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啦~”
“沈氏染坊新研制的色粉,数量稀少,中意的可抢先购得~”
沈府新招的两位伙计做事灵巧,得了张伶牙俐齿的嘴,叫卖起东西来不似寻常摊贩那般死板,颇得沈凌奚的心。
今日沈家新租的摊位开张,无论如何她都得盯着点。
所以,此时她正坐在对面的阁楼上观察着一切,染了寇丹的长指捏起块花样特别的糕点,据薛雪尤说,这是岚贵妃答谢的题字之礼。
玉指将其举至眼前,她仔细端详了一番,猜到这并非是京中产的,倒更像是外族进献来的。
酥脆的糕点在嘴里化开,沈凌奚有点懊悔今日没有叫上云巴丝玛一起前来,否则,她怎么都得问上一番,此物是否是产自她们的国度。
“糕点可合你心意?”
坐于对面的薛雪尤许是看她吃得香也有些馋了,便取下脸上的面纱,拿起一块品尝。
“雪尤姐姐,你什么都记挂着给我留一份,灵犀谢过你了。”
见薛雪尤也吃得开心,哪怕糕点味道和京中的并无大的不同,她也满足得很。
“可不许和我再多提什么谢,真要论谢,分明是我该感激你才对,”薛雪尤冲她皱皱眉,眼神又朝下望去。
沈府新支的摊位有三丈长,足矣容纳几十人,摊前摆有各式各样的色粉,琳琅满目,任君挑选。而摊位的顶上,高悬着一块由珍贵木材雕刻而成的招牌,再用以金粉混合染料,写着“沈氏染坊”四个大字。
“妹妹可喜欢这摊子?”
薛雪尤挑挑眉,着实在意沈凌奚的想法,甚至还暗暗决定,若沈凌奚说出“不喜欢”三字,便立马派人再为她重新修改。
“当然喜欢!”
未料沈凌奚竟是欢快地叩了叩桌子,难得露.出个爽朗的笑,薛雪尤心暖洋洋的,竟也情不自禁跟着她笑了出来。
“喜欢就好,要是不满意,改日薄眠得了空闲,我再命他帮你改。”
“可惜今日开张吉日,却恰好撞上薄眠要随薛大哥出门,来不了,”提起薛薄眠,沈凌奚压下的遗憾又被勾起,她覆唇叹了口气,但很快又换上了笑容,“不过薛姐姐能来,灵犀也很是满足了。”
“妹妹家的事,便算是我的事,”薛雪尤眼神在沈凌奚身上晃了片刻,又将目光投到楼下摊前零星的过客身上,不禁皱起了眉,“可按这招揽方式,要多久才能开张?”
沈凌奚随着她的目光往下瞧,尽管新来的两个伙计卖力地大声叫卖,但愿驻足在摊前的寥寥数几,更多的,都是只看不买的行人。
“姐姐想到了什么好的招揽法子?”
见薛雪尤又戴回了面纱,她随薛雪尤一同站起,二人拉起手正欲下楼,却听见楼下的两位伙计揽客的声音。
“公子,家中可有心爱的妻子否?不如买些色粉回府赠予,定能增进二人间的夫妻情感。”
“对啊对啊,有哪位美娇娘不钟爱装扮自己?装扮得美丽动人,凭谁都心动不已~”
俩伙计你一言我一语地撺掇着面前的男人,再细细一打量,发觉对方身上的制衣华贵又不失典雅,左瞧右瞧都是位有钱人家的公子,便叫得更为费力了。
“沈氏染坊产的?”
男人被拦住去路,被迫停下了步伐,却不恼,反之恭恭敬敬地冲两人笑笑,又握住腰间的香囊,抬头睨了眼头顶的招牌,似乎在意的并非是摊中的色粉,而是沈氏染坊这个名头。
“是是,公子您也知晓我们家的染坊?莫非之前有买过坊中制品?”
“倒是还没有机会体验,改日,我定前去订上几匹布料,”他一直保持一副和蔼的表情,仿佛并不觉得被拦下有被冒犯,反倒和两人越聊越投机。
然而,站在阁楼上的沈凌奚表情是一点都和蔼不起来了。
周乾生!
怎么又是你?
她在心里暗骂,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又触了霉头,新开的摊子不进账也就罢了,竟还招惹来了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这么问或许多有得罪,但,你们家中掌家的可是沈凌奚沈姑娘?”
周乾生一经提及这个名字,面上的笑意便更盛,光是想到她,哪怕只是说起她的姓,他的心情总能立马好起来。
“公子认得我家小姐?”
两个伙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两两相望了一眼,略微不耐地摆出副“你到底要不要买,是不是来找茬”的表情盯着周乾生看。
沈凌奚站在阁楼隔岸观火,忍不住为他俩连连称好。
这么护着她,想来那高昂的工钱没白发。
“自是认得,所以愿出份力,支持贵府的生意。”
周乾生保持一贯的礼数,笑得似春风拂面,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还是位谦谦君子,两个伙计犯了难,脸上浮了层难色,似乎在愧疚方才对他的态度,于是忙堆上讨好的笑搓了搓手。
“阿忧,”周乾生抬起手前后摆了摆,紧随其后的侍卫迅速上前,无需他多交待,便懂事地从腰间解下钱袋,满满的一袋,掷于桌面时还发出声巨大的闷响,把伙计两人震慑得又惊又喜。
如此花钱如流水的贵客,他们活了小半辈子,也是今日才有幸见过,不禁惊讶到嘴大张,仿佛能塞进颗鹅蛋。
“这袋金锭能买多少东西就替我装多少,另外......”
他又冲侍卫眨眨眼,侍卫便从袖口掏出几张银票,塞入了两个伙计手中。
“今日二位为招揽生意满头大汗,我远远瞧了许久,虽已入秋,可仍燥热难忍,不过为混口饭吃,你们着实辛苦。”
他温柔地歪了歪头,眼神如一汪平静的潭水,幽深又寂寞,但当提及沈凌奚,似乎恢复了点精神气。
“几张银票,不过是点小礼,二位尚可安心收下,权当是我为你们家小姐赠的,其情分,算她头上便可。”
“周公子这是哪的话?”
沈凌奚急眼地冲下了楼,情绪十分不稳,只感一股血热顶得她的脑门发烫,也顾不上太多礼仪,翻手便掀开了裙摆杀到了周乾生的眼前,将两个伙计挡在了背后。
薛雪尤压根拉不住她,只好守在楼上,密切关注着一切,若周乾生敢对沈凌奚动手,她立马翻身下楼救人,紧绷的心弦促使她的呼吸急促,覆上的面纱不安稳地来回起伏着。
周家人,薛雪尤可厌烦透了。
哪怕她并未和眼下这位有名的病秧子周乾生打过照面,但蛇鼠一窝,周家这烂透了根的家族,又能养出个什么好东西?
盯着周乾生的脸,薛雪尤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周贞世的脸,胃里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差点连刚咽下的糕点都吐了出来。
“我和您素不相识,可受不起您的这份大礼,我这小小庙宇,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沈凌奚矮他小半截,为不输气势,稍稍垫了垫脚尖,如俯视般瞪着他。
“你怎么说话的?我家公子见你新摊子开张尚未进账,便想过来照拂生意,真是狗咬吕洞宾!”
默默守在周乾生身后的侍卫抢先一步接过话,把沈凌奚和周乾生直接隔开了来。
难得沈凌奚离他如此近,奈何却被打断,无法见到沈凌奚的脸,周乾生一直保持不变的那张笑脸似呈现开裂状,面上略有不悦之意。
“阿忧!不许对沈小姐无礼。”
周乾生一把将侍卫拉开,而本欲直接从楼上跃下的薛雪尤也及时收住了手,双眼如要喷出火来,死死抓着阁楼的栏栅。
她真想冲下去把此等嚣张之人给揍个稀巴烂。
薛雪尤咬唇强忍着怒火,但看到沈凌奚冲她望了一眼,摇了摇头,便没有再动作。
“沈小姐,是我家侍卫不懂礼数,别见怪。”
周乾生尴尬地笑着,语气里全是对她的媚悦,却令她更厌恶此人了。
“周府可是商贾世家,世世代代诞生的后人都是把做生意的好料子。脑子灵活,手段也高明,自然是不缺这点钱的。但我们家干的是清白活计,自是收不下您的钱。”
“沈凌奚!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什么意思?是说我们周府赚的是脏钱?”
侍卫吴忧哪怕再迟钝,也听出了沈凌奚的意思,便忍不住为自家主子说话。
他人正在气头上,语气就重了些,腰间佩戴的刀也几欲出鞘,未料刀尚未有机会拔出,手腕便忽然一疼,右手顷刻间脱了力去。吴忧吃痛地朝四周警觉找去,发现只有对面的阁楼上站着一位身着素衣,覆着面纱的女子最为可疑。
而吴忧的脚底,散落着一枚碎开的糕点,暗红色的豆沙铺了出来,像是凝固的血。
也不知沈凌奚是有什么通天的本领,竟能请到此等不露声色便可出招的高手保护,吴忧吃了瘪,但还是梗着脖子站在周乾生的身侧,怒目而视着沈凌奚。
“阿忧!”
这是周乾生对吴忧的第三次告诫,事不过三,要是再不看周乾生眼色行事,吴忧怕是回府后要挨顿斥责,所以他缩了缩脖子,凶恶的眼神也软了下来。
周乾生即刻换了副真诚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对面前美人的无奈之情盛过了别的情感,“沈小姐,我真的没有冒犯之意,无非是想支持染坊的生意,希望日后染坊过得更好罢。”
这话确有打动沈凌奚几分,上一世,她也确实就是看上了他家的钱。
许是命运绕了个轮回,又转了回来,用来支撑染坊的其中一笔钱财,竟还是由周家来出。
委实太过于招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