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印记……是因陆珩而变的?是因为这个男人的触碰,这死水般的印记,才活了?
陆珩似乎彻底醉昏过去,扣在他后颈的手力道微松,呼吸渐沉。
他一把挣开,跑到镜前,那抹血色在脱离陆珩的触碰后,竟然在缓缓褪去,重新变得黯淡。
一个卑劣的、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念头,开始滋生。
凭什么?凭什么他生来就该在最底层挣扎,被人随意买卖、轻贱唾弃?凭什么那些额印鲜亮的哥儿就能锦衣玉食、被人争抢?就因为这块死气沉沉的皮肉?
可现在……它活了。
因为眼前这个权势滔天的男人。
陆珩……镇北将军,连皇子都要让他三分的人物。
如果他……
他慢慢抬起头,眼里惯有的畏缩和麻木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亮光。
他要抓住这个可能,他要离开这泥泞,站到高处去。最好的梯子,不就是这个能让他印记“复活”的男人吗?
机会需要等待,更需要创造。
沈青不再仅仅满足于沉默的洒扫,他开始竖起耳朵,捕捉府里关于将军的一切细碎言语。
他拿出攒了许久、原本打算万一被赶出府时傍身的几个铜钱,小心地“请教”府里那些看似憨厚、实则消息灵通的老仆。
关于那位“阿润”的消息,并不难打听。那是将军心口一道从未愈合的伤,府里老人提及,总会唏嘘。
“润少爷啊……那可是咱们将军心尖上的人。”
一个曾在老侯府伺候过的婆子,在收了沈青一小包糖渍梅子后,打开了话匣子。
“跟将军是真正的青梅竹马,打小定的娃娃亲。润少爷那孕痣,鲜亮得跟红宝石似的,人更是活泼热情,像个小太阳,有他在的地方就没冷清过。咱们将军那时候虽然也冷着脸,可只要润少爷在,眼睛都是柔的。”
“后来呢?”沈青低声问。
“后来?将军十七岁那年非要随军出征,说是要挣份功名,风光迎娶润少爷。结果……仗是打赢了,将军也出息了,可润少爷没等到。一场风寒,来得又急又重,人就这么没了。”
婆子叹了口气。
“将军回来时,对着牌位站了一夜。从那以后,将军就更冷了,什么美人哥儿都入不了眼,每年润少爷的生辰和忌日,必定独自祭奠,雷打不动。”
沈青默然。
烈焰般的小太阳,照亮过陆珩冰冷世界的人。死了,就成了永远的白月光。
他心底最后一丝“或许可以模仿”的念头也熄灭了。替身?模仿一个死人,尤其是一个性格与自己南辕北辙的死人,是最蠢的路。东施效颦,徒增笑耳,而且永远活在别人影子里,一旦“不像”了,就会被厌弃。
他要走另一条路。
既然阿润是炽热的火,那他就做莹润的水,或者……脆弱易碎的冰。
沈青开始“收拾”自己,不是浓妆艳抹,那太刻意,不符合他“劣等哥儿”的设定,也容易惹人笑话。
他只是更仔细地清洁,用有限的澡豆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带着淡淡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微凉气息。
旧棉袄洗得发白,但绝不邋遢,袖口衣领都尽量抚平。额前碎发依旧遮挡着黯淡的印记,但梳理得整齐服帖。
他刻意减少了一些饭食,让自己本就清瘦的身形,更添几分弱不胜衣的伶仃。
干活时,依旧勤快,但偶尔会在无人看见的角落,轻轻蹙眉,扶一下腰,或是望着远处怔怔出神,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似乎承载着无尽愁绪的空茫。
他要营造的,是一种氛围,一种与阿润的灿烂热烈截然相反的、无声的、我见犹怜的氛围。
他开始“偶遇”陆珩。
不是在书房外院,那里目的性太强。而是在陆珩清晨练武回房的路上,他“恰好”提着清洁工具经过,低声问安后,便垂首匆匆避开,留下一个单薄身影。
或是在陆珩深夜从书房出来时,他“刚好”在远处廊下收拾最后一点活计,昏黄灯笼的光晕将他笼在一片朦胧里,好像夜雾中一位影影绰绰的仙子。
陆珩起初并未注意,一个劣等哥儿,和府里其他背景板并无区别。
直到有一次,边疆又传来不太好的消息,陆珩在书房独坐至后半夜,胸中郁气与旧伤疼痛交织。
他推开房门,想透口气,却见庭院角落那株老梅下,似乎蹲着一个人影。
是沈青。
他正用一把小铲,轻柔的给梅树根部培土。听到开门声,受惊般抬头,眼眸在清冷月光下显得格外湿润明亮,却又迅速黯淡下去,慌忙起身行礼,棉袄下摆沾了些泥土,额发被夜风吹得微乱,脸颊和鼻尖冻得有些发红。
“这么晚,在此作甚?”陆珩问。
沈青瑟缩了一下,声音细弱:“回将军……白日见这梅树根部的土被雨水冲开些,夜里风大,怕它受寒……小人这就回去。”
他说着便要退下,脚步却有些虚浮,身形晃了晃。
陆珩的目光落在他冻红的鼻尖和那双沾染了泥土的手上。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这寒夜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关怀触动了一下,虽然那关怀是对着一棵树。
“嗯。”他没再多言,看着那清瘦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
风卷起那人离去时带起的、一丝极淡的冷香,像是某种清苦的药草味,与他记忆中阿润身上温暖的、带着阳光和果甜的气息截然不同。
他按了按闷痛的胸口,转身回房,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罢了,他对自己说。但是,那抹月色下单薄瑟缩、却小心给梅树培土的身影,却莫名地在脑海里留下了一个极淡的印子。
沈青知道,不能急。
他必须像最耐心的猎手,一点点地,在不经意间,增加自己在陆珩视野里的存在感。永远是安静的,本分的,带着一丝易碎感的。他研究陆珩的作息、喜好、甚至旧伤发作的规律。
机会终于再次降临。
陆珩旧伤复发,比以往更重些,低烧不退,连宫里太医来看过,开了药,嘱咐静养。福安忙得脚不沾地,又要伺候汤药,又要处理府务。
沈青“无意间”向一个相熟的、负责煎药的婆子透露,自己幼时照顾过生病的母亲,懂得一些降温、按摩穴位缓解疼痛的粗浅法子。
婆子正愁人手不够,见他细心安静,便试着让他帮忙递送温水、拧帕子。
沈青得以靠近陆珩的卧房外间,他恪守本分,绝不往里窥探,只是将冷热正好的帕子、温度刚好的清水,通过丫环递进去。
有一次,里间丫环暂时被福安叫走,陆珩低哑地要水。沈青犹豫一瞬,端起温着的清水,垂着眼,轻轻走到床边脚凳位置便停下,将水杯放在床头小几上,恰好是陆珩伸手能够到的距离,全程没有抬头看一眼。
陆珩烧得有些昏沉,伸手拿水时,碰到了沈青尚未完全收回的手背。
冰凉。
和记忆中阿润总是温暖的手完全不同,却奇异地缓解了他额头的胀痛。他抬眼,看到的是沈青迅速跪下的身影和低垂的颈部。
“小人逾矩,请将军责罚。”
声音也是微凉的,带着颤,像风中落叶。
陆珩没说话,喝了水,将杯子放回。目光掠过沈青低伏的颈部,和他额前那依旧黯淡无光的孕痣。
“下去吧。”他声音沙哑。
“是。”沈青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退出房门,走过无人转角,他才缓缓直起腰,抬起自己的手背。那里,是被陆珩碰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属于上位者的温度。
快了。
他能感觉到,陆珩看他的眼神,和看其他混混沌沌、只知埋头干活的仆役,已有了些微不同。那里面除了惯有的漠然,似乎多了一丝连主人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停留。
这就够了。他不求陆珩立刻爱上他,那虚无缥缈,风险也大。他求的,是一个“不同”。一点特殊的印象,一点因他安静、细心、甚至那与阿润截然相反的“冷”与“脆”而生的、或许连陆珩自己都辨不明的心软或注意。
他要的,就是这可供他小心攀援、慢慢织网的缝隙。
陆珩病愈后,似乎有些变化。
沈青不止一次察觉到,当他独自在院中洒扫、或倚着廊柱短暂歇息时,书房那扇半开的窗后,有一道目光,沉默地落在他身上。
他心中了然,病弱时的慰藉是“需”,病愈后的审视便是“欲”。
他知道自己最大的优势是什么,不是鲜亮的孕痣,而是这一身因长期遮掩、反而养得异常白皙细腻的肌肤。
洒扫时,他挽起过长的旧袖,露出一截纤细的腕骨,在阳光下白得晃眼。弯腰拾取落叶时,衣领微微松敞,一抹更细腻的锁骨若隐若现。
他能感觉到,窗后的目光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一个无月却星子漫天的夜晚,澄墨轩的书房灯火通明。沈青刚做完最后的清扫,准备退回耳房,却被一名亲卫叫住。
“将军传你。”
沈青心口一跳,面上却只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恭顺,垂首进了书房。
陆珩坐在书案后,并未处理公务,只是指间把玩着一枚冰冷的兵符,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地阴影。
他抬眼,目光落在沈青身上。
“脱。”
一个字,冰冷,直接,不带任何情绪。
沈青的身子轻颤了一下,他抬起眼,眸子里迅速蒙上一层惊恐的水光,难以置信地看着陆珩,仿佛没听懂,又像是听懂了却无法置信。
陆珩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压迫。
沈青脸上血色褪尽,连唇都白了。手指颤抖着,解开了最外层洗得发白的粗布外衣。外衣落地,露出里面同样旧却干净的单薄中衣。
他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陆珩,眼中带着微弱的祈求。
陆珩依旧面无表情。
沈青收回视线,慢吞吞解开中衣的系带,中衣滑落,露出内里一件月白色的贴身诃子,更衬得露在外的肩膀、手臂、以及诃子上方大片肌肤,白得惊人。
那是一种与粗活、劣等印记全然不符的、精心养护才能有的莹白细腻。锁骨伶仃,肩头单薄,手臂线条优美,每一寸肌肤都在诉说着……某种悖逆身份的精致。
陆珩把玩兵符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目光像带着倒钩的网,牢牢锁着眼前这片惊心动魄的白。他见过塞外烈日灼烧的蜜色,也见过江南烟雨滋养的柔腻,却从未有一种白,能像此刻这般,裹侠着卑微身份与顶级皮相的矛盾,刺入眼底,形成了一种近乎野蛮的吸引力。
沈青垂着眼,额前碎发垂下,半掩住那片黯淡的孕痣,也掩住了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得逞的光芒。
他知道,第一步,成了。
“过来。”陆珩开口。
沈青没动,只是抬起眼,眸子里还残留着水光,但那水光之下,却像浮冰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底下幽深的暗流。
他不再是全然被动等待宰割的羔羊,倒像是一只终于确定猎人不会立刻杀死自己,反而壮着胆子伸出爪子、试探对方底线的小兽。
“将军....“他声音细细的,“冷。”
一个最俗套的借口。可从他微微泛着粉的鼻尖,和肌肤上泛起的颗粒,又真实得可怜。
陆珩盯着他,忽然扯了下嘴角,“冷?”
沈青脸上惊过一丝窘迫的红,但很快,那红晕又被他强自压了下去,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迎着陆的目光,向前极轻、极慢地挪了一小步。
“刚才是怕。"沈青声音低了下去,“现在……是冷。“
陆珩眸色骤然加深,,伸手一把抓住了沈青垂落身侧的手腕,将人扯到跟前。
沈青低呼一声,撞进陆珩怀里,额头碰到他坚硬的胸膛,挣扎了一下,那挣扎与其说是反抗,不如说更像一种勾人的扭动。
“伶牙俐齿。”陆珩低头,“谁教你的?嗯?”
“没……没人教。“沈青被迫仰起脸。他眼圈微微红了,“小人只是说了实话。将军若不爱听,罚便是。
他一边说着“罚”,一边却像是因为冷,将自己更贴近陆珩的胸膛。
陆于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理智告诉他,这哥儿在耍心机,在故意撩拨。可那与阿润灿烂热情截然相反的、带着冷感的诱惑,混合着“占有卑贱之美”的快感,轰然冲垮了防线。
他现在只想碾碎眼前这朵带着毒刺、又异常诱人的小白花。
“罚?”他低笑一声,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沈青的下巴,强迫他完全露出那张清冷又此刻染上媚意的脸,目光惊过他额上那块碍眼的淡印,最终定格在那双润着水色、却不再完全顺从的眼睛上。
“这就是你想要的?”陆珩问,拇指将那淡色的唇瓣揉搓得嫣红肿胀。
沈青吃痛地拧眉,却不再躲闪,反而伸出一点嫣红的舌尖,极快、极轻地舔了一下被揉搓的唇瓣,也舔过了陆珩的指腹。
这个动作,无异于玩火。
陆珩猛地低头,狠狠吻住了那双不安分的唇,蛮横地开牙关,惊夺每一寸呼吸。沈青彻底软了身子,被动地承受着这个近乎暴庆的吻。
一吻结束,两人呼吸都乱了。
沈青唇瓣红肿,眼中水光潋滟,迷离又无助地靠在陆珩怀里。
就是这种反差!极致的克制、清冷下的大胆与野性,被动承受中偶然泄露的主动迎合。
他一把将人打横抱起,走向书房内侧的暖阁。沈青惊呼一声,手臂环上了陆珩的脖颈,将脸埋在他颈窝。
身体陷入柔软的锦褥,沈青还未来得及适应光线变化,高大的阴影便笼罩下来。孕痣有没有再次变得鲜红,沈青已经无暇顾及,因为陆珩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那夜过后,沈青像一滴水重新汇入河流,迅速恢复了往日那个沉默寡言、低眉顺眼的粗使哥儿模样。
甚至,比以往更甚。
他不再“恰好”出现在陆珩的视线范围内,洒扫时总是背对着书房窗户。陆珩经过时,他和其他仆役一样迅速退到路边,深深低头,行礼的姿态标准到刻板,目光绝不抬起半分,好像那夜书房烛火下,那片惊心动魄的雪色与颤抖,只是陆珩一场荒诞的梦。
欲擒故纵,关键在于“纵”得彻底,“擒”得无踪。
沈青心里明镜似的,陆珩是什么人?手握重权、心性高傲的镇北将军,心里还供着一轮永不西沉的白月光。自己那点因反差而起的吸引力,若不加以克制,很快便会沦为送上门的玩物,轻贱且易弃。
陆珩可能会在**上头时碰他,但事后看着他那张与阿润截然不同的脸,看着额上那块“死印”,只会加倍想起阿润的好,甚至因这“玷污”般的冲动而对已逝之人产生愧疚,进而迁怒于他。
更遑论,尊卑之别如同天堑。一个主动献媚、不知分寸的劣等哥儿,只会加速自己被厌弃的命运。
所以,他必须“不认识”陆珩。不仅不认识,还要比从前更规矩,更疏离,将那夜昙花一现的“不同”彻底抹杀,重新变回墙角最不起眼的尘埃。
他要让陆珩困惑,猜疑,主动去想,想那夜的一切是否真实。
陆珩起初以为这只是哥儿事后的羞怯或恐惧,并未在意。但接连数日,沈青那种彻底的回避,那种在人群中几乎将他视为空气的漠然,在他心中逐渐发酵成一种难以言喻的躁意。
他偶尔会故意在沈青洒扫时驻足,或突然出声吩咐点无关紧要的小事。沈青的反应永远完美而疏远:立刻停下手中活计,转身,垂首,恭声应答,好像面对的只是“镇北将军”这个符号,而非那夜曾抓住他手腕、看过他一切的陆珩。
一次午后,陆珩在廊下遇见正擦拭栏杆的沈青,脚步微顿,几乎要伸出手去。沈青却似背后长了眼睛,在他停下脚步的瞬间,便已侧身退开两步,让出通路,头埋得更低:“将军。”
陆珩看着他紧绷的肩线和那截迅速隐回领口的颈子,胸口莫名堵了一下,最后什么也没说,冷着脸走了过去。
回到书房,陆珩却有些心浮气躁,军报上的字迹似乎都在晃动,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那哥儿……是什么意思?
是后悔了?觉得那夜受了折辱,心中怨恨,故而如此?
还是……以退为进,玩弄手段?
还是……觉得他……不行?!当然,他不接受这个理由,他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可看沈青那副逆来顺受、死气沉沉的样子,又不像有这般心机。难道……那夜自己的举动,当真吓坏了他,他只想彻底划清界限,躲回安全的壳里去?
陆珩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躁意,隐隐转成了不悦。一个劣等哥儿,他陆珩看得上,已是天大的造化,竟还敢给他脸色看?玩起欲擒故纵的把戏?
可偏偏,那截在阳光下白得晃眼的颈子,那夜勾着他脖颈的手,又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与眼前这副木头人似的模样重叠,生出一种强烈的、想要撕破那层伪装,看看底下到底藏着什么真面目的冲动。
沈青能清晰地察觉到背后那道灼热的目光,但始终没有抬头,认真擦拭着光可鉴人的栏杆。
他知道,陆珩上钩了。
困惑,是好奇的开始。不悦,是在意的苗头。当高高在上的狩猎者开始费心猜测猎物的心思时,主动权,便已在悄然转移。
守澄墨轩的侍卫轮岗严格,但枯燥漫长。
王虎是个实在人,家里老娘晒了点地瓜干,硬让他带些垫肚子。这日他刚换上岗,怀里揣着的小布包鼓鼓囊囊。
沈青正低头清扫廊下落叶,扫到王虎附近。王虎飞快从怀里摸出两根硬邦邦的地瓜干,往前一递,压低嗓子:“俺娘晒的,垫吧垫吧?”
沈青动作一顿,没接,只快速摇了摇头,继续扫地。
王虎有点讪讪,正要收回,沈青的扫帚柄却不小心碰了一下他的靴尖。王虎下意识低头,沈青恰在此时抬眸看了他一眼,带着点匆忙掠过的歉意,旋即又垂下去。
就这么一碰,一眼。王虎愣了愣,捏着地瓜干的手还僵着。沈青已经默默扫到另一边去了。
这一幕,分毫不差,落进了书房窗后那双陡然沉下去的眼睛里。
当晚,澄墨轩诡异至极。陆珩没摔东西也没骂人,但每一个进去回话的人,都被那冰锥般的目光刮得脊背生寒。
福安暗自叫苦,不知哪路军报又触了将军霉头。
没人知道,祸根只是廊下那微不足道的一碰,一眼。
几天后,王虎被调去守最偏远的西侧门,理由简单:岗位轮换。
王虎挠着头接了令,有点纳闷,但也没多想。沈青听到消息时,正擦拭着窗台,他动作未停,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只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唇角往上勾了勾。
两个多月后的一个清晨,沈青刚提起扫帚,一阵翻江倒海袭来。他丢下扫帚,冲回耳房,对着木盆干呕不止,眼前阵阵发黑。
负责浆洗的曹嬷嬷路过,听见动静,狐疑地推开虚掩的门,一眼瞧见沈青惨白如纸的脸,三角眼里顿时射出精光。
“哎哟!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吃坏了肚子?”
沈青虚弱地扶着墙壁,想辩解,却又是一阵剧烈的恶心涌上喉头。
曹嬷嬷见状,心中猜测更笃定了几分。她没再理会沈青,扭身便走,尖利的声音穿透了小院:“快来人看看!咱们这儿可出了个新鲜事儿!还没嫁人的哥儿,倒先害起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