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等哥儿钓上镇北将军后》 第1章 第 1 章 庆元十七年冬,上京落了第一场大雪。 沈青提着半桶刚烧开的滚水,小心翼翼地穿过将军府后院结冰的石子路。 寒风卷着雪沫子往他单薄的旧棉袄里钻,冻得他指尖发麻,额前碎发下,那块拇指盖大小、颜色黯淡近褐的孕痣,似乎也瑟缩着,愈发不起眼。 他是三个月前被牙婆卖进这镇北将军府的。 说是“卖”,其实近乎白送。 一个十八岁、额上孕痣黯淡近乎无光、身形清瘦得几乎一阵风就能吹跑的劣等哥儿,能换两袋糙米,牙婆都觉得赚了。 在崇尚哥儿额印鲜红饱满、象征生育力强旺的大周,沈青这样的,便如同玉石里的废料,注定是砸在手里的赔钱货。能被塞进将军府做个最低等的粗使奴仆,已是造化。 镇北将军陆珩,名动天下的煞神。 十四岁随父出征,十七岁独领一军,二十三岁横扫北狄三千里,得封镇北侯,掌北境兵权。今年不过二十六,已是朝中举足轻重、却也令人忌惮的权臣。 半月前,圣上赐下毗邻皇城的这处豪邸,陆珩从原本的侯府搬了过来。 新府邸,自然需要人手。也自然,有无数人想方设法往这位正值盛年、权势煊赫且后院空悬的将军身边塞人。 美貌的婢女,清秀的小厮,甚至额印鲜妍的优质哥儿……几日里,管家福安见识了各色“礼物”,谄媚的、含蓄的、直白的,扰得他不胜其烦。 这日午后,陆珩难得在府,于前厅听福安禀报府务。 窗外又飘起细雪。 “……城内李尚书府上送来一队西域舞姬,王侍郎家遣人问您是否欣赏字画,还有刘御史……”福安念着名录,偷偷觑着主子的脸色。 陆珩靠在太师椅上,一身玄色常服也掩不住久经沙场的凌厉之气。他眉骨深邃,鼻梁高挺,嘴唇习惯性地抿着,显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硬。 此刻正闭目养神,闻言连眼皮都未掀,只淡淡道:“都退回去。” “是。”福安应着,心里发愁。 这些能退,可还有些退不掉的“心意”,或是同僚所赠不好驳面子的,该如何处置?正踌躇间,眼角余光瞥见廊下小心翼翼走过的身影,心里忽然一动。 “将军,”福安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府里三个月前新进了一批仆役,有个粗使的哥儿,虽是劣印,胜在手脚还算麻利,人也安静……不若让他到书房外院做些洒扫?总归……是个哥儿,放在后院,也算应付一些人的眼睛。” 意思是,有个哥儿杵在那儿,好歹能挡掉些直接往床上塞人的麻烦。劣等哥儿,无宠无威胁,最是省心。 陆珩终于睁开眼,视线没什么温度地投向福安所指的方向。 沈青正放下水桶,弯腰去捡被风吹落的抹布。他身量比一般哥儿高些,却瘦,旧棉袄空荡荡的。 听见动静,他下意识抬头,额前碎发滑开些许,露出那片黯淡的、近乎褐色的印记。 雪花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很快融成细小的水珠。他的目光很静,像结冰的湖面,倒映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丝被突然注视的微惊,旋即又垂下眼帘,露出细白的一段后颈。 沉默了片刻。 “留下吧。”陆珩收回目光,语气依旧淡漠,“书房外院,别进来打扰。” “是!”福安松了口气。 沈青就这样,从最杂乱的后院,调到了将军书房所在的“澄墨轩”外院。 工作依旧是洒扫,但范围小了许多,要求却高了,不能有落叶尘埃,不能有闲杂声响,尤其在将军在书房时。 他做得很好。 每日天不亮就起身,赶在陆珩晨练前将庭院石板扫净,用拧得极干的布巾擦拭廊柱栏杆,不留下一点水渍。 陆珩通常在书房待到很晚,沈青就等到深夜,确认书房熄了灯,才悄无声息地将院中灯笼一一熄灭,退回自己那间窄小的、靠近后墙的耳房。 陆珩果然待他如空气,偶尔在院中相遇,那道凌厉的视线从未在他身上停留。沈青也总是迅速退到路边,深深低头,直至那带着冷冽气息的玄色衣角从眼前掠过。 他习惯了这种忽视,甚至觉得安全。他只需要安静地、不起眼地活着,像墙角沉默的青苔。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晚上。 边疆八百里加急军报入京,北狄残部联合西凉异动,突袭了边境两处重镇。 沈青如往常一样,在澄墨轩外院守着夜,清理白天落下的雪屑。 子时已过,书房仍亮着灯,隐约有咳声传来。沈青知道,将军旧伤在身,逢阴冷天气或心绪不宁时便会发作。他无权过问,只是将廊下取暖的炭盆拨得更旺些。 忽然,书房内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倒地。 沈青一惊,犹豫片刻,想到福安管家“不得打扰”的严令,又顿住脚步。可那之后,再无动静。 终究是不放心,他轻轻走到书房门外,压低声音:“将军?” 无人应答。 深吸一口气,他轻轻地推开门,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地上倒着一个空了的酒坛,书案凌乱,奏报散落一地。 陆珩竟伏在案边,似是醉倒了,肩背微微起伏着。 沈青连忙上前,想将他扶到一旁的榻上,刚碰到他的手臂,却被一股大力抓住手腕! 陆珩抬起头,眼眶赤红,素日锐利冰冷的眸子里此刻浸满了酒意和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 他定定地看着沈青,目光却仿佛穿透了他,落在某处。 “阿润……” 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和哀恳,“别走……” 沈青浑身一僵,想要抽回手:“将军,您醉了,我是沈青……” 话音未落,陆珩突然用力,将他拽进怀里!滚烫的掌心牢牢扣住他的后颈,炽热的呼吸混杂着酒气,喷吐在他耳畔。 “冷……关外……好冷……” 陆珩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陷入了某个梦魇,“你说过……等我回来……为何骗我……” 沈青动弹不得,被迫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能听到那剧烈的心跳声。 他知道陆珩将他错认成了别人,一个似乎对他极为重要的人。他不再挣扎,沉默地承受着这越界的拥抱。 陆珩的唇擦过他冰凉的额角,呢喃声渐低,似乎又要沉沉睡去,扣在他后颈的手却依旧紧。 就在这时,沈青无意间瞥见了书案旁那座光可鉴人的黄铜灯座,平滑的铜面模糊地映出两人的身影,以及……他自己的脸。 他额头上,正隐隐浮现出一枚铜钱大小且艳烈如血的……红印。 铜面上那抹惊心动魄的血色,几乎灼伤了他的眼睛,更烫醒了他沉寂十八年、早已认命的心。 那片自他出生起就灰败黯淡、让他受尽白眼的孕痣,此刻正在陆珩滚烫的掌心下,在他自己因惊骇而奔涌的血脉中,焕发出前所未有的鲜红! 劣等?废物?嫁不出去的赔钱货? 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伴随着血液的轰鸣,挤占了他所有理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这印记……是因陆珩而变的?是因为这个男人的触碰,这死水般的印记,才活了? 陆珩似乎彻底醉昏过去,扣在他后颈的手力道微松,呼吸渐沉。 他一把挣开,跑到镜前,那抹血色在脱离陆珩的触碰后,竟然在缓缓褪去,重新变得黯淡。 一个卑劣的、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念头,开始滋生。 凭什么?凭什么他生来就该在最底层挣扎,被人随意买卖、轻贱唾弃?凭什么那些额印鲜亮的哥儿就能锦衣玉食、被人争抢?就因为这块死气沉沉的皮肉? 可现在……它活了。 因为眼前这个权势滔天的男人。 陆珩……镇北将军,连皇子都要让他三分的人物。 如果他…… 他慢慢抬起头,眼里惯有的畏缩和麻木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亮光。 他要抓住这个可能,他要离开这泥泞,站到高处去。最好的梯子,不就是这个能让他印记“复活”的男人吗? 机会需要等待,更需要创造。 沈青不再仅仅满足于沉默的洒扫,他开始竖起耳朵,捕捉府里关于将军的一切细碎言语。 他拿出攒了许久、原本打算万一被赶出府时傍身的几个铜钱,小心地“请教”府里那些看似憨厚、实则消息灵通的老仆。 关于那位“阿润”的消息,并不难打听。那是将军心口一道从未愈合的伤,府里老人提及,总会唏嘘。 “润少爷啊……那可是咱们将军心尖上的人。” 一个曾在老侯府伺候过的婆子,在收了沈青一小包糖渍梅子后,打开了话匣子。 “跟将军是真正的青梅竹马,打小定的娃娃亲。润少爷那孕痣,鲜亮得跟红宝石似的,人更是活泼热情,像个小太阳,有他在的地方就没冷清过。咱们将军那时候虽然也冷着脸,可只要润少爷在,眼睛都是柔的。” “后来呢?”沈青低声问。 “后来?将军十七岁那年非要随军出征,说是要挣份功名,风光迎娶润少爷。结果……仗是打赢了,将军也出息了,可润少爷没等到。一场风寒,来得又急又重,人就这么没了。” 婆子叹了口气。 “将军回来时,对着牌位站了一夜。从那以后,将军就更冷了,什么美人哥儿都入不了眼,每年润少爷的生辰和忌日,必定独自祭奠,雷打不动。” 沈青默然。 烈焰般的小太阳,照亮过陆珩冰冷世界的人。死了,就成了永远的白月光。 他心底最后一丝“或许可以模仿”的念头也熄灭了。替身?模仿一个死人,尤其是一个性格与自己南辕北辙的死人,是最蠢的路。东施效颦,徒增笑耳,而且永远活在别人影子里,一旦“不像”了,就会被厌弃。 他要走另一条路。 既然阿润是炽热的火,那他就做莹润的水,或者……脆弱易碎的冰。 沈青开始“收拾”自己,不是浓妆艳抹,那太刻意,不符合他“劣等哥儿”的设定,也容易惹人笑话。 他只是更仔细地清洁,用有限的澡豆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带着淡淡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微凉气息。 旧棉袄洗得发白,但绝不邋遢,袖口衣领都尽量抚平。额前碎发依旧遮挡着黯淡的印记,但梳理得整齐服帖。 他刻意减少了一些饭食,让自己本就清瘦的身形,更添几分弱不胜衣的伶仃。 干活时,依旧勤快,但偶尔会在无人看见的角落,轻轻蹙眉,扶一下腰,或是望着远处怔怔出神,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似乎承载着无尽愁绪的空茫。 他要营造的,是一种氛围,一种与阿润的灿烂热烈截然相反的、无声的、我见犹怜的氛围。 他开始“偶遇”陆珩。 不是在书房外院,那里目的性太强。而是在陆珩清晨练武回房的路上,他“恰好”提着清洁工具经过,低声问安后,便垂首匆匆避开,留下一个单薄身影。 或是在陆珩深夜从书房出来时,他“刚好”在远处廊下收拾最后一点活计,昏黄灯笼的光晕将他笼在一片朦胧里,好像夜雾中一位影影绰绰的仙子。 陆珩起初并未注意,一个劣等哥儿,和府里其他背景板并无区别。 直到有一次,边疆又传来不太好的消息,陆珩在书房独坐至后半夜,胸中郁气与旧伤疼痛交织。 他推开房门,想透口气,却见庭院角落那株老梅下,似乎蹲着一个人影。 是沈青。 他正用一把小铲,轻柔的给梅树根部培土。听到开门声,受惊般抬头,眼眸在清冷月光下显得格外湿润明亮,却又迅速黯淡下去,慌忙起身行礼,棉袄下摆沾了些泥土,额发被夜风吹得微乱,脸颊和鼻尖冻得有些发红。 “这么晚,在此作甚?”陆珩问。 沈青瑟缩了一下,声音细弱:“回将军……白日见这梅树根部的土被雨水冲开些,夜里风大,怕它受寒……小人这就回去。” 他说着便要退下,脚步却有些虚浮,身形晃了晃。 陆珩的目光落在他冻红的鼻尖和那双沾染了泥土的手上。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这寒夜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关怀触动了一下,虽然那关怀是对着一棵树。 “嗯。”他没再多言,看着那清瘦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 风卷起那人离去时带起的、一丝极淡的冷香,像是某种清苦的药草味,与他记忆中阿润身上温暖的、带着阳光和果甜的气息截然不同。 他按了按闷痛的胸口,转身回房,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罢了,他对自己说。但是,那抹月色下单薄瑟缩、却小心给梅树培土的身影,却莫名地在脑海里留下了一个极淡的印子。 沈青知道,不能急。 他必须像最耐心的猎手,一点点地,在不经意间,增加自己在陆珩视野里的存在感。永远是安静的,本分的,带着一丝易碎感的。他研究陆珩的作息、喜好、甚至旧伤发作的规律。 机会终于再次降临。 陆珩旧伤复发,比以往更重些,低烧不退,连宫里太医来看过,开了药,嘱咐静养。福安忙得脚不沾地,又要伺候汤药,又要处理府务。 沈青“无意间”向一个相熟的、负责煎药的婆子透露,自己幼时照顾过生病的母亲,懂得一些降温、按摩穴位缓解疼痛的粗浅法子。 婆子正愁人手不够,见他细心安静,便试着让他帮忙递送温水、拧帕子。 沈青得以靠近陆珩的卧房外间,他恪守本分,绝不往里窥探,只是将冷热正好的帕子、温度刚好的清水,通过丫环递进去。 有一次,里间丫环暂时被福安叫走,陆珩低哑地要水。沈青犹豫一瞬,端起温着的清水,垂着眼,轻轻走到床边脚凳位置便停下,将水杯放在床头小几上,恰好是陆珩伸手能够到的距离,全程没有抬头看一眼。 陆珩烧得有些昏沉,伸手拿水时,碰到了沈青尚未完全收回的手背。 冰凉。 和记忆中阿润总是温暖的手完全不同,却奇异地缓解了他额头的胀痛。他抬眼,看到的是沈青迅速跪下的身影和低垂的颈部。 “小人逾矩,请将军责罚。” 声音也是微凉的,带着颤,像风中落叶。 陆珩没说话,喝了水,将杯子放回。目光掠过沈青低伏的颈部,和他额前那依旧黯淡无光的孕痣。 “下去吧。”他声音沙哑。 “是。”沈青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退出房门,走过无人转角,他才缓缓直起腰,抬起自己的手背。那里,是被陆珩碰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属于上位者的温度。 快了。 他能感觉到,陆珩看他的眼神,和看其他混混沌沌、只知埋头干活的仆役,已有了些微不同。那里面除了惯有的漠然,似乎多了一丝连主人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停留。 这就够了。他不求陆珩立刻爱上他,那虚无缥缈,风险也大。他求的,是一个“不同”。一点特殊的印象,一点因他安静、细心、甚至那与阿润截然相反的“冷”与“脆”而生的、或许连陆珩自己都辨不明的心软或注意。 他要的,就是这可供他小心攀援、慢慢织网的缝隙。 陆珩病愈后,似乎有些变化。 沈青不止一次察觉到,当他独自在院中洒扫、或倚着廊柱短暂歇息时,书房那扇半开的窗后,有一道目光,沉默地落在他身上。 他心中了然,病弱时的慰藉是“需”,病愈后的审视便是“欲”。 他知道自己最大的优势是什么,不是鲜亮的孕痣,而是这一身因长期遮掩、反而养得异常白皙细腻的肌肤。 洒扫时,他挽起过长的旧袖,露出一截纤细的腕骨,在阳光下白得晃眼。弯腰拾取落叶时,衣领微微松敞,一抹更细腻的锁骨若隐若现。 他能感觉到,窗后的目光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一个无月却星子漫天的夜晚,澄墨轩的书房灯火通明。沈青刚做完最后的清扫,准备退回耳房,却被一名亲卫叫住。 “将军传你。” 沈青心口一跳,面上却只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恭顺,垂首进了书房。 陆珩坐在书案后,并未处理公务,只是指间把玩着一枚冰冷的兵符,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地阴影。 他抬眼,目光落在沈青身上。 “脱。” 一个字,冰冷,直接,不带任何情绪。 沈青的身子轻颤了一下,他抬起眼,眸子里迅速蒙上一层惊恐的水光,难以置信地看着陆珩,仿佛没听懂,又像是听懂了却无法置信。 陆珩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压迫。 沈青脸上血色褪尽,连唇都白了。手指颤抖着,解开了最外层洗得发白的粗布外衣。外衣落地,露出里面同样旧却干净的单薄中衣。 他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陆珩,眼中带着微弱的祈求。 陆珩依旧面无表情。 沈青收回视线,慢吞吞解开中衣的系带,中衣滑落,露出内里一件月白色的贴身诃子,更衬得露在外的肩膀、手臂、以及诃子上方大片肌肤,白得惊人。 那是一种与粗活、劣等印记全然不符的、精心养护才能有的莹白细腻。锁骨伶仃,肩头单薄,手臂线条优美,每一寸肌肤都在诉说着……某种悖逆身份的精致。 陆珩把玩兵符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目光像带着倒钩的网,牢牢锁着眼前这片惊心动魄的白。他见过塞外烈日灼烧的蜜色,也见过江南烟雨滋养的柔腻,却从未有一种白,能像此刻这般,裹侠着卑微身份与顶级皮相的矛盾,刺入眼底,形成了一种近乎野蛮的吸引力。 沈青垂着眼,额前碎发垂下,半掩住那片黯淡的孕痣,也掩住了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得逞的光芒。 他知道,第一步,成了。 “过来。”陆珩开口。 沈青没动,只是抬起眼,眸子里还残留着水光,但那水光之下,却像浮冰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底下幽深的暗流。 他不再是全然被动等待宰割的羔羊,倒像是一只终于确定猎人不会立刻杀死自己,反而壮着胆子伸出爪子、试探对方底线的小兽。 “将军....“他声音细细的,“冷。” 一个最俗套的借口。可从他微微泛着粉的鼻尖,和肌肤上泛起的颗粒,又真实得可怜。 陆珩盯着他,忽然扯了下嘴角,“冷?” 沈青脸上惊过一丝窘迫的红,但很快,那红晕又被他强自压了下去,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迎着陆的目光,向前极轻、极慢地挪了一小步。 “刚才是怕。"沈青声音低了下去,“现在……是冷。“ 陆珩眸色骤然加深,,伸手一把抓住了沈青垂落身侧的手腕,将人扯到跟前。 沈青低呼一声,撞进陆珩怀里,额头碰到他坚硬的胸膛,挣扎了一下,那挣扎与其说是反抗,不如说更像一种勾人的扭动。 “伶牙俐齿。”陆珩低头,“谁教你的?嗯?” “没……没人教。“沈青被迫仰起脸。他眼圈微微红了,“小人只是说了实话。将军若不爱听,罚便是。 他一边说着“罚”,一边却像是因为冷,将自己更贴近陆珩的胸膛。 陆于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理智告诉他,这哥儿在耍心机,在故意撩拨。可那与阿润灿烂热情截然相反的、带着冷感的诱惑,混合着“占有卑贱之美”的快感,轰然冲垮了防线。 他现在只想碾碎眼前这朵带着毒刺、又异常诱人的小白花。 “罚?”他低笑一声,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沈青的下巴,强迫他完全露出那张清冷又此刻染上媚意的脸,目光惊过他额上那块碍眼的淡印,最终定格在那双润着水色、却不再完全顺从的眼睛上。 “这就是你想要的?”陆珩问,拇指将那淡色的唇瓣揉搓得嫣红肿胀。 沈青吃痛地拧眉,却不再躲闪,反而伸出一点嫣红的舌尖,极快、极轻地舔了一下被揉搓的唇瓣,也舔过了陆珩的指腹。 这个动作,无异于玩火。 陆珩猛地低头,狠狠吻住了那双不安分的唇,蛮横地开牙关,惊夺每一寸呼吸。沈青彻底软了身子,被动地承受着这个近乎暴庆的吻。 一吻结束,两人呼吸都乱了。 沈青唇瓣红肿,眼中水光潋滟,迷离又无助地靠在陆珩怀里。 就是这种反差!极致的克制、清冷下的大胆与野性,被动承受中偶然泄露的主动迎合。 他一把将人打横抱起,走向书房内侧的暖阁。沈青惊呼一声,手臂环上了陆珩的脖颈,将脸埋在他颈窝。 身体陷入柔软的锦褥,沈青还未来得及适应光线变化,高大的阴影便笼罩下来。孕痣有没有再次变得鲜红,沈青已经无暇顾及,因为陆珩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那夜过后,沈青像一滴水重新汇入河流,迅速恢复了往日那个沉默寡言、低眉顺眼的粗使哥儿模样。 甚至,比以往更甚。 他不再“恰好”出现在陆珩的视线范围内,洒扫时总是背对着书房窗户。陆珩经过时,他和其他仆役一样迅速退到路边,深深低头,行礼的姿态标准到刻板,目光绝不抬起半分,好像那夜书房烛火下,那片惊心动魄的雪色与颤抖,只是陆珩一场荒诞的梦。 欲擒故纵,关键在于“纵”得彻底,“擒”得无踪。 沈青心里明镜似的,陆珩是什么人?手握重权、心性高傲的镇北将军,心里还供着一轮永不西沉的白月光。自己那点因反差而起的吸引力,若不加以克制,很快便会沦为送上门的玩物,轻贱且易弃。 陆珩可能会在**上头时碰他,但事后看着他那张与阿润截然不同的脸,看着额上那块“死印”,只会加倍想起阿润的好,甚至因这“玷污”般的冲动而对已逝之人产生愧疚,进而迁怒于他。 更遑论,尊卑之别如同天堑。一个主动献媚、不知分寸的劣等哥儿,只会加速自己被厌弃的命运。 所以,他必须“不认识”陆珩。不仅不认识,还要比从前更规矩,更疏离,将那夜昙花一现的“不同”彻底抹杀,重新变回墙角最不起眼的尘埃。 他要让陆珩困惑,猜疑,主动去想,想那夜的一切是否真实。 陆珩起初以为这只是哥儿事后的羞怯或恐惧,并未在意。但接连数日,沈青那种彻底的回避,那种在人群中几乎将他视为空气的漠然,在他心中逐渐发酵成一种难以言喻的躁意。 他偶尔会故意在沈青洒扫时驻足,或突然出声吩咐点无关紧要的小事。沈青的反应永远完美而疏远:立刻停下手中活计,转身,垂首,恭声应答,好像面对的只是“镇北将军”这个符号,而非那夜曾抓住他手腕、看过他一切的陆珩。 一次午后,陆珩在廊下遇见正擦拭栏杆的沈青,脚步微顿,几乎要伸出手去。沈青却似背后长了眼睛,在他停下脚步的瞬间,便已侧身退开两步,让出通路,头埋得更低:“将军。” 陆珩看着他紧绷的肩线和那截迅速隐回领口的颈子,胸口莫名堵了一下,最后什么也没说,冷着脸走了过去。 回到书房,陆珩却有些心浮气躁,军报上的字迹似乎都在晃动,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那哥儿……是什么意思? 是后悔了?觉得那夜受了折辱,心中怨恨,故而如此? 还是……以退为进,玩弄手段? 还是……觉得他……不行?!当然,他不接受这个理由,他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可看沈青那副逆来顺受、死气沉沉的样子,又不像有这般心机。难道……那夜自己的举动,当真吓坏了他,他只想彻底划清界限,躲回安全的壳里去? 陆珩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躁意,隐隐转成了不悦。一个劣等哥儿,他陆珩看得上,已是天大的造化,竟还敢给他脸色看?玩起欲擒故纵的把戏? 可偏偏,那截在阳光下白得晃眼的颈子,那夜勾着他脖颈的手,又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与眼前这副木头人似的模样重叠,生出一种强烈的、想要撕破那层伪装,看看底下到底藏着什么真面目的冲动。 沈青能清晰地察觉到背后那道灼热的目光,但始终没有抬头,认真擦拭着光可鉴人的栏杆。 他知道,陆珩上钩了。 困惑,是好奇的开始。不悦,是在意的苗头。当高高在上的狩猎者开始费心猜测猎物的心思时,主动权,便已在悄然转移。 守澄墨轩的侍卫轮岗严格,但枯燥漫长。 王虎是个实在人,家里老娘晒了点地瓜干,硬让他带些垫肚子。这日他刚换上岗,怀里揣着的小布包鼓鼓囊囊。 沈青正低头清扫廊下落叶,扫到王虎附近。王虎飞快从怀里摸出两根硬邦邦的地瓜干,往前一递,压低嗓子:“俺娘晒的,垫吧垫吧?” 沈青动作一顿,没接,只快速摇了摇头,继续扫地。 王虎有点讪讪,正要收回,沈青的扫帚柄却不小心碰了一下他的靴尖。王虎下意识低头,沈青恰在此时抬眸看了他一眼,带着点匆忙掠过的歉意,旋即又垂下去。 就这么一碰,一眼。王虎愣了愣,捏着地瓜干的手还僵着。沈青已经默默扫到另一边去了。 这一幕,分毫不差,落进了书房窗后那双陡然沉下去的眼睛里。 当晚,澄墨轩诡异至极。陆珩没摔东西也没骂人,但每一个进去回话的人,都被那冰锥般的目光刮得脊背生寒。 福安暗自叫苦,不知哪路军报又触了将军霉头。 没人知道,祸根只是廊下那微不足道的一碰,一眼。 几天后,王虎被调去守最偏远的西侧门,理由简单:岗位轮换。 王虎挠着头接了令,有点纳闷,但也没多想。沈青听到消息时,正擦拭着窗台,他动作未停,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只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唇角往上勾了勾。 两个多月后的一个清晨,沈青刚提起扫帚,一阵翻江倒海袭来。他丢下扫帚,冲回耳房,对着木盆干呕不止,眼前阵阵发黑。 负责浆洗的曹嬷嬷路过,听见动静,狐疑地推开虚掩的门,一眼瞧见沈青惨白如纸的脸,三角眼里顿时射出精光。 “哎哟!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吃坏了肚子?” 沈青虚弱地扶着墙壁,想辩解,却又是一阵剧烈的恶心涌上喉头。 曹嬷嬷见状,心中猜测更笃定了几分。她没再理会沈青,扭身便走,尖利的声音穿透了小院:“快来人看看!咱们这儿可出了个新鲜事儿!还没嫁人的哥儿,倒先害起喜来了!” 第3章 第 3 章 消息像长了翅膀,裹挟着曹嬷嬷添油加醋的描绘,瞬间在仆役间炸开。 “未婚先孕?真是丢死先人!” “瞧他那死印,还能怀上?别是得了什么 脏病吧?” “谁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种?平日瞧着闷不吭声,背地里这般浪荡!” 流言蜚语比病痛更猛烈地冲击着沈青。 消息终究传到了前院。 陆珩正在校场,闻言,手中长枪“哐当”一声杵在地上,激起草屑飞扬。 “去请大夫。”他声音冷得掉冰碴。 府里养着的大夫被亲兵几乎是“请”到了澄墨轩,沈青被两个婆子半搀半拖地带了过来。他几乎站不稳,单薄的旧衣空荡荡挂在身上,脸色灰败。 陆珩坐在屏风外的太师椅上,没看沈青,只对大夫抬了抬下巴。 诊脉的过程寂静得可怕。 老大夫的手指搭上沈青冰凉的腕脉,眉头逐渐蹙起,他换了只手,再次确认。 随后,老大夫收回手,对着陆珩深深一揖,声音带着谨慎的斟酌:“回将军,这位哥儿的脉象,确系滑脉无疑。依脉象看……约有两个月左右的身孕了。” 两个月。 陆珩脑中飞速掠过,正是那夜烛火下他看到那片雪色之后不久! 是他陆珩的种。 下一瞬,另一种更阴鸷的情绪翻涌而上,这贱奴,怀了他的孩子,却一声不吭,任由流言蜚语将他污蔑成“怀了野种”?甚至在他面前依旧装作那副死人样?他是想借此隐瞒,还是……另有所图? 陆珩站起身,太师椅被带出刺耳的声响。 “好,好得很。” 他走到椅子前,俯身一把掐住沈青的下巴,沈青被迫迎上那双燃着暗火的眸子。 “怀了本将军的种,却瞒而不报,任由府中流言四起,辱及自身,更辱及本将军的子嗣……沈青,你打的什么主意?” 沈青的下颚被掐得生疼,呼吸艰难,泪水蓄满眼眶,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他张了张嘴,声音虚弱:“将、将军……小人……小人不敢确定……更不敢妄言……污了将军清誉……” “清誉?” 陆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甩开他的下巴,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现在满府都在传,我陆珩府里出了个不知廉耻、珠胎暗结的劣等哥儿,怀的是不知哪个野男人的野种!你倒说说,本将军的‘清誉’,现在何处?” 沈青踉跄着从椅子上滑跪下来,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哽咽道:“将军恕罪……都是小人的错……小人愿受任何责罚……只求……只求将军……” “只求什么?” 陆珩心头那团火却烧得更旺。这哥儿,明明有了最大的筹码,却还在他面前演这副可怜相! 沈青伏在地上,“只求……将军明鉴……孩子……孩子是清白……” “闭嘴!” 陆珩厉声打断,烦躁地挥袖。 他当然知道孩子是清白的,是他的!但这哥儿的态度,这满府不堪的流言,都令他极度不悦。他陆珩的子嗣,怎能以这种方式,在这种污言秽语中被知晓? 他转身,对着噤若寒蝉的福安和大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威严:“从今日起,沈青挪到静芜院单独安置,拨两个可靠嘴严的婆子过去伺候。府内若再有一句关于此事的闲言碎语,无论何人,杖毙。” 静芜院是府中一处偏僻但整洁的院落,以往偶尔用来安置客人或养病的内眷,这安排,无异于一种变相的承认。 福安瞬间明白了将军的态度,连忙躬身:“是,老奴立刻去办。” 陆珩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安排惊住、忘了哭泣的沈青,说:“照顾好你的肚子,若敢有什么差池,后果自负。”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大步离开了书房。 挪到静芜院?拨人伺候? 沈青慢慢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底却已没了方才的惊惧,只剩下一丝尘埃落定的沉寂。 流言?辱骂?他不在乎。 既然这个孩子不请自来,就是一个铁板钉钉、无法抵赖的“证据”,一个能将他和陆珩死死绑在一起的“结”。 静芜院的门一关,沈青的日子天翻地覆。 吃穿用度立刻拔高,细棉软绸,滋补汤药,炭火全天不断。两个沉默寡言的婆子日夜盯着,规矩严,但绝不敢怠慢。 陆珩来过几次,没太多话,丢下一块成色不错的玉。沈青照收,道谢,不多说一句。 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奇怪的是,额头上那块死气沉沉的孕痣,颜色一天比一天鲜亮,红得刺眼。 腊月里,大雪。 沈青挺着快足月的肚子,披着厚裘在檐下看雪。陆珩从后面过来,伸手把他揽进怀里,大氅裹住。 两人都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陆珩低头,看着沈青额头上那抹鲜红得晃眼的孕痣,又看了看他隆起的腹部,说:“看来是天意。” 沈青靠在他怀里,没应声,只看着漫天大雪,嘴角极淡地扯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