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接嘴的代价是覃煦含被扯着弯弯绕绕走过不知道多少小路,停脚在巷子深处的一家宾馆内。她还没瞥见店名转眼人已经待在前台等着提供个人信息了。
覃煦含晲了眼闻豫。他脸上没什么情绪,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因为刚才她说的那两句话生气。
前台的姑娘同闻豫熟,唠了两句很快办下入住的手续,顺带按照闻豫的意思安排了这个价位里最舒服的一间。周身围着等出门等回房休息的住客们大多衣着简单的休闲服,偶有几位的搭配明摆着将logo露在外面。
“他们都是取隔壁玩的,暂时住在咱们这。”前台小姐见覃煦含视线停留主动搭话,眼神不明不白地在她和闻豫之间打转。
“姑娘见你面生,应该是第一次来。什么时候可以让豫哥带你去周围转转,那地方也算是个名胜景点嘞。”
“这样……”覃煦含学着前台小姐的腔调转向闻豫,
“要看豫哥什么时候有空带我去逛逛了。”
闻豫垂下眉堪堪扯回思绪。女人期盼的眉眼在宾馆暖黄的灯光下,像打翻了一罐热腾腾的蜜水,染得他变了味道。
他轻咳声俯手将房卡落在她掌心:“最近很忙,没什么空。”
“哎豫哥那工作就那样,随时都在忙。等他还不如让我带你去周围转转。”
覃煦含捏着房卡四角轻轻转起,扯起脸上淡淡的微笑:“如果这样更好了。怎么称呼你?”
“看你这年纪应该比我小些,跟着豫哥喊我芬姐就行。”
闻豫出门接电话的时间里,俩女人交换着名字,柳芬还主动唠起自己家里的事。她是亚洲人标准的黄黑皮肤,单眼皮眼睛细长比覃煦含大过十岁上下,却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
“不过芬姐这样算你还比闻豫大几岁,你为什么叫他豫哥啊?”
说起这事柳芬抱腹偷笑两声,眉眼弯弯地靠在覃煦含耳边,似是在说一件不愿为别人听见的坏事:
“这事说来也话长。闻豫之前经常帮县里和我们馆里推进一些工作,他身边跟来的那些伙伴都一口一个豫哥豫哥,他人也看着老成我们就跟着叫。”
“后来大家玩熟一问我还比他大,开玩笑嘛,就变成我喊他哥他喊我姐的关系。”
覃煦含笑着打马虎眼。柳芬一边管着登记一边停不下嘴巴。等到闻豫松散了紧绷的后背从大门踏步回来,两人笑得前仰后合的姿势才有些收敛。
覃煦含视线转动落在闻豫阔步而来的影子上,袖子冷不丁地被拎了下。她转头对上柳芬的眼睛没了刚才玩笑的意思。
“不过打心底说喊闻豫一声哥不亏,原三县要数最能担起这个字的数来数去,他排得上名。”
来之前覃煦含从资料介绍里大概构想过原三县的样子。它比尧云南下吃了不少没钱发展的苦,领头发展起来的那一批有的走有的散,留下来的大约只有些对土地有念想的村里人。他们搭建起这个县城城乡脉络下错综复杂的暗网,资历小的听老的、新入迁的听土生土长的,在自己的地盘上拥有绝对话语权。
闻豫不是前者也够不上后者。他小的时候为躲避周瑛四处插班,初二时回到伍曼宁身边定居下来,半脚深陷进原三的泥潭里。大学期间他的专业特殊经常忙碌,断断续续回家的时间还比不上那读书的五年。
这些事覃煦含一搭一搭地从闻建名口中听见记着,模模糊糊地对资料上那个一笔带过的结婚对象有些了解。
“这里人每村每户都少不了想往豫哥身边塞人,不过到现在都没见到一个留下的。干事的一样,别的也一样。”柳芬努努嘴别有意指。
闻豫得一句认可背后这几年不知道在原三县管了多少琐事。
覃煦含顺着被扯紧的袖衣勾着柳芬轻声道:“芬姐你放心,我不是他们那边塞进来的人,也和他们不同。”
她藏了半句。
和他们不同,她没心思费劲讨好地得到闻豫的信任,也谈不上要从他身上带走什么,连站在他身边的身份都不属于自己。覃煦含抬眉瞥向闻豫。他往她而来,深蓝黑色基础版牛仔外套挽在手肘,露在外面的小臂背上点着一颗淡淡的痣,意外的性感。
“走吧,带你上楼。”
闻豫没给覃煦含拒绝的时间,一手拎过行李一手拎着她往电梯走。覃煦含跟在身后三步并作两步在关门前赶上,倚着电梯扶手细细地喘着气。
闻豫晲她一眼,没说话。覃煦含不经意地瞥到他的视线,多猜了句他心里嫌弃她体力差劲,故意喘着气提高了声音,不过许久没得到身边人的反应暗暗收了声。
她抬手看了眼房卡。
——汪北酒店。听上去像是用人名随手取的,免不了闻豫同老板熟识的可能。
覃煦含跟出电梯口对着指引牌拐过两个弯,刷了卡先一步迈进去转身带着把手,不想让闻豫进门的意图明显。
“……”半只箱子脚卡在门缝里。
“箱子不要了?”
“不要也行。”覃煦含打赌闻豫对箱子一个没什么兴趣。
箱子没了推劲。
“我们的事情,聊聊。”
覃煦含松了手扯过箱子,退一步让开门:“先说好,只是为了我的箱子。”
闻豫在房间里没走得太深,倚在入户口的台面上垂眸看向推箱子的覃煦含。
“这几天先委屈你待在这里。过段时间等我有空再送你回去。”
“那个老头应该没有带你回去的意思。”
覃煦含到原三县时候已经傍晚,路上隐约嗅得见小门小户里冒出来晚饭的香味。折腾一阵停在宾馆歇下来光线不如落地时的好。
房间没点灯,闻豫倚在过道里,连着他低垂的眉眼一同拢进下沉的光线中。
她猜闻豫口中的老头是闻建名。
“我也没准备这么快回去。”
覃煦含站在窗台前,从这里正好能将原三县大部分纵横交错的小路尽收眼底。她背过身坐在窗台的毯子上,翘着腿对上闻豫的视线:
“我在伍阿姨面前说的那些话,你原本就没想告诉她?”他的视线却藏着覃煦含读不出来的东西。
“这件事你应该比我更知道它的重要。”
覃煦含反应过来闻豫话里的意思。
“是,重要。”但不是同一个重要。
覃煦含伸进口袋深处,拉出一个pvc袋包裹着的饰品,丢在两人隔着的桌子上。
“我没有这样的项链。”
咖棕色的桌上一抹金色鲜艳得刺眼。闻豫起身揽过袋子收在手里,似乎早有预料。
接到宾馆前台电话的时候,覃煦含正在同林弘方的几位朋友斡旋。她出门没戴配饰的习惯,更不用说金项链。不过东西已经在寄来的途中,覃煦含只能不明所以地收下,研究几番到底是身边哪个接触的人有这么大手笔,勉强才有了些头绪。
项链包装很新里里外外都缠绕得紧,快递盒亦是。从透明外包看去的项链,中间挂着最近金店翻新的平安扣款式,搭配的编绳简单盘旋在周围。
“送给伍阿姨的?让我猜猜。”
“是她的生日?”覃煦含对过日子,资料上写的就是这几天。所以项链的主人是谁,她早该有定论的。只是到现在她都没想明白这条算得上重要的心意,它的所有者是以一种什么的心态坦然地送到她手里。
“闻豫,你就不怕我不还?”
光线彻底消失在云层后暗下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闻豫侧手打开灯。他穿的内搭折腾两下微微褶皱,勾得覃煦含的思绪飘回讷湖那天晚上,明明看着不敌四手的身子却一拳牢牢锢住了施恶的人。
闻豫双手揣在裤兜亦如那晚暴风雨之前平静凝视海面的样子。
“林家小姐有名有姓。到时候从哪要回来、怎么要回来,我很少担心这些答案就写在明面上的事。”
陪伍曼宁回讷湖的那几天,闻豫像拎了根细线悬在空中踩不下实处。他担心伍曼宁情绪挤压身体受不住,一边照顾一边处处打点,一周来停下的时间双手都掰得过来。陌生的环境将他推进泥潭,周身没人停留愿意向他伸出手。
也是脆弱的木板临近崩裂的那晚覃煦含成了那个闯入的意外。她生涩地盯着他偏离轨道的一面,像看着一场稀松平常的玩笑,直勾勾地在灯光波及不到走廊接过了他抛去的绳子。
当他习惯性地试探闯入者的意愿时,没有得到回音。没有回音便是好事。
闻豫释然歇在身后水泥墙面上。
“行。礼物也还给你了,应该还赶得上时间。就算我还了那天晚上你出手的人情,以后我们就互不相欠了。”
闻豫抬了抬眼皮:“以后最好也是。”
她本不该在这。被闻建名扯入漩涡的人终归要回到她的归宿。
“好好休息。睡个好觉。信不过我,有事可以喊芬姐。”
覃煦含答应下。闻豫休息时间有限,跟上来的时间里又多了两个未接电话。他带上门回到走廊,回拨其中一个号码往医院的方向赶。
再空下来闻豫抬头,时针恰好转过四分之一个钟面。办公室同事们点了些夜宵,拉着闻豫坐下来分了双筷子。
“坐吧,坐下来吃点好啊。吃点才好啊。”
他正亮起手机拜托芬姐捎话,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没注意到朱言亮奇怪的语气。
闻豫捏了块红薯塞了一嘴。
“听说你有情况?”
“什么情况?”闻豫嘴里咀嚼还没下肚。
“别装了,田妹今天回来愁眉苦脸的,问她出了什么事,支支吾吾的也不肯说。按她这性子多半就是你有事吧。”
“没情况。”
闻豫低头瞥了眼屏幕弹出最新的消息,蹙紧眉头撇下筷子从桌子上站起来。
【豫哥不好了,人丢了。房间里没见着人,晚上的时候我也没见她从正厅出门,你说这人会去哪啊。】
【豫哥你要是看见消息也别着急,我已经让他们去周围找了。】
“哎不是,你去哪啊。”闻豫褪下白褂扯下架上的外衣。
“晚上帮我看着点班,迟点回。”
不等朱言亮答应,人脚步声已经传出二里地了。
“这样还没情况,狗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