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豫哥应该还在医院。”
田怡苗拖着她的行李领在前,说话时转头勉强扯扯嘴角。
闻建名对徐县长像久别重逢的挚友,扯着他的手臂嘴巴一句闲不下来。徐县长陪在身边接话不是拒绝也不是,打着马哈眼额头上密密麻麻汗珠像四散的芝麻,稍不留神就从额头滚落。临走时他随便扯上了一行年纪小的女孩和田怡苗,叮嘱她们务必要安全送覃煦含抵达目的地。
女孩们顽皮四散地同她打过招呼溜了个没影,只有田怡苗指尖泛白嵌在推手上,静默地点头答应:“林小姐,这边走。”
乡道的水泥路不比沥青路平整,行李轮子滚过高低起伏的裂缝发出刺耳的轰鸣声。从田间吹来的风勾起覃煦含下衣的裙摆,露出她姣白缠绕着阵阵香气的腿根。田怡苗别开视线头晕脑胀。
旁人说起闻总要来的时候,田怡苗不以为意。他们豫哥向来不待见这个父亲,同他关系好的那帮人也对闻建名没有好态度。她躲在人群最后猫着眼,手上柱着刚从地里拿上来的锄头,瞥见覃煦含从后座跟了出来。她一袭白衣毫无畏色地落在原三县的砖瓦上,柔和得连同她的呼吸、交谈慢了下来。
“不着急。”
两人之间才挑起的话题又冷冷地坠到地面。覃煦含嗅见远处田乡道飘来厚重炊烟的味道,缓下步伐别开眼神。自闻建名以闻豫未婚妻的身份将她介绍给县里人后,田怡苗同覃煦含说三句中两句在走神。她能猜到一二的缘由。
身前田怡苗紧跟着放慢步调,保持两人之间不太远又不近的距离。
“闻总帮了县里很多忙。像我们走的这条路,”田怡苗有一搭没一搭说起原三县的情况,谨遵新县长叮嘱在外人面前多说些闻总好话的意思,
“是我们县里最新修起来直通城中心的水泥路。”
覃煦含点头向道路延伸的地方望去。县里的小道窄小年久失修,覃煦含瞥去一眼,虽左歪右斜的像根扭扭糖但收拾得干净。它们像网联通起县里或大或小的消息,四散蔓延扎根在这条中心大道上。它笔直像是书法上俊丽的一笔竖线,却在她再放眼的不几步路前,弯弯折折地绕开了一颗老树。
田怡苗注意到她的视线介绍说:
“这棵老桂花树是我们这边的许愿树,他们把愿望写在纸上埋进桂花树的土壤里,等来年秋天的时候再来还愿。”
老树棕绿的枝条下围聚着一群小学年纪的孩子,各个手上捏着轻巧的小石子,往路面上浅白色的方块格子里抛。
“这棵树,就是豫哥保下来的。”田怡苗继续开口,变得像田间高昂着头青涩的麦穗泛起淡淡暖意,
“当时连徐县长都不敢和闻总派来的建筑队提,我们街坊里更是心里不服,嘴上一句不敢说。唯独豫哥,他本来就没有什么休息,回来之后知道这件事熬了好几个大夜,最后甩了建筑队厚厚几百页的资料,保下了它。”
她望着那棵老桂花树像望向不久之前那个倚在树下她心悦的男人。他眼皮困怠得几近碰在一起,歪脑倚在石凳上揉开太阳穴跳突的青筋,背起县里几近没有退路的担子。
“许愿树,灵吗?”说起闻豫时田怡苗兴致不错。
“灵,可灵了。”
孩子们玩累了,弯身捡起地上掉落的枝杈,坐在树下的石凳边挑玩着里面的泥土。和她走过许多县城里的孩子一样,他们烂漫无拘束地熟悉着生长的土地,在这里追逐栖息。
这一次,覃煦含的视线又再一次为他们停留。
“如果两个人许的是同一个愿望呢?比如你和我的愿望都是——嫁给闻豫。”
箱子啪地砸落。覃煦含收回眼神,像是只是开了句稀松平常的玩笑。田怡苗在落地声中缓神,连忙蹲在扶起箱子,上上下下仔细检查。
“林小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覃煦含摆手扯过箱子示意田怡苗继续领路。
田怡苗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脚步慌乱像随时会倒下的枯树枝,脸上两侧打上了落日般的腮红,支支吾吾:
“林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讲,尤其是在你面前。要是豫哥知道了到时肯定要找我算账了。”
覃煦含扯了扯嘴角没表态。
“我对豫哥……真没那个意思。豫哥在原三县对谁都好,但他这么多年身边都没有一个女孩,肯定是因为遇到了你守身如玉呢……”田怡苗说着声音越来越小,音节一段一段地下坠消散在拐角小巷的穿堂风里。她局促地缩在巷子里的四分之一,手上空落落的找不到支撑点,四望的眼神里空洞得埋没进巷子的角落里。
闻豫前个星期才说的娶不了,在女孩的话里一一划分成了对闻建民的缓兵之策。
覃煦含伸手碰碰她的肩,顺向下挽住她的手臂,亲昵地将她拉进的安全范围:“妹妹,你连喜欢男生的心思都不懂吗?”
“不不不,我没有……”
覃煦含只手挡在田怡苗嘴前:“你认识你们豫哥这么久,有听说过他喜欢什么人吗?还是在别的地方有什么白月光?”
田怡苗低垂下眼似乎听着覃煦含的话真在细数闻豫的情感状况,思索无果嘴上打了哑巴:
“林小姐,你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我不会在这个县城待多久。我只需要和你们豫哥的那本结婚证。他喜欢谁,以后和谁睡在一起,又或者养着谁的孩子,我都不关心。”覃煦含对上田怡苗又疑惑又听进去二三而脸颊涩红的神情,莫名提了提唇角微微笑。
“但那个人是谁?你可以关心。”算算时间她说服闻豫同意闻家的安排,在原三县办个酒席之后撤人大约也不用一周的时间。距她离开原三县的时间从她踏足时便已经开始倒数。
她的嘴角不知觉地勾了勾。
四周白墙黑瓦的建筑在覃煦含眼里近乎相同,分辨有没有走过还要看小道两旁肆意生长的棕绿色杂草。覃煦含低眉跟在田怡苗的步子拐过一个弯,停在一家门前。
不同于别人家水泥砌墙的围栏,这家门前的铁栅栏露出院子里的砖瓦,花草排列有序打理得齐平,地砖上似是刚清扫过没有一点青苔,却与身后伫立房屋外大片半褪的墙皮大相径庭。
田怡苗还没缓过神,站在门前转过身时不知觉地落在覃煦含身上许多眼,空洞得像要将她吞进去。
“这里?”覃煦含轻声疑问视线瞥向墙面上翘起的老漆,带回了田怡苗的思绪。
“是。是豫哥的妈妈不喜欢住新房子。”
“县里前几年出资翻新了这条街上的不少房子,豫哥他们家也在名册之列。不过后来听说是他妈妈不喜欢,特地让豫哥去沟通撤下了名单。”
覃煦含颔首收回视线。她印象中资料上的伍曼宁算个重视门面的人,要是有她一分插手,大约是同她和闻建名的过往有关。
覃煦含松下箱子,跨走上两步台阶按下门铃。里屋听到动静,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步之后骤停在门檐下的阴影里。覃煦含盯着闯进她视线的那件老头衫,将他臂膀起伏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
“你怎么来了?”闻豫缓缓走出堵在围栏门口。
“豫哥,你在家?县长让我带林小姐过来。”田怡苗一扫阴霾接话,语调软下来等着邀功。
闻豫简单回两句田怡苗的招呼,瞥见她们身后的箱子,了然地仰了仰眉落在旁边的覃煦含身上。她倚在门旁的石柱子上,视线淡淡地在他们之间打转,停着对上她视线时不由地摇起头来。
田怡苗见闻豫敷衍瘪了气,自觉地给覃煦含让出位置。
“为什么不说话?”
闻豫有意想将矛头指向覃煦含。她躲开话题绕了个弯:“田妹妹真的很熟悉你家的路哎。妹妹,你经常来?”
“是啊,豫哥经常做些好吃的,喊我们几个到他家里蹭吃蹭喝。偶尔会打发我们去跑个腿,害得我从这个地方通向县里每个地方的路都记在心里呢。”
田怡苗提起责怪时却遮不住地雀跃。她一边观察闻豫的反应,一边说着要给覃煦含介绍县里哪里的超市便宜,哪里的菜市场新鲜。
闻豫扯扯嘴角,打断田怡苗继续说远的话头,给了覃煦含一个并不善意的眼神:“人家是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大小姐,哪会关心这些。”
而在田怡苗眼里只看见到了闻豫的眉来眼去,没觉得话多在理一个劲地点头,讪讪转向覃煦含露出微笑道了个歉,说自己考虑不周。
出口闯祸的人倒是只手圈着半开的栅栏门,笑得肩膀轻轻颤抖。
“是啊,都这么说了。那我以后在这里的生活还要闻豫先生多照拂照拂。毕竟我是一个又不关心超市在哪又不关心菜市场的大小姐,以后衣食住行没有你可真的寸步难行。”
覃煦含杀个回马枪闻豫立马收敛了笑意。
“行了,田妹你先回去吧。再不回去徐县长要找了。”
田怡苗觉得待的时间有些少还恳求闻豫高抬贵手,但闻豫没多说严词拒绝得不留余地。于是田怡苗只好挥手同他们告了别,消失在前面的路口。
“现在可以说了吧,为什么要答应闻建名的追到这里来。”
闻豫压在覃煦含影子前收敛笑容,垂眸盯着她。那晚对着壮汉威胁的眼神三分刀子般地朝覃煦含逼近。覃煦含仰头气势不输。
“我不来谁嫁给你?”
“我是不相信我们以后会有什么,但也没相信到婚前一点都不想知道另一半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来,也就只能我来找了。”
覃煦含压低声音靠在他耳旁,“闻豫,你最好在原三县把我照顾得好一点。不然等我回去告状,你在闻家一点好处也得不到。”
“我本来就没准备得到什么。”
“我可以让你得到。”
闻豫挪开位置视线偏离她落在那只箱子上,没将她的话放在眼里。孤独的行李箱外围包装着透明的保护衣,遗世伫立在那仿佛周遭于它不过是过往云烟。
“我听见田妹的声音了,人呢?”
门外的动静闹动了屋子里的另外一个人。闻豫身后慢慢挪出一辆慢脚的代步轮椅,老式铁架压得发出错综复杂的吱呀声。覃煦含定睛,认出她便是闻豫的生母伍曼宁。伍曼宁的长相随着她年龄的上涨愈发深邃,深棕色的头发微卷别在耳后,露出眼角眉间淡淡显露的皱纹。
“她是谁?”伍曼宁身上披着一条白色保暖毯。
“只是一个朋友。”
“对。以后要嫁给他的朋友。”覃煦含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