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帮好友代管会所的营收,但赵绪亭以前从没来过地下楼层。
她的活动范围仅仅局限在顶楼、餐厅以及私人会客室,至于地下,是无忧无虑的富家子弟们寻欢作乐的地方。
绕着旋转楼梯下行,第一圈,玻璃门后舞池疯狂,赵绪亭向来厌恶被慾望支配的动物,冷视一眼,接着往下走。
直到第三圈,鼓点声逐渐远去,奢靡的香氛溢出来,两排保镖护着赵绪亭走进门内。
还有一道楼梯,赵绪亭没有下去,站在栏杆外俯瞰那道背影。
晏烛——被收养后是叫这个名字,后脑勺长得很圆,黑头发柔茸地搭在颈后,看上去很好摸。
晏烛被一群少爷千金包围,他们坐着看热闹,他则以保护姿态站在一名男服务生身前。
从赵绪亭的角度,刚好能欣赏到晏烛漂亮有型的背肌,将制服撑得挺阔。
赵绪亭将手轻搭在雕花栏杆,指腹滑动。
“有个千金看上了叫eli的服务生,eli不肯,他们灌他酒,晏烛路过帮他。”
秘书刚了解过情况,简明汇报,语气里没有一丝讶异。
除了职业素养使然,大概还因为如果晏烛是“那个人”,那么这种满世界散播爱与正义的笨蛋小白兔行为一点也不奇怪。
赵绪亭眸光更深几分,无声一笑。
秘书给她指坐在最中心的男孩:“那个就是下药的蒋肆,千金的死党。汇报的保卫说,他应该以前就和晏烛认识,单方面开始口头争执,内容听不清,但晏烛没怎么搭理他,蒋肆就想找回面子,在开的那瓶酒里偷偷撒了点粉末灌他。保卫听到那几个二代小声议论一些那方面的东西,估摸着是……那种药。”
赵绪亭随意看了眼,男孩唇红齿白,张扬跋扈,一看就养尊处优。
“蒋肆。”赵绪亭一字一顿,俯视,“哪家的?”
秘书:“巧了,是咱们蒋副总那个不学无术的亲弟弟。”
赵绪亭掌舵的昭誉集团,多年前就在纳斯达克敲钟上市,如今已是万亿帝国,老赵总赵锦书死后,以孟总为首,老臣们一直试图架空赵绪亭,集团内部经历几次动荡,权柄终究被她握在手心。
但孟总资历摆在那里,在外名声又好,还与赵锦书是至交好友,看着赵绪亭长大,连往身边塞人这种事都做得毫不生分,如果没有毁其信誉的把柄,只能靠拉拢目前中立的势力,才能彻底摧毁他,首选就是这位蒋副总。
蒋副总自己也知道这一点,这些年左右逢源,没少捞到好处,无父无母无伴侣,物欲也不高,恐怕都是花在养败家弟弟上,是该敲打敲打。
尤其是在蒋肆动了这个人之后。
就算是赵绪亭不要的东西,也不喜欢别人染指破坏。
赵绪亭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又看向晏烛。
药效似乎已经上来,冷白色的皮肤浮现薄薄的粉红,一滴透明的酒液从唇角滑落,流淌在不断滚动的喉结。
赵绪亭仿佛能闻见那股酒香,随着他皮肤的温度蒸发,上浮,盘桓在她鼻尖,听见酒杯重落的声音,才回过神。
晏烛眯起眼,望向蒋肆:“你在里面加了东西。”
“你才发现啊?”蒋肆哈哈大笑,看了眼表,“这‘酒’上头快吧?别急,这才刚起效,你还有丑可出呢!”
周围哄笑四起,千金拉拉蒋肆袖子:“要不算了,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
“我管他谁的地盘,你心疼了?”
蒋肆摸摸下巴,“也是,毕竟他可不是普通的小服务生,是咱们最清高最优秀的晏小公子,南心不是追了他很久连好友都没加上吗?我这是替她出气,顺便让这货知道,小爷我不靠哥哥也能整死……”
“哗啦——”
蒋肆被红酒淋了满头。
不是对着头灌,而是从天而降,精准地由高处泼洒,浇在他头顶,流往全身和周围的沙发桌面。
蒋肆立刻弹起来,骂骂咧咧回头,却在撞进那双漆黑冰冷的眼时骤然凝固。
经理刚从身后橱柜取来红酒,此刻双手接过空酒瓶,似千钧重。
一排人凝神屏气,只听得见赵绪亭缓慢下楼的脚步声。
晏烛喉结猛滚,若有似无勾了下唇。
赵绪亭换了一身丝绸套装,腰上系了一条油绿丝带,光润鲜浓,走路时摇曳晃动,像流动的水风。所有人的目光追随她,沸声止息,宛如虔诚仰望神明。
神明纤尘不染,自高台而下,举手投足都是优雅,在灯光映衬下如明月清光,径直照到晏烛身前。
秘书递来长款的黑披肩,赵绪亭往晏烛身上一丢,布料厚重,打在他起伏的胸膛。
一同打过来的还有她手心的香气。晏烛闷哼一声。
赵绪亭嘲弄地朝披肩下看了一眼:“下药都看不出来,还敢跑到这种地方工作,是不是有点找死了。”
晏烛温驯挨训,盯着她垂下的睫,似乎无意识地挺了下腰。披肩左右两边微微分开,西装裤显得有点紧。
赵绪亭睫毛颤动,很快就恢复平静,脸在灯的光影下有些许朦胧,露出一个微妙、淡漠又带有警告的表情:“裹好了。”
她如此命令,让人不难设想忤逆的后果,背对他落座沙发,自己修长雪白的脖颈却堂而皇之露出来。
晏烛眼中闪过一道暗光,呼吸愈渐粗沉。
赵绪亭把一众不敢吭声的千金少爷扫视一遍,回到中心的蒋肆身上,咬字慢慢:“蒋肆。”
蒋肆胡乱用袖子擦脸,咬了咬牙,却难以找回嚣张的气势:“你是谁?”
他盯着赵绪亭的脸看了几秒,脸上浮起比刚才红酒淋头还深的红晕:“我没见过你,你怎么会认得我?”
晏烛突然俯下身体,靠在沙发背上,用仅二人可闻的声音轻哼了两下。
赵绪亭耳根一酥,双腿交叠,再没有耐心回答蒋肆,直接对秘书说:“给蒋副总打电话。”
蒋肆瞬间面色青白:“你到底是谁?不会是我哥的同事吧。”
有人提醒:“蒋、蒋哥,这好像是你哥老板。”
“不可能!我哥身边那些老总都是一群老女人老男人,她这么……”蒋肆心脏猛颤,望向赵绪亭,喉结滚了一下。
这样的美人,说是谪仙也不为过,怎么会是他哥那样混迹商场的大老板呢,还是老板中的老板。可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清冷淡漠,不过寥寥数语,便让周遭都沦为陪衬,任她主宰。
蒋肆又对这个说法无法不信服。只有最高的位置,才配让她坐吧。
赵绪亭置若罔闻,扫了眼满桌的鸡尾酒和剩下半瓶红酒,冷静道:“蒋副总应该在总部,开车过来需要三十四分钟,这三十四分钟里,这一桌酒,我让人看着你喝。你爱灌酒,就一滴都别浪费,剩一滴,灌一瓶。”
蒋肆被她的气场震懵了,反应过来后猛地瞪向晏烛:“你在给他出气,他是你的人?”
这话带着毫无缘由的不甘,赵绪亭面色冰冷,耳边再次落下一声克制过的低喘。
晏烛抢先回答:“不是。”
赵绪亭不确定咬字最末,有没有一个“了”的音节。
赵绪亭沉声:“你在我好友的会所做这样的事,我已经很宽容。”
她一起身,两个高壮的保镖瞬间把蒋肆控制住,捂住了嘴。
助手正要上前开酒,那名叫eli的服务生偷看了眼赵绪亭,小声说:“不、不劳烦您的人了,我来吧。”
赵绪亭对这些细节无所谓,并没看他,径直行走,eli面上闪过失望,懊恼地看了眼赵绪亭侧后方的晏烛,目光猛顿,如看见阎王罗刹,瞳孔颤抖不已。
赵绪亭侧眸,只有晏烛可怜兮兮,肩膀轻颤的身影。
经理上前,小声说:“赵总,要不要找医生来?”
“这种事传出去,对你们苏总影响很不好。”赵绪亭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我把人带到顶楼,亲自联系医生,没有下一次。”
“是、是。”
晏烛靠在沙发背,嘴唇咬出血痕,手背的青筋浮动绷紧,看上去寸步难行,需要人阻止他失控。
赵绪亭慢条斯理地走近:“舍不得走了?”
晏烛透过黑色的网纱看她,眼眶猩红,有一瞬间,赵绪亭在他眼底看见不该属于他的汹涌疯狂。
“帮我。”
赵绪亭双手抱臂:“你在和谁说话。”
晏烛深吸一口气,胸膛鼓动,性感的声音如昔日情人低语时分:“……绪亭。”
赵绪亭看着他。
晏烛眼睑开合,低身靠近,哑声似请求又似蛊惑:“帮帮我好不好。”
赵绪亭挑了下眉,紧盯着他开合的粉唇、起伏的喉结,不动声色地解下腰带把晏烛双手绑死,牵着离开。
房门一关,灼热的气息贴上来。
呼吸不是呼吸,是在喘,温柔的声线抛却清醒,只剩下兽性。嘴唇咬肿了,比平时更有肉感,更粉红。全身露出的皮肤都浮着不正常的潮红,肌肉线条漂亮地起伏着。
赵绪亭却没有趁人之危的喜好,也没有重修旧好的打算。
更何况,她看他用这个新名字新身份挺得心应手的,要不是在会所的员工入职信息里看过证件照片,她都快忘记那张脸了。
显然他也不希望她记得。
赵绪亭压下眉骨,将晏烛推开,抽掉捆绑的腰带,抬起指尖,伸到晏烛面前。
晏烛仰起脸,追着她的手指,蝴蝶面具因闻嗅小幅起伏。
赵绪亭淡淡扬唇。
她越过晏烛,从后面的金属盒内抽出几张纸巾,丢向他,后退一步说:“我现在要去泡澡,你自己解决。”
纯白而柔软的纸巾翩跹环旋,一晃而过的间隙,赵绪亭撞进一双过于深沉的眼。
最后一张纸落下,擦过晏烛喝完酒,湿漉漉的唇,稍有粘连。
晏烛轻轻咬住,神色依旧无辜,含糊不清道:“说好帮我的。”
“我没有帮你吗?”
晏烛垂下眼,望着某处闷闷哼了一声。
赵绪亭气定神闲:“我给你提供了一个好的环境,房间隔音很好,你尽管叫。”
说完头也不回走向浴室。
晏烛牢牢盯着纤瘦单薄的背影,直到听见玻璃门关合,纸巾掉落在地,被他踩在脚底。
水声响起来。
晏烛闭眼,水肤相触的声音愈发鲜明,在药物作用下一声比一声暧昧。
坐在浴缸里,赵绪亭阖目,想到那个许久未曾提起的名字。
drew,邱与昼。
赵绪亭曾一度以为她不会有恋人这种东西,不是因为与异性绝缘,相反,客观地统计一下,对她明确展开追求的人可以坐满总部的一间多功能厅。
然而赵绪亭认为,那些好感无一不带有财权赋魅,就算家世旗鼓相当,也难免参杂利益算计。
赵绪亭对这样的感情没有偏见,但自小在与赵锦书的权力博弈里长大,很难不对身边人每一个举动起疑,如果连枕边人都要研究防备,还不如没有。
后来,唯一让她卸下防备的人出现了。
赵绪亭十五岁那年,在一场针对昭誉的报复性绑架中成功出逃,可惜中了一枪,伤口发炎,还发了烧,又为掩人耳目,换了便宜的衣物,身无分文晕在路边。
接着,邱与昼路过救助了她,一天三顿来送饭换药,其余时间守在不远处,一句话都不多问。
他总是那样,温柔、沉默、不求回报地守护赵绪亭,对她无所不应,又别无所求。
赵绪亭从没见过这么傻的人,难免抱着怀疑的心态观察,几年后,他们正式确认关系,没多久赵锦书就出手阻挠。
邱与昼安静地守在与之对抗的赵绪亭身边,在某一日突然消失,之后才托人带信,只有几句话。
“我们分开吧,你的人生,不值得为我变得艰难。”
“我接受了你妈妈给的五十万英镑,希望你可以与她和解。要恨就恨我吧。”
赵绪亭后来查到,那五十万英镑被他匿名打给了当年收养亲生弟弟的德国家庭。
她偶尔会想,除了所谓的“不值”,邱与昼是不是真的别无所求,包括对她这个人,所以当年才会走得那么坚决。
现在看来,他很可能用晏烛这个名字,与赵绪亭在同一城市生活了四年,一次都没有靠近。
或者像今天这样,以兼职身份短暂出现,确认她安全就默默抽身,只是之前赵绪亭没有注意到。
赵绪亭和他这种别无所求的性格完全相反。
她擅长将一切心仪占为己有,不管对方意愿如何。
过去几年,赵绪亭忙于与赵锦书分庭抗礼,偶有空闲也不愿主动低头,舍弃尊严去满世界找一个不告而别的人。
但这次是他先回到她视野的。
那就不要怪她做出任何事。
赵绪亭眯了眯眼,点开套间玄关的监控画面。
正要欣赏他的失态,却只见一片空荡。
赵绪亭立刻冷下脸,找到门外保镖的联系方式,按下拨号。
手指颤了下,没有按到位置。
与此同时,浴室的门被推开。
磨砂的玻璃隔断倒映一个朦胧的身影。
“赵总。”
晏烛声音很哑,沾着浓郁得化不开的慾望。
“……我出不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