眸望向了对面嬉笑着的女子。
“不知先生的徒弟是京中哪位人士,也好让小女认识一番?”
“能被先生看中,想来绣技天赋定是举世难寻。”
倘若路夫人真是随口寻了借口来糊弄她,定然要被这两句话问得手足无措,偏偏她的话真假参半,只能在心里暗道了一声抱歉。
“说不得举世难寻,只是有缘罢了。”
“阿颜,正好和这位姑娘认识一下。”
党君宁完全没有想到竟真有这么个关门弟子,且今日就在乞巧宴上。
她顺着路夫人招手的方向看过去,一众女子俱都后退一步,无人应承那句“阿颜”。
“劳烦让一下啊,谢谢。”
柳臻颜本就在靠外些的地方,路夫人和党君宁对峙之时,许多人便将她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是以她走到两人跟前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结果她钻出来就对上了路夫人和党君宁两人的视线,不明所以之下她决定先为小姐妹向路夫人赔罪。
“夫人见谅,君宁她是佩服您的绣技才来拜师的,没有其他意思。”
路夫人没想到柳臻颜竟然与这执拗的小姑娘认识,但转念一想,柳臻颜指不定更能将小姑娘劝回去呢,也便顺着柳臻颜的话道:“不妨事,只是未曾想到你二人竟然认识。”
“既如此,你便与这位君宁姑娘解释吧,我还有事,须得先行一步!”说完,路夫人便拨开人群往外走。
党君宁还想拦上一拦,可手一伸又觉得自己无甚立场做这事,也便蔫了下来。
“君宁,你怎么了?”柳臻颜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还当她是因为未能结交路夫人而伤心,只能干巴巴地安慰道:“路夫人是个再好不过的人,若不是她教我穿针之法,我今晚只能穿个一针呢。”
“这么说,那位夫人当真教过你?”
“是啊。”
“可是今日之事?”党君宁握着柳臻颜的手追问。
“是啊,就今日上午的事……哎哎哎,君宁你别丧气啊。”柳臻颜不明白是自己哪句话戳了对方的肺管子,原本颇为好强的姑娘肉眼可见地萎靡下来。
柳臻颜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安慰,党君宁心里就额外不是滋味儿。
阿颜不过是得了半日的指点,便能在乞巧宴上穿两孔,她在京中名家的多年教习之下,才将将穿了三孔。
若是能得那位夫人指导一二,她定然能早日出师的,只可惜时运不济……
党君宁心情不虞,对后头的拜月仪式也失了兴致。柳臻颜本就是她邀来一起参加乞巧宴,对于拜月神也没什么执念,是以两人相携着往琼花台外头走去。
与此同时,琼花台外,楚袖总算是堵住了路夫人。
她先将那仅剩的两包糕点递了过去,而后细心嘱咐道:“今夜盛会,来观礼的人不在少数。”
“方才走失便是个麻烦,之后我们且挨着近些吧。”
路夫人拆了油纸包取了糕点,顺带着给楚袖也塞了一块,堵住她之后的唠叨。
“知晓了,既然这边人多,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好了。反正乞巧宴也算结束了,之后拜月神仪式只要没人捣乱,定然相安无事。”
“不如我们接着逛集市?”路夫人一连吃了三四块糕点,勉强给自己垫了底。
不知是不是路夫人有着什么言灵的天赋,她话音刚落,琼花台正中的位置便发出了一阵爆鸣声,人群叫喊不断。
在外的众人不明所以,只见里头的人抱头往外跑,也便跟着跑,一时之间人潮涌动,路夫人被人一撞,手里的糕点抛洒了个干净。
她也来不及抱怨,扯着楚袖便飞身站到了琼花台的栏杆之上。
那栏杆足有半人高,宽不过半掌,两人站在上头摇摇晃晃,只能勉强不被人撞下去。
楚袖方才在文楼之上,从高处俯瞰过琼花台附近,此时只大致确定了一下方位便道:“东南方向应当有个露台,可以落脚。”
路夫人不疑有他,携着楚袖沿着栏杆狂奔几步,继而足尖一蹬借力而起,便落到了二楼露台之上。
原本露台上的人都跑了个干净,只有个老妇人哆哆嗦嗦地藏在角落里,听见沉闷声响更是死命地将自己缩起来,口中念念有词。
楚袖和路夫人对视一眼,她指了指琼花台那边,路夫人便福至心灵地盯着琼花台那边的情况,她自己则是上前同那老妇人交涉。
“婆婆,方才发生什么事了呀?”
她一边轻声细语地询问,一边观察着老妇人周围的情况。
一个木托盘打翻在地,旁边则是大片的水渍,茶壶是木制的,骨碌碌滚到一旁,单从大小来看,里头的茶水应当全洒在地上了。
老妇人衣裳洗得发白,领口处已经磨破,声音也哆哆嗦嗦的,蓦然听见她言语,被吓得一个趔趄,躲得更狠了。
“月神娘娘保佑,月神娘娘保佑。”
无奈,楚袖只能蹲下来将地上倾倒的杯盏捡回托盘上,慢慢靠近了老妇人。
“婆婆,我不是什么坏人,方才琼花台那边不知发生了什么,人都抢着往外跑,我们怕被踩着,才不得已上了此处露台。”
“东西我收拾起来了,您待会儿寻个安全地方躲起来吧,暂时不要跑到外头去,人多,万一推着撞着就不好了。”
楚袖将托盘放在了老妇人手边,而后便起了身。
她转身欲往路夫人身边走,身后便有颤抖的声音响起:“我方才瞧见放着月神娘娘塑像的供台炸了,还砸着了最前头那位红衣裳的贵人。”
“一定是哪里惹着了月神娘娘,月神娘娘才不愿意保佑的。”
“供台炸了?”闻言,楚袖立马往琼花台那边观瞧了几眼,二层的高度不足以让她将一切看明,但那足有一人高的白玉月神像已然消失得无隐无踪,供台前被衙役围着,应当是在调查。
似乎是察觉到她们没有恶意,老妇人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枯瘦的手指指向中央那片杂乱地带,“就那儿,和除夕夜放的炮仗似的,一下子就炸了个没影儿,可吓人了。”
路夫人也走到她们身边来,三言两语将自己方才所见说了出来。
“太子妃方才被侍卫们护着离开了,离得太远,我瞧不真切,她似乎是晕过去了。”
拜月神仪式以宋雪云为首,她离供台最近,直面这般威力的爆炸,莫说是晕过去,便是负伤都不算离奇。
她们当下也无力去确认宋雪云的情况,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关注着琼花台上的状况。
老妇人收拾了东西离开,临走前还善意地提醒她们:“这地方离着琼花台近,又是个露天的地方,要是再炸了,免不得要受害,你们记得躲着点啊。”
“多谢婆婆,我们会的。”
老妇人一走,路夫人便向楚袖提出了离开,“这场盛宴算是彻底毁了,虽不知是谁在背后捣乱,但总归是看不得太子一党好的。”
“此事必须查个清楚,不然定要引火烧身,祸连我们几家。”
“我得先回去一趟,阿袖你行事小心些。”
楚袖认可她的言语,却死死攥住了她的衣袖,“那不是回定北将军府的路,还是去临江楼寻苏瑾泽,让他派人将夫人送回去吧。”
当下情况特殊,路夫人若是再走失了,可分不出人手来寻。
好在路夫人十分有自知之明,应下了楚袖的意见后便与她一道往临江楼赶。
两人下楼时琼花台上的人已经被疏散了大半,余下的人也极有秩序地往外走。
只是她们才走出去半条街,楚袖便被人一把拉到了暗巷里,路夫人眼神一凛,径直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