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美人手握救赎剧本》 第1章 第 1 章 独坐在轿中的美人左手撑着方桌,身下承托着躯体的软垫将下方的木板压得嘎吱作响。 而她却一副陷入昏睡的模样,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唤不醒她。 她像个易碎的瓷娃娃,双眼紧闭,苍白的一张脸毫无生气,与其说她是人,倒不如说更像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美人看起来约莫不过十五六岁,只梳了个简单的峨髻,髻边插了根长金簪,垂至肩头的流苏正随着轿的摇摆前后乱晃。 轿子剧烈地摆动,本就不稳的金簪剥离了发髻,“叮铃”一声掉落在地,发出的细微声响,意外唤醒了她。 沈凌奚惊恐地发出声叫喊,吓得外面抬轿的轿夫一个没扶稳,东倒西歪间,她鬼使神差地弯下腰捡起了那枚金簪。 “小姐,您......您没事吧?”轿夫惶惶问到。 “无碍,刚刚竟不知不觉睡着了,被梦魇了一下。”沈凌奚虽回得平静,捏着簪子的手却不断发着抖。 她后背洇出层层冷汗,一阵又一阵,薄薄的纱裙透出大片的汗水。 “我不是死了吗?” “现在应在棺材里才对啊。” 沈凌奚自言自语间,不可置信地揉揉眼,抬手掀开珠帘,方见他们一行已离开吵嚷的集市,朝远处的密林走去。 此时攥于掌心的金簪似在有意无意地提醒她,事态或许将往诡异的方向发展。 金簪是沈凌奚的父亲留给她的遗物,而在这世上,爹为她留下的东西并不多,除了她,便只剩下这枚做工精巧的簪了。 可她明明记得,金簪于她十六岁那年,为给积劳成疾的母亲抓药早已被典当,现今又回到了她手中,就和她从棺材中爬出,再稳稳当当坐在轿中一样地令她感到震惊。 “小姐,离了闹市我们就可以加快脚程了,您且坐得稳些。” 四个轿夫抬着轿,打头的那位和沈凌奚的关系最好,她咬了咬唇,内心犹豫着要不要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阿德,”沈凌奚将金簪插回发髻,流苏的叮铃声像是父亲的鼓励。 她深吸口气,顿了顿,随即倾身敲敲轿子的门框:“我们这是要去哪?” “小姐方才出门前还乐呵呵地跟夫人发誓,今日必能抢到头香,怎的转头又忘了?” 阿德的回答,将沈凌奚的心从谷底瞬间推至顶峰,她那张原本死气沉沉的脸,立马焕发出了股活人的生气。 若她没有记错,前去寺庙礼佛抢头香这事件,在她短暂又倒霉的十八年人生中,仅且只有发生过一次——那便是在她十五岁那年。 发簪的流苏又开始摇晃,一如她的人生,摇摇欲坠,坎坎坷坷,沈凌奚的双目瞪得前所未有的大,似乎是猜到了什么。 手不自觉地向脸颊使力一拽,她疼得泪水婆娑,但下一秒,却感到豁然开朗。 没错,她重生回到了三年前。 * 沈凌奚虽人倒霉得很,但偏偏长了张俊脸,外加极其好用的脑子,使得她上辈子勉强渡了一个又一个的难关。 但其实她不想再活了,繁杂的人世间让她没有重新再来过的动力,毕竟她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人生就一直在反复地倒霉。 甚至有时她还会和母亲自嘲,自己会不会是什么霉神转世,这辈子来人间,是为渡劫来的。 而她也没少因为这番话被母亲痛骂。 沈凌奚呆坐在轿中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阿德踢了踢轿子,才使她回过了神来。 阿德语气轻快,声音轻灵得像是怕扰了她的清梦:“小姐,寺庙到了,现在寺中似乎还没什么人,今日的头香,阿德赌您定能抢到!” 未料沈凌奚却是缩在轿中苦笑,谁人不知她的体质倒霉容易沾邪物?如今她能平安进庙就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她撩开帘子,又跟阿德和其他三位轿夫吩咐了几句后,便独自一人进了庙里。 今日乘了圣佛临世的东风,庙宇中香火鼎盛,熏得她连前方的路都看不清。 这不,沈凌奚正欲抬腿跨入正殿,便实打实地被门槛后一块凸起的石板绊了一跤。 “哎呀!施主,您小心些。” 候在一侧跪拜的主持听到“咚”的一声,像个大番薯在他身边落了地,忙吓得起身去搀扶,见来者是个美丽又稚嫩的小姑娘,难免感到有些心疼。 “阿弥陀佛,施主是来赶头香的吧?现今庙内尚无其他人,您毋须太过急躁。” 沈凌奚拍拍裙子,冲主持行了个礼,垂眸尴尬地干笑几声。 她早就习惯了,反正好运的神从不会眷顾她,倒也无意给她磋磨出了副无谓的心态。 而面对这种小小的挫折,她已经能以最平常的心来看待了。 “主持辛苦,我今日确是来抢这头香的。” 揉了揉发疼的膝盖,沈凌奚却摸到块湿润,低头瞧去,惊觉自己的裙子竟被血染红了一大片,青色的裙摆浑是她的血,脏污尽显她的狼狈。 “您,您这......” 可能主持也是第一次见前来供奉香火的人满脸霉态,挂在唇边的两撇白色的长须无声地抖了抖,一时间不敢再多说什么。 “庙中后院植有止血的草药,我且先去给施主拿来,但包扎还得劳烦您亲自来。” “给主持添麻烦了。”沈凌奚叹口气,虽然倔强地想拒绝主持的好意,但当她抬头睨了眼面前金光闪闪的三尊大佛,自知不能失了礼数,便只好诺诺出了大殿,坐在外院等候。 等到换下一身带血的衣裙以及包扎好伤口,沈凌奚从寺中的偏房一瘸一拐地走出,而那明明在她进屋前还安安静静的寺庙,现在却站满了前来抢头香的香客。 捏紧手中主持赠的,说是能护佑她平安的黄符,沈凌奚神情落寞,一张小脸变得更苍白了。 她凝视着拥挤的人群许久,心中只安慰自己如今的结局不过是意料之中。淡然地冷哼一声,尽管拼尽全力也没能抢到头香,但秉承着“来都来了”的原则,香,她沈凌奚还是得上的。 终于等到了空的位置,沈凌奚“扑通”一下,干脆利落地跪在佛前的软蒲垫上,膝盖传来声弹响,刚刚包好的伤口似乎又渗出了血,她也只能咬牙强撑。 “求您保佑母亲身体康健,也保佑我家能撑过这场风雨。” 捏着香棍的手用力到泛白,直到膝盖着实疼得不行了,沈凌奚才起身又弓着腰拜了拜。 立誓绝不犯第二遍错误,所以她在离开时,只手提起主持借予的素色长卦小心翼翼跨过门槛,可也正因太过于谨慎,她低着头只顾看路,却撞上了面前还未来得及离开的一位香客。 “谁这么不长眼?敢撞本大小姐。” 女子愤怒回头,怒目瞪着正吃痛捂着鼻梁的沈凌奚,那人叉着腰,昂起高高的头颅,一副恣意张扬的做派,让沈凌奚好不嫌恶。 这女子名叫陈元元,是陈员外最为疼爱的女儿,素来嚣张跋扈惯了,住在他们那片的人,没有一个能逃过她的魔爪。 偏生沈凌奚长了副硬骨头,就是喜欢跟陈元元对着干,陈元元初一整她,她便十五动手,二人一来一回间,便结下了死死的仇念。 沈凌奚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陈元元,她今天心情不佳,无暇理会这泼皮无赖,便直起腰来,抱臂睨着远方,嘴里囔囔着:“光顾着看路了,竟没注意到门前还挡了只大老鼠。” “你骂谁是老鼠?”陈元元眼睛瞪得更圆了,本就生得副杏眼,在她的极力睁大之下,不免显得有些惊悚。 沈凌奚觉得,这女人此刻看起来,着实太像从前在画本里见过的那些个山精鬼怪了。 陈元元自小养尊处优,家人给她惯成了副娇纵性子,这片小小的地方,也就只有沈凌奚这天生触霉头不怕死的霉神,敢这么直白地和陈元元对着干。 不过沈凌奚自知身上有伤,既然礼佛结束,她也没有了逗留的心思,只想赶紧返家。 她要避一场劫。 见沈凌奚又垂下头,一副息事宁人的模样,陈元元猜她是想借机开溜。 在口舌之争这块输了沈凌奚,陈元元定是不服的,她皱皱鼻子,侧目朝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便上来就将沈凌奚擒住,其手法之熟练,像个惯犯。 “陈元元,今天我没心情跟你闹。” “快放开我!” 沈凌奚本淡漠的表情出现了丝波动,奈何陈元元这人就喜欢看仇人恼羞成怒的模样,此番是正中了她的下怀。 她冲丫鬟挑挑眉,丫鬟便立即领悟了其意思,忙不迭将沈凌奚押入了陈家的轿中。 “怎么,陈元元,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当众强抢民女啊?”沈凌奚对着陈元元的脚就是毫不客气地踩了上去,末了还不忘碾了碾,全然没了先前的一副淑女做派。 反正现在轿中只剩她们三人,沈凌奚也懒得装什么贤良淑德了。 “你这死倒霉贱人,敢用这么粗鄙的方式对我?!我今天非得活剥了你的皮!” 陈元元气急了,当场和沈凌奚扭打成一团,而一旁的丫鬟不知所措,想伸手去强行分开两人,又恐伤了自家小姐,只得左一句右一句地劝阻。 正在这时,分明方才还停在原地的马儿忽地被轿外一声“驾”赶得动了起来,它一路拉着宽大的轿子沿途飞快地跑,而轿中的三人被突如其来的冲力撞得东倒西歪。 沈凌奚借故顺势一个头锤,人直接就往陈元元肚子上顶,撞得陈元元几经要吐了出来。 此仇不报非君子。 “沈凌......奚,本小姐......不会放过你的......”陈元元倒吸一口凉气,捂着痛得要命的肚子,只得和沈凌奚暂时休战。 但一想到是自家那不懂事的车夫才为始作俑者,陈元元气不打一出来,既然她斗不过沈凌奚,那拿车夫撒撒气总是可以的。 “王狗!你怎么没点眼力见?没看到我在教训人吗?是不是想害死小姐我。” “就是就是,待会回去,看老爷怎么罚你。”身边的丫鬟见陈元元不敢再跟沈凌奚硬碰硬,气焰也不如先前那么嚣张了,只敢心虚地随着陈元元应和,咒骂着外面驾车的车夫。 沈凌奚倒是恢复了满脸了无生趣的表情,一手轻抚着那受伤的膝盖,一手掀开窗帘子欣赏窗外的风景。 此番她算是因祸得福,被架上了陈元元的轿子,而没有坐上自家的。 她估算着,说不定能借此躲过上一世的那个劫难。 可人算不如天算,沈凌奚还没开心几秒,正思考回到家中如何同母亲交代今日一事,轿子却来了个急刹,急促得差点将轿里的三人都给甩了出去。 “王狗!” “我看你是真不想活......” 陈元元在沈凌奚这吃了瘪本就极为不爽,现在又是给这冒冒失失的车夫整得怒火中烧。 她忿忿想指着对方的鼻子对其辱骂一番,未曾想,门帘子掀开的瞬间,陈元元的脖颈上竟抵来个冰冰凉凉的物什。 “对不住了陈大小姐,今日你若不让员外交出个令我满意的赎金,三位的小命,都得交代在这。” 陈元元大惊失色,惊觉面前的人早已不是自家的车夫王狗,而是个面相凶神恶煞,衣衫褴褛,正脸还留有一道大疤的匪徒。 “好汉饶......饶命。”陈元元被吓得脸色煞白,双手高举,周身忍不住打着抖。 刀刃卡在陈元元的脖子上,就好像只要惹得对方一个不畅快,她的身首便会在顷刻间分离。 视线对焦在那匪徒身上,本端坐在轿内的沈凌奚坐不住了,她发誓,自己这辈子都忘不掉这张脸。 犹记上辈子,沈凌奚就是在礼佛返家的途中遇到了这伙匪徒,而她当初也是靠着钻入附近荒废的一处池塘,才得以逃脱。 最后落得一身虚不说,心病也是足足纠缠了她一年整,每晚午夜梦回,沈凌奚都能梦到那柄银色的弯刀砍在脖子上的疼感。 沈凌奚本以为这次能挣脱命运的枷锁幸免于难,只不过,老天爷说什么都要死死按着她的头让她认命,不给她一丝丝转圜的机会。 她冷冷笑了笑,只道老天着实待她太薄。 “好汉,你你你,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大小姐。” 陈元元渐渐往身后早已被吓得缩成团的丫鬟靠去,同时不停用眼神示意匪徒往沈凌奚那处看。 见匪徒的目光被引到了自己身上,沈凌奚暗骂一声,抬着窗帘的手也缓缓放下。 她方才其实是想跳窗的,既然陈元元这家伙替她牵制住了贼人,那么她猜想自己出逃的机会应会多些,届时,她再想办法求人来救这位陈大小姐便是。 奈何帘子刚掀开,沈凌奚便看到数十双熟悉的极恶穷凶的眼正死死锁向她,等她意识到她们已被这伙贼人团团包围了起来,却为时已晚。 沈凌奚挤出个促狭的笑,脑子疯狂转动想着解决的办法。 她还不能死在这,就算要死,也得再见母亲一面她才甘心。 时至今日,沈凌奚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那虽严厉却心慈的母亲。 她的父亲去得早,而母亲也是专情之人。 父亲病逝后,母亲从未有过再嫁的心,便靠着她一人,支撑着家族中岌岌可危的染坊,同时又当爹又当娘地将沈凌奚拉扯长大。 回想起母亲逐日增多的白发,沈凌奚兀自捏紧拳头,便想着怎么都得杀出去,再亲口告诉母亲,她的女儿已在佛前为她祈了福,只盼她今生身体安康。 脑中逐一闪回上世的种种,沈凌奚对前世所做过的决定都抱有遗憾,却唯独从未后悔成为他们的女儿。 而这些话,都是她上辈子没有来得及亲口告诉母亲的。 “你才是陈家大小姐,陈元元?” 那匪首视线一调,终将刀锋一转,松开了差点吓晕过去的陈元元。 如豺狼虎豹的那双眼,将沈凌奚盯得全身的汗毛都竖起,外加轿外那将她们围困的一群匪徒,致使她的牙关打起了颤来。 “对对对,她就是陈元元。你将她捉了,把我们两个小丫鬟放了吧。”陈元元见自身的危机解除,便忙不迭点头如捣蒜般地回应。 禽兽啊你,陈元元。 沈凌奚被气得不轻,心底把陈元元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只叹自己倒霉透顶,还以为能侥幸躲过一劫,不曾想,兜兜转转间,这大灾竟又落回了她的头上。 上辈子是自己被绑,这辈子,是替人被绑。 得,反正左右都她倒霉就对了。 “放你娘的狗屁!” 匪首听完陈元元的话,间接怒了,本挪向沈凌奚的刀刃顷刻又回到了陈元元的脖子上。 “陈元元,你把老子当猴儿耍?你看看自己穿的什么样,再瞧瞧这女人穿的什么熊样?有哪家的丫鬟能穿得你这富贵打扮,又有哪家大小姐穿成她那副穷酸样?” 被对方如此奚落,沈凌奚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反驳自己也是有好衣裳的,但转念一想,当下的胜负欲只会害了自己,她也只好僵着脸赔笑,同时猛点头,疯狂表示自己赞同匪首的这番言论。 “不是......我我我。”陈元元指了指沈凌奚,又指了指自己,最后显然不知该如何扯谎,像是要被逼至绝境了,便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吵死了,我看你是真不怕我的刀啊。”匪首说着,就要拎起刀先给陈元元的脸划上一道,以示警告。 沈凌奚看着哭得梨花带雨,时不时还发出几声猪叫的陈元元心生怜悯,终归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论谁都无法坐视不理。 仔细想来,这主仆二人似乎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怪只怪陈元元偏执意与她斗得两败俱伤,顺道还沾染上了她的几分霉运。 可哪怕想救陈元元,在面对外面数量如此之多的匪徒,沈凌奚明白,再挣扎也不过是做困兽之斗。 眼看匪首的刀就要落下,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仍是找不到逃脱的办法,但沈凌奚显然冷静多了,怀抱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想法,在刀落下前,她的身体下意识朝陈元元那处挡去。 刀劈下的瞬间,扇出一道凌冽的风,将沈凌奚额前凌乱的碎发吹得四处乱飘。 预想的疼痛没有来到,周围忽地安静了下来。 沈凌奚只敢掀开丁点眼皮,去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正要抬脚站起,她却踩到了颗梆硬的东西,低头仔细研究了一番,发觉不过是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石子。 而匪首的刀竟落在了轿门边,仿佛正是被这颗莫名的石子击落的。 沈凌奚屏住呼吸,发觉原本挡在轿门口的匪首失去了踪影,她乜了眼身后早已被吓晕的两人,壮着胆缓缓伸手去够那不知何时被放下的帘子。 正当她鼓足勇气要出去探查一番,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一双骨节分明,上面却布满伤痕的手先一步替她掀开了帘子,紧接着,戴着个獠牙面具的男子猛然闪现到了她的眼前,将她吓得两眼一黑,身子直直朝后倒去。 此人随她入了轿,和她面面相觑,二人中间隔不过半尺的距离,沈凌奚甚至能听到对方清晰的呼吸声,就仿似只要对方再往前些,那可怖的面具便能贴上她的脸。 半晌,双方都沉默了许久,直到沈凌奚以为对方是个哑巴,正想学陈元元说出那句“好汉饶命”,对面的男人却轻咳了几声,继而柔声细语地开嗓,听着不甚自然,就好像是故意夹起来的声线。 “你被人盯上了。” “别怕,我会保护你。” * 夹子音男主闪亮登场(不是) * 【完结文:《她如此美貌怎么可能是反派》,感兴趣的宝贝可以移驾专栏点点收藏哦~】 [修道界第一大美人X腹黑偏执恋爱脑半仙] 裴萱萱穿书了。 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穿到那只看了半本的《研婳志》里。 她成了书中天筑门的首席大弟子——修道界的第一美人,裴御萱。 思及此,于现世中患有强烈容貌焦虑的裴萱萱,决定好好守着这张漂亮脸蛋过活。 此时恰逢门派大招,不成想,她竟倒霉地遇到了原主今生的死敌。 “在下田渊柏,愿拜入贵门,修身养道。” 这个熟悉的名字使她猛地想起,原主的身份于书中是个无恶不作的蛇蝎大反派。 若她没有记错剧情,那么,裴御萱的最终结局便是被眼前这位叫做田渊柏的半仙给降服,且死相惨不忍睹。 她表面努力维持着淡然的表情,下意识瞥向面前的死敌,扯了扯嘴角,同时心底暗道。 “豁~凉了。” * 自那之后,裴萱萱为保小命,只能在田渊柏面前虚与委蛇,她又是送法器,又是为他洗手作羹汤,甚至还在他修炼时舍弃自己的修为去助他修行,渡他成仙,对他无微不至地呵护着,照顾着。 而这也给田渊柏带来了从未体会过的温暖,终沉沦于爱意中不可自拔。 当发觉田渊柏已被自己完全攻略,裴萱萱便知自己的小命是保住了,可田渊柏近乎癫狂的围困使她感到窒息。 心觉自己仍是在劫难逃,她为保下脸蛋索性死遁。 却不知,那位曾仙气环绕的半仙,因她的逝去而崩溃,成了人人唾弃的堕仙。 红帷帐暖,终被擒住的裴萱萱望向自己被捆仙绳束缚着的手瑟瑟发抖。 “师姐......” 田渊柏俯身压前,喘着粗气,眼神凶恶,全然没了一副修道者该有的样子。 “若是您觉得玩弄一颗真心很是有趣,那我也不介意将您收入我的捉妖壶内,让您日日只能看着我,只能同我一个人说话。” “让我也玩弄玩弄你的真心。” 看着他的表情似是认真了,裴萱萱瞳孔地震,脑内不停频闪出她惨死的Ending画面,同时内心再次响起一句话。 “豁,凉了!” 她是没成反派,但怎么田渊柏反倒被她养成个反派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随我走吧,我先带你出去。” 紧紧握住她手臂的男人看起来身强体壮,孔武有力,语气却是与其外形完全割裂的温柔似水,令沈凌奚感到莫名的心安。 她静静凝视着男人的脸,发觉他此时脸上的青面獠牙面具,都显得没那么可怕了。 “你要不要先打听打听我是谁?” “我可是有着极度倒霉体质的人,你不怕我反倒连累了你?” 听到她的这番话,男人沉默了好一会,沈凌奚本以为他是怕了,不曾想那人竟摇了摇头,顺道摘下了面具。 一道长长的疤痕从男人的眉毛延至眼尾,疤痕很深,看起来触目惊心,不必深想也能猜出,此人曾经历过了场什么样的恶战。 但要单提容貌,他属实算得是为最上乘,那道疤也反倒为他添了几分硬朗之气。 “那你怕不怕我这个阎王?” 沈凌奚一怔,旋即辨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他是薛府的三公子,传闻中百战百胜的小将军——薛薄眠。 两人的沟通更像是场比惨大会,好像都在争相和对方比上一比谁的命更苦,意外将沈凌奚逗笑了。 “不怕。”她难得咧开嘴笑笑,不再害怕面前的男人。 “既是如此,你都不怕阎王,还担忧阎王怕你?”薛薄眠许是见她没了先前的局促,便也松了口气,歪了歪头冲她回笑。 看着薛薄眠肆意地笑着,沈凌奚的神色却沉了下去。 她记性极好,若她重生后的记忆没有错乱,那么顺着时间线来,薛府将于三年后被奸臣所害,全家十七口人无一人幸免。 包括这位意气风发的小将军。 “你确定要救下我?”沈凌奚小心翼翼地询问,手心洇出了冷汗。 旁的她倒是不忧心,也不是挂心对方的战力如何。 她只是怕自己会将霉气沾染上他,迫使薛薄眠的结局比上一世她所耳闻的更为惨烈。 见沈凌奚盯着他满脸的迟疑,薛薄眠尴尬地挠挠头,又覆手将面具戴了回去,不敢再多看她一眼,随即动作僵硬地握紧了身侧的剑,笃定道:“我确定。” “姑娘若是惧我这张丑脸吓到你,我继续戴着面具就是,但你信我,我绝对会将你安全送回府中的。” 薛薄眠有些紧张,话语也一顿一顿的说得不成句,因为沈凌奚能听到他尾音的几个音调飞出了十万八千里,若非紧张过了头,正常人不会发出此等奇怪的调子。 “丑吗?”沈凌奚才意识到对方误以为她嫌弃他的长相才变得神经紧绷,沉下的脸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堆起笑看着他。 “哪丑了?公子很英俊的。” “姑娘莫要再取笑我了,丑就是丑。”薛薄眠庆幸自己在前一刻戴上了面具,否则,他通红的脸被迫展露在沈凌奚的面前,只会显得他更加的可笑。 “姑娘先随我出去吧。” 害怕自己在她的面前变得越发狼狈,薛薄眠索性抬手将她一带,径直拉她离开了轿子。 由于不敢直视她,薛薄眠只侧了侧脸,冲她指指自己的马,示意让她上去。 “里面那俩人怎么办?” “不必担心。”薛薄眠很快打消了沈凌奚的疑虑,手指一勾,放于唇边吹了吹。 哨声刚响起,五位身着浅绿金纹衣袍的带刀蒙面侍者,便齐刷刷跪倒在薛薄眠的身前,异口同声道:“主子。” “将陈家小姐安全送回府,但也别说是我所为。今日所发生的事,谁都不准向外透露半个字。” “诺。” 五位侍者领了命后,开始有条不紊地将马车恢复成最初的样子,然后分了两人坐在马后赶车,其他三人则在暗中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 陈家的轿子渐渐在远处缩成个小黑点直至不见,薛薄眠才用剑柄点了点还站在原地发呆的沈凌奚:“这下姑娘可以放心了?” “谢过薛小公子救命之恩。”沈凌奚回身向薛薄眠福了福,甚至想跪下来感谢他改写了她的人生,未料膝盖刚弯下,身子却被他整个拎了起来。 “姑娘不要对我这么生分好不好。” “但,你竟认得我?” 薛薄眠不知所措地正欲收回手,手腕却被沈凌奚快速握起,他不敢用力挣开唯恐伤了她,只好撇过头害羞地不看她。 “京中谁人不识薛家的几位大功臣?若非是你们镇守一方,百姓又怎会有今日的安居乐业。”沈凌奚仍握着他的手腕不放,只想多留住几秒这难得的温存。 这世间,除开她的家人和府中人,几乎所有人都将她视为丧门星,离她远远的都算善举一件了,多的是像陈元元那样的人,动不动就给她下剂猛药,只巴不得她死了才好。 而只有薛薄眠,会在初见时便将她当作一位正常的人来对待,更何况他还救了她一命,更让沈凌奚对他刮目相待。 “我们上......上马吧。” 被沈凌奚这么没头没脑地猛夸了一顿,原本就感到不甚自在的薛薄眠更是同手同脚起来,他轻轻用手腕将她带至马前,又托着她坐上了自己的马,才放心地一跃而上。 沈凌奚伏于他宽厚的背上,男人比她高出很多,方才站在她的正面,似都能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他今日没有着甲,身上的衣裳精致好看,黑色的布料完美贴合着他的身躯,外加独属薛府的金色花纹绣于衣面上,白色的外袴被整齐地塞入长靴中,显得他干练又不失风雅。 高高的黑色长马尾随着马匹的动作摆动,迎风飘扬,哪怕不识他的真实身份,也不难猜出他绝非常人。 “我叫沈凌奚。”她扶着他的腰,小声开口。 “我知道的。” 薛薄眠的声音带着笑意,似乎猜到了她会这么说。 “薛小公子认得我?” 沈凌奚感到诧异,同时在思考自己是在何时和他打过照面。 “京中美人排行榜第二名,沈府的沈凌奚。此女眉如新月,面若艳丽的牡丹,是以琴棋书画全通的奇才。” “这在榜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的。”薛薄眠流利地将排行榜上对她的形容词一板一眼背了出来,就好像他已是看了很多次。 “迟早得把那破榜烧了。”沈凌奚蔫蔫地垂头,心里烦得要命,因为她知道,薛薄眠为了维护她的面子,没有将榜上的最后一句话念出。 ——可此女倒霉至极,和她有所接触者可能会被染上霉运,许是灾星转世的丧门星,故评价会有所浮动。 没错,这就是榜上的最后一句。 正咬牙切齿筹划着怎么把榜上的名单毁去,沈凌奚却猛地撞到薛薄眠的背,还没来得及吃痛地叫出声,抬头间,她便看到自己已被薛薄眠抱至地面,而他们乘坐的那匹马,此时正粗喘着倒在了地上。 在阳光的照射下,一根反光的银线吸引了沈凌奚的注意。 是谁?竟在这处扯了根丝线,意欲想要绊倒他们。 “薛公子别来无恙啊。” 说话的正是刚刚那打头的匪首,沈凌奚见到那人脸上熟悉的刀疤,不禁吓得一腿软,所幸薛薄眠还搂着她,否则,她早已狼狈地摔落在地。 “你的护卫都走了吧?现在,只剩你了。”匪首环顾了四周,脸上喜悦的表情溢于言表,似乎很是享受这种瓮中捉鳖的快.感。 话音刚落,只听见错落有致的马蹄声朝他们这处逼近,然后沈凌奚便看到了一群扛着大刀的匪徒折返而来。 紧紧握着薛薄眠胸前的衣襟,她不停发着抖。 方才就想说的,怎么如此多的匪徒会在短短时间内消失不见,原来是调虎离山之计。 他们先将薛薄眠的侍者引走,待侍者回来复命又离开后,便再次折返回来,对他们二人来个包抄。 “薛薄眠啊薛薄眠,你看我脸上的这个疤痕,可眼熟否?” 匪首随手拈了根草丢在刀刃上,轻轻一吹,草便被折成两段,任风卷走。 “先前剿你老巢之时被你侥幸逃脱,没成想你竟还敢回来,不怕死吗?”薛薄眠戴着面具,沈凌奚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可从其语气,以及那只逐渐在她腰间收紧的手来判断,想必他是气极了。 匪首将刀扛上肩头,表情颇具几分玩味,他瞥了一眼沈凌奚,而后才将目光落到了薛薄眠的身上。 “薛薄眠,想英雄救美,论别人可能会怕你。但我不同,我跟你之间的仇怨,这辈子都不可能结清。脸上的这道疤就像是个咒语,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要记得为我死去的那群弟兄报仇!” 像是提到了十分伤心的事,那匪首突然又哭又喊,鼻涕眼泪流了满脸,配上其狰狞的表情,沈凌奚觉得对方如头失控发狂的疯牛。 “你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我不过代表百姓灭了你们,薛薄眠扪心自问无愧。” “好啊好啊,你薛薄眠做英雄,我们做狗熊。” 匪首朝薛薄眠隔空吐了口口水,双目瞪大,眼中燃着怒火,快要将他烧了起来,随即他便扛起大刀做冲锋姿态,同时嘴里呐喊着:“弟兄们!先把他身边那小娘们拿下。挟了她,到时就能好好对付这位钟爱‘为民除害’的薛公子了。” 十来个骑于马上的匪徒得了号令,一窝蜂地就要朝他们冲来,沈凌奚被吓得整个人傻在原地,脚如被灌了铅,怎么都动弹不得。 她今日莫不是真的逃不开这处,要交待在这了? 情急之下,沈凌奚感到腰畔的手越发用力地扣住她,同时耳边传来薛薄眠柔声细语的安抚:“沈姑娘相信我吗?你现在只需沉下心来,其他的,都交给我。” 第3章 第 3 章 想必是场恶战,薛薄眠清楚对方当下的目标不是他而是沈凌奚。 这群匪徒奈何不了他,可沈凌奚却能作为威胁他的筹码,让他乖乖听话。 薛薄眠灵机一动,瞬间有了想法。 青面獠牙的面具只露出他那双浑是盛怒的眼,他冲匪首瞪了瞪,紧接着飞身去取下马上的缰绳,过程中不忘收拾几个菜鸡匪徒,再返回将自己和沈凌奚绑在了一块。 “薛公子!” 沈凌奚的腰一紧,五脏六腑都像是要被勒了出来,她惊讶地扭过头,却见对方递来了把足有她半个身子那么长的刀。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被薛薄眠揍趴的匪徒,她猜到这把刀许是从那几人手中夺来的。 “能拿住吗?”薛薄眠有点担忧地反问。 “勉强可以。” 揉了揉手腕,沈凌奚顾忌的其实不是自己的手,而是之前摔伤的膝盖。 经过方才一番折腾,她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些,温热的血液从纱布中渗出,疼痛的感觉越来越重,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牵着往下坠。 “只要拿着就好,谁敢靠近你,你就先砍过去,砍不中也没关系,能振到对方的刀就行。” “振什么?”沈凌奚抽了抽嘴角,觉得薛薄眠嘴中轻描淡写的动作对她来说却犹如天方夜谭。 “你膝盖有伤,别用腿,用刀来推开他们。”薛薄眠猜到她听不懂,又简单复述了一遍。 直到他说完,沈凌奚才明白他的用意。 不过,他是何时知道她的腿上有伤的? 可惜匪徒并没有给她思考的机会,冲上前的几人如洪水猛兽,叫嚷着就要来捉她,沈凌奚和薛薄眠背靠着背,她这边负责将意欲靠近的人挡开,而薛薄眠那边则负责清理掉这帮人。 二人通力合作,很快便将这群匪徒揍得满地找牙,接连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着。 但沈凌奚明显是体力不支了,她的腿如今抖得厉害,无非是伤口外加害怕所致。 以前从未拿过刀剑,也从未亲手砍过什么人,未想她刚重生,竟都体验了个遍。 还真是值了。 她回想起刚刚一次次砍出的滚烫血液,在她的刀之下,是企图对她产生伤害的歹徒,体内的亢奋倒是莫名被引了出来,甚至使她逐渐感受不到膝盖的疼了。 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大仇得报? 上一世这伙人将她掳去作为赎金的饵,她憋屈凄惨,靠着喝了十几口池塘的绿水才得以保全小命。 想必如今这伙人和她都猜不到,重来一世,她沈凌奚竟能有机会亲自手刃这群禽兽,那种畅快的感觉,比什么金山银山都要来得妙。 “好你个薛家小儿,竟是算计好了的!” 匪首看了眼满地躺着的尸.体,有几个还尚未噎气,但也好不到哪去。他只怪是自己小看了薛薄眠身边的那个女人,看起来柔柔弱弱,没成想下手竟比他的弟兄还要狠上几分。哪怕她只是胡乱地砍,也重伤了他的两三名弟兄。 “别看了,你身边没人了,认输吧。”薛薄眠面无表情地抖落了剑上的血,洒在地上像泼了层浓厚的霜。 分明上一刻该瑟瑟发抖的还是他们二人,现在却完全调转了方向,只见那匪首瑟缩着,扛着弯刀的手也有些不稳了。 “薛薄眠,你给我等着!” 对方咬牙切齿的模样,在沈凌奚的眼里更像是死鸭子嘴硬。 彼时她腰间的缰绳已被薛薄眠松下,但薛薄眠还担忧对方有所动作,便将她牢牢护在身后,只许她露出半张脸来看戏。 岂料对面那空有一身蛮力却没有脑子的匪首刚放完狠话,抬脚便是要开溜,手中的大弯刀也被他掷于地面。 刀刃掉落在地的瞬间,发出阵清脆的响声,在薛薄眠的耳中犹如奋起追击的信号。 匪首刚转身欲跑,薛薄眠随手便挽出个漂亮的剑花。 沈凌奚还以为他是在耍帅,想不到的是,他手中的那柄剑仿佛被注入了灵魂,随着他的长臂一挥,“嗖”地一声便朝那匪首的腿骨击去,与其说是舞剑,倒不如说他更像是在射一支没有弓的箭。 剑正中红心,不偏不倚,匪首也如期倒下,整个人被疼晕了过去。 直到这时,沈凌奚终于是撑不住了,膝盖的疼痛顷刻漫遍全身,她背后散出一波又一波的冷汗,耳边传来薛薄眠声声的呼唤。 刚开始他还是温柔地唤着,到了后来,她听到他撕心裂肺地叫着她的名字,虽想回应,但也有心无力。 黑暗顿时笼罩了她的全身,她眼中白茫一片,走马灯在脑中反复晃动,陷入了虚无的无声世界。 她这是又要死了吗? * 沈府内,一群奴仆围作一圈均站着不动,都低着头不说话。 周遭静得很,只靠屋外几只偶尔啼叫的杜鹃鸟打破这长时间的静谧。 “沈姑娘只是身子比较孱弱,又失血过多才晕了过去。一会,我遣徒儿回薛府拿几方补充气血的药剂来给她补补,待她醒来以后多给她吃点肉,我相信,不久后她便能活蹦乱跳的。” 薛府的薛医师回身朝薛薄眠点了点头,接着从沈凌奚的床边站起。 薛薄眠立马明了薛医师的意思,忙和医师调换了个位置,改为他坐在床边。 盯着沈凌奚熟睡的脸庞,薛薄眠的表情里满是心疼。 久侯在床头的沈夫人冉兰清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见医师拎起药箱要走,便急忙迎上前去福了福身子。 “辛苦薛医师了。我这小女命不好,外加性子莽撞总闯祸,若非今日您出手相助,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府之前算得上是半个高门贵户,只可惜沈府的老爷死得早,而支撑着沈府唯一命脉的东西便只有座染坊,也因沈老爷的逝去而走向下坡路。 在冉兰清的努力下,尽管堪堪能维持住染坊的运作,却也废了她大半条命。 冉兰清如今满头青丝变作半头白发,能勉强撑住府中的运转已是拼尽全力,但若要她支付高昂的药费,也只能东拼西凑去借才可拿出。 她不由在心底捏了把汗,只感叹自己的女儿虽霉运连连,但也算拨得云开见日出,得了好心人的帮助,保下了这条小命。 “沈夫人不必多礼,就算是要谢,也应谢我家公子才对。若不是公子带我前来,我也不会随意出手救治位陌生的姑娘。” 薛医师冲冉兰清淡漠地回了礼,随即便领着徒儿离开。 一直围在沈凌奚床畔附近的一个小丫鬟见了,忙匆匆跟上,为家主送客。 冉兰清见医师走远,才慌忙转头,眼中含着热泪,趁薛薄眠还蹙着眉盯着自家女儿时,急忙对其跪下,打得他一个猝不及防。 “冉兰清代女儿谢过薛小公子!” “也不知我家小女撞了什么好运,竟能得到公子的厚待。作为母亲,我先代女儿谢过公子的救命之恩!” 薛薄眠见状,眉头锁得更紧了:“夫人快请起。” 将冉兰清搀起后,薛薄眠又回身将视线落回到了沈凌奚的脸上。 少女依旧沉浸在甜蜜的梦乡中没有醒来,粉唇微张,时不时还会唧哝上几句,薛薄眠看得心下一暖,眉头即刻舒展开来,情不自禁喃喃道。 “分明是她救了我才对。” * 屋内一片黑暗,唯有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在闪烁。 沈凌奚听到耳边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抽泣声,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便将被子拢了拢,覆在头上翻了个身。 不对,等等! 她不是还在和薛薄眠教训着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匪徒吗? 这是把她干哪来了? 沈凌奚倏地坐起,头差点撞上床侧的丫鬟,两人均被对方吓了一跳。 寂静的夜晚,蝉鸣声很大,稍微掩盖住了二人低呼出声的叫喊。 “小姐,你怎的突然坐起?吓死我了!” “可否好些了?我都要担心死了。”丫鬟拍拍突突狂跳的心脏,抹去了眼尾的泪珠,又伸手去摸了摸沈凌奚的脸。 见她冰凉的脸已恢复为正常的温度,丫鬟这才松了口气,便将薄被搂上沈凌奚的身子,同时道:“小姐,你再睡会吧,现在这都寅时了,再躺会就可以起来洗漱了。” “我躺了多久?”沈凌奚扯扯丫鬟的衣角,抿抿唇,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忙调转了话锋:“我如今几岁?” “十五啊。”丫鬟偏头瞧着她,表情并不似在撒谎。 “还好还好。” “还是之前的时间。”沈凌奚松了口气,担忧时间会在她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又跳转到了别的地方,而在得到了丫鬟肯定的回答后,心底的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身体从未有过如此放松的时刻,有如踩在云端那般舒适。沈凌奚转了转手臂,膝盖上包扎好的纱布透出股沁人心脾的药香,安抚了她躁动的心。 窗外的月亮落了一半,沈凌奚也没了继续睡下去的心思,于是睨了眼丫鬟。 黑暗中,两双水汪汪的眼睛互看了良久,沈凌奚才继续开口:“美璎,我加你月钱,今夜你也别睡了,正好和我说道说道,我昏睡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被唤作美璎的丫鬟听到钱可来劲了,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嘴里絮絮叨叨和沈凌奚说着她因沉睡而错过的事。 而待沈凌奚听完,本清明的头脑又开始犯起浑来。 得知自己的伤是被薛薄眠府上的医师治好的,还为她动用薛府最珍贵的药材,甚至薛薄眠本人还在她的床头守了大半天,直至天黑才离开,沈凌奚总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有了此番经历,薛薄眠被摆入了她心中一个特殊的位置,而薛薄眠本人似乎也对沈凌奚也有种莫名的吸引力,总令她忍不住想多探究这位年轻的小将军。 她不喜欢欠人东西,也出于私心想再见他一面。所以明日天亮,她决意亲自携礼前往薛府登门拜访,顺道当面亲口感谢这位助她复仇的薛小公子。 前三章改得有点费脑子,人都改麻了,终于改满意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翌日一大早,沈凌奚便唤了美璎来为她梳妆打扮。 不过,沈凌奚本就生得一副出水芙蓉的长相,其实并不需过度的装扮。 在屋外的玉缸中撷了朵开得正盛的粉荷,美璎将其插进沈凌奚侧髻的后尾,露珠还挂在菡萏尖尖上,衬得她灵动美丽,而髻的正面,以几颗如黄豆大小的金饰点缀。 衣裳则搭了身主白调,裙尾晕染成嫩粉的长裙,肩披淡绿披帛,耳边扣上两粒珍珠耳环,显得沈凌奚秀气又大方。 “这样去薛府,总没问题了吧?” 沈凌奚站在铜镜前转了好几圈,直到美璎在一旁犯困打起了瞌睡,她才勉强满意地领着美璎出了门。 门外是阿德几人在候着,见沈凌奚出现,忙搓着手迎上前去,一脸担忧地盯着她看了好久。 “我没事。”沈凌奚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个坦然的笑。 “大小姐,那日我们都快要急死了,还火烧眉毛似的去官府报了官,以后您可别四处乱跑了。寺庙偏僻,得亏您当时遇上好心的公子,若您不慎被贼人捉了去,我们怎么和夫人交差啊?” 阿德明显是惊魂未定,似是不甘心,又绕着沈凌奚走了一圈,见她确实没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 “反正我这倒霉样,就算是当时坐上了自家的轿子,估计还是得被贼人擒去。”沈凌奚想起那日的遭遇,咬牙切齿地嘟囔着,但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说了什么。 “行了行了,事情都过去了,今日能将我安全送至薛府便算大功一件,以前的事都别提了。” 沈凌奚大度,而手下人也深知她虽娇气,但并不娇纵,亦不是位锱铢必较之人,于是忙不迭齐声应了句:“诶”,便让她上了轿,一路将她送至薛府。 * 天刚微微亮,沈凌奚就派了家仆送拜帖至薛府。 得知沈凌奚要来,薛薄眠在展信的一刻便从训练场飞奔回房,更衣洗漱,间接把薛府的人都给惊动了个遍。 “这究竟是哪家的贵客要来,竟搞得如此隆重?” 薛府夫人唐葳大步迈入正厅,将手中的银枪递给身旁的侍从,又拿起一侧丫鬟递来的湿布擦去了脸上的汗水,才将满是脏污的手给一块擦净。 她刚进门,就见薛薄眠正襟危坐在侧,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先前剿匪捉贼都从未见过薛薄眠这副样子,唐葳倒是觉得变天了,翘首以待地吩咐下人去准备了些高端茶点,她打算陪儿子在正厅候着那位“神秘人”的到来。 前日她尚在靶场练箭,薛医师就遣来了徒儿找她批张药单,说是薛小公子要用,从其表情看来,似乎要得很急。 唐葳当时只觉奇怪,又仔细看了眼单子,发觉上面的草药都是些稀贵之物。 不过薛医师在薛府已是待了多年,她信得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便随手批了下去。 而后到了晚上,唐葳才等到薛薄眠匆匆赶回,从而了解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娘,待会你见了人家,可别太凶。” 薛薄眠咽咽口水,又觉漏了句,忙补充道:“她胆子小,不禁吓。” “哈哈哈!” 唐葳随即拍腿放声大笑,整个正厅都充斥着她的笑声,从旁的丫鬟极具眼力见地奉上杯温茶,唐葳端起茶盏,浅抿了口,挑挑眉乜了薛薄眠一眼。 “你这臭小子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你撅起腚来老娘都知道你要干嘛。” “娘!说话不要这么粗鄙,别吓着她。”薛薄眠扶额苦笑,只巴不得赶紧把母亲的嘴给堵上。 “你也真不知事,怎么能让人家姑娘亲自登门?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怎么长大了,习了点武功,就真成个粗心的大老粗了?” 唐葳白了薛薄眠一眼,把手中的茶盏重重砸下,吓得薛薄眠差点就要跪下磕头认错。 “她身上有伤,今日正想着练了功便去探望她,怎料她竟送了拜帖来,说要亲自登门拜谢。” “我......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回绝也不是,但我又担忧她的身体......” 薛薄眠挤出个讨好的笑,又瞧了眼门外,眼眸不禁染上抹忧虑的神色。 “别找了,你二姐今天没空,随你大哥出门了。”唐葳果真如自己所言,薛薄眠都不需说话,她便能知晓他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毕竟她是姑娘家,家里多个女伴陪她,也不至于让她太尴尬。”薛薄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低头的瞬间,却看到自己的衣襟被大幅的动作弄得有些皱,他忙起身赶紧又将衣衫捋好,却也不敢再坐下了。 “薛薄眠,你小子,我真不知说你什么好。” 唐葳摇摇头,只苦叫自己这直愣愣的儿子要如何才能赢得美人的芳心。 娘俩这头还在你来我往地互倒酸水,谈笑间,家中老仆便上前告知沈凌奚到了。 薛薄眠忙敛下脸上的笑,表情凝重得连一旁的唐葳看了都禁不住笑出声来。 而刚至薛府的沈凌奚在老仆的带领下进了门,她虽仍谨记着入了他人府邸不可东张西望这个训诫,却还是忍不住四处张望,心中浑是艳羡。 华丽的房屋构造、蜿蜒得看不到头的长廊、偌大的池塘、几十棵巨大的百年老树,以及四周布满了只有精心呵护,才会开出嫩朵的奇珍异花,一切的一切,她只在薛府这处见过。 甚至还有那叫不出名字的珍稀鸟儿,在外时她从未遇到,没成想,它们竟是在薛府才愿逗留片刻。 京中薛府。 其府中家主薛锴是为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不论是剿匪抑或是外出行军打仗,都做得完美得令人挑不出错处。 沈凌奚皱皱眉,却无端想起三年后那场关于薛府的灭门惨案。 彼时薛府惨遭奸臣迫害,全家被灭,而当时京中的千名百姓则以血书为誓,意图为薛家平反,为其洗脱通敌叛国的罪名。 然,并没有出现如话本中写的,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什么人在做天在看,都不过是大家空想出的一场美梦罢了。 薛家这件事,终是被上头极力强压了下去,而为薛府平反闹得最凶的几位领头人,还被朝廷冠以“清缴同党”的由头杀害,最终落得个京中百姓人人自危的结局。 但当时的沈凌奚也是自顾不暇,知晓的这些,均大多来自于民间流传出的只言片语拼凑而成,她也不懂得分辨其间是否掺了假。 她正了正神,见领她入内的家仆已将她带至正厅门前,便连忙朝对方行了个礼,又冲美璎点点头,迈入了厅内。 “沈......沈姑娘!” 薛薄眠见到来者,在腹中打好的草稿瞬间没了用处,他如今脑子一片空白,只知去唤她的名字。 沈凌奚相比起薛薄眠倒是淡定得很,她冲着薛薄眠点头笑笑,余光瞥见了坐在主位的女人,从对方的打扮也不难猜出,这位便是薛府的夫人。 “见过薛夫人,见过薛小公子。” 毕竟也曾算是高门贵女,沈凌奚的礼数素来都做得周全。见对方二人客气地冲她点头,她将身子侧了侧,示意让美璎递上她带来的见面礼。 “家中贫寒,唯有染布的技艺是京中的一流,这几匹布是我从众多布匹中挑出的最好的几匹,还望二位能收下,便当作是凌奚登门叨扰之礼了。” “以及,在此也谢过薛小公子那日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凌奚今生定不忘,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同凌奚讲便是了。” 唐葳见到沈凌奚的那张美人面心中本就愉悦,再者她又那么的懂事,脸上笑意更甚,但介于沈凌奚的语气仍带有几分疏离,唐葳忙接过话茬。 “沈姑娘哪能说什么叨扰?薄眠本就不爱交友,一人常常形单影只,被我养成了个只知道习武的粗人。今日让我有幸见到薄眠的朋友,还是位京中闻名的美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唐葳嗔怪几句,眼中泛出星星点点,快速蹙起眉瞪了眼傻在原地的薛薄眠,又换上笑脸迎向沈凌奚。 “好孩子,听薄眠说你那日差点被贼人掳了去,身上还带有伤,快,快坐下。” “先吃些糕点品品茶,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我也是个爽快人,你日后见到我,不必太过于拘谨,而那些个繁文缛节,在我们薛府,你都无需遵守。” 唐葳笑容不减,直爽的性子配上那张慈眉善目的脸,令沈凌奚感到有些意外。 沈凌奚曾预设过多种奇怪的场景,只因她从坊间传闻中得知,这位素未谋面的薛府主母是位泼辣狠戾的女人,所以她在来时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 但如今看来,这位薛夫人似乎是一位十分好说话的女性,倒让沈凌奚松了口气。 在被唐葳瞪了眼后,薛薄眠便立即反应了过来,忙上前虚扶起沈凌奚引她入座,却又在触及她眼神的瞬间将头撇去了一侧。 薛薄眠怎么不说话,也不看她? 沈凌奚下意识捏紧袖口,手心莫名渗出了汗,原本尚且欢快的心开始变得烦忧。 他是讨厌她吗? 会不会是因为自己的突然登门造访,在他眼中显得太过于唐突了?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只好尴尬地拿起身旁的茶杯饮了一口。 清茶入喉,丝滑得能让人立马品出是味极品种,不料沈凌奚却因分神不慎被呛了一下,红色以极快的速度由她的脖颈漫至全脸,急得对面的两人把薛医师都给唤来了。 老天爷,能不能别让她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倒霉啊! 论,如何在帅哥面前千方百计地出糗——作者:沈凌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和薛薄眠并肩漫步在长廊中,绕过座座高低不一的假山,沈凌奚被他带到了一处安静的偏院中赏花。 一路上,二人终于打开了话匣口。聊起各自的人生经历,滔滔不绝间,她从薛薄眠的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他母亲唐葳的事。 唐葳出自武门世家,所以自小便耍得一手好长枪。 在还未嫁给他父亲薛锴前,他的母亲也常随着兄弟姐妹下山锄强扶弱。 但自打嫁入薛府不久后,她要挂心的事无端增多,便被绊住了手脚,不能再似少时那般任性妄为。 所以出门挣功勋的重担落在了薛府老爷薛锴的身上,而处理府中繁杂事物的重担,落在了唐葳的头上。 “难不成,这女人嫁给了男人,就注定了无法再做自己,享受自由?” 她看着院里枯萎和新生的花并蒂在一块,一衰一盛,如同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时段。 少女与妇人身份的交替,不禁令沈凌奚回想起上一世用金钱来衡量的那段短暂的“姻缘”。 红色的盖头和一身嫁衣分明是取的最好的布料,外加以金色的丝线一针一线缝制而成,凤冠霞帔华美艳丽,派头十足。 可当时的沈凌奚不知怎会觉得它有千斤重,重得她在盖头之下情难自抑地哭了出来。 婚嫁对于那时刚年满十八的她来说,的确太过沉重。更何况,还是让她为了钱而去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 两人顿时陷入了沉默,直到沈凌奚误以为薛薄眠丢下她一人跑了,正想回身寻他,却听到他的声音幽幽传来。 “其实母亲以前不必时时刻刻守在府中的。” “她也如你说的这般,自由自在,还常常随着父亲出远门,把我和大哥二姐丢给家里的仆人照顾。” “只不过,出了那事之后,母亲便变得谨慎许多,人也不似从前那么开朗。” 沈凌奚讶异他竟会把家中的秘辛抖落给她这个外人,难道他就不怕她是个大嘴巴,等出了薛府的门,她便将他家的这些事写成通俗话本拿去卖吗? “是不是因为贺......”按着记忆检索,沈凌奚想到了那不可直说的人名。 薛薄眠的眸色倏地变暗,猛地将她打横抱起置于长石凳上,眼神定在她的膝盖处,似乎是在顾及她尚未痊愈的伤口。 “此人的名字,沈姑娘还是深埋在心底为好,否则会招来祸端的。” 他抬手在她的发顶温柔地揉了揉,暖烘烘的大掌从她的髻边轻轻划过。 顺势捻了捻她髻后装饰的那朵荷,薛薄眠竟发觉,她此时微微泛红的脸颊,竟比院内所有的花都绝艳夺目,心不由大动,痴痴地瞧着她。 从前一直没有机会近距离地观察她,这是第一次。 薛薄眠在心里不断临摹出她此刻的模样,发誓定要将它印在脑海中,好让他在难过的时候聊以慰藉。 情不自禁弯腰冲她露齿笑了出来,沈凌奚这头也才看清,原来薛薄眠长了两颗长长的虎牙,一笑起来,整张脸都充满了少年郎的健气。 只可惜,沈凌奚现在顾不上欣赏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 她的心静得可怕,就好像在平静的海浪中前行,却不知前方是否即将有场暴雨要来袭。 前世发生的种种,她宁可全不知道,又或者索性全知道。 总好过像现在这般,在面对未来即将发生的事,她明知有险,但也只因才了解一半,从而影响了她做出准确的判断。 沈凌奚觉得自己像被吊在半空的木偶,不上不下,惴惴不安。 “你们务必要留心此人,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沈凌奚抿抿唇,盯着他的眸子不放,最后也只落得一声叹息。 而“薛薄眠,我可以试着救你吗?”这句话,她也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沈凌奚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她清楚自己人微言轻,本身就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未来的路,她都没有走明白,又谈何去救人? 在时代的洪流面前,人哪怕是倾力抵抗,也不过负隅顽抗,毫无作用。 内心纠结许久,直到她从薛薄眠的眼中读到了丝复杂的情感,沈凌奚心一软,终归没忍住:“薛薄眠,我可以试着救你吗?” 显然是没有想到沈凌奚会问出这么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薛薄眠站在原地愣了愣,但也还是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 他加深了嘴角的笑意,头顶的高马尾左右甩了甩,散出的发香让沈凌奚有了片刻的失神。 “可你已经救过我一次了。” “美丽的沈姑娘。” * 果然人抬的轿子不如马拉的要来得稳,许是方才因为贪嘴吃了太多糕点,沈凌奚现在坐在轿里被颠得想吐,一张小脸越来越青。 身旁的美璎担忧地望着,离家还有段距离,下轿也不是最优的选择,便只好拍着沈凌奚的背为她顺气。 但只有沈凌奚知道,是自己进食过快,外加忧思过重,轿子又颠簸,同时加剧了她心里的压力,这才出现了这种情况。 “明明来时还好好的啊。”美璎有点心疼地蹙起眉,又用手敲了敲窗框,示意让外面抬轿的四人稳一些。 轿子最终在家门口停下,沈凌奚被美璎狼狈地搀出轿,府门外,是母亲在等她。 也许是在门外站久了,冉兰清锤了锤腿才迎面朝沈凌奚走来。 从美璎的手中接过沈凌奚,冉兰清满脸愁容地盯着女儿苍白的小脸,步伐不由放缓,二人走了略久才回到房中。 “娘,我缓一会就好,别担心。” 沈凌奚重重地坐上宽椅,只觉身子沉得很,在接触椅面的瞬间,便好像陷在了里面,任谁都拔不出。 “伤还没好就四处乱跑,你真是不听话!沈凌奚,你若再这样,我就禁了你的足。” 冉兰清从袖中掏出沈凌奚今早留给她的信,用力地甩在桌面,大口喘着气,就好像是要背过了气去。 “我这不是想亲自去感谢薛小公子吗?人家于我有救命之恩,娘从小教我做人不可忘恩负义,我践行得很好啊。” 沈凌奚强忍全身的酸疼,起身为冉兰清捏了捏肩膀,语气柔软得像是在撒娇。 听到女儿带有鼻音的囔囔,冉兰清心下一软,反手附上了那只放在她肩膀的柔荑:“你想亲自感谢,这是必须的,娘也没说过不同意。但你现在身上有伤,外加你的体质你也懂的,做人做事必须得谨小慎微,否则一旦遭了霉运,可难保会有那日的好运气了。” 沈凌奚听及这番话,知道这个“好运气”指的是薛薄眠救了她一事。 她舔舔唇,自知理亏,也只敢站在母亲的身前垂头听训,顺道再装装柔弱,便将这件事打了马虎眼过去了。 * 夜晚吃了饭,沈凌奚站在庭院的大榕树下消食,月亮被薄云遮住了一大半,犹如蒙了层纱,令人看的不真切。 摸了摸髻尾空掉的位置,她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薛薄眠的脸。 今日他离她是那么地近,当他笑眯眯望进她的眼睛时,沈凌奚才意识到,和以往那帮嘲笑她是丧门星的人不同,薛薄眠眼中更多的,是只有情人之间才会有的爱怜。 她越想越深,甚至在不知不觉间盯着眼前的榕树神游到了别处,思绪来回拉扯着她的神经,早上的回忆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可你已经救过我一次了。” “美丽的沈姑娘。” 沈凌奚用手掌撑起下巴,歪头好奇地看着他,像只好奇小猫:“我何时救过你?凌奚不解,望薛小公子能为我解答一二。” 而薛薄眠也没了之前的拘谨,敢正视她的脸了。 他双唇微启,就在沈凌奚以为他要开口回答时,薛薄眠却反唇一笑,神秘兮兮地弯了弯眼睛,随即摇摇头,避开了这个话题。 “沈姑娘今日不是说想感谢我吗?” 都来了大半天了,薛薄眠才进入正题,沈凌奚听到对方终于提到了她一直挂念的事,立马答到。 “我人都在这了,薛小公子想让我怎么做尽管吩咐便是,但凡是凌奚能做到的,都会尽力去完成。” “真的?” 薛薄眠笑得越畅意,沈凌奚的心越慌。 他不会是要她帮忙剿匪吧?或者上刀山下火海? 思量了一番,沈凌奚下了狠心,便暗暗立誓,若薛薄眠真提了这要求,她可以念及恩情,极力说服自己去做。 看着沈凌奚紧张到冒汗的额头,薛薄眠打算不再逗她,抬手用袖子替她擦了擦快要滴入眼睛的汗,他再次弯下腰来。 熟悉的大掌又放到了她的脑后,沈凌奚只感觉自己的发髻被什么东西勾松了些,侧目一看,发现髻后那朵用来装饰的荷花竟到了薛薄眠的手里。 “就用今日你簪的这朵花,当作给我的谢礼吧。” 言罢,他置于鼻下嗅了嗅,清淡的荷花香,加上专属沈凌奚的发香,薛薄眠心满意足,只想赶紧回屋将这朵荷小心翼翼地供养起来。 “可薛小公子还是没说我何时救过你。” “况且这恩情,也太好还了点,不值吧?” 沈凌奚感到有些迷茫,又觉得仅凭一朵不值钱的荷花就换了自己一命,这对于薛薄眠来说,未免也太过亏本。 在家中偶尔听及父母谈论生意上的事,沈凌奚打小便耳濡目染,自然也是知道商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且不论现在她到底是站在商人还是买家的角度,她都替薛薄眠感到不值。 薛薄眠终究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直起背脊,将荷花轻轻护在怀中,日光打在他的脸上,而他的一双明眸像是能挤出豢养花朵的水,温柔得一塌糊涂。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他清清嗓,和往日略粗的嗓音完全不同,此刻,他的声音更像是片轻羽飘过,在沈凌奚的心头擦了一下,使得她忘记了原本想说的话。 继而,他垂眸看向她,眼底布满了她的身影。 “能和沈姑娘相识,便已是最值得的了。” 薛薄眠:难道让老婆能认识我,这还不够值的吗?!!![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经过一夜休整,沈凌奚容光焕发地站在门前的院内抻懒腰。今天天气尚好,老黄历里是个宜出门的好日子。 膝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昨夜美璎又替她换了次药,该说不说,薛府送的药材果真厉害,往日她身上的小伤都需得四五日才能完全愈合,然这一次,竟未到三日,膝上的这处大伤便近乎痊愈了。 “小姐,夫人不是放话不让您出门吗?” 美璎在屋内为沈凌奚梳妆,心中忙打着鼓。 昨日回来后,美璎看到冉兰清那张散发着怒意的黑脸,当场便被吓得慌了神,直到没见冉兰清发难到自己的头上,才知这事算翻篇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家小姐竟还敢顶风作案,今日闹着要出门。 想到冉兰清以前手中常端着的那柄戒尺,美璎为沈凌奚梳妆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沈凌奚蓦然乜了美璎一眼,似在嘲笑她没出息,夺过美璎手里的螺子黛,她自顾自描起眉来:“怕什么,出了事我顶着。” “小姐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美璎嘴角抽抽,叹了口气,心中虽忧,却也还是动手为沈凌奚绾发选衣。 既是自家的小姐,美璎又从小和沈凌奚一块长大,沈凌都发话命她跟着了,她又如何拒绝?也只能宠着了呗。 折腾了好一番,直到清晨的鸟啼声渐远,二人才跟做贼似的从后门溜出了沈府。 期间沈凌奚一路拉着美璎狂奔,又左绕右绕进了个窄巷,见身后无人跟来,她才从头上摘下黑色的斗篷。 拍拍惊魂未定的美璎,沈凌奚抬起头用眼神点了点高悬在两人头顶的牌匾,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沈氏染坊”。 “怎的想起来这?从前小姐你连近都不愿近,转性了?” 美璎觉得奇怪得很,自打那日沈凌奚被薛府小公子扛回沈府,继而醒来后,行事作风都和之前完全不同。 以前沈凌奚从不靠近染坊,只因她认为自己是倒霉的一樽花瓶,来了不仅起不到什么作用,可能还会把霉气沾染到这里。 而家中如今就靠着父亲生前留下的这座染坊艰难度日,前世的她并不想因为她一人,从而导致沈府唯一的经济命脉分崩离析。 但上一世她坐以待毙结局惨烈,她知道,这一世,她不可以再安然呆在沈府中,每日渴求他人的庇护。 谁都靠不住,只有自己能靠得住,反正不做会死,做也可能会死,倒不如在死之前,轰轰烈烈地挣扎一次。 这是她重生后的几日领悟出的道理, “来我们家的染坊,看看有什么改进的办法。” 沈凌奚葱指抚上老旧的大门,多年未至,她才注意到门上的红漆已脱落许多,斑驳得像被岁月磋磨出了道道皱纹。 她记性很好,还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染坊的这个大门是和父亲一起漆刷的。 彼时她不过五岁年纪,矮矮小小,身子甚至还够不到门上的铜环,所以她便和父亲分工合作。 父亲沈重负责刷门高处的位置,她则刷门的底部,但虽然分工明确,却也耗了大半天,导致那日回家晚了些。 当时母亲还是青年的模样,乌丝柔顺美丽,挑不出一根白发。她梳着高高的发髻,着了一身华贵的紫衣,手中持着柄戒尺,站在府门外等着“教训”他们父女俩。 “饭菜都热了好几遍,却还是不见回来,奚儿还小不懂事便罢了,怎么连你也不懂?” 所以那日,是父亲为沈凌奚扛下了所有的惩罚,可说是惩罚,母亲也不过是拿着戒尺,在父亲的掌心点点,意思意思罢了。 那时家中常洋溢着幸福美满的味道,幸福到,让沈凌奚误以为自己能就这么快乐地度过一生。 榕树下,父亲常常为她推着秋千,母亲则在一侧磕着瓜子看着他们,父母在沈凌奚一次次开怀的笑声中慈爱地注视着她,仿若她是他们此生唯一挚爱的珍宝。 偶尔在梦中,沈凌奚也会梦到父亲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醒来时,她已是泪流满面。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父亲走后,母亲的身体状况也随之垮了下去,再也不会有人为她推动榕树下的那个秋千了。 “小姐,您怎么来了?也不先提前跟我们打声招呼,好让我派个人在门外候着您啊。” 许是听到门外传来动静,在染坊中干活的长工头子卜男便出门察看,沈凌奚回过神,迎上对方诧异的目光,微微点点头道:“母亲近来身体不好,便命我来代为看看。” 卜男眼中的诧异加重,甚至还带有几分迟疑:“小姐,您几乎没怎么来过这或许还不知,这染坊不是什么干净地,您一身长裙踩入了里面,万一不小心污了鞋面或裙子,可就不好了。” 卜男擦了擦脸颊上的汗,并不敢招惹这位矜贵的大小姐,毕竟谁人不知,这府中的沈凌奚素来娇气爱美,要放了她入里,不慎让染料碰脏了她的衣物,就是把他给卖了都赔不起。 沈凌奚咽咽口水,抬眸从卜男身侧露出的点点空位瞧了眼里面。倒也确如卜男所说,大片的色块一块一块铺了满地,哪怕每日用水清洗,也怎么都洗不净。 “行了卜男哥,我有分寸的。” 朝身后待命的美璎招招手,两人态度强硬地说着就要走进去,卜男也不好强行拦着,毕竟这染坊说到底也算是沈凌奚家中的产业,而他不过是个长工,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于是尴尬地将手横在门中,忽上忽下,不知该不该放下。 “放心吧,卜男哥,这话我先撂这了。若是今日我的衣裙鞋子有一处脏污,都和他人无关。” 为了来看染坊,沈凌奚其实早有做准备。 前一晚,她便让美璎替她选了几套颜色较深的衣裙和鞋子,这样,就算是不慎被染上染料,也还是能穿的。 “改日得做几套便宜的深色衣物”,沈凌奚摸摸下巴暗暗打算。 既然沈凌奚都这么说了,卜男也不好再阻拦,便不好意思地抠了抠手肘,将身子一偏,为沈凌奚和美璎让出了路。 踱步入内,沈凌奚才惊觉刚刚看到的不过是一隅小天地,走进里面,就连个干净的落脚地都没有。 看到沈凌奚的脸色不太对劲,卜男下意识又狠狠挠了挠手肘,手指的染料沾上臂膀,显得他有点不知所措。 “小姐,您看,我都跟您说了,这里不方便进来。” “最近最时兴的都是些什么颜色?”沈凌奚没有接他的话,反而是直截了当地深吸了口气,提着步子就走到染缸附近。 站立在染缸旁的长工难得见到自家小姐,便也愣在原地,只知不停和她行礼。 “各位辛苦,但日后见到我,大家都不必停下手中的活,也不必和我打招呼,我来之前你们在做什么,便继续做什么就是。” 沈凌奚不怎么喜欢别人将她端在高位,举目望去全都是自己家的长工,她深知,大家不过为了混口饭吃才唤她一声“大小姐”罢了。 况且,她今日偷摸前来,目的是想了解染坊的经营情况,而非是来这摆谱的。 卜男听闻,眼睛亮了亮,他是这的领头人,便朝那群长工摆摆手,示意让他们继续手中的活计。 一时间,安静的染坊又立刻传来声声不断的染布声,水声哗啦啦,有点影响了卜男和她的交谈,于是卜男微微侧头,将沈凌奚引至了树荫下。 斑斑点点的树影打在卜男的脸上,他一身的腱子肉,肤色略黑,脸上全是被太阳晒出的斑点,他对沈凌奚促狭地咧咧嘴,才回答了沈凌奚刚刚的问题。 “最近时兴的颜色不过就是粉和绿,但将近入夏,往日夏季更多商贩较钟爱黄橙两色。” 沈凌奚眨眨眼,似在分析着卜男的话。 “那去年卖得如何?”去年的账本沈凌奚还没来得及央求母亲给她看,不过既然来了,倒不如直接问卜男要来得快。 未料卜男竟摇摇头,明媚的阳光虽打在他的脸上,却还是换不下他满脸的苦笑。 “勉强能平账吧,来进货的商贩不过还是从前合作久了的老主顾,但他们进得也不多,多半是看在和我们合作多年的份上才继续来订的。” * 一路上,沈凌奚满脑子都是卜男和染坊内的长工张张饱含风霜的脸,她顿着步子,不知该怎么挽救染坊这根将崩未崩的支柱。 “小姐,看路。” 美璎在一旁拉了拉沈凌奚的衣带,见她魂不守舍地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水洼,竟一脚踩了下去。 泥水染了沈凌奚一脚,她却面无表情地继续朝前走。 “小姐,有什么话是不能同美璎说的?”美璎急忙追上,一脸心疼地想要弯下腰为沈凌奚擦拭鞋面,然而上身却忽地被沈凌奚拎起,待她回神,发觉对面站了两个眼熟的人。 陈元元吊儿郎当地转着手里的糖葫芦,点点美璎,又点了点沈凌奚。 “哟,丧门星,又带着你家小丫头去哪玩回来了?” 嘶。 不是冤家不聚头,沈凌奚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皱起了鼻子。 今早出门,她不是看过黄历了吗? 最近沉迷于看主播玩深海迷航,文都没心思写了,我滑跪[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关你屁事。” 冷哼一声,沈凌奚拉着美璎径直越过陈元元,却不料反被对方捉住了手臂。 “沈凌奚,上次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陈元元鼓着眼,外加化了一脸浓妆,散发出的脂粉气让沈凌奚蹙起了眉。 “上次的事?” 沈凌奚狠狠抽回手,差点拽得陈元元朝前倒,其间她不忘屏住呼吸,企图屏蔽掉陈元元那熏人的脂粉味,转而站定在对方面前。 “那日你强行将我押入你的轿中,害我受你牵连差点被匪徒砍,现在你还有脸来找我的茬?” “你!”陈元元食指指着沈凌奚的鼻尖,自知理亏,一时间也是拿沈凌奚没辙。 陈元元冲身后的丫鬟眯了眯眼,沈凌奚便见到那丫鬟上前几步,似乎又要效仿上回的做法将她擒住。 把美璎牢牢护在身后,沈凌奚摆出一个防御的姿态,正准备迎接这场硬仗,但她却听到“嗖嗖”两声,那丫鬟便哀嚎着弓起腰弹开,不停甩着手,连忙缩到了陈元元的身后,警惕地盯着她。 “主子,这倒霉碴子身上不知是不是带有什么霉气,我的手刚要碰到她,便好像被什么给打了一下,晦气得很。” 丫鬟在陈元元的耳边说得绘声绘色,可陈元元哪是信鬼神乱力之人,她跟沈凌奚斗了这么多年,沈凌奚浑身霉运是不假,却绝不会反噬给欺负她的人。 正要反手拧起丫鬟的耳朵,陈元元还以为是丫鬟找借口想偷懒,刚要开口骂人,几人的头顶便传来个略微低沉浑厚的怒音,把在场几人都给“镇”在了原地。 “陈小姐真会仗势欺人,沈姑娘从始至终都没想过害你,还想帮你。你倒好,恩将仇报。” 众人循声抬眼望去,看到薛薄眠此时正站在一间酒肆的二层观景台上,手中颠着几颗石子。 沈凌奚眼睫轻眨,才发现自己的脚边不知在何时多了几粒石子,瞬间心下了然。 原来,又是薛薄眠将她护了下来。 微风掠过,吹开了薛薄眠用来遮挡眼睛的刘海,他眼神凌冽,嘴角向下勾,似乎很是恼火,而眉尾那道长长的疤痕更显他的威严,间接给下面的几位女子无端生出种压迫感。 陈元元从没能像今天这般近距离观察薛薄眠的模样,以前也只是远远瞧过,在心中试图勾勒过无数次他的俊美长相。她虽爱四处惹事,内里却也是个胆小怕事之辈,外加女儿家怀春,所以并不敢妄图接近。 薛薄眠站在高处,陈元元只能仰视他,但已是心满意足,便也忘了薛薄眠上一刻对她的呵责,快速理了理衣裙和发髻,红着脸冲薛薄眠行礼,声音小得堪比蚊子叫:“薛......薛小公子。” “沈姑娘,你没受伤吧?” 薛薄眠无视了陈元元的讨好,视线直接落在沈凌奚的身上,手搭在栏杆处,握得死死的。 就在刚刚,他坐于观景台茗茶,却恰好被他撞到了沈凌奚被陈元元刁难的一幕,若非身旁人的阻拦,只怕他当时气得就要从二楼一跃而下,将沈凌奚揽进怀中。 “薛小公子无需挂心,凌奚好着呢。” 言罢,沈凌奚无视了陈元元不甘的眼刀,弯下腰拾起地上的一颗石子,也学着薛薄眠的动作在空中掷了掷,面带笑容回看他。 然而下一刻,沈凌奚的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僵硬的笑配上她那张艳丽的脸,怎么看都有些突兀。 先前光顾着看薛薄眠了,直到这时,沈凌奚才看到他身侧竟随了名女子。 那女子身形婀娜,着了身素衣,但裙摆绣有几朵兰花,看其做工,似乎只有手艺上乘的师傅才可绣出。 看来,与他随行的这名女子的身份,也和他那般尊贵。 不过那女子脸上覆了纱,沈凌奚也只能勉强看清她的眉眼,气质清隽淡雅,一双柳叶眉微微上挑,如她裙上绣的兰花一样,给人以一种蕙质兰心的美。 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这么好的一位小将军吧。 她在心底默念到。 沈凌奚一直抬头注视着他们,在她眼中,楼上的二人宛若一对璧人,而楼下的她们几人,却像是打扰了这副美丽画卷作画的入侵者,令她感到无所适从。 倏地觉得眼睛发酸,沈凌奚也不知是否是因为今天的太阳过于灼眼,让她的眼眶干得难受。 真是倒霉,这样美好的画面竟被她撞见,导致心间还无端泛起酸水。 就好像在时时刻刻提醒她,她沈凌奚是个失败又无用的人,竟也敢肖想这样美好的画面会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胸口闷得发紧,沈凌奚知道若再逗留,干涩的眼睛就会掉下泪来。 从前陈元元欺负她,京中的人嫌弃她,她从未落下过半滴泪,所以她今日也倔强地不想在这掉眼泪。 而后沈凌奚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直到美璎抓了抓她的袖子,她才意识到一主一仆已站在了沈府大门前。 “沈姑娘!” 耳边刚刚一直刮着风的呼啸声,完全遮盖住了身后之人的呼唤,待站定后,沈凌奚才听到薛薄眠的声音渐渐朝自己逼近,还误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沈姑娘跑这么快做什么?” 薛薄眠喘着粗气追到了她的面前,整个人横挡在她和门之间阻止她进府,沈凌奚冲他尴尬地笑笑,又望了眼他的身后,发现和他随行的那名女子并没有跟来,不禁觉得奇怪。 “我腿上捆了训练的沙袋,以致腿脚不便跑不快。但我也没想到,沈姑娘你看似纤弱,腿脚倒是练得不错,竟让我追了你两条街才追上。”薛薄眠的嘴张开又合上,脸上的汗顺着脖子流入了衣内,打湿了他的里衬,看起来有点狼狈。 倒霉惯了,沈凌奚自然是练得个好腿力,毕竟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这是她的生存法则。 她定了定神,表情复杂地看向他:“薛小公子是有重要的事与我说吗?凌奚出来的时间太长了,母亲若再不见我,估计要急了。” 心间的堵闷还久久不散,沈凌奚看着面前涨红着脸低头不敢直视她的男人,终归还是于心不忍,掏出怀中的手绢为他擦汗。 而薛薄眠隔着薄薄的手绢感受到了沈凌奚指尖的温度,身子不由得一颤,瞳孔打着抖,将头垂得更低了。 “我......我最近训练的时候,寻到了个好看的地方,想着等你伤好之后便登门拜访,顺道再带你出门散散心。没成想今日刚好撞见你,就想问问你的伤势如何了,能否随我一同前去?” “刚刚你站于楼下和我说话不方便,我本想替你解围后邀你上楼茗茶,结果你非但看都不看我一眼,还扭头就跑,你可知,我追你追得有多辛苦。” 薛薄眠委屈地咬咬唇,又撩开衣摆展示他绑在脚踝的沙袋,示意自己没有骗她。 聚在心底的乌云顷刻间散开,沈凌奚捂嘴偷笑,只觉这小公子有趣得很,外加看他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和她分享美景,方才徒生出的烦躁也全都烟消云散了。 揪了揪美璎的衣角,沈凌奚甚至还没开口,站在他们两人身旁的美璎眨了眨眼,终于不再扮作门前的石狮子了。 她忽地拔腿跑得飞快,直冲入沈府内,徒留给沈凌奚一个背影,同时嘴里大喊到:“小姐你放心!夫人那头我搞掂,你快和薛公子去吧。” * 再次换得并肩而行的机会,薛薄眠趁此朝沈凌奚的身侧越贴越近,但又在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瞬间停下动作,保持住了距离。 心瞬间被满足感填满,薛薄眠一边走一边深呼吸,平复心情。 没走多远,沈凌奚蓦地感觉发簪上的流苏被戳了戳,忙转过头看他。 身旁的男人随即冲她呲出两颗虎牙笑笑,朝她指指不远处一个狭窄的林间入口。 直到看清了方位,沈凌奚惊讶万分,万万没有想到这里竟存在一片像是秘密花园的地方,且这入口又被灌丛挡了大半,若不多心留意,很容易错过。 薛薄眠是怎么发现这的? 和他对视了一眼,沈凌奚跟着他的步伐走入。 刚入里,美景即刻快速在她面前铺开,仿佛今早她在染坊中见到的大片沾在地上的染料。 颜色各异的花树在这里无秩序地肆意疯长,绿茵上花团锦簇,蜂蝶环绕。 再往里走一些,便见到一处不知接往何处的小池,池水清澈见底,鱼群围聚。 景色太过于符合“乱花渐欲迷人眼”这句诗句,令沈凌奚看得目瞪口呆,还生出了在此住下的荒诞想法。 可明明眼前的景色是那么的美好,沈凌奚的眸色却渐渐暗下,在薛薄眠露出副担忧的表情后,她情不自禁到。 “自父亲去后,我便极少出门,一来是大伙都不怎么待见我,避我如蛇蝎。二来,我也没什么精力走动,竟不知在家的附近会有这么一处盛景。” 想来从小她就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全才,模样也称得上数一数二,只是人言可畏,随着年月的增长,身上倒霉的事接踵而至,她的传闻便越传越夸张。 本来父亲在时,家底丰厚,还能散去金钱为她掩饰掉这些流言蜚语。 可之后家族没落,再没有闲钱拿来去堵住悠悠众口。 她也无所谓了,浪费那些钱作甚?反正,她能多活一天便算多挣了一天。 “沈姑娘,我对你父亲的事感到抱歉。” 薛薄眠本意是带她来散心的,没成想竟勾出了姑娘家的伤心事,他懊悔得狂挠头,却又想不到办法安慰,这才体会到为何母亲常常骂他是个只知练武的大老粗。 “我不是怪你的意思。” 沈凌奚忙摆手,冲他温柔地笑了,光打在她的脸上,短短的绒毛使她看起来像颗水蜜桃,让薛薄眠有了片刻的晃神,若非他定力极佳,差点就要伸出手去触碰她。 “我是想说,谢谢你,谢谢薛公子今日带我来看这好光景。原来,除了母亲和府中的家人,人间的某些过客也会挂心我的感受,在乎我的心情。” “过客?”薛薄眠感到有些不开心,叹了口气,失落地睨了她一眼。 沈凌奚摇摇头,冲他咧嘴笑笑,第一次主动拉住了他的袖子:“不是了,其实早就不是了,以后,薛公子是我沈凌奚的恩人加朋友。” “不做恩人。”薛薄眠脸色更沉了,黑得像是要滴出墨来。 他没有看她的脸,而是将视线放在拽着自己衣袖的柔夷上,眼神透出丝微妙的变化。 “只做朋友。” 薛薄眠:我要闹了我要闹了,老婆说我是个过客[爆哭][裂开][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左脚刚迈入家门,沈凌奚的耳边便擦过道凛冽的风声。 她猛地转头,双手下意识接过朝她劈来的扁木,定睛一看,发现是母亲端着根戒尺立于门后,挥出的力度毫不留情,揍她跟揍贼似的。 “沈凌奚,你真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是吧?” 冉兰清望了眼头顶乌压压的天色,星月悬在半空,时候不早了,又看了眼沈凌奚龇牙咧嘴地夺过她手中的戒尺,心间的怒火被拔高了几分。 “今晚罚你不许吃饭,好好回屋反省,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偷偷溜出门了!” 母亲放下这句狠话,沈凌奚甚至没有反驳的机会,便被缩在门后待命的家仆四人搀起,一人抓她一肢,把她给生生抬回了房去。 重心不稳地朝前倒,沈凌奚被身后的家仆推了一把,正欲发火,却听到她的闺房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美璎,你干嘛呢?” 沈凌奚扭扭僵掉的脖子,观察了一眼身上差点被家仆扯坏的黑色外袍,顺势将其脱下,利落地丢在了矮桌上。 “小姐,是美璎不好,我说什么夫人都不肯听,哪怕我搬出了薛小公子这个名头,夫人还是气得不行。若你再晚些回来,夫人怕是要出动全府的人去寻你了。” 美璎见沈凌奚终于出现,就好像幼苗儿见了遮挡风雨的大树,激动得差点就要跳到沈凌奚的身上嗷嗷大哭起来。 “但现在似乎也好不到哪去,”沈凌奚眼睑抽了抽,无奈地揉揉美璎软软的头发,“今晚母亲罚我没饭吃,你去帮我备洗澡水吧,至少晚点饿了还能直接倒头就睡。” 未料,美璎却冲她眨巴着眼,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两圈,好像藏了什么小心思。 “从我刚进门就听到你好像在房里捣鼓什么,说!干什么坏事了?” 坐于一方木凳上,沈凌奚给自己倒了杯寡味的温水,却不知怎的,总觉得这水都带有股肉香,怕不是自己饿昏头了。 直到现在,她才渐渐开始对“有情饮水饱”有了新的见解。 只不过现在的“情”,是她吃不上肉的无奈心“情”。 “猜到夫人会用这招,所以我这聪明脑子,早就为小姐悄悄准备好了。” 美璎露出个狡黠的笑,倏地跟变戏法似的,从柜中哐哐拎出好几碟荤菜,把沈凌奚给吓得嘴都来不及合上。 好美璎!好美璎! 你是转世的女菩萨,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大善人啊! * 第二天天刚微亮,沈凌奚便被美璎摇醒。在梦中,她还在与十二道杭帮菜进行友好的会面,不料正张口要吃,咬到的却是干涩的被褥。 “叫我起来那么早干嘛?” 沈凌奚眯着眼端坐在梳妆台前,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往下掉,又被美璎“啧”了一声扶好。 “是夫人的意思。”美璎显然也是困得不行,一主一仆都似是陷在半梦半醒中,一时间,房内静了下来,唯有木梳和衣裳摩挲的声音。 直到被美璎搀着来到了正厅,沈凌奚才算完全清醒了过来。 冉兰清仍端着那柄戒尺,高坐于主位,一手持着尺,一手拍击着手掌,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给母亲请早。” 沈凌奚朝冉兰清福了福身子,直到其对她点了点头,又用眼神示意她坐下,才乖巧落了座。 刚沾凳,香气扑鼻的热腾腾的糕点便夺走了沈凌奚所有的注意力,双眼冒着光。 冉兰清见女儿似乎饿极了,望向她的眼神是那么地楚楚可怜,便也不忍心再板着张脸,起身坐于沈凌奚的对面,和她一起用起了早饭。 “啪”地一声,冉兰清将戒尺拍于桌面,吓得沈凌奚和美璎抖了抖,却也不敢多话,头都要埋入胸里了。 “你以为娘不知道昨晚你都做了什么?” “若非是我没有戳穿你们,昨晚你还想饱着睡去?” 尽管千怪万怪,冉兰清终归还是不舍得折腾自己的女儿,况且先前薛家的医师曾告知她需得多给沈凌奚进补,冉兰清便更是不敢拿沈凌奚的身子开玩笑。 可沈凌奚真的太过分了,总爱整日扛着个带伤的身体四处乱跑。 除了空荡的沈府,以及岌岌可危的染坊,冉兰清什么都不剩了,唯独心中牵挂着她的女儿。为让她日后能过得好些,冉兰清也是煞费了苦心。 “灵犀知错了。”沈凌奚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却也不忘朝嘴里塞了个大肉包子。 不忍对沈凌奚放重话,冉兰清重重叹了口气,看到沈凌奚在吃到食物后露出的幸福的表情,心又是一软,鼻子一酸,心疼地抚上了沈凌奚的脸:“虽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但还是需得多休息。你听娘的话,等完全好了再出门行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娘......” 沈凌奚咽下嘴里最后一口,才继续道:“家中染坊的账本能不能给我看看?反正待在家里也没事做,我研究研究?” “你要那作甚?”冉兰清倒是无所谓,反正家里的财产最终都是要继承给她的,只不过从前沈凌奚从不过问家里的生意,突如其来地一问,令冉兰清十分诧异。 “我想为娘分担一点,哪怕丁点也行。” 抿了口苦涩的茶,沈凌奚朝母亲深深望了眼,却看到母亲眼中竟含了泪花。 “我们家灵犀长大了。” 冉兰清撇过头去擦泪,又忙唤沈嫂拿来几张纸,将其规整好后,塞入了沈凌奚的手心。 沈凌奚正乐呵呵把纸摊开,待看清了上面的内容,笑容却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这哪是什么账本啊?! 分明就是选夫婿的花名册! “如何?相中哪个?” 冉兰清吸吸鼻子,视线全放在了沈凌奚手中几张薄薄的纸上,并未注意到她此时完全僵住的上半身。 “娘,我要的是账本,是账本!你给我的是什么啊?”沈凌奚不可置信地乜了母亲一眼,又将手中的薄纸对着沈嫂歪头甩甩。 “小姐,我没拿错,就是夫人的意思。” 沈嫂红着脸捂嘴偷笑,立马跑开了去,离开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冉兰清见女儿如此抗拒,倒也不强求,便从沈凌奚手中接过那几张薄纸,将其压在了戒尺之下。 “灵犀,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我自己的身体我懂得的。我只是想在自己仍在世时,为你选名好夫婿,否则万一哪日我突然撒手人寰,你又该怎么办呢?” “我不许娘这么诅咒自己!”沈凌奚拍桌而起,美目中盛满了怒意,她气的并非是母亲要为她选夫婿一事,而是母亲总以最坏的打算来度日的心态。 若一个人的心都病了,身体又能好到哪去呢? 重活一世,沈凌奚不会允许自己重蹈覆辙,她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悲剧不再重演。 冉兰清并没有因为沈凌奚的暴起而发火,反而愈发沉稳地勾勾她的手指,语重心长道:“你父亲啊,名字就是起得太重了,才会如此早早便丢下我们母女去了。” 沈重,沈重。 父亲的一生都在肩负沉重的负担,最后临了临了,被病疾缠得卧于床榻,直至最后一刻都痛苦至极。 沈凌奚没忘,所以内心更坚定地决意要担负起家里的重担,否则,昨日的她也不会冒着被母亲责骂的风险,出现在染坊。 刚离开不久的沈嫂此时又折返了回来,来时手中掂着本厚厚的本子,泛黄的纸页似乎染上了册子主人每个挑灯夜战的灯黄,而微微卷起的页角,犹如被人翻开过多次,卷住了岁月的痕迹。 “这就是染坊的账本,你想要,娘给你。” 冉兰清给沈嫂使了个眼色,那头便将手中的本子递到了沈凌奚的面前。 沈凌奚双手接过,却觉得它竟同父亲的名字一样,重得让她想流泪。 原来竟是这么一方不大不小的册子,就承托了沈府的小半生。 她疯狂眨着眼睛,努力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掉出,站在她身旁的美璎见了,也不由得低下头,明明刚才还稍稍热闹的正厅,此时竟都沉浸在默然中。 而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冉兰清。 “好了,灵犀若是真的要看,就去书房好好钻研,不懂的,可以来问为娘。但娘现在要去染坊一趟,有什么要问的,等娘回来再说。” 沈凌奚翳了翳唇,正欲开口说要一起去,却见母亲拿起戒尺,冲着那几张压着的薄纸点了点,对她咧嘴笑笑。 “娘不是要逼你立马成亲,不过,这几位才子终归是为娘精心为你挑的,若是真不喜欢,娘也不强求,再选就是。但好歹要看一眼吧?” 说完,冉兰清便在沈凌奚的额上亲了口,领着沈嫂离开了。 衣袖带起一阵风,吹起了桌上的几张薄纸,在纸将要落地前,沈凌奚无奈抬手接住了它们。 “有什么好看的?挑来捡去,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活得自在。” 沈凌奚嘴里嘟囔,但也好奇娘口中所说的“精挑细选”究竟有多“精”。 把账本给美璎收好,她直起腰背,打算细细品味几副画像。 纸张在她的葱指间翻腾,沈凌奚的眼睛不过停留了一秒,便快速翻到了下一张,所以很快,本就不多的薄纸立马被翻得见了底。 就在美璎刚要张口揶揄沈凌奚一番时,却见沈凌奚倏地站起,瞪着双眼抱头尖叫起来。 “小姐,你吓死我了!”美璎拍拍胸脯,只好奇沈凌奚是看到了什么牛鬼蛇神,竟吓成这样。 不会丑得跟个山海经里的妖怪似的吧? 美璎挑起眉,眼中映出沈凌奚手中唯一紧握的那张,而纸中画的是名温文尔雅,清新俊逸的郎君。 要单论起外表,这郎君可是连薛府的那位英朗帅气的薛小公子都不输的。 “他他他......” 沈凌奚颤颤巍巍指着手中最后一张纸里的画像,嘴唇发抖,脸色惨白,近乎要晕了过去。 “是他!!!” 那个仅与她在棺材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前世的丈夫。 周富豪家的长子,周乾生。 沈凌奚头皮发麻,一种即将倒霉要临头的感觉油然而生。 千算万算,她却是没想到,今生竟会以这种方式再和他“相见”。 周乾生:你好[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天色大好,日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打落在地,照得干净的石板路一片斑驳。 沈凌奚躺在院中的摇椅上,以册子覆面,随着椅子的摇摆叹了长长一口气。 “小姐,您都在家中研究账本五日了,可有何进展?” 美璎从后厨端出几碟备好的水果,将其放置在摇椅旁的石桌上,果子挂有粒粒水珠,看起来可口又清甜。 “全靠母亲教学,勉强是看懂了。” 沈凌奚抓瞎似的拿起其中一碟里的果子,塞进了嘴中:“只不过,越看越揪心,胸口堵得慌。” 她将嘴里的果子嚼碎,汁水漫遍口腔,她却仿似尝不出任何的甜味。 心底发苦得很。 好歹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美璎和沈凌奚亲如姐妹,她猜到了沈凌奚这番话的深意,神色也不由得随她沉了下来:“小姐那日不是去看了染坊的情况吗?能解决否?” 话一出口,美璎感到自己这么问或许会给沈凌奚无端增加压力,便改口到:“我的意思是,哪怕现下没有立马想到挽救染坊颓势的办法,小姐你也不必灰心,总能想到的。” “唰”的一声,沈凌奚将账本从脸上拿下,美璎见她愁容满面,也不知如何宽慰才好。 “昨日母亲解了我的禁足,不如,你和我出去找找灵感?” 沈凌奚把手中的账本递给美璎,拍了拍手,便回房换了身简约的衣裙出了门。 * 几日没见到攒动的人群,沈凌奚觉得自己都快要闷出病了。 而在她于家中修养的几日,薛薄眠也是每日不落地送信来问候,甚至有一次,不知是不是他嫌她回信太慢,信刚至,人便紧接着赶到,顺道还拎来了几大盒的补品,把冉兰清和她都给吓到了。 “为何小姐今日不约薛公子一同?” “要是被薛公子知道你得了空闲没约他,估计又要失落一通。” 二人在贩卖胭脂水粉的摊前站定,美璎趁着沈凌奚在挑选东西时,碰了碰她的肩膀,脑海中不禁回想起自家小姐这几日和那薛府公子的相处,生出了八卦的心思。 “多嘴!”沈凌奚瞪了美璎一眼,盖在脸上的面纱也因她急促的呼吸而被吹起一半,本欲盖弥彰的脸,霎时露出抹娇艳的春色。 摊主无意见了沈凌奚的脸,顿时被钉在了原地,连说话的声音都柔声细语起来:“姑娘喜欢哪个,我送你。” 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要是这张脸用上了她制的胭脂助她当作展示招徕生意,估计会成为京中各大贵女争先抢后的宝贝。 尚沉浸在即刻发家致富的美梦中,摊主死死盯着沈凌奚那双瞳剪水,仅仅只半张脸,就能让她回味许久,更遑论,方才她还看到了她的全脸。 “这哪好意思,出来做生意的,谁都不易。” 沈凌奚蹙眉,又客气地冲摊主笑笑,只抬手拿起了几罐钟爱的颜色,偏头示意美璎付钱。 怎料美璎刚从怀中掏出银钱,手却被一个人倏地握住,转头看去,发觉竟是陈元元手下的那位丫鬟,正颐气指使地瞪着美璎,同时警告到:“沈小姐喜欢的这几色,是我家主子先看上的,应该给我家主子才对。” “说得不错。” 陈元元随即拍着掌慢悠悠走来,眼神狠戾,就好像是要把沈凌奚给撕碎。 今日出门又忘了看黄历。 沈凌奚深吸口气,缓了好一会,差点没忍住就要破口大骂。 好几天没能出来透气,总想着出趟门能散散心,明明京中这么大,结果还是倒霉得遇到了她最不愿遇到的死对头。 但她也不是怕事的人,跟陈元元斗惯了,面对这等小场面,她压根不惧,便径直越过还在缠斗的丫鬟二人,直接走到了陈元元的身旁,凑在她耳边耳语:“能不能别没事找事,看到你我真的很烦。” “碰到你个丧门星,老娘才烦!” 没想到沈凌奚这么不怕死,竟敢贴身上前和她说话,被沈凌奚呼出的气息一喷,陈元元捂着通红的耳朵大声叫嚷,引得周围的路人频频回头观望。 “总是一惊一乍的,要是被你爹看到,估计又得骂你了。”沈凌奚见对方被逼出副窘迫的模样,自觉目的达到了,说话的语气变得不紧不慢,有种四两拨千斤的快.感。 既然二人凑得极近,陈元元便也开门见山,抓着沈凌奚的手腕逼她靠近,覆于她的耳边耳语:“沈凌奚,你跟薛府的那位小公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听闻,沈凌奚瞳孔微缩,讶异于对方千方百计寻她,竟就是为了要问这个,瞬时起了防备之意:“不过一位友人。” “友人?” 陈元元忽地抬头大笑两声,眼眶微红,由外人看来,更像是沈凌奚欺负了她。 “沈凌奚,他如此袒护你,你跟我说这就是寻常的友人?我劝你最好说实话。” “陈大小姐莫非喜欢薄眠?” 沈凌奚可不是傻子,见陈元元摆出副正室来抓外室的模样,心觉可笑得很,忙用力甩开对方的手,抱起臂来凝视着陈元元。 听到沈凌奚称呼薛薄眠如此亲昵,陈元元更气了,整张脸扭曲得涨红,差点就没忍住要动起手来打她。 “我告诉你沈凌奚,你这丧门星,配不上薛薄眠那么好的人!” 陈元元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脸色倒是越来越黑,间接印证了沈凌奚的猜想。 未料沈凌奚听完这番话,也只是冷笑点点头,回到:“陈大小姐有时间和我在这东扯西扯,不如靠自己的能力去与薛家攀上关系,拿我置气,有何意义?” “薄眠是人,亦是个有自我思想的人,他不该像个象征荣耀的物品,丢在你我之间被争来抢去,你说对吗?” 听完沈凌奚的话,陈元元立即跟个泄了气的球,只剩下无处发泄的怒意盛满在她的眼中。 “美璎,结了帐走人。” 沈凌奚没有再看陈元元一眼,而是转头对着美璎吩咐。 几罐被摊主打包得精致的瓶瓶罐罐,随着沈凌奚离开的步伐发出清脆的声响。 二人闹出不小的动静,周遭围有几个围观的路人,均想看看这站在路中争执的两位美人都在吵些什么。 而全程听完了这八卦的摊主瑟瑟发抖,心底庆幸自己方才没有苦苦哀求那位试胭脂的美人为她做招揽,若是将她留下,只怕是自己的摊子都要被她霉黄了。 原来她就是出了名的倒霉美人沈凌奚。 摊主掂了掂手中的银钱,又瞥了眼站在原地生闷气的陈元元,对着远处渐渐消失的倩影惋惜地哀叹了一声。 虽美,但瞧着确实霉得很啊。 * 领着美璎不知不觉越走越快,跟脚底生风似的,沈凌奚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了,心底总有股无名火,吐不出,也咽不下。 分明刚刚气到了陈元元,她应该高兴才对。 “小姐,咱们不是说要回家吗?” 美璎追了好几步才追上沈凌奚,正喘着气好不容易揪住了她的衣袖,就在此刻,主仆二人同时听到“咻咻”两声,仿佛有几人从她们身侧的房顶上飞过,但当她们朝那处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回过神来,沈凌奚放缓步伐,抬头间,本以为见到的是自家府邸的门牌,岂料“薛府”两个大字,压得她的眉头突突狂跳。 怎么下意识来到的是薛府? 突然,陈元元刚刚咒骂她的那番话,开始不断来来回回在她的脑中流转。 完了完了,她脑子莫不是出了问题。 沈凌奚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正欲拉着美璎转身就跑,然而紧闭的薛府大门却如长了双追踪她的眼,瞬间打开来,从里跑出一高大的身影,将她生生拉住。 “沈姑娘,你怎么来了也不进来坐会?” 薛薄眠穿戴整齐地站于她的面前,像是细细装扮了好一番,一副随时做足了准备的模样,很难不让人猜想他是守在门口等着谁。 沈凌奚只道是自己多虑了,匆匆对着薛薄眠福了福身子,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挣着就要跑路,倒也不知在心虚什么。 对着即将弯下腰的美璎抬了抬手,薛薄眠示意美璎不用多礼,又忙将目光放回到沈凌奚的身上,神色看起来略微哀伤。 “沈姑娘见了我就要跑,可是我最近做得哪里不对?” “不是的,是凌奚走错路了。”沈凌奚擦着虚汗,仍旧没有看他。 “你这般躲我,害我今日差点没见着你。” 薛薄眠感受到了她的局促,拉着她的手顷刻垂了下去,握成拳,被他藏于身后:“若不是家中护卫赶回告知我,怕是要错过你了。” 原来方才在房顶飞过的是薛府的护卫,沈凌奚舒了口气,暗叹还好不是遇到了什么难缠的飞贼。 薛薄眠笑得有些勉强,就好像是他在强逼着沈凌奚和他对话,静默了一会后,薛薄眠吐出口浊气,有点依依不舍地对沈凌奚挤出一个笑。 “我送你们回去吧,反正今日我也无事可做,权当舒展舒展身躯。”说完,薛薄眠为了增加话语的可信度还扩了扩胸,又怕沈凌奚回绝,动作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或者......”薛薄眠见沈凌奚的神情有些许松懈,似乎又对他不太抗拒了,便想着乘胜追击。 “沈姑娘陪我去‘那处’训练一会可行?今日没练功,要是被母亲发现了,怕是又得骂我了。” 那处? 沈凌奚很快反应了过来,想也没想,神思竟被他牵着走,瞬间点头答应了下来。 等到她想阻止自己凌乱的思绪,才发现她和薛薄眠站在了那花园的入口。 待她转头去找美璎的身影,才发现那丫头又把她给丢下回府了,临跑路之际,甚至连她手中拎着的胭脂也没一块带走,害得她拿了一路,甚至还带到了这来。 这一天天的,都什么事啊。 第10章 第 10 章 薛薄眠在远处忙着练拳,沈凌奚则坐在不远处的一方叠石上,伴随溪流“叮咚”的声响,她晃着脚,感受到了周围花草树木盎然的生机,它们像是生出了双温柔手,为她那颗焦躁不堪的心细细顺了又顺。 起先她本想随意找个借口开溜,但当看到薛薄眠一副对她依依不舍的表情,哪怕是在练武,目光也偶尔向她抛来,可怜巴巴的模样,谁看了都心软,所以她也不打算走了。 百无聊赖之际,她随手打开方才购下的胭脂,将其抹于手背上,试了起来。 她往日不常出门,所以胭脂水粉这类物什,买一次能用好久。跟外面达官显贵家的女儿们不同,这些身外物于她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 将其买下,无非就是她一时兴起,反正价格低廉,便随手拿了几罐称心的玩玩。 “色泽不错啊。” 沈凌奚把手握成拳塞入洒下的日光中,同时左右转动手腕,擦于手背上的胭脂顿时泛出粼粼波光。 起初她还以为是店家在胭脂中掺了什么能让其发光的物质,直到薛薄眠的靠近将光源遮挡了大半,沈凌奚才惊觉是脚边的池水透过折射为胭脂镀了层光。 “沈姑娘在看什么,竟看得如此出神?” 薛薄眠歪歪头,用袖口胡乱在额上擦了一把,才向沈凌奚走近。 面前摊下一大块阴影,沈凌奚猛地抬头,目光毫无保留地撞入薛薄眠的眼底,被对方撞见自己的无所事事,导致她的脸霎时羞愧地红起来。 “不会是被晒晕了吧?抱歉沈姑娘,是我思虑不全,不该为了让我能随时看到你而让你待在此处的。”薛薄眠下意识担忧地伸手摸摸她仿若烧红的脸颊,而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这事,早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无妨,我倒是自得其乐。” “能看到你,我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沈凌奚没有拍开他的手,反而将微烫的脸贴于他的掌心,温热干燥的大掌,令她莫名地感到舒心。 “真的吗?”薛薄眠先是兴奋得差点跃起,却又想起了什么,脸色倏地沉了下去,“可你方才分明是不愿见我的,到了薛府门口,却又想着要逃。” 被这么一提及,沈凌奚回想起自己对于薛薄眠的态度,不禁有些内疚,眼神开始飘忽。 话虽如此,可她怎么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呢?薛薄眠的语气,似乎时刻都泛着股酸味,把她给噎得难受。 但薛薄眠终归不是喜欢时时叹气的哀怨之徒,很快,他又调整好了心态,将话题挑了过去。 “沈姑娘喜欢胭脂水粉?” “若是喜欢,改日我让我二姐陪你逛逛京中最繁华的那条‘金街’,那处的胭脂和水粉,于我二姐的嘴中可是足足被夸了好些年。” 薛薄眠期待地望向她,就好像一直在等她的表态,其殷切的神情让沈凌奚不敢直视。 “届时,我还可以申请做你们的护卫,你们买东西,我就负责跟在你们身后给钱,顺道再保护你们。” “虽然有我二姐在,估计也谈不上我保护......” 他小心翼翼勾着她的袖子站在原地嘟囔,就好像已经预想到了她应下了的画面。 沈凌奚不好驳了他的面,而自己对于薛薄眠也是怀有私心的,所以笑着点点头,以示答应。 “真的吗?小奚,你愿意见我的其他几位家人?” 薛薄眠不知,他的眼中此时冒着光,独属少年郎的那份真挚又热烈的情感,在此刻毕现,炽热得让沈凌奚不知该如何接下才好。 “小奚?”沈凌奚觉得他叫得特别又亲切,毕竟,从小到大从未有人这么唤她。 她有乳名,那是在她刚满月时外祖母给取的。 凌奚,灵犀。 两个字拥有同样的读音,但赋予的字义却不尽相同。 一方是父亲对她的期盼,一方是外祖母对她的期盼,但算上上一世的十八年,外加现在的十五年,加起来三十多岁的年纪,她却还是没领悟怎么拥有自己的期盼。 见到沈凌奚干涩地冷笑两声,站在她对面的薛薄眠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他误以为沈凌奚是不喜欢他这么唤她,又或者,是觉得他得寸进尺了,于是忙松开她的手腕,因害怕被她厌恶,差点就要单膝跪下给她赔罪。 “抱歉沈姑娘,我只是......我只是太开心了,一时贪嘴快,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薛薄眠急得跺脚,又抓起她的手,在沈凌奚尚在发懵的状态下“啪”地一声,在他的借力下,她的手于他的脸上留了个红红的巴掌印。 “薛薄眠!你这是做什么?” 沈凌奚被吓得站起,但薛薄眠人高马大,跟堵墙似的,她逃不出去,只得被他虚拢在怀中。 “你不要讨厌我,我也知道自己这副长相吓人,性子也愚钝。但我求你,求你不要讨厌我,不要远离我。”薛薄眠红着眼眶,一直闷在心间的情绪顷刻爆发了出来。 他甚至并不在意方才的那巴掌,相反的,受到了沈凌奚的惩罚,他便觉得自己赎了罪,可以让她不会再对他抱以厌恶的心态。 “我没有讨厌你。”沈凌奚心疼地抚摸着他脸上的巴掌印,眉头不经意间蹙起,“你怎么会觉得我讨厌你?” 她觉得有点好笑,同时在想会不会是自己对于外人一直抱有防备的态度,毕竟她从小被人视作灾星,难保下意识生出自我保护的心理。 “我难看又粗鲁,而你这样好的人,目光能放于我身上片刻,也已是我求了很久才得到的。” 薛薄眠回得模棱两可,沈凌奚也只当他是太过紧张解释而胡乱绉的,并未放在心上。 “我只是惊讶你是第一个这么叫我的人。”她低声笑笑,松下眉头,眼神如和风般温柔。 “既然薛小公子这么唤我,那便是认了我这友人,我是不是也可以唤你亲切些?”沈凌奚调皮地吐吐舌尖,将一直在心底存积许久的那个称谓叫出口,“薄眠?” “你愿意这么叫我?!” 薛薄眠像个得了什么赏赐的孩子,开心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差点就要抱起沈凌奚在原地转圈,可碍于沈凌奚刚接受进一步的关系,他终究没有这么做,只是不停扬着面上肆意的笑容,以此来证明他的好心情。 “有什么愿不愿的,你我也勉强算是同生共死过一回,这么叫,没什么不妥吧?”沈凌奚挑眉,想不到的是,唤出称呼的一瞬,薛薄眠竟会比她还感到惴惴不安,又惊又喜。 “那就这么说好了,小奚,改日你得了空闲,便叫下人来知会一声,我让我二姐陪你去挑胭脂。” 薛薄眠将她的手按在心口,声音压得很低,沈凌奚能听到他“咚咚”的心跳声以及胸腔传来的共鸣。 而恰好在这时,沈凌奚看到手背上的胭脂在他的动作下忽明忽暗,余光顺势瞥见池边色彩各异的花朵,正透过水波的照映呈出不同色泽的光彩。 她脑中忽地闪过一个想法,虽转瞬即逝,却也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 脚刚沾上房内的地板,沈凌奚便拉着美璎就奔往染坊,往日抬轿的几人被母亲带出门了还未归,所以二人只能靠跑的。 “小姐,您刚回府就又要往外跑,精力可真够充沛的。” 这头刚捂热没多久的凳子,外加放在桌上还尚有余温的茶水,美璎还没来得及喝完,便看到沈凌奚风风火火赶回,说什么都要拉着她再去一趟染坊。 “改日薛府若再送来补品,你也吃点,吃完精神头可足了。” 沈凌奚迎着风笑了,她从没有过醍醐灌顶的感觉,今日倒是有了,而且担忧心中的想法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忘却,择日不如撞日,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立马动身前往染坊,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地都倒出来。 顾不上染坊的地板是否干净,沈凌奚敲开门后便直接入内唤来了卜男。 “这是......” 卜男拈着沈凌奚递来的花和一盒胭脂,表情浑是不解。 “我知道,许多颜色都是我们染坊才能做出的色彩,那若是我们不将目光单单放在染布上?” 沈凌奚用指尖在花朵和胭脂间轻点,并没有明说,但卜男却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 “小姐的意思是,让染坊改制胭脂?” “是都做。”沈凌奚暗叹卜男不愧是待在沈氏染坊多年的长工头子,其领悟力和眼力见也是最厉害的。 然而令沈凌奚想不到的是,卜男尽管猜到了她的想法,却还是讽笑待她。 卜男:“小姐可真是异想天开,这里的工人都在此染布多年,要改做其他,也并非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学成的。您来此大言不惭一番,想一出便是一出,前些天来染坊指手画脚就罢了,过了些时日就说要做胭脂,那再往后些,您是不是还要让我们为您上天摘星啊?” 语气中夹杂几分讥讽,卜男没给沈凌奚开口反驳的机会,他摇头撇撇嘴,又继续到,“染坊做了这么多年的染布制艺,岂能轻易忘掉这个‘本’?小姐,有时墨守陈规才是好事。” 卜男捞起桌上缺了个口的碗,将里面的茶就着浮在面上的碎茶叶一饮而尽,随后用力将碗一掷,发出的震声就好像在明着斥责沈凌奚的多管闲事。 “沈氏染坊的主子一开始是老爷,而后是夫人,而这的工人也只认他们二人。小姐,您还是回到您的闺房中好好绣花抚琴吧,做生意这种事,您还是别瞎掺和了,省得将水越搅越混,给大家伙都过不好安生日子。” 说完,卜男轻蔑地乜了沈凌奚一眼,便将手中的花朵和胭脂一股脑丢到了美璎的怀中,径直离开了。 沈凌奚坐在长如扁担的凳上,拳头握得死死的,连指甲嵌入了掌心都尚未发觉。 墨守成规的下场,分明就是在家等死! 她又何尝不想和卜男说的一样,墨守成规,什么都不管,只安心在家待嫁就是,反正她这倒霉体质,若最后出嫁能为沈府换来利益,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上一世的结局还在她的脑中盘旋,如果还走这条老路,而不试着跳出桎梏重新筹谋,最后不过重蹈覆辙一轮,她的重生又有何意义? 直到美璎惊呼出了声,沈凌奚才意识到自己的掌心渗出了血来,她微垂下头,不甘地看向美璎怀中的花朵和胭脂。 现如今,她是懂了卜男对她的看法,无非就是两点。 一来,是瞧不起她这突然冒出头的娇气大小姐,觉得她什么都不懂,瞎指挥一通;二来,也不认可她的身份,毕竟染坊一直都是母亲冉兰清在掌管,她这么插一手,待在这的长工摸不清她的脾性,也不知她到底是不是个难缠的主,便是抗拒万分。 摸清了卜男的想法,心间蒙着的雾渐渐散开来,可沈凌奚却感到有点心力憔悴,但她不能轻易就折在这。 既然染坊这头讲不通,那她就暂换另一头。 所以,沈凌奚立马又领着美璎打道回了府。 第11章 第 11 章 冉兰清今日难得下厨,桌上一水儿的好菜,外加又命下人在树下挖出了几坛前些日子埋下的自酿糯米酒,冉兰清不禁贪多了几杯,脸颊霎时染上些许红晕。 这样的母亲,沈凌奚很久没见了,多了几分血气,令她看起来年轻不少。 “母亲今日是得了什么喜事,竟如此开心?” 偷偷将酒壶拿走藏于怀中,沈凌奚冲坐在身侧的美璎使了个眼色,命她把酒撤走。 又刮下鱼面颊放入母亲的碗中,沈凌奚端坐起,正盘算着趁母亲尚处喜悦之时,向其道明心底所想。 “喜啊,当然是喜了。” 女儿乖巧懂事,冉兰清开心极了,忙捧起沈凌奚那张无暇的脸看了又看,爱不释手,满意得不行。 “是吗?那灵犀也有件好事想说与母亲。”沈凌奚乖巧地任由冉兰清揉搓着自己的脸,相同的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不如母亲先说?” 沈凌奚歪歪头,着实好奇母亲何至开心于此,探索的心思盖过了一切,外加若是知晓了其开心的缘由,她也好顺着这事把自己的想法说下去,更添说服力。 “灵犀......” 冉兰清咽咽口水,也不推脱,深深看了沈凌奚一眼,才继续:“今日我出门,你猜我遇见了谁?” “母亲怎还卖起关子来了?” 沈凌奚嗔笑几声后,笑容退却不少,以她敏锐的直觉以及万年不变的倒霉体来猜想,接下来发生的应不会是件好事。 “今日我去城隍庙求签,起初只是想为你求个福佑染坊的上上签,岂料啊,或是命,母亲为你求出的竟是枚姻缘签。” “还是姻缘的上上签!” 果然不是好事,东扯西扯,又扯回了她的姻缘上。 “嘣”的一声,沈凌奚仿佛听见内心深处琴弦断裂的声音,脸上维持许久的笑也顿时僵在脸上,扯得她的脸生疼。 还未等沈凌奚有所回应,冉兰清松开一直端着她脸蛋的手,转而把手覆上她的手背,重重地拍了拍。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你知道是什么吗?是我在去往解签的路上,竟遇到了周家的长子,周乾生。” 担忧沈凌奚忘记,冉兰清还“贴心”地又提醒了她一遍:“就是上次,我给你的那沓纸页中的其中一位公子,可有印象?” 有,当然有了。 她上辈子可不就是嫁入了周府,然后被当作冲喜的物件和着这位早死的周家长子一块埋进了棺材里吗? 这仇这怨,她沈凌奚怎么可能不记得。 又是“嘣”的一声,沈凌奚在咬牙切齿中听到心底的第二根弦绷断的声音。 断弦声虽他人听不见,可却在她的脑中反复回响,不亚于寺庙中那口撞得极响的大钟击打着她脆弱的耳膜,甚至引发出耳内一阵鸣响,令她感到天旋地转。 冉兰清这头却越说越起劲,全然没有注意到沈凌奚越发青灰的脸色,她继续拍着沈凌奚的手背,语重心长:“灵犀你知否?那周家长子竟认出了我,他先是朝我行了个大礼,又礼貌地问候了沈府一番。” “我瞧他是如何认得我,他只道自己既是生于商贾世家,自然也对行商的大户有所印象,且夸我虽为女子,却能扛起沈氏染坊的重担。巾帼不让须眉的精神,令他刮目相待,心中对我敬佩不已。其间,还宽慰我关于你父亲的事,最后还欲让出他家的奢华轿子送我回府。” “临别时他让我代为向你问声好,虽说没见过你,确有些唐突,但他说改日得了空闲,必会携父登门拜访一次。所以母亲便想着,能否让你们见上一面,毕竟周家先前既然送来了画像,代表也是有那想法的。” 言罢,冉兰清欲说还休,却也摆了摆手,只叹句:“这位周家的长子,和他那掉了钱眼里的父亲相比,可谓歹竹出了好笋,真真是守礼节的好孩子啊。” “母亲,你别说了!” 听完母亲对周乾生的连番夸赞,初春的季节,沈凌奚的手却冷得像从刚冰窟中捞起,眼神也失了焦。 仅仅“周乾生”三个字,便能把她给吓得魂飞魄散。 “灵犀,你何故反应这么激烈?莫非你和那周家长子有什么过节?” 冉兰清毕竟是她的生身母亲,自家女儿什么心事,虽没法猜得全面,但想要从其身上轻易捕捉到蛛丝马迹,也不算难事。 “只是不喜欢周家罢了。” 沈凌奚轻呷几口淡茶,语气尽量往平缓的方向走,但尾调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着,让冉兰清看她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为娘知道,你素来不喜欢那些将银钱捧为最上座的人家,但我活了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光自诩不差,周家的那位长子确为最合适的夫婿......” 见女儿仍端着盏喝完的茶一动不动,冉兰清尴尬笑笑,差点没忍住再次命沈嫂去拿来那本选婿的花名册,欲动摇沈凌奚的想法。 “我还听闻,周家曾在前几年便为其长子置办了一处风水极佳的宅院,估摸着也是为了日后成家之用,那嫁过去的姑娘,应是不用待在周府伺候的,便落得清闲自在,岂不好?” “母亲您能不能别再提周府了。” 沈凌奚忍住拍桌的冲动,压住内心的怒火掐着嗓子叫喊,就连一刻的大家闺秀之范都不愿再装下去了。 “吃饱了,美璎陪我去消食。” 恰好美璎刚把酒藏好归了位,还没得坐下,沈凌奚便一把将美璎拉过,迅速逃离了这修罗场。 “灵犀!你这孩子,怎么......” 身后传来冉兰清的呼唤,沈凌奚也懒得搭理,她单是回想起“周乾生”三个字都能把方才吃下的东西吐出来。 外加前世周乾生那张惨白得毫无血色的死人面孔,曾与她在棺材中贴得那么地近,回忆起来,令她感到作呕,胃里更是一阵翻江倒海。 她是立了毒誓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不会与周府的任何人,包括那个有名无实的前世丈夫周乾生,产生任何的瓜葛。 哪怕日后经过周府门前,她都会跟辟邪似的绕道走。 * 研制胭脂一事因“周乾生”这个莫名其妙的意外就此搁置,沈凌奚也因此只在吃饭的时间会和母亲有接触,其余时候,都是能躲则躲。 饭桌上,冉兰清好几次开口要提,沈凌奚就会以“食不言,寝不语”来直接打断,所以这几日也勉强算过得安生,便给了沈凌奚在家中东榔头一棒,西榔头一锤瞎捣鼓的时间。 近日薛薄眠养了只信鸽,说是送信方便,也省去了两家家仆来往传信的麻烦,但走得太密若被传出去对两人名声都不太好,沈凌奚为了避嫌,能不回的,尽量也都避开了。 然而对方却是不愿休止,频频来信,好像除去他训练的时间,剩下的都用来给沈凌奚写信了。 沈凌奚倚靠在红木窗框旁,手里掂了把晒干的玉米,那只信鸽便优哉游哉地一头栽入她的掌心,心满意足地大快朵颐起来。 “你倒是乐得开花,每日自由自在飞来飞去,还能吃得两家饭,怎么都是你赚。” “小东西。” 沈凌奚伸出食指点点鸽头,柔软的羽毛触感让她的心情好了几分。 “咕” 吃饱喝足的信鸽抻开翅膀,抖抖身上的羽毛,碎羽落在窗框上,金色的阳光照下,仿若为它的白羽镀了层金。 它冲着沈凌奚拐了拐绑有信的那只鸽腿,意思让她赶紧把信拿走,它好离开。 “哟,吃饱了就想拍拍屁股走人?谁都没你会算计。” 沈凌奚无奈取下今日送来的第二封信,话音未落,那只信鸽便真如她所言,“咕咕”了两声,拍了拍它自己肥嫩的屁股飞走了。 “别逼我哪天拿你当乳鸽吃了。” 她嘴里喃喃着,展开信件,没成想,对方开头便是提及了一番这只鸽子。 “小奚,第一封信还未见你回,但激将又复回,如你未拿走信,它是不会回来的。我便猜想,你是看了但不想回,就想着给你写点有趣的。近来你回复的兴致缺缺,或许是我过于愚钝无聊,让你不知该怎么回,盼你见谅。” 激将? 沈凌奚皱皱眉,盯着这陌生的名字许久,才猜出了个大概。 放下第一页,第二页的开头及时给她来了解释。 “哦,对了。激将是我给它起的名字,激将法激将法,往日我读的大多是如何用兵的书,文采不好,也只想到这个名字,若你不喜欢,可以重新给它起一个。” ...... 沈凌奚感到额间掉了颗堪比黄豆大小的汗,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回信是好。 眼神落到信的末尾,诚如薛薄眠所说,他读的多是兵书,正所谓图穷匕见,沈凌奚咂嘴,心道他的这招使得倒是不错。 “对了,小奚,前几日你不是答应我愿意和我二姐去趟金街吗?明日我二姐得空,不知你这边是否有出门的想法,若是愿意,明日可否见上一面?” 视线最终停在“盼奚”二字,沈凌奚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薛薄眠泪眼蒙蒙可怜巴巴盯着她看的场景,没忍住笑开了怀,转身朝书桌走去,挽起袖,提笔在纸上落下她最为自豪的一手清隽小楷。 薛府唐葳:谁能来救救我儿这时常抽风的脑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前脚刚迈离多日未出的大门,数只喜鹊便纷至沓来,呈环形在沈凌奚的的头上盘旋。 她忍不住抬头张望,心道今天选对了日子,定是个吉日。 春风拂过美人面,沈凌奚在出门前不忘盛装打扮了一番。 挑了十几朵开得正盛的迎春花,用铜丝串起,顺着半盘起的头发由左侧拉至右侧髻紧,再配以枚金色的花步摇,每走一步都如暗香浮动,摇曳生姿。 她的身下则搭了套嫩鹅黄色襦裙,外加条翠绿色披帛,乍一看,使人错觉春日的花神降临。 一主一仆立于府门外候着薛薄眠的马车,美璎满意地打量起自己为沈凌奚搭的这身“作品”。 不多时,巷子的拐角处,薛家的车夫便驱车而至。 刚见马头从巷角拐出,沈凌奚的心间却传来痕痒,忽感不对,耳朵动了动,便听到头顶传来几声奇怪的鸟叫。 说时迟那时快,被坑怕了的沈凌奚反应比寻常人快上许多。她猛地将美璎拉往身侧,同时二人朝后退了几步。 果不其然,下一秒,如鹌鹑蛋大小的鸟粪便“咻咻”如落雨般砸在了她刚才的站位上。 美璎拍着胸脯,余光瞥见自家小姐惊魂未定的模样,目光便转回地上的浊物,口是心非地安慰起她来:“小姐莫慌,此乃喜鹊,是为吉兆啊!” 吉吗? 差点一不留神就被淋了满头的臭东西,都这样了她还吉得起来吗? 但这还不是最倒霉的,沈凌奚算是倒霉出了经验,倒霉出了心得,远眺几眼,她便捕捉到正向二人疾驰而来的马车附近出现了块蕉皮,也不知是哪个短命鬼干的,竟敢在她家门口乱扔东西。 坏了! 沈凌奚不会武功,自然是无法冲上前去把那滑愣的玩意儿一脚踢开,眼看就要来不及了,反正对面的马车内还坐着薛薄眠,她也只能选择先保全自己和美璎。 搂着美璎连连后退的同时,她对着驾车的马夫大喊。 “地上有蕉皮,快驱马绕开!” 可对面的马夫显然来不及反应,拽着缰绳怎么都扯不动奔驰着的烈马。 尚在发懵之际,沈凌奚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蹄踩上黄澄澄的蕉皮,“唰”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擦音。 眼看马儿就要摇摇晃晃冲着自己撞来,沈凌奚左躲右闪,那马却像是逮准了她似的,她朝哪躲,马就往哪撞,就好像今日撞不上她不死心。 完了完了完了。 沈凌奚暗道不好。 都这样了,却仍未见薛薄眠的身影。 她绝望地眨眨眼,猜想对方许是被颠簸滞住了动作。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见一个较为低沉的女声大喊了个“吁”字。 烈马的嘴被昂贵的缰绳扯得变了形,痛得忍不住大叫,前蹄高高抬起,及时停下了胡乱的冲撞。 马车的剧烈晃动让沈凌奚无法看清究竟从轿中走出了谁,只勉强瞧到是个穿了身素色衣裙的女子,虽装扮得清雅淡静,驯马的姿势却游刃有余,似乎常常这么做,和其外形相比,给人割裂感十足。 不对,怎么那女子看着有点眼熟? 沈凌奚努力压下粗喘,掏出帕子擦了擦几乎要滴入眼的冷汗,脚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似是被吓得还没回过魂来。 紧张情况下,沈凌奚的脑子转得倒是地格外地快,按薛薄眠曾和她约好的来推算,那陌生女子定是他嘴中提到过的“二姐”——薛雪尤。 沈凌奚被吓得嗓子都哑了,而对面的素色身影在安抚好烈马后,把手中的缰绳转回给车夫,接着纵身一跃,跳下了马车,背起手款款朝她走来。 哪怕再慌乱,礼数也不能失了。 在对方刚迈出步子的一瞬,沈凌奚便微低下头,掩去慌乱的眼神。 女子的身影携着沁人心脾的清香逐渐逼近至眼前,沈凌奚晃了晃神,才清好嗓子,随即淡定到:“这位便是薄眠常在我面前提及的薛姐姐吧?” “凌奚见过薛姐姐。多亏了姐姐及时的‘悬崖勒马’,否则,凌奚怕是要被这马蹄给踏扁了。” 沈凌奚试图忽视仍在突突狂跳的心脏,乖巧地对着来者勾唇一笑。 临危不乱,遇事不惊,淡然处之。 外加美丽的皮囊世人皆爱,薛雪尤便心下一软,忙上前搀起沈凌奚微躬下的背,又将她的脸托起,回以笑容。 “上次凌奚与我相见时走得匆忙,薄眠未来得及引你我相识。如今近距离见了,倒果真如那小子所说,是位独一无二的美人。” 虽被人夸赞对于沈凌奚来说不过家常便饭,但薛雪尤的声音好听,刚刚又将她救于马蹄之下,所以她的夸赞于沈凌奚的耳中,自然是堪比天籁。 “薛姐姐,谬......”她笑着被薛雪尤捧着脸抬起头,却在看清薛雪尤长相的一瞬傻在了原地,呆住的模样带有几分无措,无意逗乐了薛雪尤,对沈凌奚便更是喜爱,疼惜地抚上她的手背,安抚般轻拍了拍。 “......谬赞了。”沈凌奚嘴角没忍住抽搐,眼前人的那双清澈的眸子,逐渐和那日在酒肆楼下看到的那半张脸重叠起来。 原是误会一场,那日紧随在薛薄眠身旁的清丽女子,竟然是薛雪尤。 沈凌奚在为那日无端的醋火感到心虚,手心沁出把虚汗,面上也只得“呵呵”傻笑应付。 “凌奚可有哪不舒服?是被我家这烈马惊着了?还是上次的伤未痊愈?” 薛雪尤见沈凌奚脸色苍白,嘴又擦得略红,透出几分病美人的姿态,不禁有点担忧。 话音刚落,薛雪尤握着沈凌奚的手还没捂热,薛薄眠便风风火火从马车上快速跳下,一刻都不耽搁,连忙上前夺过沈凌奚的手就要给她把脉。 “小奚,没被吓坏吧?” 真是血脉里自带的,薛府一家子都喜欢这么狂放地下轿。 沈凌奚羞涩又略感心虚地将手从薛薄眠手里抽回,脸颊浮上抹红,有了点血色,余光却乜到薛雪尤意味深长的笑,摇摇头示意自己无恙。 “二姐,都怪你!英雄救美的桥段被你抢去,竟闹得小奚和我生分了。” 薛薄眠白了一眼正捂嘴偷笑的薛雪尤,被薛薄眠如此一提,她立刻正正神,摆出副凌然正气的样子,“有什么事,上了轿再说吧。” * 不愧是武将世家,就连薛家的马车都带着股“烈”气。 明明刚才还差点将沈凌奚踏扁于蹄子之下,现在却是任由那匹烈马载着她疾驰往金街,行驶的速度之快,让坐惯了人抬轿的沈凌奚慌张起来。 并非是开玩笑的,这马车,似乎随时都能把她给甩飞出去。 沈凌奚下意识攥紧身侧美璎的手,刚消下的冷汗,顷刻间又布满了掌心。 薛雪尤同为女人,自然也是看出了沈凌奚的局促,于是忙安慰到。 “凌奚妹妹放心,我家这马匹可是父亲在军营百里挑一选出来的,它算是上过战场后又退下的老马,性子虽烈了些,但和外面的普通马匹相比,可是又稳又强,日行千里都不算事。” 难怪了...... 沈凌奚应付式笑笑,过快的速度让她有些反胃。 不可不可,她今天打扮得如此美,怎么可以吐在别人的车中? 这要是被传出去,她的小脸还要不要了? 借着整理裙摆的间隙,沈凌奚猛吞咽了几口唾沫,好容易才将脾胃的不适感调整好,抬头间,她看到坐于窗边的薛雪尤反手掀开了帘子。 少了厚锦帛的阻挡,窗外金街的人群哄闹声不绝于耳,不过金街这块地,终归是富庶之人才会来的区域,所以相较于她往时去的市集来讲,算得上静了。 一路上薛薄眠都没有开口,只可怜巴巴地微垂着脑袋,眼神倒是毫不收敛,只盯着沈凌奚看,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打断他。 而沈凌奚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鼠辈,她不敢直视薛薄眠炽热的目光,可嘈杂的内心世界,终归忍不住让她去猜他都在想些什么。 二人都在暗自较劲,也不知究竟谁输谁赢又有何重要。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薛雪尤。 “还好凌奚妹妹没有受伤。你看,今日的金街可谓真热闹,下了车,得好好逛上一番。” 薛雪尤尽管只着了素衣,但得益于容貌昳丽,反为其添上衣物所无法展示出的艳来。 可惜她终归太冷了,更何况,薛雪尤面无表情的时候,眼神冰冷得像天山顶上最稀贵的雪莲,美则美矣,却难以接近。 沈凌奚先好好欣赏了番薛雪尤清冷的气质,又以余光打量着薛薄眠,忍不住腹诽:分明是一家子,长得也有几分相似,但怎么就是天差地别呢? “妹妹怎么光看着我,不说话?” 薛雪尤慵懒地以手肘半撑在窗框,脸上只有一分笑意,不禁令沈凌奚打了个寒颤。 “是在想,薛姐姐和薄眠的性子怎么差得这么远?” 沈凌奚捂嘴轻笑,眼睛变得弯弯的,无意撩动了薛薄眠沉寂许久的心。 终于有了与之相关的话题,薛薄眠赶忙接上,就怕一个不注意,自己又失去了和沈凌奚搭话的机会:“我这性子多好,哪像二姐,对不相熟的人,脸黑得堪比家里的锅底,话也舍不得多说几句。” “你再在凌奚妹妹面前胡绉,信不信我拿马鞭收拾你。”薛雪尤的表情仍是毫无波澜,但语气加重,威严十足。 骂的虽是薛薄眠,沈凌奚却也被吓得立马噤了声。 不过看起来薛薄眠往日在家中皮惯了,薛雪尤的一番“威胁”对他并不起作用,他双腿大张,两条手臂撑在膝盖上,翘起一侧嘴角,跟个说书人似的,仿佛在提上回书说到。 “母亲之前就说过,若我和大哥是天上的烈日,那二姐就是夹在烈日中那抹冷冰冰的月亮,突兀,且冻得很。” “嗵”的一声,沈凌奚倏地听到薛薄眠肩膀处传来声弹响,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弹到了,之后便是一颗石子骨碌落地的声音,她低头看去,倒是觉得见怪不怪了。 他们一家子,估摸着都喜欢用石子揍人。 沈凌奚看着两姐弟拌嘴,却感到有些孤独。 父亲和母亲只出了她这一个女儿,有时有些事若想寻个至亲之人商量,都找不到。 薛雪尤看出了她瞬间的落寞之色,冲薛薄眠用眼神点点,他立马了了,便叫停马车,决意在这处下车。 “小奚,今日说好了带你来散心的,你可要开心些。”薛薄眠笑得灿烂,在薛雪尤和美璎的注视下将沈凌奚拉下了车。 薛家的马车比常规的要高些,沈凌奚见他仍老样子纵身一跃,自己却踌躇不前,困在马车上犹豫着该怎么下。 “别怕,小奚。” 薛薄眠在地上站定后,立马回了身,对着沈凌奚坦然张开双臂,示意让她跳入他的怀中。 “大胆往下跳,我永远都会稳稳地接住你。” 第13章 第 13 章 马车停在金街的其中一个窄巷口,除车上几人,四周并没有其他人,但沈凌奚还是不太敢蒙头往下跳。 虽说之前不是没有在薛薄眠的怀中待过,可毕竟那时是在危急关头,为保小命才不得不这么做。 跟现在相比,要极少接触男人的沈凌奚像是主动“投怀送抱”般,总让她觉得不合规矩。 “凌奚妹妹,不如我抱你下去?” 薛雪尤看穿了她的犹豫,唇角勾勾,说着便抬手要去够沈凌奚的腰。 “那就麻烦薛姐姐了。”沈凌奚回神,顺势扶上薛雪尤的肩膀,还没等她有所的动作,薛雪尤便带着她稳稳落了地。 直到脚沾上地面,沈凌奚才有了实感,转身对着薛雪尤感激地福了福身子。 而一旁落了空的薛薄眠尴尬地将手收回,在后脑勺挠了挠,表情有点委屈,可考虑到沈凌奚有自己的思量,也只能把委屈一股脑咽进肚子里。 沈凌奚心软下一片,不忍看到他郁郁寡欢的模样,便冲他耳语:“薄眠,这人太多......” “小奚,别误会,我不是怪你的意思。”薛薄眠扣扣手指,倏地露出个大喇喇的笑,“你我相识的时日终归太短,我又没怎么和别的姑娘接触过,若有无意越界的举动让你感到不快,你定要及时告诉我,别不搭理我。” “我最怕你不跟我说话了。”他又补充到。 薛雪尤则抱着臂,左看看右瞧瞧,又和身旁的美璎互换了个眼神,便开始兀自打量起两人相视一笑后尴尬的神情,不禁替薛薄眠捏了把汗。 她这弟弟呀,还得加把劲才是。 * 直到下了车沈凌奚才估出了大概的方位,马车停在金街的尾部,而常规人等都是将其停在金街的外侧,街内往常是不可驾马车入内的。 薛雪尤边牵着沈凌奚的手腕,边和她解释:“许是管治金街的守卫认出了我们薛家的马车,这才没有拦下。” “我二姐可是这条街最大的主顾,守卫可巴不得我二姐每日都来呢。”薛薄眠与美璎则随在她们身后,自豪的语气,就好像这块地界隶属他家似的。 “少说屁话。”薛雪尤一个眼刀丢过去,立马让身后的人安分了会。 街内鲜少见到有人胆敢驱车入内,所以他们四人的出现,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能来金街的人非富即贵,一个个的也不是什么善茬,钱多得花不完了,便喜欢围作一块嚼他人舌根。 沈凌奚顶着一群贵胄审视的目光伴在薛雪尤身侧,怎么都觉得不自在。 明明是来散心的,但她怎么仿佛跟个猴儿似的给人观赏了去? 她眨眨眼,正欲转头问美璎要来遮挡的面纱,薛雪尤却一把将她拉过,来到了个布置得极为奢华的小摊前。 一道金色的光猛地打上她的脸,沈凌奚立马傻眼了。 看着面前的摊位除开用以支撑的底架,其他的均用以纯金打造,沈凌奚内心不禁暗暗赞叹,此处不愧为京中最盛名的“金”街。 “哟,薛小姐,您来了。今儿想看点什么?” 掌柜显然和薛雪尤熟络,视线刚触及到薛雪尤的脸,即刻便堆上副阿谀奉承的笑,挤得一高一低的眉毛尽显谄媚,双手来回搓着。 “进了什么新货?我要给我妹妹买些。” 薛雪尤在面对外人时,当真如薛薄眠形容的那般,冷若冰霜。 身侧扇来道风,沈凌奚不必转头也知道,是薛薄眠凑了上来。 掌柜的做事利索稳当,很会来事,薛雪尤这头刚提了诉求,话还没说完,他便半蹲到桌下翻箱倒柜,从里掏出了个由金丝缠绕的大锦盒,小心翼翼朝薛雪尤递了过去,顺道还和一旁的薛薄眠打了声招呼。 “这呢这呢,今早刚从工匠那进来的新货。” 他呆呆盯着沈凌奚望了许久,不知是觉着她面生还是面熟,上下来回打量的眼神,与方才路过的街客无异。 沈凌奚当即就想扭头去戴上面纱。 “您这位妹妹,长了张芙蓉面,一双柳眉之下似碧波的眸子,顾盼生辉,若是再配上我这支华钗,定能将她的美发挥出更大的优势。” 沈凌奚听着掌柜的一通胡扯,心底倒是生出几分佩服。 为了卖货,把她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优势,她的美丽有什么优势,倒霉的优势吗? 她冷冷笑笑,但终归不好驳了薛雪尤的面,心里暗讽几声便作罢。 薛薄眠的视线其实全程都在盯着沈凌奚,自然也是感受到了沈凌奚的不快,想要为她出口气,嘴上便开始不饶人,环着胸对着掌柜瞪了几眼,目光又回落到那锦盒上。 “被你说得神乎其神,一枚破钗子还能有这奇功?能有金疮药厉害?” “整日就知道打打杀杀。”薛雪尤隔着沈凌奚抬手悄悄拧了薛薄眠一下,在他发出“嘶”的一声后,才伸手接过盒子。 锦盒打开,沈凌奚还没从方才被金光闪闪的摊位晃伤眼的难受中走出,却又吃一记暴击。 阳光正盛,直接落在金灿灿的牡丹钗上,将绕在它四周的几人脸照得“噌”黄。 在场四人目瞪口呆,显然是压根没见过如此华贵的东西。 倒不是讶异于它的价值,只是如此重工的钗子,不知要耗费多少能工巧匠的心血,就连曾入宫几次见过宫内妃嫔的薛雪尤,也是极少见过几人能有的。 金牡丹由片片碾薄的金片卷成,层层叠叠,叠了无数层,最终再塑形成朵盛开的牡丹样式,连带托着花体的绿叶,都是用金片揉形而成。 若钗于发间,离远了看,颇有几分能以假乱真的姿态。 “太奢华了。”沈凌奚虽时刻谨记礼仪不许丢,但还是忍不住微微张嘴,用帕子遮了半张脸掩饰自己的惊讶。 薛雪尤在几个小孩子面前,怎么都能算是位长辈,刚回神,便清清嗓子,对着沈凌奚询问:“妹妹可喜欢否?” 沈凌奚尚沉浸在工匠巧夺天工的手艺里,甚至还在想,若是家中染坊能出一位这样的匠人,不知能省去她多少心力。 “我要了。” “送给凌奚妹妹。” 她的眸子仍锁在钗子上,薛雪尤误以为沈凌奚是真心的喜欢,但碍于女儿家家不好直说,便唇角一勾,擅自做主买给了她。 直到这时,沈凌奚才清醒过来,忙拽着薛雪尤的手臂摇头,“不可不可,薛姐姐,您这份礼着实太贵重了,凌奚不能要的。” “什么话?跟我还见外?你喜欢的,只要姐姐买得起,都送你。”薛雪尤捏捏她的脸,同时感叹世间怎会诞生出一位如此美貌的女子,连她看久了都心泛涟漪,更遑论普通男子了。 提到这,薛雪尤又忍不住白了一眼自己那不争气的弟弟。 薛薄眠接了薛雪尤的眼神,误以为她是在给他打眼色,让他一起劝沈凌奚收下这份礼。 跟呆瓜似的对着薛雪尤猛点点头,薛薄眠正欲抬手要去抢先结下这笔账,未料摊位的桌上,忽砸下沓厚厚的银票。 上一刻还在相互劝说对方的薛雪尤和沈凌奚瞬间停下了言语,薛薄眠收回手臂,钉在原地极力压下怒火。 那边来者的动作,对于薛薄眠来说更像是一种挑衅,他抿抿唇,回过了身,只想知晓究竟是谁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抢他们先看上的东西。 “抱歉,我先给的银钱。” “东西也自然是我的才对。” 那人摇着柄扇款款走来,沈凌奚循声望去,一眼辨出那人手中由纯玉制成的扇骨。扇面画了幅山水画,她眯起眼,看那末尾的刻章只觉眼熟,脑海中开始翻出曾读过的书画册,迅速对上了位名家的名字。 能请来名家为他画扇,且当众抢了薛家看上的东西,跋扈至此,沈凌奚猜想,对方定是位不好惹的贵胄。 她内心嘀咕着,又顺着对方一身蓼蓝的丝绸长衣往上瞧去,待看清脸,嘀咕声骤然停下。 万籁俱寂,沈凌奚此时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甚至快到几乎要从她的心口蹦了出来,一口老血差点从她的嗓眼呈涌泉状喷出。 今日果真不适宜出门,她怎么可以倒霉成这样! 对面站着的,的的确确是位难缠的贵胄。 同时,也是沈凌奚上辈子的小叔子,周家的二公子——周贞世。 软脚虾用来形容现在的她最为合适了,沈凌奚浑身颤抖,怎么都不想再看到上一世的这群肮脏又下作的周家人。 满脑子只想赶紧离开,但还没等沈凌奚提裙开溜,甚至连开口和薛家姐弟打招呼先行离场的机会都没有,薛薄眠竟已先将身侧的剑出鞘,以剑尖隔开了周贞世的逼近。 “休想靠近我二姐。” 稍等,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沈凌奚还没来得及弄清状况,便整个人被薛雪尤护在了身后,只露出个半脑袋,这时美璎也及时俯上她的背,像是不想错过这场好戏。 “周家二少爷一直苦苦追求薛家二小姐未果,甚至还被拒之门外多次。这也是我之前陪同夫人出门采买时听到的。”美璎贴近沈凌奚的耳朵,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和她说到。 还有这茬? 沈凌奚对于周贞世的印象也只有那日的成亲大礼上,她在行跪拜礼时没站稳,孱弱的周乾生没能扶住她,即将摔落在地丢了大脸前,是周贞世上前搀住了她。 当时的盖头凌乱得只盖住了她的小半张脸,所以她能清楚地记得周贞世的长相。 此人生得张狐狸面,在沈凌奚见过的人中,这是唯一一位能用这个词来形容的人。 没错,长得狡猾兮兮的,跟他那满肚子坏水的爹模样极为相似。 由此,沈凌奚忍不住暗叹一句:真不愧为周家人。 “何必总与我兵戎相见呢?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何须扯两家话?” 周贞世笑起来眼尾朝上勾去,更像只在盘算坏事的狐狸,他以扇挡脸,双指假模假样地捏起薛薄眠伸出的剑,“铛”的一声将其弹开,嘴里同时冲薛薄眠揶揄到。 “你说对否?小舅子。” 第14章 第 14 章 “谁是你小舅子?” “周贞世,你再当街乱喊毁我二姐清白,信不信我真敢杀你?” 薛薄眠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歪歪头,手中握着的剑不偏不倚回归原位,正抵着周贞世的胸膛。 周贞世见薛薄眠强势,胳膊难拧过大腿,便不再反抗。 拢合手中扇,他举起双臂,同时敛起脸上几分笑意,表情委屈,越过了薛薄眠往薛雪尤的站位望去。 “雪尤~你也不管管你弟。” “这金钗,是以我的名义赠予你的。雪尤,你可要收下我的这份心意,莫要误会了我。” 沈凌奚屏息观察着几人间的电光火石,而周贞世分明冷着张脸,语气却像在跟薛雪尤撒娇,给人一种可怖的割裂感。 薛雪尤有没有恶心到想吐她不清楚,她倒是落了身鸡皮疙瘩。 时至今日才了解到,原她前世的这位小叔子,做派是如此地狂妄又不知廉耻。 还是那句老话:不愧是周家人,脸皮堪比城墙厚。 薛雪尤和那跟炸药桶般一点就燃的薛薄眠不同,沉稳的性子在面对这等场合时,总能隐忍不发。 沈凌奚偏头看薛雪尤仍挂着副淡薄的神色,猜到她许是想到了整治这纨绔的法子。 不多时,薛雪尤果真开口了。 “周公子总能准确找到我的方位,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厉害手段,雪尤着实佩服。” “只不过,雪尤仍谨遵圣命,如今你总频频找来,可是想抗旨不遵?” “周公子固然可以罔顾一切,可雪尤胆小,要是哪日被家父看到我与你们周家尚有联络,怕是要气得又去殿前参周府一本。周公子,做人还是需得收着点。” 薛雪尤应变能力极强,临危不乱,大道理一套接一套,沈凌奚却听得满头雾水,美璎见她跟只抓不到痒处的猴子到处乱挠,便再次俯身上前,解释到。 “小姐,我也是从外面听来的。” “据说之前圣上那头忌惮周家与薛家联姻,各家都猜测是兵权与金钱融合后,朝廷这边难以再把控其强大的势力。所以,虽明面上说的是重兵重商两家不许过多往来,实则暗地里就是在制止两家产生任何的联系。” 沈凌奚听完,露出个讥讽的笑,满心只道是周家活该。 有福之人不入无福之门,她的上辈子,便是血淋淋的教训。 “这都摆明面上了,女无意,圣上亦不恩准,周贞世这厮还敢明目张胆求爱?真是被冲昏了头,连命都不想要了。” 沈凌奚跟美璎咬耳朵的这番话还没落地,对面的周贞世虽吃了瘪,暂时找不到由头继续留下纠缠,却恰好抓到沈凌奚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眼睛突然闪出道诡异的光。 “雪尤身后的这位小姐是哪家姑娘?我怎从未见过?” 周贞世摊开扇面,以扇轻覆薄唇,遮住了那抹轻佻的笑。 “想来我阅人无数,你的这位友人可算得上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雪尤,你能遇到此友,当真是你的福气。” 对着沈凌奚就是通劈头盖脸的夸赞,可她显然不吃这套,环臂僵着脸,一语不发,怕就怕自己忍不住语出惊人,把周贞世给臭骂一顿。 呵,没见过? 上辈子周府可是不顾她这位新妇的死活,合起伙来将她钉入了棺材里。 哪怕重生一世,这句“从未见过”,也是让沈凌奚窝火得紧。 怎能没见过?她要所有害过她的周家人,生生世世都记得她重生后的样子。 暗中咬着唇,沈凌奚努力克制上前夺过薛薄眠手中剑的冲动,仿佛只有狠狠捅上对面几剑,才好抚去她心头的怒火。 但有个人,似乎比她还急。 “周贞世!你不要得寸进尺,妄图对沈姑娘无礼!” 薛薄眠冰着的一张脸顷刻出现了裂痕,他无法忍受那被他捧于掌心小心呵护的人被他人觊觎。 “姓沈......” 周贞世对薛薄眠的声音从左耳进又于右耳出,压根没有将他说的话放在心上,只捕风捉影到了个关键的词。 “原来这位小姐便是美人榜上的佳人,沈府的沈凌奚小姐,一时没认出,贞世着实失礼。” 周贞世换上副专属纨绔的贼笑,眸子微眯,眼神死死咬着沈凌奚的脸,像只埋伏在灌丛中伺机捕猎的猎手,假模假样地冲沈凌奚弓了弓腰,松松垮垮,丝毫看不出此人从小有经过什么正经的礼仪规训。 “确实失礼。” 沈凌奚还是没忍住回了嘴。 在场所有人都没料到,素来恪守礼法的她会说出此等“冒犯”的言语,无不惊讶地看向她。 瞧什么瞧?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她定定神,并没有为这句话感到后悔,反而有种难以抑制的快意,激荡起体内所有的血液,一并往大脑汇聚。 如今既已理清了这两家的关系,那她可不会再手下留情。 沈家虽人微言轻,算不上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能在世道下存活已是不易,遑论去报复家大业大的周家。 可这一世她无意和薛家产生了联系,虽与薛家姐弟二人关系仍如坠入迷雾般难以捉摸,但薛家势力庞大,恰巧薛周两家关系也不好。 她思忖,是否可以借助薛家的手来报前世之仇。 反正之后她要插手前世薛府被灭门一事,也免不了和薛家产生剪不断理还乱的蛛网。 这么做属实不厚道,所以沈凌奚内心的两个小人开始打架。 她瞪着周贞世望向她诧异又故作无辜的神态,气焰猛涨,消下的怒火和前世那无助的心情糅合在一块,促使她立马下定了决心。 没碰上到周家人还好,她躲她逃,今生不复相见,让她过好这一世就作罢。 但一经见到,沈凌奚便觉得命是避无可避的,即然如此,她摩拳擦掌,迎难而上就是。 若能扳倒周家,哪怕日后被薛家拆穿她的诡计,她亦无悔。 大不了就长跪在薛府门前,怎么道歉都可以。 只要能让周府覆灭...... “美人的脾性果然都如出一辙地火爆。” 好在这纨绔脑子天生跟缺了根筋似的,并没有往深了去追究,只道美人均是被人捧惯了,端了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却也平添了种难以摸透的风情,让周贞世越发感到有趣。 “凌奚妹妹教训得是,贞世失礼了,但还请妹妹不要过多怪罪。今日一见,你我也算作相识了,日后妹妹若有用得上贞世的地方,只需唤仆人来周府告知一声,贞世哪怕远在外处,也必定策马加鞭赶回。” 沈凌奚的注意力此刻并未放在那叭叭嘴的人身上,她看到薛薄眠握紧剑柄,仿佛周贞世再多话一句,他就要直接取了这人的项上狗头。 不可,于情于理,现在都不是让薛府动手的好时机。 她抿抿唇,虽十分乐见周贞世被薛薄眠殴打的场面,但幻想归幻想,当务之急还是得拦下受激过了头的薛薄眠。 单薄的身躯挡在了男人的身前,薛薄眠惊讶之余下意识搂住沈凌奚的腰,意欲阻止她再上前。 难道她动心了?她钟爱的是这种惯巧言令色的男子? 没成想,刚冒出个苗头,沈凌奚便迅速遏制住了它在薛薄眠脑子里四处扩散的机会。 “啪”的一声,方才刚被周贞世甩于桌上的那沓银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回到本人的脸上,虽打得不痛不痒,却也相当于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解气,真是太解气了! “这金钗乃我薛姐姐先瞧上的,怎的都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周公子既已自觉失礼,那么当众夺人所爱此等不光彩之事,怕也做不得吧?” 沈凌奚借此暗讽周贞世纠缠薛雪尤一事,语气强势,但完全不失礼节,该用的敬词一个不落,却咄咄逼人得很,像是将周贞世的道德(估计周贞世也没多少)扯出架在火上炙烤,任凭他翻来覆去都落不下个好来。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周公子,我妹妹的这番话你听清楚了吗?” 薛雪尤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连向来规规矩矩的沈凌奚都看不下去为她出了恶气,她又怎能再默默静观其变。 尽管几人刻意压低声线交谈,但沈凌奚一行夺目的样貌,哪怕随意丢出一人放入人群,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以致于其他过路人常转头观望,引起不小的骚动。 此地不可久留,若再待久些,引来了巡街的守卫,再把今日之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出去,闹大了可就不好了。 悬在沈凌奚腰畔的手不知在何时放下的,她睫毛轻颤,心像被柔软的鹅毛挠过,痒得很,但又找不着出处,难受死了。 趁她分神的间隙,周贞世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脚底抹油开溜了,待回神,面前只站着薛家姐弟二人,美璎则懂事地紧随其后。 “他说他认输,金钗让给我们。” 薛雪尤似感到不尽兴,耸耸肩,将锦盒转递给薛薄眠,又冲沈凌奚使了个眼色,便兀自拉着美璎朝薛家马车走去。 和周家那泼皮扯了老半天,天色近午,烈日灼人得很,沈凌奚只道是被这太阳晒的,脸涨红,面对薛薄眠小心翼翼递来的锦盒,她杵在原地抠着手指,不知该不该接下。 “小奚,你别推脱了,这是我们薛府对你的一片心意。母亲喜欢你,我二姐喜欢你,我也......” 话讲到一半,薛薄眠的脸也变得跟沈凌奚的一个色,跟两颗大番茄在街上游荡似的,画面看起来有点可笑。 沈凌奚一心想着怎么回绝,导致她完全没有认真听他在叽里咕噜说什么。 思索了许久,她分析出自己到底还是想做个体面人的,方才那泼妇般咄咄逼人的气势被薛薄眠瞧尽了去,回想起来,怎么都觉得尴尬。 “既然薄眠和薛姐姐坚持要赠,那凌奚只好收下了。” 先好好安置这枚贵重的钗子,等日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还回。 沈凌奚是这么打算的。 现在,她只想拉着薛薄眠逃离周遭人审视的目光,赶紧回家避避风头。 第15章 第 15 章 金丝缠绕的锦盒怎么看怎么碍眼,对于沈凌奚来说,它的贵重,反给她增添了不必要的烦恼。 她哀叹口气,命美璎找了个带锁的箱子单独锁起,将其藏好。 “记好收在哪了,毕竟寻到了好由头就得立马还回去。” 美人以手肘撑着桌面,手掌托腮,神情恍惚,犹如陷入了沉思,交待时说话的语气也是心不在焉的。 “还回去?小姐当真不打算留下?” “我还以为小姐既已允诺收下了,便是要戴出门招摇一番的嘞。” 美璎这头还在耍着贫嘴,沈凌奚却没了和她拌嘴的闲心,整个人仿若如临大敌,眉头正紧锁着。 这遭见了周贞世,沈凌奚跟中了邪似的,只想给自己撒把糯米。 一路上,她久久无法平复下心情,就连薛薄眠和她搭话,也无心理会。 脑海里重复回闪着周贞世那副盯着她打量的混蛋样,沈凌奚巴不得一拳揍飞脑子里的小人,话语不由得带了股怨气:“你是怕你小姐我还不够格当那靶心的?上赶着要我去送死?” 话倒不假,若今日没有遇到周家人,或许她还会安然收下这份大礼。 但就因为这金钗掺和进来的人太多,想来今日所发生之事已传出不少流言,廊坊的流言蜚语传播的速度可比夏季的蚊蝇飞得还要快。 相比起美璎提的招摇,怕只会招摇过了头,反给沈凌奚引来祸端,估摸着要传出不少关于她和周家的闲言碎语。 本就身带霉运,若还要为了个无足轻重的钗子再去主动惹身骚,成日戴着它四处乱晃,她沈凌奚的命还要不要了? 敲敲桌子,命美璎拿来了记录气节的册子,沈凌奚意欲找个好时候,把这烫手的山芋还回去。 翻找的书页声“沙沙”作响,还没翻上几页,沈凌奚便听到窗边有什么东西在敲打着她年久失修的窗框。 “激将?” 信鸽尖锐的喙正啄着窗檐,似乎只打算引起她的注意,也不进来,挺着个身子在窗沿踱步,十分守礼。 美璎懂事地从激将脚边拿过信,向沈凌奚递来,她展信一瞧,密密麻麻的字全铺在一张小小的纸条里。 字小得差点要逼得沈凌奚去母亲房中拿来那西洋镜,才可看清。 前面的大段“肺腑之言”就不多赘述了,直至后半段,沈凌奚才看懂薛薄眠来信的目的。 沈凌奚抬眸冲美璎眨眨眼,又歪歪头点了点那被她推远的气节册子,册子回到手中,便开始翻找起什么来。 “可是薛小公子要约小姐去哪?” 美璎来了兴致,见一直蔫蔫的沈凌奚瞬间容光焕发,猜出定是发生了好事。 “他约我去两个月后的花神节。” 沈凌奚一反常态地表现得淡定,将纸条一甩,任其随意落在了桌上。 毕竟,现在的她压根没有心思去论什么儿女情长。 纸条飘然落下,却如一颗石子在沈凌奚的心头掷出了声,间接敲醒了她。 不对! 等等! 若是陪薛薄眠去了花神节,那岂不是又可以与薛家有了进一步的关系? 届时还可顺势探探对方的口风,看薛薄眠对周家是何想法。 一记清脆又响亮的响指声将美璎吓了一跳,美璎跟只受了惊的小兔子,诧异地盯着沈凌奚。 沈凌奚收回手,挥挥衣袖让美璎赶紧去磨墨。 制作精巧的狼毫笔沾了墨汁,卡在沈凌奚的玉指间随手腕的摆动而摆动。 此刻,她不觉自己像在写字,而是在重新书写自己的命运。 * 距离花神节还有些时日,而薛薄眠近来似乎被薛府的一些杂事缠身,又听闻临近的几座山里组起了波势力不小的山匪,导致沈凌奚身边出现他身影的次数直线减少,就连激将也鲜少来折磨她的窗扉了。 本以为这样便会轻松自在些,可沈凌奚却总感烦闷,短短时间,舒了好几口气。 窗外的迎春花开了又败,夏季不远了,分明是片生机盎然之景,她却觉胸口淤堵得很。 是在担心他吗? 她内心自问了一句。 直到身旁的冉兰清轻声咳了一嗓子,沈凌奚才又将注意力转回到与母亲的交谈中。 “染坊那边新提交的颜色,可有过得了你眼的?” 冉兰清将沈凌奚垂落的一丝头发挽入其耳旁,手指点点桌上几块颜色各异的碎布,眼神温柔。 自打沈凌奚接手了染坊的管理,冉兰清便乐得清闲。偶尔,会和家中厨子出门采买今日所需的菜品,心情要是再好些,还会亲自下厨露上一手。 沈凌奚聪明,许多琐碎繁杂的事务一点就通,在冉兰清的协助下,勉强也算将沈氏染坊打理得井井有条,倒也给冉兰清除去很多忧思。 “颜色都看得过眼,可和去年相比,今年并无创新之色。”沈凌奚的目光在碎布前停留不至数秒,便偏过了头去。 “染色的材料来来去去就那几样,哪有那么多的新色可制?”冉兰清收起碎布,叠好后交予一侧的沈嫂,唇角扬起抹笑。 “花神节准备到了,可有相中的小郎君随你去?” 冉兰清握住沈凌奚的手,只觉自家女儿的手如夜晚的幽兰,纯白柔嫩,还似有若无飘着股幽兰清香。 “约了薛家小公子。”沈凌奚也不打算藏着掖着,反正母亲迟早会懂,不如现在就跟她直说。 “怎的约的竟是薛家公子......”冉兰清猝不及防站起,差点带倒身后的圆凳。 沈凌奚抬起头看向母亲,诧异万分,只因极少见过她搓手顿足的模样。 “那周家......”冉兰清坐不住了,直截了当地问到。 “不见!不见!不见!” 这不提还好,一提起,沈凌奚就想起前几日遇到周贞世的场景。 本来都已经翻篇了,偏生母亲又提起,沈凌奚后背倏地蒙上层鸡皮疙瘩,而周家这群人,似乎在她的心底形成了个不可说的梦魇。 * 在染坊绕了一圈,沈凌奚还是坚持自己的主意,命染坊的各位加快抢占香粉市场的研制。 卜男这头对她还是颇有微词,但毕竟家主冉兰清都发话了,沈凌奚在这段时间对于染坊的管理也挑不出错处,甚至如今连掌家之印都落在了沈凌奚手里,他也不敢再当着她的面发难。 沈凌奚说什么,那头也只好应着“是是是”。 青花阁内,美璎侍在一旁,沈凌奚则戴了顶帷帽坐于楼上的看台处磕着瓜子。 “小姐,你说,那坊中的卜男是真听话还是假听话?” “我怎么感觉,他是阳奉阴违呢。” 从沈凌奚手中接过一把花生,美璎拨了几颗就往嘴里丢,鼓囊囊的嘴说起话来口齿不清的。 “管他真真假假......”沈凌奚拍拍满是粉末的手,继续到,“反正我定下了死日子,日子一到,我去验收,做不出来的,我另有办法。” 这几日沈凌奚也没闲着,每日在家中对好了账本,便携着美璎去那处无名的花园找寻是否藏有什么奇珍异花,好让她能摘下一二制成香粉。 可惜徒劳无功了好几日,仍是找不到合适的。 “小姐,找不到也无妨。你看,这临近花神节,到时街上的花也总是少不得的,尚可去那看看不是?” 美璎的这番话倒是将沈凌奚点醒了一二,她眼珠转转,觉得美璎的建议也算个办法。 既和薛府那头打好了关系,又能借着节日多看些平日里见不到的花种,一石二鸟之计,可被她玩透了。 台下的佳人一舞毕,沈凌奚看够了,仅撩起几分的帷帽放了下去,端起快要凉掉的清茶一饮而尽,便起身在美璎的搀扶下离开了这。 而她并未注意到,在她隔壁的厢房内,一个眼神早已将她锁定许久,那仅且露出的小半截挺翘的鼻尖,难掩美人面,无意勾得人心神向往,魂牵梦萦。 男子将手中的折扇利落一收,“啪”地一声打在他的掌心,紧接着唇边漾起个似有若无的笑。 “花神节......” “......吗?” * 临近谷雨时节,沈凌奚刚在屋内为父亲上好香,屋外便顿时狂风大作,疾风骤雨扑面而来,打得她猝不及防。 天气变脸变得比什么都快,沈凌奚向来最讨厌湿漉漉的雨天,所以往日一旦下雨,她都会逃回房中抚抚琴,作作画,反正就是不会出门。 一提起雨,她便想起那被淋得最狼狈的某个暴雨天。 那日她和母亲起了争执,一气之下倔强得谁也没带,一个人独自搂着把琴,背了几卷未装裱的书画闹着要离家出走。 也不知当时究竟是天公不作美还是她倒霉又犯了,刚找到个荒凉的亭子坐下欲抚琴静心,哪知瓢泼大雨顷刻间洒了一地,天上雷声阵阵,吓得她独自一人瑟缩在亭内,边哭边弹琴抚慰自己。 现在回想起来,是除开被周家钉入棺材那次,她感到最绝望的一次。 所以自那之后,沈凌奚对于潮湿的天气更为嫌恶。 她立誓,哪怕此生会沿街行乞度过一生,也坚决不会嫁至多雨地区,成日饱受风雨的摧残。 “小姐,雨太大了,夫人说你在老爷这,命我来接你。” 美璎拎了把做工精良的大伞站在门外唤她,沈凌奚点点头入了伞。 屋外,如珠似的雨滴砸在伞面“吧嗒”作响,她皱皱眉,美璎还以为她是在厌烦雨天,正要拉起她的手臂携她走快些,沈凌奚却将步子顿下,伸出手去接了几滴雨。 眼眸透过滚圆的雨珠映出一个身影,男子身形健硕,戴着个煞气满满的面具,她却总觉他伫立在雨中透过面具在对她微笑。 “好些日子没联系,也不知道薛薄眠如何了。” 小奚,你是不是爱上了?[无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 第16章 第 16 章 节日如期举行,街道张灯结彩,四周依往年规矩布满了花朵,但凡是个无人能通行的道口,均放置有各式各样的花丛,看得多了,颇有种乱花渐欲迷人眼之感。 但花神节历来夹在谷雨和立夏之间,令沈凌奚不免担忧起这极端的天气。 从前她都是卡在较晚时分出门,那时街上的人群散尽,方便她这不受人待见的丧门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且她仅在湖边放盏河灯便打道回府,无需顾及天气如何,倒也省了很多事。 可今时不同往日,今年薛薄眠约了她,她不可再如此任性。 望着窗外愈发阴沉的天,沈凌奚蹙眉,端坐在梳妆台前随意美璎摆弄着发饰。 美璎看穿了她的心思,腾出手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抚着,“小姐,您就把心揣怀里吧。花神节得花神大人庇佑,这雨定是下不成的。” 美璎满意地看着自己为沈凌奚装扮的这身,嘴里频频的夸赞之词,多到让沈凌奚误以为美璎背着她连夜背了半本《赋花词》。 “好了,起身转转?” 刚被美璎搀起,沈凌奚只觉头重脚轻,整个人难以动弹。 又摇摇脑袋,髻后别的那一大朵嫩色牡丹,花蕊正随着她的动作摆动,活灵活现,衬得她的脸娇**滴。 再配以一身和牡丹同色的襦裙,裙尾层层叠叠,颜色晕染得极为巧妙,外罩条嫩绿披肩,简直似活脱脱的再世牡丹,雍容淡雅,夺目争俏。 虽沈凌奚尚未成年,脸上仍带有独属豆蔻的那份青涩,却也难掩其绝代芳华。 “小姐小心些!这朵牡丹,可要比外边的一大框金饰还要来得金贵。” 美璎颤巍巍扶着摇摇欲坠的牡丹花,又多加了几根用以束缚花枝的短绳,小心谨慎地抿起唇,像是怕极了沈凌奚还未出府便将花给摔了个稀碎。 这朵稀世牡丹,是今早薛府遣人送来的,名义上是薛夫人赠予,但沈凌奚心知肚明,这花定是薛薄眠为她选的。 今年是个多雨的年份,连带盛产牡丹的好几家商贩都撷不到朵满意的大花,所以也不难猜出,能送出此等饱满华丽的牡丹,薛家是耗费了多少财力。 心底总有点过意不去,但若是拒绝了,怕是会让对方难堪。 沈凌奚绞了绞手中的帕子,心道反正收也收了,她出门赴约便是对薛家最大的尊重。 于是趁着天色尚早,便携着美璎出了府。 府门刚打开,薛家的马车竟是稳稳当当停在了她家门口,沈凌奚脸一红,不知自己又会被街头巷尾编排成什么样,只好硬着头皮拉起美璎就往马车里钻。 “凌奚妹妹。” “小奚~” 两个声音同时传来,沈凌奚坐稳抬眸,只见薛雪尤和薛薄眠坐在一道,同她打起了招呼。 “见过薛姐姐、薛小公子。” 沈凌奚谨遵礼节,可囿于马车低矮,不便于行大礼,以点头作罢。 “小奚还跟我们这么生分呢。” 薛雪尤伸手捏捏沈凌奚的掌心,表情略带不解,可她也不是喜欢为难人的女子,一切皆点到为止。 薛薄眠倒是适应了沈凌奚的做派,只要能见到她,他便心满意足,不再多求别的。 又似是想起了什么,薛薄眠目光点了点薛雪尤,小声和沈凌奚叮嘱了句:“小奚莫怪,二姐今日怕是无法下车和我们共赏花色了。” “薛姐姐怎么了?” 薛薄眠不提还好,一提,沈凌奚瞧出了不对。 薛雪尤脸色极差,甚至可以说是惨白,平日她便钟爱淡妆示人,如今却难掩其憔悴。 薛雪尤瞥了眼薛薄眠这大嘴巴,但她已是将沈凌奚当自己人看待,倒也觉得和她明说无妨:“前几日,薄眠和我于常山剿匪,受了点皮外伤,不打紧。” “那薛姐姐不如先回府养伤吧,凌奚跟着薄眠便足矣,可别连累薛姐姐的伤再加重了。”沈凌奚担忧勾起薛雪尤的小臂,一心害怕自己将霉运染给了薛雪尤。 “是我自己也想凑凑热闹,这才跟着出来的,小伤而已,没事的。” 见沈凌奚如此关心自己,薛雪尤笑得欣慰,素色衣裙散出股淡淡的药香,令沈凌奚的心又揪起几分。 “那姐姐若是感到不适,定要及时告知凌奚。” 既然是薛雪尤想看,沈凌奚也没有强行把人赶回府的道理,只道待会得多对薛雪尤留心观察才是。 “出门前上了好的伤药,出不了什么岔子。” 薛雪尤勾起嘴角浅笑,却是凝神望向薛薄眠,冲他使了个眼色,薛薄眠便立马会意,悄无声息挪到了沈凌奚的身侧。 “怎的薛姐姐受了伤也不告知一声,好让凌奚前去薛府探望,如此这般,凌奚委实过意不去。” 她这番话,意指薛薄眠为何不在激将传来的信中说明情况。 “是二姐不让我和你说的。”薛薄眠努努嘴,眼睛盯着地面,不敢看她。 薛雪尤心道自己这弟弟,前些日子剿匪时还手起刀落,从不手软,现今见了沈凌奚,倒是变得忸怩起来,有趣极了。 这个妻管严。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你也莫怪我这呆瓜弟弟了。”薛雪尤忙打圆场,把话题挑了过去。 “不过,凌奚倒从未曾想到,薛姐姐竟也擅武。” 沈凌奚讶异薛家不愧为武将世家,从前素来只听闻薛家男丁都是一等一的能打,直到今天,才了解到原连往日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薛家二小姐,竟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厉害角色。 果真高手均是不爱显山露水的,不像那讨人嫌的周家,事事都张扬。 一想到这,沈凌奚更觉如周贞世那等极品的人渣,不配和薛雪尤再说上半句话了。 话又说回来,沈凌奚此刻才了然,也许正是因为薛家过于强大,上一世才令小人忌惮成狂,导致最终被害得个灭门的下场。 近来沈凌奚也花了些银钱,试图派美璎在外打点了些眼线,但不知是下的血本不够还是怎的,压根探不出丁点线索。 当年究竟是谁要暗害薛家,末了还能全身而退呢? 沈凌奚眉头紧锁。 看来,得加紧让薛家先有所提防了,毕竟先做好万全准备,总好过被敌人杀个措手不及要来得好。 可她要如何开口是好? 总不能跟他们说,她是上辈子重生归来的人吧。 怕是于她开口的第二日,薛家便派大夫来为她治脑子了。 沈凌奚一直在思忖怎么开口,沉默间,薛薄眠还以为她仍在为自己隐瞒了薛雪尤的伤势而怄气,委屈巴巴瞧了眼薛雪尤寻求帮助,薛雪尤却无视他的请求,掀开帘子观起了外面的风景。 正焦急着,马车外的车夫救了他一命。 “公子、小姐,我们到了。” * 许是吃了上一次的教训,这次薛家马车踏板处多出了个专为下马车用的三层台阶,甚至不必特意明说,沈凌奚都清楚是为了她而准备,感动之余,更是暗暗坚定了要救下薛家的心。 薛雪尤自然是没有下车,只简单对薛薄眠和沈凌奚嘱咐几句,便让车夫载着她四处转转。 事出突然,美璎被沈凌奚强留下照顾薛雪尤并未跟着下车,现在只剩她和薛薄眠两人,气氛忽地变得尴尬起来。 “小......小奚想先从哪头逛起,我都听你的。” 薛薄眠脸颊泛红至耳根,唇角却是越翘越上,抑制不住的激动,谁都能看出。 “嗯......” 既来之则安之,今日不逛个够,可就辜负了这好春光。 沈凌奚抬头,发觉天色已与出门前大不相同,云朵遮了日轮半张脸,比起刚踏出沈府时那不见日光的阴沉,已是好了太多。 美璎说得没错,想来花神大人是真的会降临凡间,庇佑她的信徒。 沈凌奚只想祈求她的霉运在今天先别发作,给她个面子。 一边默念着庙宇师傅教她的几句清心咒,沈凌奚和薛薄眠并肩漫步在铺满花瓣的石板路上。 花瓣经由特制,十分地耐踩,哪怕是来回在上面踩踏,花朵亦不见枯萎,甚至还能在鞋底携上抹花香,所以此处的人群,相较于其它区域要来得多。 多些人也好,人头攒动,谁也瞧不清楚谁。人若少了,反倒要担心会不会在下个路口碰到什么不想见的人。 沈凌奚如是想到。 “这牡丹,很衬你。” 薛薄眠憋了好久,总算憋出句像样的来,沈凌奚身侧跟站了个暖炉似的热,转眼一睨,发觉他的脸更红了,分明是一高高大大的毛头小子,却和个姑娘家般小心矜持,引得她发出笑声。 “那还得多谢薄眠为我费心挑选。” “你怎知是我选的?” 他这话问得,就好像在问沈凌奚怎么知道他是个男人一样。 都要把她给问傻了。 “平日你我接触得多,自然深知我偏爱的颜色。而薛夫人那头,与我只有过一次照面,若非有你的协助,夫人定是猜不出来的。” “小奚真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 心里的小九九被暗中倾慕之人戳穿,总归有点儿不自在,薛薄眠作势迈开大步,他的腿长,走一步,沈凌奚要追两步才能追上,所以他抢先走至花贩的摊前,意图以此来掩饰他快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心迹。 “公子,为心爱的姑娘挑朵花吧。” 可算等来了生意,摊主忙咧开嘴大笑,跟见到了活佛似的捧哏,希望顾客能在摊前驻足久些。 花神节虽为京中一盛大节日,但囊中羞涩的人也多得很,来往闲逛的一抓一大把。 更有甚者,反复挑选揉捏花摊里娇贵的花,待蹂躏完了,又不舍付银钱买下,长此以往,许多花贩往往在花神节赚不到什么钱,不赔了老本都算是不错的了。 但看着薛薄眠一身贵公子打扮,浅金色圆领长袍,衣上的绣工精致不脱线,玉冠束发,身姿挺拔。 而他身后紧随的姑娘同样的贵气逼人,容貌昳丽,见的来客多了去了,小贩只需不经意间一打量,便猜出他们二人并不可能是普通人家出身。 怕放走这两位贵客,小贩慌忙接到。 “我这的独枝芙蓉和菡萏都皆为上品,我敢打包票,您就是逛遍整条街,都遇不上我这等极品的,况且颜色也衬这位姑娘......” “行,全包了。” 小贩的一番夸赞可算夸到了薛薄眠心里,于是大手一挥,没等沈凌奚反应过来,她的手中便被塞入了两支开得灿烂的花朵。 薛家人,都这么豪横的吗...... 沈凌奚无奈笑笑,小心翼翼捧起花枝,心头颤动。 这还是第一次,她亲手从一位男子的手中接过花朵。 第17章 第 17 章 芙蓉混着菡萏的清香让沈凌奚心情大好,动作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局促。 薛薄眠见她一路脸上都带着笑,情不自禁也痴痴一笑,模样有点呆呆的,却无意为他眉尾的那道疤痕平添丝柔情。 他很可怕么? 分明是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怀着满腔热血,一心为民,却为何人人都要戏称其为“阎王爷”? 沈凌奚望着他的那道疤出了神,直到酒家的掌柜迎了出来,各与他们打了个招呼,沈凌奚才反应过来。 薛薄眠贴心地接过她手中的花枝,又命掌柜拿来了个白玉瓷瓶,吩咐小二先行拿去了他们的座位处放置。 “我怕你走累了,便提前订了个极佳的位置,街上的华灯尚未掌起,晚些时候我们再下楼去。你可在此处歇脚的同时,览遍今日的街中盛景。” “保准一览无遗!”薛薄眠话音刚落,掌柜笑嘻嘻接上。 在掌柜的指引下来到三楼,沈凌奚一眼看到那被妥帖安置好的花瓶,瓶里插的正是她的花枝,便猜到那是留给他们的位置。 落了座,薛薄眠跟邀功似的贴了上来,眼睛弯成道新月,龇出两颗虎牙,“小奚可喜欢这位置?” 沈凌奚整理好衣裙,笑着冲他点头,惹得薛薄眠更是来劲了。 他食指朝楼下点点,沈凌奚便顺着所指往楼下看去。 有抱着花的、有与有情人依偎着走的、有提了几提花饼行色匆匆的,往来人群,络绎不绝,似乎相比起他们刚来时人更多了。 但不论是谁,均被街旁布置好的花丛拥簇着,填得沈凌奚的心也满满的。 已经许久没有出门见过这么多的人了,若非此番薛薄眠的邀约,且他一直随在身旁作陪,沈凌奚见到人群的第一反应便是惊吓和逃离。 众人对她的爱与恨,她都莫名其妙地要收好,不得反抗,不得拒绝。 他们神往着她的美貌,却又无法忍受她命格中附带的霉运。 你若爱花,就不可害怕花附带的刺,否则,这跟叶公好龙有何区别? 最讽刺的是,人们明明讨厌她,却又要将她强托上美人榜,把她捧至最上的同时,又把她当做错误的典范,遭万人指指点点。 犹记父亲在世时,也曾带她出门参加过集市,年幼时小小的手握着父亲宽厚的手掌,去哪都可以,哪怕父亲带着她去流浪,她也是愿的。 只要身边不再过于冷清和充满斥责就好。 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似乎离开了沈府的家人们,沈凌奚也只剩孤独。 * 临近傍晚,酒家先行点起了灯,周围洒下一片暖黄。 虽立夏将至,可夜晚的风大,吹得烛光左右摇摆,沈凌奚坐于窗边,还是感到略微寒凉。 店家显然是猜到来此的宾客不会着过于厚实的衣物,所以送来了薄的袍子,薛薄眠为其披上后才安心坐回原位,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三楼空旷,除开偶尔上楼为他们传菜的伙计,迟迟不见其他人来,所以四处仅回荡着他们二人的声音。 薛薄眠夹起块藕片,小心翼翼放入沈凌奚的碗中,又怕她嫌弃自己,手刚撂下筷子,便搓起了衣摆,紧张地望向她。 “那,凌奚就不客气了。” 今日起得早,沈凌奚并未来得及进食,上妆前,只匆匆垫了几口点心,虽然也没走几步路,消耗不大,但一日已过大半,她终归还是饿了。 见她对自己丝毫没有嫌恶之意,薛薄眠眼睛瞬间亮了,开心得连米饭都忍不住多添了两碗,又频频为她夹菜,喂得沈凌奚中途好几次要站起来消食。 吃饱喝足后,沈凌奚藕臂倚靠在红木栏杆上,晚风带起她鬓边的几缕碎发,有些昏昏欲睡。 楼下的赏花客愈发多了起来,只因花神节的灯会即将开始,各种慕名前来的均挤在了一处,意欲捉住春日的尾须,赏尽春色。 “等灯会开始,我便带你下楼去。” 薛薄眠来到了她左侧,试图以她的视角去看楼下的风景。 沈凌奚简单“嗯”了一声,转头朝他睨去:“薄眠,今日这酒家的三楼为何只有我们两位宾客?莫不是你将此处给包了下来?”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小奚的眼睛。” 薛薄眠背过手吐了吐舌,间接承认了。 “又是赠我金钗,又是送我华贵的牡丹,现在又为我包下这酒家,真是让你破费了。” 沈凌奚不好意思地坐直,搂了搂身上的袍子,因贪了杯酒,脸颊带了抹红,醉酒的美人含了羞,不禁令薛薄眠觉得,似乎为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因为小奚值得。”薛薄眠脱口而出,神色却极为严肃,并不觉得这是件能拿来玩笑的事。 “之前见你,便发觉你的眼里总夹杂着股落寞,使我总情难自禁地试图主动去填满那些空掉的位置。小奚,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不要这么落寞,不要让自己那么寂寞。” “若你不嫌,我可以一直陪着你,陪你去做任何你喜欢的,想要做的事。” 薛薄眠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凝进她的眼底,像他所说的,意欲把她心底的寂寞扔走,只留下快乐。 “之前见我?” “可我们初见那会,不是遇到了群匪徒吗?恐怕那时我的眼底只剩恐慌才对。” 经他这么一安慰,沈凌奚的心口流出股暖流,合着周遭的暖光,驱散了阴霾。 柔光软化了他的眉眼,却没有祛下他皱起的眉头,沈凌奚很想站起为他揉开,可碍于礼节,也只好作罢。 “总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薛薄眠不甚在意她听到的重点,只想坚守本心。 她当时既然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那么他便不许她轻易放弃自我。 “谢谢你,薄眠。” 听完薛薄眠的这番肺腑之言,沈凌奚愧疚难当,挪开了注视他的目光,垂下脑袋,眼睫颤动的频率极快。 毕竟当时是以探薛薄眠的口风为主才选择出的这趟门,以利益为首。 现在却被对方感动得一塌糊涂,最紧要的问题,她是怎么都问不出口了。 罢了,来日方长,今日她还是不提煞风景的话题了。 招来伙计端来方铜镜,沈凌奚整理了仪容,便随着薛薄眠下了楼。 一路上,薛薄眠紧紧握着她的袖子,别扭又扯得慌,勒得沈凌奚的肩膀红了一道。 “薄眠......” 她终于忍不住了,趁着身周人少,她半卷起袖子,玉指勾上他的尾指,又以披帛覆盖,同时紧盯着二人唯一有所联系的地方,悄声道:“你我这样牵着也行的,至少能走得舒坦些。” “好!” 薛薄眠巴不得她能牵起他的手,但先前顾念她的名声,不好过分亲近,如今她主动发话,他已是满足。 “我先带你去看那边的杂耍?往年那头,有好多会喷火的能人异士,他们喷出的火熄灭之后,余烬竟还会变作花瓣翩然跌落,可神奇了。” 沈凌奚懵懵抬头看他,小嘴微张,似是对他说的十分好奇,薛薄眠瞪大双眼,讶异她竟从未听闻,“小奚没见过?” “我只知晓那处有杂耍,但确实没有亲眼见识过花神节的。小时母亲偶尔会请杂耍的来家中表演,可你也知我在外的丧门星称呼,之后便鲜少有杂耍团愿来我府中了。” “他们都怕染了霉运。”她怕薛薄眠听不懂,接着补充到。 “一派胡言。” 薛薄眠皱眉,小臂施了点力,轻轻松松便将她拉近了几步,带有几分愠怒的粗重呼吸暧昧地喷上颈窝,激起沈凌奚一身的鸡皮。 他难得主动松开拉着的手,沈凌奚还没来得及失落,便觉腰间一紧,薛薄眠的大掌竟就这么大剌剌箍了上来,被圈在他的怀中动弹不得。 两人极少挨得这么近过,沈凌奚只需轻轻一靠,额头便可轻易抵上他宽阔的胸膛,耽溺于这份温暖,又担忧被熟人撞见影响不好。 沈凌奚心里头的两根麻花绳来回拉扯,绷得几经要断裂。 “以后不许说自己是丧门星。” “花神娘娘庇佑,小奚定会成为世间最易得好运的姑娘。” 他抬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举止亲昵,沈凌奚木讷地抿起唇,鼻头一酸,被他人关怀润养的泪珠,差点就要失控地砸了出来。 虚揽着她的肩头,薛薄眠一路将她领至所说的杂耍地,奈何他们来得较迟了,人群早已团团围住杂耍团,里里外外有好几圈。 沈凌奚踮了踮脚,忽而发觉自己在身高这块吃了大亏,正犯愁之际,薛薄眠猛地收紧手臂,再次把她带入怀中,俯下身凑于她的耳边同她耳语。 “旁边有糖葫芦的摊位,可想吃串山楂的解解腻味?” 被“山楂”二字勾起了馋虫,沈凌奚咽咽口水,单是想想便能感觉酸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极快地答应了。 “那小奚先在原地等我,否则若你我一起离开再折返,怕是会被挤出更外边了。” “别乱跑哦!等我。” 薛薄眠揉揉她圆润的肩膀,勾勾唇,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沈凌奚本就不甚适应这拥挤的人潮,被推来挤去,后背渗出了大片冷汗。 杂耍开始,最前头的几位杂耍师傅喷出口火,散出的灰烬确实如薛薄眠所言,顷刻间化作片片花瓣。 前排众人的惊呼声,一浪接过一浪,不绝于耳,震得沈凌奚的脑袋“嗡嗡”作响。 继而也不知是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突然跟发了狂似的朝前冲撞,像是也想挤去前头看戏。 恰巧沈凌奚离那人不远不近,也被波及,人群开始相互推搡,她跟条被挤上岸的鱼似的,站不稳脚跟,四处扑腾。 眼看就要左脚拌右脚,沈凌奚双手撑开,心中只祈愿自己能摔得别太狠。 预料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许是应验了薛薄眠的那句好运的祝福,她只感身子倏地一轻,睁开眼,似落入了一个人怀抱中。 该死!不会是趁乱随手抱了个人吧? 那还不如直接让她摔死算了。 第18章 第 18 章 额角被梆硬的胸膛硌疼得差点要跳起来,沈凌奚揉着发红的额,全身血液逆流,整个人被撞得晕乎乎的。 好死不死,偏抱到的是个男子! “姑娘既身娇体弱,理应清楚,此处不是你该来之地。” 头顶传来个男人的声音,沈凌奚被唬得汗毛倒竖。 在节日这天丢了老大一张脸,差点摔了个狗啃屎不说,她倒宁可那人别接住她,让她直接摔死过去罢,省得她还得面对这尴尬的场面。 万般躲闪,最后仍不得不面对现实,沈凌奚咬紧唇,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抱歉,不知我有没有伤到公......” 沈凌奚自认倒霉,叹了口气,挤出个招牌假笑,扬起下巴看向那位“热心肠”的男子。 秀气的一张脸,白白净净,犹如一幅淡墨山水画卷。 男人挺鼻薄唇,似古雕刻画中精雕细琢的佳品,外加一袭黑白相融合的长袍,淡青色的绣徽发带随风飘逸。 那只存在于书卷中,须用以优美形容词才可形容出的人,此刻正笔直站立在她的面前。 无奈对方的脸上带有丝病色,沈凌奚也是因照看母亲久了,自学会了一套专属的“望闻问切”之法。 一股病气悬在对方体内极深,似乎只待个合适的时机爆发而出。 不过,面前的这位男子,哪怕没有用上“望闻问切”,他的情况,沈凌奚却比谁都了解。 甚至连他上辈子是怎么死的,临终睡的又是用的何种木制作成的棺,陪葬时放入的都是些什么金银珠宝,她均一清二楚。 沈凌奚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突然眼前一片模糊,闪起了走马灯。 见到此人,她好像又被推回地府的忘川河游了一遭,导致脑袋里进了河水,只剩下“咕噜咕噜”的水声。 那人见她脸色由白转青再转黑,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的语气太重,吓到了人家姑娘,于是冲她行了个礼,蹙起的眉舒展了下去,换上副关怀的眼神。 “姑娘莫要误会,我只是想让你多留个心眼,以致语气重了些。今日乃一年一度的花神节,往来赏花客众多,你需得小心护着自己,别带了身伤回家才是。” 对方手中折扇“唰”地潇洒摊开,沈凌奚却好似屏蔽掉了周遭所有的声响,连带对一切事物的感知都消失了。 那张脸,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张她只在棺材里见过的脸。 如今,又活生生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沈凌奚在心底苦笑叫嚣着:周乾生,你我,可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姑娘?姑娘?” 周乾生见对面的姑娘死死盯着自己,神情复杂,便迷茫地用扇子在沈凌奚的面前挥了挥,却依旧毫无反应,只道是自己吓坏了她。 正欲抬起拿扇的手唤来远处的护卫,周乾生打算送这位受惊的姑娘一程,手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咚”的砸了下,他一个没拿稳,扇子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他低头看去,什么利器都没找到,只寻见颗红色的糖葫芦,于他脚边不远的位置滚了几圈才停下。 昂贵的扇骨经不住折腾,在青石板上四分五裂,周乾生倒不是心疼那柄扇子,只是好奇是谁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当街伤人。 恐将沈凌奚也搅和进来,害了无辜之人,周乾生以自己的身躯为盾,护在了沈凌奚面前。 步子还没站稳,没成想,一阵风过,周乾生的衣摆被刮得“飒飒”作响,分神间,身后的美人竟突然被另一位男子掳走,还被其顺势搂入了怀中。 对面捻着串少了颗糖葫芦的串子,周乾生眼微眯,自认找到了罪魁祸首,又冲四周环顾了一眼,他见并未引起骚动,才忙冲那名神秘男子低吼到。 “放开她!有事冲我来,这位姑娘是无辜的。” 周乾生努力压低声音,以防周遭人群慌乱,撞散了他和沈凌奚,若被冲散,他要想再施救,可就难了。 “该说这句话的,应是我才对。” “你是何人?究竟想对小奚做什么?!” 薛薄眠眉头微压着眼,眼尾上挑,神色凌冽,面色犹容不得他人侵·犯半分,眸中似藏有千万把刀,单凭一个眼神,仿佛便能将对手千刀万剐。 从鼻腔冷哼一声,薛薄眠阴沉着的一张脸着实能把人给吓死,虽年纪轻轻,确也符合众人对他“阎王爷”的评价。 “小奚?” 所幸周乾生并非冲动之辈,听到陌生男子唤这位姑娘亲昵,不论真假,都暂且先信了半分。 以防误伤,周乾生连忙阻下身旁正要拔剑上前的护卫,同时松下了戒备。 “姑娘,你真的认得他?” 沈凌奚仍缄默不语,望向周乾生的眼神满是惊恐与愤恨,周乾生的心又揪紧,对对面男子的话语起了几分怀疑,拦着护卫的手缓缓放下。 两个男子间的斗争一触即发,沈凌奚被薛薄眠紧紧抱着,其有力的心跳唤回了她的几分意识,令她的明眸恢复了神采。 “我认得。” 终于找回了自己声音,沈凌奚说出的话却带有哭腔,她被吓得不停打着抖,眼眶微润,却依然忿忿瞪着周乾生。 这话有两重含义,但也只有沈凌奚自己最清楚。 “当然认得,怎会不认得。” 得了沈凌奚的回答,周乾生自嘲笑了笑。 原是个天大的误会。 但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未感到后悔,如若再来一次,在不可知对方全貌的前提下,他还是会坚持己见,出手相助。 能保一位姑娘无虞,周乾生觉着,哪怕最后会因误会而遭人辱骂,也是值得的。 “既是如此,那是我之过错,是我误会了姑娘的朋友,我向二位道歉。” 躬身行了个大礼,周乾生终看清了对面男子和这位姑娘亲密无间的举动。 女子箍着男子的腰,半张脸已埋入他的胸膛,而男子则搂着她的肩并没有放手的打算,想来,二人应是对如胶似漆的爱侣。 他略感尴尬地红了脸,想起自己刚刚对那位姑娘情不自禁的接近,周乾生把脸没入宽袖,倍感无地自容。 其实今日并不是他与这女子的初见。 那日,他被迫前往青花阁和父亲的几位酒肉朋友议事,可哪怕他借口诸多,推掉了多杯酒,却还是禁不住几位的软磨硬泡。 轮番下来,他难免染上酒气,整个人都迷迷瞪瞪的。 吩咐手下送走了大醉的几人,周乾生独自倚在厢房的栏杆上赏舞醒酒,一杯清茶刚下肚,便听到隔间窸窸窣窣传来两个女子的声音。 音调婉转,似沾了水的荷苞,清香怡人,跟此处脂粉味极重的青花阁格格不入。 或是老天作美,扭头的瞬间,他恰好撞见那女子轻轻掀开帷帽,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的翘鼻,虽没能看到整张脸,又可能是酒在作怪,仅凭这一点特征,便令周乾生心生向往。 厢房的隔音极佳,听得不甚真切,周乾生亦不是那种喜欢偷听闺房秘事的小人,见酒醒了差不多,正欲命侍从结账,隔壁厢房的两位女子却起身先行离开了。 离开前,二人还咬耳朵说了句话,周乾生努力不去注意她们的话语,耳朵却还是有意无意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的字眼。 “花神节......” “......吗?” 既是提起,那么是否代表这两位姑娘会出现在花神节? 往年的花神节周乾生从不屑于参与,人多得摩肩擦踵,他身子本就不好,还需得每日喝药调理,再去挤这人群,简直是自讨苦吃。 可不知怎的,内心竟在此时有个声音传来。 “去吧,去见她一面,万一真能遇见,也是你们的缘分。” 所以不日,周乾生难得带上了护卫,于拥挤的人群中,一眼瞄到了他心心念念几日的佳人。 这就是他们的缘分。 单凭一个侧脸,他便能笃定,那站在人群中的华贵美人,定就那日青花阁中惊鸿一瞥之人。 视线开始清晰起来,周乾生回过了神,见对面二人仍紧贴在一块,笑得有些苦。 如今佳人已在他人怀中,周乾生自诩不是个喜夺人所爱的背德之人,所以心底的爱慕,也只能锁在心头不发,待时间将其情感逐渐冲淡去。 “鄙人乃商贾周府周乾生,今日冲撞了两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若是日后有需要用得上乾生的地方,大可来周府找我,我定竭尽所能。” 挡脸的宽袖放下后,周乾生已然换了个表情,一脸交好地对着面前的二人轮番打量,对方却仍黑着脸沉默不语,似乎是对他的这番讨好依然感到不满。 “在下......”周乾生自说自话,无人应答,刚消下的尴尬又发作,耳根通红,正想为自己找补,未料对面的男子抢先一步发言。 “原来是周家的臭虫,难怪我说怎的如此令人厌恶。” 薛薄眠本消下的气焰顷刻间复燃,他怒目圆瞪,颇有种要生剜活剐了周乾生之意。 前些日子周家二子刚来扰了他二姐,薛薄眠还没想到整治那纨绔的办法,岂料今晚,又是个自称周家的来扰他的心上人。 “你个小人,胡说我家主子什么?” 周府护卫护主心切,上前就要和薛薄眠打起来。 气不打一处来,薛薄眠系于腰畔的剑几经要被拔出。 沈凌奚慌忙拦下,对薛薄眠不断摇着头,示意他别莽撞行事。 第19章 第 19 章 “薄眠,冷静些!今日花神节往来客多,你若在此动了手,和周府闹了大矛盾,届时你可知会将薛府架上个什么位置?” 沈凌奚咬牙低语,表情故作淡漠地用手肘压着剑柄不让他出剑,她暂时决定咽下这口气,来日再一并和周家清算。 其实周乾生救了她,按照学过的礼法,她本该跪下如泣血似感恩戴德一番才对,可怪只怪,他家一窝子鼠辈作恶多端,一切,均是他们自找的。 周家人上辈子生生将她锁于棺材里,让她和一个死人同枕而寝,再用腐烂的臭味和稀薄的空气,一点一点慢慢折磨死她。 而今日她不过拂了周乾生的脸面,又算得上什么? 得了沈凌奚的安抚,薛薄眠确实冷静不少,但依旧在气头上,只想着怎么才能悄无声息地动手。 他的手刚一抬起,又被沈凌奚快速按下,薛薄眠与她互换了个眼神,无奈叹了口气,揽着她向后撤了几步,才愿息事宁人,放周乾生一马。 沈凌奚笑得虚伪,但看着对面的周乾生竟还能笑得出来,她不禁感到非常诧异,“确是误会一场,既没什么事,我们和周公子全当今日未曾见过,以后碰上,也别相认为是。” 对面二人眼中频频冒出种莫名的敌意,周乾生自诩不过是会做点生意的文人雅士一枚,何至于结此仇怨? 而且哪怕真结了仇怨,也得当场说开才是。 “姑娘,你缘何......”周乾生正要多说几句,沈凌奚却毫不留情地直截了当打断。 “我已无了闲逛的心思,便先携友告退了,周公子自便,也烦请谨记我今日同你说的。” 连赏都不愿多赏周乾生一眼,沈凌奚拽着满脸不甘的薛薄眠转身就走,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周乾生懵懵立于原地,直到二人的身影隐匿在人群,他才反应过来,下意识行了个礼,又惊觉是对四周的空气行的礼数,表情哀伤。 “我可有做何,大错之事?” “小的觉得,公子并没有不对。” 被周乾生拦下的护卫随在他的身边,看着周乾生落寞的神态,突感他这主子很是可怜。 “不过一介草民,他们不愿承公子的情,那是他们眼界太浅,殊不知我们公子有多少人眼巴巴等着巴结还来不及,您无需自省。” “是吗?”黑暗中,周乾生露出个怪异的表情。 远处高台上的火一波接一波喷出,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而灰烬化作的花雨纷纷洒向人群。 人们欢呼着,大声叫嚷着,以此来迎接即将到来的立夏。 周乾生负手而立睨着吵闹的人群,却觉得自己的世界,此时安静得可怕。 * 薛雪尤随马车巡游了一趟,心满意足,而美璎得以沾了她的光,一路好吃好喝享受着。 陪薛雪尤赏了番景,还得了其赠予的昂贵花枝,美璎自觉既没有叨扰到她家小姐和薛家公子的约会,自己又得了赏,抱着怀中的花枝开心得不行。 “真是人面桃花啊。”薛雪尤望向美璎笑开怀的脸,不禁伸出手捏了捏她的颊肉,语气宠溺。 “不过时候不早了,该去约好的地点接他们了。” 薛雪尤瞧了眼天色,暮色沉沉,那二人又是尚未有婚配之人,着实该有所收敛些。 “今日本意是留下来伺候薛小姐的,怎知还反倒被薛小姐照顾了一番,美璎着实有些愧疚。” 美璎腆着张脸,小心翼翼地看了薛雪尤一眼,脸颊却被薛雪尤又捏了一次,这次,薛雪尤使了点劲,留下了红痕。 “客气什么,你是凌奚妹妹的人,我照顾你,自然也等同于照顾她,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一家人...... 美璎惊讶薛雪尤竟如此大喇喇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佩服之余,又怕自己搭错话,只好沉默着垂下了头。 马车驶向相约的方位,临至前,薛雪尤以为还得下车找寻玩得忘了时间的两人,打好的腹稿都要从嗓眼冒出了。 没成想,她这头的车轱辘还没停下,便远远瞧见熟悉的二人紧挨在一块,正杵在约定的地点等待,似乎等得有些时间了。 “没玩尽兴?” 薛雪尤把遮挡视线的帘子挂起,摆了副审视的表情严肃盯着薛薄眠,像是要把他给盯出个洞来,意在责怪自己的弟弟没有照顾好人家姑娘。 “没有的,薛姐姐。” 沈凌奚抬头望向窗边的薛雪尤,晃了晃握着薛薄眠的手,漂亮的脸蛋并没有想象中的不悦,反而给人种轻快之感。 “薄眠带我去看了好多平日里我没见过的东西,玩得可开心了 。” “对吧,薄眠?” 沈凌奚笑眯眯看向他,眨巴着一双大眼,把他给盯得失了魂。 “嗯......嗯!” 薛薄眠用力点了点头,头顶发冠都要被甩下来了。 他紧张地捏起左手掌中的花枝,右手回握住沈凌奚的小手。 怀中还留有沈凌奚刚刚蜷缩在怀里的香气,混合他手里花朵的馥郁芳香,萦绕在鼻尖,好似强迫他记下了那个画面,于往后的时光里,反复在脑海中重现。 他紧紧拥过她,她也乖巧安生地贴在他的胸膛给以回应。 如此,便足够了。 今天他也很开心。 “我这弟弟,没惹你生气吧?” 薛雪尤素来对自家弟弟的感情一事放心不下,沈凌奚又是那么的完美,若不多想想办法让她这傻弟弟开窍,欲独得美人的青眼,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抬臂将沈凌奚送上了马车,薛薄眠努着嘴一跃而上紧随其后,待坐稳后,昂起头略微不快地瞪着薛雪尤,“姐,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一无是处?” “别的都很优秀,就是某些地方的行事作风呆板无趣,着实难招女孩子喜欢。” 薛雪尤以袖遮面,笑得花枝乱颤,一旁美璎听了也忍不住抿嘴偷笑。 沈凌奚和薛薄眠对视一眼,见他微张着嘴不甚理解薛雪尤话中的含义,忽然领悟了薛雪尤的意思,觉得她说得很在理,禁不住也笑了起来。 马车内,三个女子此起彼伏的笑声萦绕在顶,花香四溢,契合上了今日花神节的主题。 一幅花好月圆的好光景。 * 是夜,沈凌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今日之事反复在她的脑海里转悠,怎么挥都挥不散。 美璎看她在床上滚来滚去,和摊煎饼似的,误以为是她晚上没吃饱,便为她端来了几碟果腹的糕点,却抵挡不住困意,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随意叮嘱了几句,回房睡去了。 蝉鸣叫了好几轮,天气闷得捂出了一身的汗,濡湿了身下垫的丝绸罩子。 反正也睡不着,沈凌奚索性一骨碌爬了起来,坐于桌旁就着微弱的灯火进食,却怎么都不得劲,又折腾来折腾去的,将东西都拎进了书房。 忽而想起账本今早出门前刚对好,所以也没什么要做的,沈凌奚嘴里咀嚼着干巴的点心,盯着账册发起了呆,顺手倒了杯茶。 凉的。 她扁扁嘴,正想起身去兑些热水入里,眼皮竟在此时突然开始打起了架。 咽下嘴里最后一口,在意识尚存之际,她勉强找到了个躺得舒服的姿势,倒头便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她盖着红盖头,视线被完全遮挡,只可瞧见自己身下的那双镶金藕花鞋。 鞋子的鞋头朝鞋面勾起一个尖角,前坠有重重的流苏,每走一步,都重得她迈不开脚,与其说是鞋,倒不如说是锁住囚犯的脚链。 “吾乃周家二子周贞世,且代为兄长,前来迎亲。” 熟悉的声音自头顶而来,沈凌奚正欲开口大喊,制止这一切的发生,却发现自己竟成了个哑巴,任由她怎么挣扎,嗓子都和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闷得她几经窒息。 “女儿啊,去到周家以后,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知道吗?如若受到委屈,只管回家来和娘亲说,娘亲虽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可也定会护你周全。” 冉兰清紧握着她的一双手收回了一只,似是在擦眼泪,沈凌奚死命摇着头,但周遭的人似乎无法看到她的动作,一股脑便将她丢入了花轿中。 花轿里猛地伸出双手,稳稳将她捞起,沈凌奚似坐入了一个人的怀中,便下意识好奇地将盖头掀起,登时双瞳放大,差点要吐了出来。 周乾生的那张脸清晰地出现在面前,但与其说是脸,不如说是颗头颅。 头颅上布满了弯弯曲曲的蛆虫,面上只覆了张薄薄的人皮,虫子从头骨内的每个洞中钻出,一条搭着一条,盖得密密麻麻。 “夫人,我总算等到你了。” 他的内里早已被虫腐蚀干净,仿佛只剩下一个骨架子在抱着她。 沈凌奚叫不出来,被吓得全身僵直,同时干呕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被虫包裹的脸逐渐向自己贴近。 就在虫子快要贴上她的唇时,沈凌奚的眼前霎时冒出片片雪花,当场晕了过去。 * 屋外蝉鸣声不断,混着美璎尖锐的叫声,一缕阳光打上沈凌奚紧闭的眼,趴于桌上的美人才转醒来。 额上覆了层薄汗,沈凌奚喘着粗气,直到见了美璎的脸,才安下心来,整个人泄了气般瘫倒在椅子上。 “小姐,小姐!” “怎么在这睡着了?要是感冒了,夫人得责怪我了。” 美璎拍了拍脑袋,见沈凌奚醒了,抬起手便要将她搀起。 “若是还困,我扶你回房再睡会?” “不睡了!不睡了!” 沈凌奚惊魂未定,忙摆手拒绝,后背的汗湿了一晚未干,正要吩咐美璎给她打盆水来洗漱,喷嚏声却提前先至一步。 该死! 不会是因为在书房趴了一夜,染风寒了吧? 猜到自己弱不禁风的身子骨极有可能患上风寒,沈凌奚却舒了口气,揉了揉仍狂跳不止的心口,猜想定是因为昨日见了那周乾生,这才倒霉到晚上都被缠着。 她嘴里忍不住骂了句:“风寒,也总好过被留在梦里,跟那死人续缘强。” “我呸!” 第20章 第 20 章 花神节虽被周家人扰了兴致,但得与薛薄眠独处小半日,增进了感情,沈凌奚觉得是值了的。 正坐于院中修剪枝丫,激将来信一封。 信中的内容不必展明都能猜到,薛薄眠是来问询那日的事。 沈凌奚左手端着剪刀,右手举着信,坐上庭院的摇椅晒起了太阳。 灼眼的光透过碎金信纸打到脸上,却将字看得更真切了。 薛薄眠:“小奚,那日遇周乾生一事,我按你的想法并未告知二姐,后我仔细揣度了一番,你说的确有道理。前些日子,二姐她刚摆脱周贞世的纠缠,若再让她知晓周家长子缠上了你,估计她都顾不上伤口,要和我一同前去周家讨说法去了。我知道,现在并非是和周家闹翻的最佳时机,且隐忍为上策,多谢你那日拦住了我。” 他的字力透纸背,心里许是憋着股气。 小心把纸张叠好,沈凌奚脸上带着抹化不开的笑意,起身去一旁净了手后,便立即走至书房回了封安抚的信。 提笔前,沈凌奚甚至还能想象到他写信时是怎么气恼的模样:那时周围定只有他一人,所以便肆无忌惮地鼓起一侧腮帮,而眼睛定是瞪得大大的,湿漉漉的。 单是这么幻想,她就很想和他见上一面,顺带揉揉这位小阎王爷顶上的粗发,虽手感不佳,但足矣抚慰她糟乱的心。 其实她已经冷静了不少,毕竟心头攒着怒火,也只会让怒火攻心,伤身伤心对己不不利,届时遑论找周家报仇了,怕是等同于给仇敌递了把制裁自己的“刀”。 思索了半刻要怎么落笔,她眨眨眼,恰好对上激将小心翼翼盯着她瞧的模样。 它绿豆大小的眼珠子骨碌骨碌转着,就好像真能看懂她写的为何。 信中只粗略回了几行体己话,沈凌奚并没有通过信纸来表露感情的习惯,况且过于亲昵显得虚情假意,过于冷漠又违背了她的本心,如此不咸不淡地,正好。 对着纸上的墨迹吹了吹,待干后,她目送激将安全离开后,才决意去庭院继续刚才的活计。 前脚正要迈离房门,一个身影却急匆匆赶来将她拦下。 沈凌奚诧异抬起头,便看到美璎额上满是豆大的汗滴,还有几颗已在她的颊边滑落,留下了两行汗渍,同时嘴里不断喘着气,似乎一路是狂奔回来的。 她蹙眉掏出手帕为其拭汗,边无奈美璎的跳脱,边嘟囔,“你今日随母亲去赶市,怎回得这么早?” “小姐!你先听我说。”美璎轻轻抚开沈凌奚的手,烈日灼得她口干舌燥,可主角已在面前,她不吐不快,所以咽了咽口水便继续到。 “今日我在和夫人采买的途中,好巧不巧,偏撞见了陈元元那坏胚找来的小混混,街头巷尾处,几人言语间,全在搬弄小姐你的是非,意欲损害你的名声。恰好我们带了阿德几人出门,寻了机会把这几个长舌男给生擒了回来,谣言才没来得及散播出去。” “这不,扭送来给你发落,现在都跪在院外了。” 说完,美璎还得意地拍拍手掌的灰,烟尘迷进了沈凌奚的眼,她却巴不得趁势直接晕过去。 敢把人给抓回来,当沈府是衙门么? 外加若滥用私刑,她沈凌奚生有几个脑袋够砍啊? 把她当九头妖了? 沈凌奚咬唇沉默着,大脑飞速转起,神色阴沉,不似往日那大仇得报的开心模样,美璎误以为她是害怕冉兰清,便附上她的耳补充道:“小姐放心,此番,是夫人暗地里应允了的。你被陈元元欺压多年,苦于找不到报仇的手段,夫人觉着,这回怎么都得借机给你出口恶气不是?” 娘亲应允的又怎样? 娘亲也不是衙门的官老爷啊,万一官府那群人真要追究这几个失踪人口,怕是又要折腾出一番大动静。 现如今沈凌奚只打算大事化了小事化无,毕竟跟周家比起来,陈元元在她的心底那都是排不上号的小人物,也只有在偶尔闲暇时分,她才会记起这如苍蝇般聒噪的惹事精。 沈凌奚时刻谨记自己现在不能惹事生非,行事需得比从前更谨慎,切莫折在复仇的路上。 所以她嘴角抽抽,额间竟也落下两滴汗,汗洇入衣领,晕出块丑陋的汗渍。 还没给美璎插话的空隙,沈凌奚一刻都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就挤开美璎朝前院赶,美璎则满脸不解地愣神几秒,挠了挠后脑勺,忙紧随其后。 来到前院,沈凌奚瞥了眼紧闭的府门,拍拍胸脯不由松了口气。 还好大门关了,否则要是被街坊邻里看到,沈府这随意押人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正欲夸赞母亲谨慎,抬眸间,她便看到一排人均默契地摆出副不甘的表情,齐刷刷正跪在青石板地上哼哼唧唧,他们的手被浸了水的麻绳朝后绑了死结,阿德几人则手持着不知从哪抄来的棍棒围在他们身周。 沈凌奚胆寒地随意瞄了一眼,跪着的拢共有五人,心里有了数。 视线回到身侧,她看到母亲端坐在从正厅搬出的太师椅上,手中的戒尺轻击着掌心,不禁使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冉兰清在小时罚她前便惯爱做这个动作,沈凌奚只道是老毛病犯了。 但她也知道,母亲这是真心要打人了。 “母亲。” 冲冉兰清福了福身子,沈凌奚蹑手蹑脚迈出几步,紧接着便撒娇似的黏在了冉兰清的身旁,手勾上对方的手臂,轻轻摇着。 “灵犀,美璎都和你说了吧?那你希望母亲怎么责罚这群长舌男?” “要杀?要剐?你说,母亲都给你担着。” 冉兰清知道自己女儿身带霉运,自小就害怕惹事,所以总活得畏畏缩缩,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陈元元这一档子事,冉兰清多少是了解的,也曾想过试图去陈员外的府邸为女儿讨个说法,可谁人不知陈员外素来和官府交好,官官相护。 而那陈家又得陈家的先祖庇佑,祖上富庶得流油,估计光拿银庄里的钱兑成铜板砸死她们都不是个事。 外加沈府没落,她们母女俩人微言轻,又是从沈凌奚父辈这代才开始从的商,自比不得对方的家世显赫。 陈员外若随意道个歉打发她们都算好的,只怕届时对方心底存了恨,日后会给沈凌奚惹来更大的麻烦。 日思夜想衡量许久,这口气也被淤堵在胸口许久。 待时间长了,冉兰清的心气被拖没了,自然也没了报复的想法,但对于沈凌奚,她仍是怀有歉意的。 冉兰清自觉是难以护全女儿,便总想着早早为她寻个好人家,至少嫁过去后,还能依靠美貌和一身才华蜷缩在夫家的屋檐下得以保护,也总好过每日陪她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大厦将倾,冉兰清也不知自己还能撑着沈府多久,虽说口头是把掌家大权交给了沈凌奚,可内心终归还是将她视作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过家家,谈笑几声便也罢撩。 所以近来冉兰清费尽心力为她择选夫婿,若能挑到个真心钟意的,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但话又说回来,此番冉兰清好不容易逮到了陈府这么明晃晃的错处,外加这五人不过是陈元元花钱雇来的游手好闲之辈,便算不得陈府的人。 而沈府随意寻个由头想发难,杀鸡给猴看,左右不过是开个口的事,冉兰清便难得硬气了一回,把主动权允给了沈凌奚,头偏向她转去。 “母亲,灵犀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沈凌奚蹲在太师椅旁乖巧摇摇头,冉兰清正要心疼地伸手揉揉她的发顶,嗔怪她的乖巧,却在下一刻看到她迅速换了副表情,脸上带着抹邪笑。 “可不想激起波澜,并不代表女儿不想把这潭平静的水搅浑。” 说完,沈凌奚倏地站起,以致于冉兰清的手悬在半空不上不下,她猜不出沈凌奚的语意,整个人凝在了原地,正思考着她的话。 紧握着戒尺的手下意识松开,戒尺差点掉落在地,冉兰清回神,却发现沈凌奚竟已起身朝那几人走去。 “你们想要的,无非就是钱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道理我不是不懂。” 沈凌奚屏息片刻,终长长舒出口气,在右侧鼓了鼓掌,美璎便识趣地冲她疾步走来,同时手里捧着一大袋沉甸甸的物什。 这是刚刚二人在赶来的路上,她吩咐美璎去拿的东西。 物什被咸菜色的布袋包裹得严实,外还补有几块破布,除了沈凌奚,谁都猜不出她这葫芦里卖是的什么药。 那五人又定睛一睨,只觉那大布袋看起来着实寒酸,总让人感觉里头不会装有什么好物件。 正满头雾水间,跪地的五人静默片刻,忽然笑起来,笑声里满是嘲讽的意味。 而其中一打扮得较为光鲜的人,估摸着是这几人的头领,他昂起脑袋,不断轻摇着,吊儿郎当地上下打量了沈凌奚一眼,随即还不忘吹了个轻佻的口哨,语气浑是冒犯。 “传闻果真诚不欺我,这美人榜上的老二沈凌奚,确是赛若天仙的绝色一枚啊~看来咱哥几个散播出的关于您的桃色异闻,您也算不得冤枉。” 第21章 第 21 章 “沈小姐,就冲您的这张脸,染上这波潋滟春色,值得!” 那几个登徒子说完,默契地挨个对视了一眼,继而放浪狂笑,而坐在太师椅上的冉兰清捏紧戒尺,若非守着当家主母的礼节,这五人怕是要被她揍出个好歹来。 静静守在一侧的阿德几人听完,也把棍棒握得死紧,只待冉兰清或沈凌奚一声令下,便将这五人捶成肉泥。 沈凌奚作为当事人倒不恼,也早就猜到跟这类人打交道会是什么后果,她淡漠地接过美璎递来的布袋,朝那几人身前用力一掷,丁零当啷的铜钱声环绕在院中,但凡不是个痴儿,如今都能猜出里面装的是些什么了。 “陈元元给你们多少,我沈凌奚给双倍。” 她顿了顿,并不想看清那几人丑陋的嘴脸,便朝后撤了几步,右腿半屈,踩上了一侧微高的花圃,活像个混江湖的狠角色。 “她现在应当也掏不出什么钱给你们吧?据说,陈员外近来克扣她不少月钱,陈大小姐过得很是拮据。” 这事,也是沈凌奚从先前派出去为薛府探查的探子口中,无意得知的。 急于求证,沈凌奚瞥了眼被迫跪在地上的五人,便察觉到几人的表情不似方才那般张狂,甚至露出几分心虚之色,视线还紧盯着地上的钱袋子不放,想来是被她说中了,于是便乘胜追击。 “都这样了,她陈大小姐还要散尽钱财来找我的不快,也不知究竟是惹了她哪里,竟恨我恨成这般。” 沈凌奚双眼微眯,身子朝前微倾,语气不善。 “你们去帮我做件事,要做得好,这钱,就都归你们了。” 她话音未落,那五人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瞬间把腰板挺得直条条,盯着沈凌奚两眼冒起狼光。 不过,不是色.狼的狼,而是贪狼的狼。 “全凭沈大小姐吩咐!” 几人冲沈凌奚恭敬地连磕三个响头,异口同声道。 * 冉兰清因这场风波怒火攻了心。 那日沈凌奚刚遣走五人,回头便见母亲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如若她不是坐在太师椅上,怕是整个人都栽下地去。 所幸请来的是位认真负责的医师,他仔细瞧了一通,只说冉兰清是被怒气撞了心,需得在府中多休养几日便可痊愈,又开了几方安神的药剂。 待冉兰清配以药剂于房中静养数日,果真恢复如常,沈凌奚心底悬着的大石头,才终落地。 髻花店内。 “小姐,你说夫人喜不喜欢这样式的?” 美璎的声音唤回了沈凌奚的意识,她回神,便看到美璎手中握着两根玉簪,簪子通体透白,润如羊脂,瞧着便价格不菲。 “不如我们买回去给夫人当做康复的礼,夫人一开心,说不定好得更快了~”美璎兀自轻抚着玉簪,转眼间,其中一根却来到了沈凌奚的掌心。 “这个花色母亲更喜欢些,包这支吧。” 沈凌奚隔着面纱对掌柜的笑笑,那头的人却如同失了魂似的,双手机械接过对方丫鬟递来的银钱,双眼却盯着沈凌奚的多情眸,似被雷电击中了全身般僵在原地。 直到美人倩影逐渐消失不见,掌柜的才一拍大腿,只恨自己没能多讨好几分这位美人,给她些许优惠,只想着若下次还有缘相见,便要自割腿肉,让多几分便宜给她。 沈凌奚不知自己又惹了身“情债”,一心只想赶忙来到约定的地点,主仆二人拐至巷尾,周遭便愈发安静,小摊小贩叫卖的声音也仅剩三三两两。 巷尾这处往来人烟稀少,比不得街头,以致大部分摊贩大都钟爱往前头挤,而起得晚了没抢到位置的,只能在巷尾出摊,赚个小钱。 “见过小姐。” 一个裹得分辨不出面目之人倏地出现,继而单膝跪在沈凌奚脚下,她被吓得颤了颤,才弯下腰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起来说话。 “今日陈家小姐又和那男子私会了,这次还是我无意撞见的。” 后面一句,那人的尾调明显带有几分委屈,似在极力撇清关系。 被沈凌奚派去监视薛家的异常一个月了,异常没见过,却时时被他撞上隔壁街的腌臜事,他又能怎么办? 好在他家小姐仿佛对这事十分感兴趣,他的钱赚得也没那么窝心。 “还是之前的那人?”美璎替沈凌奚反问。 “是的,属下没认错,确为周府二公子。” “行了,我知道了,继续盯着薛府,有什么异常再来告知。” 沈凌奚对美璎使了个眼神,美璎则默契地从宽袖掏出枚金豆,冲对面那人丢去。 “谨遵小姐吩咐。” 得了赏,探子便掂了掂掌心的金豆子,虽他包得严实,分辨不出样貌,但唯独露了双眼,其眉眼弯弯,是为心情大好之色。 既自身的任务已完成,他也没有逗留的理由。 那人收好金豆后,便对着沈凌奚抱了抱拳,快步走到个无人的墙角边,翻身上了屋顶,敏捷的身形即刻消失在天光下。 “小姐,咱们是不是准备有好戏看了?” 美璎以袖掩半面,笑意却从未遮住的双眸中漫了出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沈凌奚搂住美璎的肩膀,眨眨眼,同时警惕环顾了一圈四周,选择绕了趟远路回府。 * 沈凌奚陪着母亲在府中修养了好几日,却也没闲着,除了对对账本,那便是从后门召过两回被她用了反间计的五人,以了解情况。 他们一看到沈凌奚就跟只苍蝇似的搓起手,其动作整齐划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几人共是一个爹妈。 均摆着副猥琐又卑微的模样,她看着好生心烦。 不过事都已做完,沈凌奚一心也只想赶紧打发走这五人,不再有瓜葛。 她嫌弃地拎着那袋沉重的破布袋,和喂麻雀一样,随手朝地板一扔,破布袋在门外粗糙的路面擦出道口子,露出了内里的真金白银。 而那五人见了,真就差点趴在地上跟麻雀一般啄食,甚至开始争抢起来,互相吵嚷自己为此付出了多少功劳,仿佛真做成了什么正经行当,画面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了了这档子破事,沈凌奚心情大好,便转身回房,难得吩咐美璎翻出了她那把尘封已久的小琴,调调弦,弄弄码,静候外面的“佳音”。 果不其然,翌日,沈凌奚刚带着美璎从染坊打道回府,半路便听到讨论那事的人声络绎不绝,那五人散播的速度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美璎给了她一个眼神,她勾唇笑笑,没有多说什么,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 其间主仆二人恰好经过薛府,沈凌奚意欲美璎上前让府兵通报一声,不论谁在她都进去打声招呼。 毕竟,和薛府的关系还是得努力维系的。否则届时她这头若真探出什么来,薛府这头对她却不甚信任,便是白忙活一场。 提及此,沈凌奚忽地想起薛薄眠前日刚传信来,说其父亲薛锴传唤,他不得不听,便马不停蹄赶去了边疆,也不知何日能归。 信中还丝毫不收敛地提及他的思念,沈凌奚当时心一软,就命美璎赶紧出门买了块成色极佳的平安玉,又亲自编了个平安结扣上。 平安坠有点重,红绳勾着激将的小脑袋,害它飞得并不稳当,它一上一下地在半空摇摇晃晃飞走,却也像是代表了沈凌奚摇摆不定的情感。 然沈凌奚却猛地摇摇脑袋,自知现在不是困囿于儿女情长的时候,奇怪的举动无意吓到了身旁的美璎。 美璎放下指向远处薛府的手指,手背竟不自觉探至沈凌奚的额头,摸到的却是正常的温度,便有些好奇地睨了沈凌奚一眼。 “我......”沈凌奚正想解释,耳边忽然响起声怒吼,其威慑力不亚于当初她倒霉地站于寺庙洪钟旁的那一遭,激出浑身鸡皮。 “沈凌奚!你这贱人,竟敢四处传我流言!” 陈元元见到沈凌奚便和狗见了骨头似的,不管这骨头上是否还粘有肉渣,反正上前先乱咬一通。 在这点上,倒的确和周家人做派相像,沈凌奚不由得“暗自祝福”陈元元能早日如愿,嫁入周府。 “陈大小姐胡说八道什么呢?” 狠狠甩开陈元元刚拉上她衣袖的手,沈凌奚瞧了眼自己绣制精巧的宽袖没被这粗俗的女人挠破,才露出个谄媚的笑,中间浑是对陈元元的嘲弄,“凌奚一直待字闺中,两耳不闻窗外事,总不能因为陈大小姐不喜欢我,就企图在这街上无故泼我一身脏水吧?” 她们二人间的争斗从小就未曾停歇,坊间均有所耳闻,众人也都见怪不怪,互不拉架。 京中近来没有什么值得传阅的奇闻轶事,大伙闷了好久,所以往来行人以及摊贩纷纷停下了脚步和手里的活计,盼望着这场骤然的“暴雨”降临。 今日她们这一吵,众人只觉久旱逢甘霖! “不过陈大小姐本日的这身打扮,确实少见,凌奚算是开眼了。凌奚往时出门少,不知这可是最近京中贵女时兴的装扮?改日凌奚也试试。” 说完,沈凌奚不忘满脸鄙夷地把陈元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对方如今早已取下一身华贵金饰,只戴了根带有霉点的木钗,身着的也是寻常人的粗布麻衣,素净着一张脸,和陈元元往日那招摇得仿佛要进宫选妃的架势来比,可谓天壤之别。 要知道陈元元可是陈员外最疼爱的女儿,现今竟会让她这副打扮便出了街,猜想来,这陈元元与周府二公子周贞世的丑闻,是切切实实传到了陈员外的耳中。 沈凌奚心底不禁暗啐对方一句:活该。 第22章 第 22 章 倒也没有夸大其词,相较起从前,陈元元今天的打扮确实寒碜,若非她故意上前发难,沈凌奚甚至需要花上些时间辨认来者何人。 怒意吞噬了陈元元的所有理智,她咬牙切齿,眼睛通红,支起左臂便指着沈凌奚的鼻尖一顿臭骂。 “果然只有贱人才会生出孽种,你!和你的那个老妈子,用的手段卑鄙无耻。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真是贱到一块去了。” “有本事你再说一遍!”推开横挡在中间的美璎,沈凌奚太阳穴里的青筋在愤怒之下狂跳。 她可以容忍别人骂她,也可以忍受别人的苛责,但就是不允许他人辱骂自己的家人。 陈元元见惯了惹怒她的样子,双手叉腰,摆出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虽衣着不似往时那般贵气,可毕竟作威作福惯了,气势竟也没落下乘。 “我说你们沈府盛产贱骨头啊,怎么了?” 陈元元笑得猖狂,以棕黄色宽袖掩面,只露出双眼,含带凶光瞪着沈凌奚,意指她身后还有父亲陈员外这座靠山,所以对于沈凌奚这类庸碌之辈,她大可不放在眼里。 家人受辱,依沈凌奚的脾性早已按耐不住,能忍到陈元元说出这第二句话,是沈凌奚给她脸了。 所以,下一刻,将她们团团围住的人群中,突然传出个响亮的“啪”。 众人定睛一瞧,才发现是沈凌奚趁陈元元尚在耀武扬威时,利落抬掌,冲其脸就是一耳光,表情毫无畏惧官权之色,只想揍个爽。 而陈元元从前做惯了家中的娇小姐,父亲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仆从也都如众星捧月般捧着,以致她当下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且张大着嘴傻在原处。 直到众人惊呼,陈元元那本就饱含盛怒的才脸“噌”地涨红,捂起肿胀的脸不可置信地望向沈凌奚。 “你这贱人敢打我?!”说着,就要挽起衣袖上前跟沈凌奚拼命。 美璎见事态要往失控的方向发展,护主般抬起双臂牢牢将沈凌奚护于身后,陈元元见状,嘴角勾起个坏笑,随即掀掌一推。 误以为对方是要扇回一耳光,未料竟是反手把主仆二人推倒,美璎猝不及防摔在了沈凌奚怀中,而沈凌奚也没做好准备,下意识护着美璎的脑袋便朝后倒。 “乒呤乓啷”一阵,身后小摊内摆放的精致花瓶碎了一地,沈凌奚也因护着美璎而被压在地下,碎掉的瓷器大片扎入她的后背,流了满地的血。 这时,围观吃瓜的人群顷刻如鸟兽状散开,均想撇清关系,以防日后被擒到官府问责,却也不忘嘴里同时叫嚷道:“杀人了!陈员外的女儿陈元元杀人了!!!” 殷红的鲜血越流越多,耳边吵嚷声不绝于耳,陈元元离沈凌奚很近,渗出的血开始漫至她的脚边,沾上她纯白的绣花鞋底。 “不,我没杀人,我不知道会这样......不对,是......分明是沈凌奚这贱人活该!” 陈元元非但没有要试图去挽救的意思,反倒朝沈凌奚变得苍白如纸的脸“啐”了口口水,便跟脚底抹油似的,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地跑了。 “小姐!” 美璎也无暇再去顾及那始作俑者,毕竟今日发生之事大伙都看在眼里,届时总能找到愿为沈凌奚作证的人,而如今最紧要的,是赶紧先为她家小姐止血才对。 沈凌奚体质本就孱弱,血哪里经得起这么流,想到这,美璎慌张得指尖发麻,周身不由得打起颤来。 “小姐,美璎......美璎立马去为你找大夫,你先别动,万一瓷片再往里扎得深了,会更疼的。” 美璎无助地流下几滴泪,打在了沈凌奚冰凉的脸上,她此时仍覆着面,瞳孔却逐渐开始涣散。 “不,姑娘,你在此处守着,我去帮你们找大夫。” 正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女音从头顶传来,美璎狼狈地用袖子擦去泪珠,模糊的双眼瞬间清明,她抬起头,便看到个高大的身影背着光伫立在她的面前。 “我是这处卖花的摊贩,你家小姐在我摊前被人陷害,我不会坐视不理。” 女人留着头长长的微黄卷发,用嵌以红玛瑙的小冠高高梳起。肩宽腿长,身形和男子无异,身着的也是男装。言语音调奇怪,听起来并不似本地口音,倒更像是位外族人。 见美璎眼神闪烁,疑有多虑,那人有些焦急地蹲下,按住了美璎的肩膀,直至此刻,美璎才看清了对方的眉眼。 她的眸子深邃幽沉,一双略微泛蓝的瞳孔如汪清冽的山泉,却总带着抹忧郁。 这是美璎第一次见外族人,所以差点把沈凌奚还在受伤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专注观察起此人来。 “小姑娘,你若相信我,我立马动身,你在此好好照顾你家小姐,我很快回来。” 此人说的话不甚标准,担心美璎听不懂,便一再放慢了语速,近乎于一个字一个字地朝外蹦。 “我信你。” 美璎终回神,在点头的瞬间,那人即刻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拨开人群快步往外跑去,得益于她的长腿,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期间还不乏有意图继续吃瓜的人群涌上前来探看,美璎气不打一处来,放开了嗓大喊,阻止无关人士靠近,周遭这才静了下去。 等待的时间漫长,美璎不敢随意挪动沈凌奚,可看她白得近乎失去血色的脸,又慌张起来,想站起身做点什么,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恰逢这时,不远处站在门外的薛府府兵听到了方才的动静,便遣了一位上前察看,脚步还未停下,府兵便看清了美璎的脸,又忆起她是常来府中的贵客,忙不迭匆匆回了薛府禀报。 薛府中的唐葳这时还在院中练剑,得了消息后,吓得是连剑都没握稳,落下的一瞬还差点捅穿了自己脚,惊魂未定间,她甚至连额上的汗都没来得及擦,便紧随着府兵,出门去看情况。 还没出府几步,诚如府兵所言,唐葳远远便看到个人倒在了血泊中,而跪于一旁的,虽看不太清,却靠衣着打扮认出了那是沈凌奚惯爱带在身边的小丫鬟。 由此,唐葳更确信了地上之人是沈凌奚。 从没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那么快过,就仿佛要从嗓眼跃出,带着体内的气血直冲出顶,令她头晕目眩。 但怎么说都是薛府的当家主母,自是乱不得阵脚,她吩咐府兵回府速速寻来薛医师,自己则在美璎的对面蹲下,探了探沈凌奚的脉搏。 还好,还有一息尚存。 美璎见了唐葳,先是愣了愣,随即回过神来,冲唐葳弓了弓身子,内心却是在咒骂自己的愚钝。 分明附近就是薛府,只怪她自己遇到大事脑子便和糊了浆糊似的转不动,方才竟没想到要去薛府求救。 面纱被掀开一角,唐葳温热的手指先是探在沈凌奚鼻翼下方,而后双指又使了点劲按在了她脖颈一侧,虽起的作用微乎其微,却也能勉强唤起丁点知觉。 沈凌奚仅存不多的意识回拢,忽感后脑勺压到了什么,硌得她难受至极,她猛地睁眼,视线清晰了一会,扫过了面前唐葳和美璎焦急的脸后,也看清了被她压在身下的是为何物。 大片不同颜色糅杂的异色花朵被她的血沁染,压于身下,这些品色她在京中从未见过,上面竟还带有些许泛金的花粉,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很是奇异特别。 却又仿佛于冥冥之中注定和她相遇,是为命运的安排。 这不就是一直在苦苦找寻的奇异花朵吗?就这么轻易找着了? 但她是真倒霉。 近来窝在家中舞文弄墨,偶尔弹琴作画,吟诗作对,虽仍挂心着母亲的病情,但冉兰清身体逐渐好转后,便陪她在家中任她肆意随性了几日。 许是人在安全的境地待久了,就会失去戒备心。 太久没触发过什么糟心事,沈凌奚还以为霉神暂且放过了她,没成想,好景不长,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积累的霉运倒一股脑泼了她满头的“粪”。 最后的画面停留在薛神医因疾跑而变得狰狞的脸前,沈凌奚不想放弃难得的翻身机会,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嘱咐美璎小心将她身下的花朵收好。 岂料刚交待完,就跟耗空了心神,完成了身后事似的,只感一阵天旋地转,便再也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 脚步声频繁在床的四周响起,沈凌奚还在思考家中何时多了这么多的仆人。 从一片混沌中醒来,她还想多休息会,颇有些烦躁地想让府中的下人小声些。 然而正当她想开口唤美璎来到身前,才意识到自己周身动弹不得,只有灵魂是清醒的。 一阵女人的啜泣声随之而来,然后便是熟悉的声音传至耳中,尤为清晰,说明此人离她极近,似乎正坐在床边。 “又给薛夫人添麻烦了,小女这气运实在是糟糕透顶,我已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沈凌奚一听便分辨出是母亲的声音,妄图起身安慰,可努力了好几遍,还是抢不回身体的掌控权。 混沌的脑海频频闪出陈元元冲她嘲笑的丑陋嘴脸,和自己倒在血泊中的画面,才回忆起自己是着了陈元元的道,受了重伤。 沈凌奚懊恼,自己又让母亲费心了。 她无助地听着母亲哭泣的声音,为不能安抚母亲而黯然伤神。 不久后,于黑暗中,她倏地转念一想,似乎母亲方才提及了薛府。 莫不是,她又又又被薛府救回了条狗命? 第23章 第 23 章 沈凌奚这头还在思考待抢回身体的掌控权后,该如何面对这尴尬的场景,那头的唐葳却开始安慰起冉兰清来。 “沈夫人莫慌,我们家医师说了,好在小奚救治得早,伤口包扎及时,只是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唐葳沉沉叹了口气,同时右手不断揉搓着两颗核桃,搅弄的声音清脆好听。 “如今小奚背部的伤口已清理好,血也止住了,待她醒来,用上我府中的金创膏,后背必留不下什么伤痕,且我已吩咐后院为她备好滋补气血的丹药,保证能养得和从前那般精神......” 可当字眼卡在“精神”二字,唐葳变得吞吐起来,意识到用这词形容沈凌奚,未免过于充满讽意,忙堆上笑脸,左手轻拍了拍冉兰清的肩膀,才继续。 “沈夫人,我们一家都很喜欢小奚,所以小奚有难,我们薛府势必不会作壁上观,日后若你们沈府有什么难处,大可来此寻我。只要是我唐葳能办到的,定会想尽办法帮你们完成。” 冉兰清被唐葳的关怀感动得满脸热泪,分明大家萍水相逢一场,先前还靠的是薛府的二子保下自家女儿的小命,要论恩情,冉兰清已不知欠了薛府多少。 她哭哑的嗓子下意识轻哼出一个“嗯”,便欲提起裙摆冲唐葳行个大礼,被唐葳及时拦下。 “沈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唐葳被冉兰清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差点将核桃甩飞出去,却又在下一刻换位思考后,体会到了冉兰清的心境。 若是自己的孩子被人如此诚待,想必她也是会感激涕零地冲对方毫不犹豫地跪下去。 “兰清已不知该如何偿还这份恩情,薛夫人一家待灵犀是真心实意的好,简直就是小女上辈子修得的福分。” 冉兰清意识到自己一时的失态,忙从怀中掏出手帕拭去了眼泪,而干涸在脸上的那些,刺挠得她的脸红起大片,略显狼狈。 “我家灵犀天生运气不佳,别人生来撞大运,偏她总是撞霉运,所以总过得如履薄冰,连交好的挚友都不多得几位。” “可许是老天爷眷顾,见不得灵犀孤苦一生,竟让她有幸认识了薛府的几位大恩人,她父亲若有在天之灵,或许也能安息了。” 说到这,冉兰清想起母女二人虽拥有自己的宅府,家中的主心骨却早已西去,徒留势单力薄的她们存于世间,多年积压在心间的委屈忽然蜂拥而至,堵得她胸口发闷,外加刚大哭了一场,差点喘不上气来。 “沈夫人这是哪的话......” 唐葳立马搀扶着冉兰清坐于床边的矮凳上,语气尽量放得轻缓,就怕一个粗枝大叶吓到了人家,“我听闻你独自一人支撑沈氏染坊多年,制出的,均为京中最盛名的布匹。同为女人,我知你这路走得有多不易,若是以战场形势形容,沈夫人怎么都称得上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 她咽咽口水,在冉兰清感到愈发震憾的眼神中继续,“且不论小奚如何,单凭沈夫人这拥有铮铮傲骨的女人,我唐葳便想结识一番。” “薛夫人......” 冉兰清被感动得忘了言语,只一味紧紧攥着唐葳的手,唐葳从小练武,手自然是要比冉兰清的大上不少,带茧的宽厚掌心温暖有力,轻轻覆回冉兰清的手背,给予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感激的话都被唐葳一一堵住,而冉兰清的身体本就刚康复不久,还虚得很,情绪激烈过后,剩下的也只有疲累。 见冉兰清盯着沈凌奚的眼睛开始微阖,头也上下来回一点一点的,唐葳猜到其体力已濒临耗尽,便适时唤来府中的车夫,将冉兰清先送回沈府,而沈凌奚则暂时留在薛府照料,待伤好后,再送回沈府。 一直站在床角的美璎抿着唇默默流起了泪,目送着冉兰清离开。 她只觉自己家的小姐命太苦了,哪怕拥有这副美貌,却活得不自由。 如果用来换取绝世美貌的代价是被冠上永生的霉运,那她宁可沈凌奚今生长的是张普通脸蛋,却有一段好运连连的人生。 思绪尚在游荡,刚送完冉兰清的唐葳站在门口唤了她一声,紧接着冲她招了招手,美璎忙回神,小跑着迎了过去。 “方才你家夫人让我嘱咐你,这段时间便和你家小姐在这住下了,有什么需要的,跟我们府中任意一位下人说就是,你也无需拘谨,把这当做自家府邸就好。” “今日多亏薛夫人帮忙,美璎感激不尽。” 美璎仓惶跪下,没有给唐葳阻拦的机会,这份情谊,她是无论如何都想替沈凌奚代还的。 “你这小丫头也不容易。” 唐葳叹气,径直屈膝把美璎捞起,又将她引至床边的矮凳上,转头吩咐府中的下人端来了热腾腾的菜肴。 闻到了菜香,肚子立马“咕噜咕噜”响起,美璎红着脸垂下头,后脑勺却被唐葳温柔抚上。 “天色不早了,你先吃点东西吧,不然万一晚些时刻你家小姐醒来,你可就没有力气照顾了。” 美璎仍低着头,却乖巧地用力点了点应了下来,唐葳勾起嘴角笑笑,见该交待的都已交待完,最后看了一眼沈凌奚仍在沉睡的脸,便缓步离开了房间。 目送唐葳走后,美璎转身握起了沈凌奚算不上温热的手,呵着暖气为她暖手,只盼她能早日苏醒。 其实沈凌奚意识一直都是清醒的,而方才发生的所有,她都知道。 可惜身体依旧是动弹不得,非但如此,如今还全身僵硬得发紧,似乎连带着血液也凝固成了一团,躯体失温得厉害。 “小姐,你一定要快些醒来。” 耳边传来美璎的声音,沈凌奚努力想凭此作为指引的方向让自己的意识顺其苏醒过来,但许是刚清醒没多久,外加大半天过去了,肚子没进半粒米,精神上压根经不起全神贯注地一掷。 所以虽睁不开眼看任何的东西,沈凌奚却还是倏地感到两眼一黑,整个人又晕了过去。 * 泛黄的灯照亮了床上美人的半张脸,眼睫打下层阴影覆于眼下,却显得她更憔悴了。 床畔边有个高大的身影在守着,光影偶尔随着他的微动摆动,此刻他正端坐静默着,不知在沉思什么。 “唔......” 直到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的美人发出声呜咽,似风化在了凳上的身影才有了稍大的反应。 “小奚!” 薛薄眠激动地弓起身子去探看沈凌奚的情况,却又怕碰疼了她极力收着力,曾预想的动作都没有做出,最终也只是抚了抚她的脸,站起的瞬间差点带倒了身下的矮凳。 声响不大不小,却恰好能把她唤醒。 她轻轻蹙起眉,眼睛睁开条缝,大片的光争先恐后挤入她的眼,刺激得流下几滴泪,从腮边滑落。 泪被妥帖接入他的掌心,沈凌奚复苏的生机将薛薄眠的心脏重新唤醒,使他恢复了丁点生气,却也将他强行压下的怒火再次燃起。 刚接到沈凌奚受伤的消息他便第一时间赶回,先前他还一直盼着盼着,想她会不会在记起他时给他捎封信,可那时他即将返家,万一信晚到一步,他担忧自己和她的心意失之交臂。 就这么幻想着,薛薄眠每日除了陪同父亲薛锴作战以及拟定战略方法,余下的精力,全都用来思念她了。 未曾想,沈凌奚的书信没收到,收到的,竟是母亲传来的急报。 就在信展开读完的瞬间,薛薄眠顾不得一切,抄起披风便往家赶,期间还险些累死自己养了多年的马。 视线回拢至沈凌奚脸上,她此刻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似满怀好奇地盯着他,烛光大片映入她的眸中,她总算是醒了。 薛薄眠双唇微抖,不知怎的,竟缓缓俯下身去,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沈凌奚能完全接住他的呼吸。 她下意识一推,小臂抵在他的心口,卡着二人的距离,他强有力的心跳却震红了她的脸。 “薄眠......”沈凌奚不敢直视他,甚至急得眼下洇出片羞涩的红来。 只可惜天色太晚,薛薄眠未能瞧得真切。 “我好担心你,我快要疯了!” 沈凌奚没想到二人间的对话竟是这样的展开模式,愣了愣,无法相信这是出自薛薄眠之口。 但背后的疼痛提醒她现在确实不是在做梦,正开口想说些什么,肩头却忽而一沉,薛薄眠将鼻尖温柔地压在了她的颈窝处,拼命喘着粗气,仿佛遭受九死一生的那人是他。 “薄眠,我已经没事了。”努力抽出一只手,沈凌奚拍了拍他宽厚的背,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焦急与担忧。 边关辽远,他定是风尘仆仆赶回,又坐在床边守了她很久,心间的酸楚不禁被软化成了汪春水,撩拨着她。 除开家人,从未有人会如此在意她的生死。她这浮沉不定的漂浮之物,似乎在这一刻找寻到了某个支撑点,正把她往充满希望的地方拉。 “不,你有事!” 薛薄眠直起身来,认真地盯着她看,手止不住颤抖着,畏惧去触碰她背部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像是要提醒她,今日之事并非儿戏。 “若母亲晚到一步,你的性命难保,我不敢设想......”他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呼出。 “当时满地的血......母亲都告诉我了。” 说完这句,沈凌奚竟读出了未曾在他眼中看到过的杀戮之色,犹如带着她血的红,猛烈得狠。 薛薄眠看到她眼中划过丝诧异,欲抬起的手又放下,兀自暗中握紧,修剪得当的短甲深深陷入掌心,但他清楚,这定没有沈凌奚受到的万分之一疼。 他巴不得受伤的人是他。 若沈凌奚真出了什么意外醒不来了,他发誓,不管陈府背后是否有靠山,他定将陈府掀翻过来,闹得鸡犬不宁。 第24章 第 24 章 沉沉睡了一夜,好在薛医师早就料到半夜会起热症,提前开了方药命沈凌奚先服下,外加薛府额外遣来几名丫鬟轮番看守,所以沈凌奚整夜好眠,并未出现什么岔子。 得益于此,翌日清晨,沈凌奚起身后小幅度抻了抻筋骨,倍感神清气爽,就连后背的伤口都不太疼了,身子也不似昨日那么重了。 而后又过了几日,在薛府静养无人打扰的日子格外地省心,但薛府这几日似乎有什么事务要处理,她和薛府夫人只能在傍晚时分能见上一面。 这也令沈凌奚乐得清闲,估计府中人也深知她此时最需要的是好生休养,叨扰就刻意少了。 毫不夸张来讲,每日刚一睁眼,沈凌奚便能看到一排丫鬟齐刷刷候于门外,就等着她的吩咐,她指东打,没人敢往西蹿。 再往离谱些扯,怕若是她开口,薛府甚至愿为她单独造出个缩小版的轿撵来,将她捧于上座伺候,再命人每日抬着她四处散心。 虽说她在家也算个大小姐,吃穿用度沈府亦从未亏待过她,可在偌大的薛府面前,沈府只能算作粒小芝麻。 当然,沈凌奚心中有杆秤,她终归是出自名门世家,该有的礼数从未忘过,也没这么厚的脸皮来求这要那的。 如今捡回条小命已是感恩戴德,其余的一切,不过是想想便算,图个好玩罢了。 幻想到此结束,沈凌奚刚在美璎的伺候下洁了面,正欲起身,却无意牵扯到膝弯的伤处,疼得她呲牙咧嘴又倒回了床。 “小姐,你注意着些!万一伤口开裂,涂再多的药都治不好。” 美璎气恼地嘟着嘴将沈凌奚又按着坐下,毫不避讳地掀起她的裙摆,盯着她膝处的伤静默了一会,直到再三确认白色的布条上并未有血渗出,这才舒了口气,为她掖好了衣服。 “还好没绷开,不然有你受的。” 美璎整张脸紧张得拧起,似团揉皱的宣纸,沈凌奚忙鼓鼓嘴,讨好似地扯扯美璎的袖口摇了摇,撒起娇来。 主仆尚在拌嘴,屋外却突然响起“砰”的一声,闹出的动静不小,但屋外守着的丫鬟并未有所动作,想来踹门的是薛府中人,只是可怜了那扇木门,平白被人猛踹了这么一脚。 来者似乎很急,仅露出一小片衣角便把屋内的两人给吓得一激灵,以致美璎手中端着的那盆刚用过的洗脸水,差点扣到了沈凌奚的头上。 门刚大开,一股清新淡雅的味道便顺着敞开的门先至。 沈凌奚皱皱鼻子,凭此辨认出了是薛雪尤往日惯爱熏的香味。 姐妹二人许久未见,在薛府休养的几日,沈凌奚打听了一轮,才从薛府的丫鬟口中得知薛雪尤入宫面圣的消息,还以为最近是难见了,失落了好些日子。 没成想,薛雪尤此番竟提前回府,能于今日有幸见上一面,沈凌奚忙堆起笑来确认,“是雪尤姐姐吗?” “小奚,你可有好些?” 如清风扫雪般的声音幽幽传来,夹杂有几分焦急,沈凌奚偏头瞧去,门外站的果真是薛雪尤。 可视线刚落在对方身上不久,沈凌奚脸上的笑意便凝作一团。 白净的面容未带有半点妆,只轻轻描了两条细眉,薛雪尤顶着副憔悴的面容,眼下的乌青并不比沈凌奚的浅,若要选位“真”伤患,仿佛薛雪尤更胜一筹。 “姐姐这是怎么了?怎的这般憔悴?” 沈凌奚眉头紧蹙,本想着好友见面的场景会令她舒心些,却被薛雪尤凝重的表情感染,也拉长了脸,她扶着受伤的背缓慢站起,伸出手将薛雪尤拉至床边坐下。 见其眼含忧色,美璎同沈凌奚交换了个眼神,又冲薛雪尤行了个礼,便懂事地举着盆出去了,而后还不忘将那被薛雪尤踹得有些歪了的门关紧。 直到门外脚步声远了,薛雪尤才叹口气,捏了捏沈凌奚的小手,“听闻你出了事,便忙从宫中赶回,可如今一见,你似乎恢复了气色,我也安心了。” “你呀,把我给急得,牵了家中马车前的马就骑了回来,现在车架子还丢在宫门旁呢。” 薛雪尤本就长得清冷,为不让沈凌奚挂心,她勉强挤出个促狭的笑,企图掩饰什么,却显得更苦了。 “灵犀没事了,”沈凌奚摇摇头,把手抽出,又覆上薛雪尤的手,摸到的却是一片冰凉,心不由得揪紧了些,便更不愿善罢甘休地追问,“姐姐,可是入宫受了什么委屈?” 沈凌奚人不仅长得美,脑子也转得极快,薛雪尤先是一震,望向那双亮晶晶的眼,猜是瞒不过她,此刻强颜欢笑的模样比哭还诡异,于是重重呼出口浊气,才和盘托出。 “前几日岚贵妃大病一场,我奉旨进宫作陪。” “去时还好好的,我也想说只是单纯的探望一眼便可回府,却不知是哪个看我们薛家不顺眼的杂碎,竟在圣上面前提及我写得手好字,吹了阵妖风,圣上便命我为岚贵妃题幅字,以祈求贵妃娘娘身体康健。” 提到这,薛雪尤愤愤咬着唇,眼中饱含怒意。 “既是圣上下的令,哪有不做的道理?哪怕明知会出错,且行错一步便会给薛府惹来祸端,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薛雪尤的手被沈凌奚小心翼翼捧着,温暖着,被吓得丢了几分魂的僵硬身躯软了下来,脸上的笑也不似方才那么假了。 “我素来是个时时怀揣提防心的人,也清楚对方不会轻易放过这趟搅混水的机会。果不其然,交上题字后,不日又被圣上打了回来,勒令我重写。” 沈凌奚听完,不禁冷汗直流,双眼瞪得奇大,忍不住为薛雪尤捏了把汗。 原来生在薛府此等世家,前途亦充满险阻,哪怕走错一步,都会使整个家族跌落万丈深渊。 薛雪尤:“无题无体,什么都不限,但其中需要丈量的分寸岂是我能随意能猜到的?” 沈府虽没落,可沈凌奚好歹也曾算半个高门贵女,也是受过各种刁钻式教育的,所以薛雪尤直面告诉她圣上的要求,似乎更容易令对方感同身受,毕竟懂“行”的人都知道,欲完美地完成此事,是多么地困难。 果然,在看到沈凌奚听到“无题无体”后瞪大的双目,薛雪尤知晓她理解了她的难处。 薛雪尤低垂下头,把唇抿成一条缝,“但尽管圣意难测,也不是没有破解的办法。好在临出门前母亲给了我一袋金瓜子,我也有了一路悄悄打点的机会。” 接过沈凌奚递来的温茶,薛雪尤把瓷杯捧于掌心,眼中渐渐浮出了丝带有希翼的神色,“第二日,伺候在圣上身侧多年的何公公让人送来张纸条,展开一瞧,里面竟只写了个‘色’字。” 色?! 沈凌奚的嘴张大得仿佛能塞下个鸡蛋,被唬得双腿发软,暗道圣上这也太过于直白,莫不是要上演一场枯藤老树怪吸冰山美人精气的戏码? 可转念一想,若圣上真对薛雪尤有意,早就宣薛锴将军返京领旨赐封位,可现在弯弯绕绕扯这么一出,不仅费神费力,最后不还得宣薛锴将军返京赐婚? 这不就代表,圣上图的并非是薛雪尤的美色。 薛雪尤唇角带笑,手动合上了沈凌奚的嘴,也预料到了沈凌奚会联想到什么,只摇摇头,示意圣上的确不是这个意思。 “所以更愁了,根本不知圣上为何意......”许是因为练武的缘故,薛雪尤呼出的这口气格外地长,将温茶散出的白烟吹得老远,她长长的眼睫随眼皮的抖动胡乱扇着,“但此番我能出宫,也是因为忧心于你,便在殿前跪了半个时辰,才换来了返家的机会。” “好在能亲眼见到你无碍,否则我的心要焦死,旁的,都算不得什么了。”薛雪尤牵着沈凌奚的手覆在心口,露出个安心的笑。 “那姐姐膝盖还疼吗?我去让她们拿点药为你敷上。”沈凌奚说着便要起身,又被薛雪尤按了回来。 期间,沈凌奚不由在心底自问自己何德何能得到薛家如此厚待,感动的眼泪差点就要流了下来,几度不敢看向薛雪尤的眼睛。 “我看到凌奚妹妹无恙,自然就没事了。” 薛雪尤抬手揉揉沈凌奚的发顶,眼底却仍旧有抹挥不去的忧愁。 * 沈凌奚笃定今夜无法好眠了,心头挂着件事,任谁都睡不好。 尤其在薛雪尤和薛夫人陪她用毕晚饭后便急着催促她去歇息,她又不傻,自然清楚薛夫人的用意,或是不想麻烦她这外人。 之前饭时,沈凌奚刻意探过薛雪尤的口风,对方也只说圣上仅给她三日返家的时间,一到点,便会差人来薛府把薛雪尤请回去。 且碍于担心薛府会埋有他人的眼线,眼下饭桌前的三个女人都不敢大肆揣测圣意,薛夫人便怎么说都要沈凌奚先行回房,而她则领着薛雪尤回了主卧的密室详谈。 沈凌奚想帮上点忙,但一时间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垂头蔫蔫回了。 屋内,熏香燃出的烟雾缭绕,沈凌奚盯着出了神,而背上的伤还没完全愈合,她只能像只福寿延绵的老王八一样趴在床上瘫着。 无法在软榻翻来覆去,似乎也滞住了她灵活的脑子,跟糊了坨浆糊似的,更别提能想出什么绝佳的法子了。 尽管饭桌上薛夫人和薛雪尤一再和她言明这是薛家的事,不必沈凌奚忧心。可薛家待她那么好,她又怎么忍心撒手不管? 沈凌奚手指绞着压在身下的被褥,眼神钉在了床头,视线聚焦又散开,试图分析这“色”字怎解。 突然,房中那雕刻精细的窗框传来“笃笃”两声,若换作别人,指定会觉得有什么古怪,但沈凌奚许是听惯了,磨磨蹭蹭扶腰起了身,勾勾手指,格外淡定地开了窗。 夜风撞入里,扑了她个满怀,同时伴有院中的清新荷香,令人感到沁人心脾。沈凌奚愣愣,继而默契地低头一瞧,激将果然歪着头站在窗边打量着她。 还没来得及伸手抓住激将疯狂蹂躏一番,好解心间烦闷,一直悄悄躲在窗旁暗处的人发出声轻笑,夹着嗓子唤了声“小奚”,在沈凌奚诧异的目光下悠悠现了身。 他指节分明的长指攥着马鞭下意识抬起,故意遮住了勾起的嘴角,眼底的笑意却在月光下暴露无遗,眼色柔柔,犹如要将她给吸了进去,间接阻止了她此刻狂搓鸽头的打算。 “薄眠,你回来了?” 第25章 第 25 章 日思夜想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沈凌奚反倒有点手足无措,肚子里还装有一堆的话要和他讲,也不知该从何开口为好。 自打三日前,薛薄眠被传去城外百里之地迎接即将回府的大哥薛方毅后便没了消息,她还以为要多等上几日才能再见。 也是薛府的长子会做人,瞧见自家弟弟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在不断逼问之下,才知晓沈凌奚受伤的消息,于是兄弟俩一通快马加鞭,好不容易提前了半日到家,刚下马,薛薄眠便向家中的丫鬟打听到沈凌奚尚未歇下,慌慌张张地赶来见她一面。 薛薄眠的表情难得不似往时那般愉悦,带着股阴沉味,沈凌奚也不知他是否知晓了薛雪尤的事,但毕竟是别人家的家事,从她口中说出终归不好,按耐下了多嘴的心思。 今日他的神情让沈凌奚回想起她伤重那天苦哈哈的表情,而她清醒时第一眼见到的人就是他,外加之前一起经历过风雨,加剧了内心对他的情感,这几日对他上了心,不由自主地在心里为他留出了个特殊的位置,总眼巴巴地想见到他。 记忆中,薛薄眠那张被烛光描摹的脸和如今月光下清晰的棱角相合,令沈凌奚耳根红了起来,不由娇羞地低头慌忙理了理睡皱了的衣裙,才缓缓推门出去。 “让我看看,恢复得如何了?” 见女孩子忸怩地跨出了门,薛薄眠心底的担忧盖过了一切,轻手轻脚扶着她的肩膀将她绕了一圈。 小几日没见,他总觉得她清减了许多,牙关下意识咬紧。 尽管他每日传信回府问候沈凌奚的伤情,得到的也是她日渐恢复的讯息,但只要不是亲眼见到、触碰到,他怎么都无法完全放下心来。 一如现在,他亲眼见到了她瘦得快要薄成片纸的背,内心浑是怜惜,折磨得他犹如被万蚁噬心。 “薄眠,我恢复得差不多了,还得多亏了薛夫人和府中的每一位。” “这份恩情,不知怎么感谢为好。” 沈凌奚面上的笑容热烈,可她笑得越欢快,他的心却更冷,犹如坠入万丈寒窟,万分自责自己没有护好她,竟让她在薛府门前被人伤得那么惨。 见薛薄眠依旧板着脸,沈凌奚提议两人一同去散散心。 人影一长一短,伴随着月光漫步至莲池,走到了池中的小石桥上。 夹道植有长柳,随风散出些白蒙蒙的柳絮,秋风吹动,有几片从沈凌奚面前飘过,她起了玩心,兀自将它们吹起,又乘风缓慢坠入池中消融,似雪般好看。 她随即低头去逗池里游得欢腾的鲤,水面倒映出她笑得弯起的眼,和挂在水中的弯月形成两抹不一样的景色,薛薄眠看得痴迷,不知不觉也跟她笑了出来,却透着股傻气。 “小奚,我不喜欢你总把‘谢’字挂嘴边,你我不是友人么?何至于如此生分。”薛薄眠装作生气地鼓鼓嘴,将手中的马鞭挂回腰际,顺势把手背于身后守在她的身侧,眼神肆无忌惮地黏着她。 婉拒的谢意让沈凌奚木于原地,心中一股脑感谢的话瞬间没了说的地,摇了摇头,“薄眠救我多次,若非有你和你的家人相助,我都不知死了几回了。” 提及此,沈凌奚的笑僵在了脸上。 猛地想起上一世薛府的结局,不由将薛雪尤近来的遭遇重合,又莫名把二者联系在了一块,沈凌奚担心这事件是否会成为日后引发冲突的导火索。 脖颈如被一双躲藏在暗处的手掐死,使她喘不上气,却又无从求证始作俑者是谁。那种未知的恐惧,萦绕于心间,难以安分下来。 薛薄眠见她脸色大变,还以为是旧伤未愈,又出门撞了风,正欲伸手去揽她的腰将她抱入怀中挡风,远处薛府的两名丫鬟便急冲冲朝他们奔来。 暮色沉沉,两个丫鬟并未看清石桥上的人,只靠身形辨认出其中一位是自家公子,待到跟前站定,才惊觉薛薄眠身旁之人是沈家小姐,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忙垂下头齐齐行了礼,却把薛薄眠刚伸出的手给吓退了回去。 一时间,当下静得仿佛只剩池中锦鲤扑腾的声音。 薛薄眠尴尬地把手朝石桥上的扶手一拍,打破了沉默,也在暗示她们有话快说,力道却是大得令石桥都震了三震,同站在桥上的沈凌奚还以为自己要被甩进了池里,下意识挽住了他的小臂,身躯与他贴得紧紧的。 这样似乎更尴尬了...... 沈凌奚恨不得把脸塞进肚子里,看都不敢多看旁人一眼。 而两位丫鬟早已见怪不怪,也深知自家公子和沈凌奚关系好,二人偷摸私下相互拱了拱,自觉把视线置于他处,清了清嗓,才道:“公子,云巴丝玛姑娘想要见沈小姐一面,夫人唤我们来提前知会您一声,但不曾想,沈小姐竟跟您在一处,也省得我们再去寻了。” “等等,找我的?” 提取到了关键信息,沈凌奚耳朵都竖起来了,黏在薛薄眠小臂上的手很快松开了来,引得薛薄眠略感不爽的叹了口气。 她先是转头诧异地望了望薛薄眠,见他皱起眉,似乎不太想让她与此人见面,又迷茫地伸出食指对两位不知所措的丫鬟点了点自己。 直到她们肯定地点了点头,才得到确认。 虽不认识此人,可按薛薄眠的表情看来,似乎他是认得的。 那他究竟想不想让她见? 沈凌奚抠了抠手,眼神充满疑惑与好奇,发顶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抚上。 “我是担忧小奚的伤未痊愈,睡太晚了影响伤口愈合,你该回屋休息了。”薛薄眠说完,加重了手的力度,言语间的酸涩快要从喉头溢了出来。 但尽管他这么说道,沈凌奚却还是想见上一见。 以往她在家中基本无生人问询,熟识的人也屈指可数,遑论直接找上门来的,更是少得可怜,从而激发出了她的好奇心。 反正她人在薛府,对方估计也不敢太过于明目张胆地在薛家地盘闹出什么事来。 怀着这种心态,她用手肘轻推薛薄眠,勾唇笑笑,安慰他不必过于忧心,下一刻,便抬起手让两位丫鬟前方领路。 薛薄眠这头迟疑了一会,目光凝视逐渐走远的沈凌奚,眼瞳黑得仿佛能融入这片夜色,上半身仍撑在石桥的扶手边,脚却是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月光将四人身影拉得越来越长,薛薄眠默默盯着沈凌奚微弓起的背眯起了眼。 她的伤口还未完全长好,此时定又痕痒又疼痛,前几日那张受尽苦楚皱起的小脸忽而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于是手下意识触到腰侧的马鞭,只觉当下得冲去陈府将陈元元给狠狠鞭上几轮才解气。 * 薛府正厅内,唐葳端坐在家主的位置,手中举着盏茶,面色淡然地撇起了茶沫,而她的右侧,正坐着位身着男子装扮的人。 之所以这么形容,是因为此人毫不掩饰地操着口女音,喉结也不明显,且披了一头和京中人格格不入的及腰蓬卷黄发,左看右看都不过是位女人。 这名自称“云巴丝玛”的异族人,早不来晚不来,偏挑了个众人快要入睡的时段来,难免惹得惯秉持“早睡早起”的唐葳心生不快。 外加唐葳对外族人素来保持颗提防之心,所以只按照基本的待客之道招呼,甚至之前还因担心其影响了沈凌奚的休息,本是不打算差人去知会的。 起初听人来传时,唐葳意欲替沈凌奚挡去这麻烦,可对方执意要见上一面,唐葳不好一再推阻,便先请人进了正厅。 好歹也久经沙场,唐葳见多了形色各异之人,仅对其随意打量了几眼便看出此人的不简单,所以还是按云巴丝玛的请求命人去寻了沈凌奚前来。 反正有她坐镇,又有偌大的薛府罩着,谅这外族人也不敢动沈凌奚分毫,唐葳这才放下心来陪同此人于正厅等候。 在等待的时间里,唐葳的视线落在了那人怀中几枝颜色绮丽的花上,凭她的身份和见识,竟从未见过,便不由沉思片刻,猜想此物或许是在鬼市才能见到的奇种。 尽管身经百战,唐葳却仍猜不出此人携这玩意来薛府找沈凌奚的目的,便给在一侧伪装成侍奉丫鬟的暗卫打了个眼色。 不多时,房顶上“嗖嗖”跃上好几名精英,只待唐葳一声令下,几人便会动手生擒了这外族人。 而刚回府的长子薛方毅还未来得及和母亲多寒暄几句,便不得不守在隔壁厢房,一身戎装甚至都还没换下,静静坐于凳上,在丫鬟的伺候下净了面后,又将手放回腰间长刀的刀柄处,时刻戒备着。 “母亲。” 薛薄眠的声音由远及近,唐葳合起茶盖,再将杯置于桌面上时,一抬眼,便已见到薛薄眠领着沈凌奚入了正厅,二人正对着她行礼。 “好了,在家无需那么多规矩,凌奚身上还有伤,别把伤口再扯开了。” 不料唐葳话音刚落,一直跟个泥人似僵硬地坐于椅上的云巴丝玛盯着沈凌奚的脸突然站起,把薛薄眠给打了个措手不及,立马将沈凌奚护至身后。 但这女子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一手托着怀中的绮丽花朵,一手捏了捏下巴,继而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看到沈小姐恢复得那么好,我也能放下心来了。” 女人白皙的皮肤配了张涂得殷红的薄唇,开口说话时露出口洁白的贝齿,在夜色的衬托下尽显鬼魅。薛薄眠盯着云巴丝玛的脸,心底直发怵,便把沈凌奚又往身后掖了掖,连根头发丝都不给她放出来。 尽管被如此对待,云巴丝玛不气也不恼,反倒释然一笑,对隔挡在二人之间的薛薄眠眨眨眼,蓝色的瞳孔透露出一种无辜之感,连带有几分受伤之情,就好像薛府的人都会错了她的意,将她视作了仇敌。 沈凌奚被迫缩在薛薄眠宽阔的背后什么都看不到,仅能听到那名外族人说着口不甚流利的汉语,内心犯起了嘀咕。 然而脑中倏地有股似雷电般的东西相互铰链在了一块,沈凌奚回味几番,惊觉此人的声音在哪里听过。 “你是......” 沈凌奚额头本抵着薛薄眠的背,在回忆起什么后,悄悄露一只眼睛,才将那人看清楚来。 “对了!你是那日被我撞倒了摊位的摊主人?” “还为了我,丢下摊子去寻医那位?” 沈凌奚没来得及说完,那外族女子便使劲点着头,她金色的长发和如碧空般湛蓝的眼瞳在烛光下格外地晃眼,夺走了沈凌奚全部的注意力,一如那日她最后昏迷前见到的画面。 “看来沈小姐并没有摔傻,真是可喜可贺。” 云巴丝玛碍于一时腾不出手来,否则都想为沈凌奚鼓掌称赞一番,又猛地意识到用词不知是否正确,不禁小声喃喃,挠了挠后脑勺,发出嘿嘿几声,“我这汉语也没学多久,所以这词,应是没有用错吧?” “云巴丝玛小姐是自己人。” 沈凌奚笑着从薛薄眠身后“蹦”了出来,像只小兔子一样围着云巴丝玛这少见的外乡人左看看右望望。唐葳和薛薄眠则担忧得冲她同一时间张开手,随时做好将她抱走的准备。 气氛紧张得可怕,沈凌奚感受到了别样的氛围,脖子忍不住瑟缩了几下,回头便看到薛夫人和薛薄眠死死瞪着云巴丝玛,散发出的火药味浓郁得能吓破她的胆。 沈凌奚急忙扶着受伤的后背挺直腰杆来,然后将事情沿着脉络又从头到尾梳理了一轮。 包括那日发生的一切,起因、经过、结果,沈凌奚全都重新解释了一遍。 直到一字不落听完后,唐葳和薛薄眠互相望了望对方,才勉强答应“冰释前嫌”请云巴丝玛落回了座,母子二人对这位异族女子,也算是暂时放下了戒心。 第26章 第 26 章 噼啦啪啦输出了好一顿,沈凌奚甚至感到自己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大口喘着气,被薛薄眠搀扶着坐到了一旁,递来了杯温水让她润润嗓。 而美璎这头,临睡前见沈凌奚房内的灯迟迟未灭,便进屋找了她好几遍,这才想起问了守屋的丫鬟,知晓沈凌奚是被传去正厅了。 秋夜风晚急,匆匆赶来的美璎,身后带着一阵冷风,因内心记挂着沈凌奚的病体,差点连礼数都抛之脑后,直到入了正厅看到沈凌奚安然坐在椅上,才舒了口气,继而一一行了礼。 “你是,那天跟在沈小姐身边的小丫头?” 云巴丝玛认出了美璎,眼睛顷刻亮了起来。她深知薛府的人不待见她这异族人,而她本就只为给受伤的美人献花示意慰问便离去,但此时又多来了一位能证实她确无阴暗心思之人,忙笑开了花。 “姑娘!” 美璎诧异地望向云巴丝玛,杏眼瞪得大大的,显然没想到竟会在薛府碰到此人。 “感谢那日姑娘的帮助,虽您之后找来的医师我家小姐没用上,但您的这份侠义之情,美璎都替我们家小姐记着呢。”美璎感激地对着云巴丝玛行了个大礼,却被对方拦下,嘴唇还在因激动而微微发着抖。 听完美璎的话,沈凌奚更为确定这位异族女子便是那日仗义相助的摊主人,刚坐下,便又站起,想承过美璎的谢意一同去谢她。 “好了好了,我不过帮了个小忙,何须行这么大的礼数?况且我相信当时任谁看到一位美人被当街欺凌,都会选择出手相助的。” “我不过是做了寻常人都会做的事罢了。” 云巴丝玛抬手按住沈凌奚要弯下的肩,笑盈盈地将她搀起。 一直紧绷着心弦的薛薄眠也在这时舒了口气,和唐葳点点头,并暗中命人撤下了久候在房顶的几名精英。 “不会的,”沈凌奚笑容发苦,语气却带有十分的坚定,“也就是云巴丝玛姑娘不知道我的故事罢了,若你了解我的传言,也许不会再选择出手了。” “我被霉神附身,这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从小刻在骨子里的霉运人人都畏惧,莫说相助了,怕是连靠近都怕沾上我的霉气。” “日后,你也莫要与我再多接触了。” 其实沈凌奚也在借着这番话说给薛府的两位听,毕竟上一世薛府被人迫害,连自保都成了问题,若再被她的霉运殃及,这一世被害得更惨,她都不知该如何面对薛家众人。 要是能在今日和大家说开来,往后也不会闹得过于难堪。 “胡说八道。” 她的自怨自艾被薛薄眠直接打断,手忽而落入一个温暖的掌心,被呵护着,疼惜着,她掀起眸子,撞入的是薛薄眠笃定的眼神,“小奚,你就是你,何来什么霉神之说?我从来都不信这种东西,你也不要被这些莫须有的枷锁困住了自己。” 枷锁。 沈凌奚觉得薛薄眠说得很对,这些身外物,对于她来说确实是枷锁。 可谁人又能终此一生都不活在他人的眼光里?她又不是出世的仙人,今生总归要入世,只可惜上一辈子她都没来得及好好活过,便生生被人活埋配了个阴婚。 云巴丝玛看着两人互望的眼神都快要扯出根情丝来了,眼看外面天色不早,她既已见到了沈凌奚,便将自己此行的目的道出。 “这是沈小姐那日喃喃着想要的花吧?既你想要,我便赠你了,鲜花配美人,由古至今的标准,这也是我来的目的。毕竟赠花一事假手于人,我总不放心。” 她将怀中一直小心翼翼揣着的花朵给沈凌奚送去,沈凌奚也轻手接过,仿佛怀中此时抱着的不是花,而是个小婴儿。 沈凌奚承了这份情,在看到她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后,云巴丝玛顿感身心畅快,下意识攥起拳对着自己的心口锤了锤。 “我云巴丝玛并非汉人,所以也从不相信什么鬼神的传说,沈小姐,只要你随心而活,遵循着内心朝前奔跑,直到走至命数的尽头,回头望去,你便会发现一切都不过人世间的过眼云烟。我这人汉语说得还不算流利,可也知道,枷锁,是他人为你而特设的枷锁,所以能锁住的,从来都只有设下枷锁的人,你不将自己困住,便无人能将你困住。” “云巴丝玛......”沈凌奚捧着绮丽花朵的手轻颤,大滴的泪珠止不住砸了下来,“能遇到你这般洒脱的女子,可真是我沈凌奚三生有幸。” 云巴丝玛的这番话忽然也让沈凌奚懂得了,从前自己都将一切归于运气,但若她真的被什么所谓的霉神附了身,又怎会好运到重生一次,遇到了这么多真心待她好的人。 她的运气的确算不上好,但也许跳脱出被“运气”掌控的这颗心,人生定会峰回路转,哪怕再不幸,也总能在泥潭中蹚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沈凌奚的眼睛明显由暗转亮,云巴丝玛借机攀上她的小臂,摇了摇,语气带有几分轻佻,但在沈凌奚的眼里却格外的可爱,“所以,我还能和沈小姐再见吗?你不会还打算和我‘分道扬镳’吧?” “只要你以后想找我,沈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沈凌奚吸吸鼻子,黄豆大的泪珠子被云巴丝玛粗鲁地抹去,站在一旁的薛薄眠几欲冲上前阻止,却被唐葳拦下,眼尾飞挑,对他使了个眼色。 唐葳:“凌奚多位朋友,今后的路也能好走些,若你担心,明日我再派人去摸清此人的底细,你暂时先放手吧。” 直到唐葳游说了一番,薛薄眠才缓缓将伸出的手缩回,虽面带疑虑,但也还是听从了母亲的建议。 * 沈凌奚不记得自己昨夜是如何回的房了,只记得在云巴丝玛离开后,她又举着那几朵颜色昳丽的花朵在月光下研究了很久。 “昨晚是薛小公子把你给抱回来的。” 美璎一边替她整理被褥,一边转头和坐在梳妆台前的沈凌奚说话。 “啊!还好时候不早了,应该没被谁看到吧?” 沈凌奚摊开手掌捂住了她那张白净的脸,羞得连铜镜里的人儿都不敢看,红晕从她的耳朵漫延至脖颈,像个醉了酒的人。 “也不知道你昨晚非要研究个什么劲,让你早些休息你不听,非得大晚上去追着月亮跑,在亭内坐着困得几经摔进旁边的池子里。得亏是薛小公子放心不下多来瞄了几眼,不然你早就进池里喂鱼了。” “分明身上的伤还没好,若又碰了池塘里的脏水,够你喝一壶的了。” “小姐也是办了及笄礼的,却一点记性都不随着年岁长,我都要被你气死了。” 不提起还好,一提起,美璎就好像被冉兰清上了身,围着沈凌奚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哪怕这时母亲不在身边,沈凌奚也能感受到饱满的母爱在此刻无微不至地“关照”着她。 “我知错了美璎,这不也是因为得了宝贝,心中欢喜得不舍睡去嘛。” 沈凌奚手忙脚乱为自己随意梳了个发,挑了根素净的发钗便从一旁拎起外衣换起来。 “小姐,你又要去哪?今日就不能待在房里好好养伤吗?” 美璎双手叉腰,跟个老妈子似的堵在门口不给沈凌奚迈出一步,逼得沈凌奚扮出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扁着嘴去扯着美璎的衣角。 “昨夜眼皮子都打了好几轮架了,根本就没对这宝物研究透彻。美璎,我的好美璎,你再给我一日的时间,等我研究好了,我马上乖乖回来躺着,你命我不许左翻,我就不朝右翻。” “研究来研究去的,我也不知这几枝花有何特别之处,我跟你说......” 美璎正闭着眼不去看沈凌奚那张故作无辜的模样,岂料一睁眼,人都不知在何时溜没影了,她只好将手中本用于洁面的手帕撒气一甩,砸在了被薛雪尤踹坏了的木门上,门扉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她此时正在咆哮的内心。 沿着湖边跑,湖水在日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为正在疾跑的少女的衣裙镀上了层水波纹。 怀中护着几枝花朵,沈凌奚跑得又快又稳,同时也证明她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 再次来到昨晚待的避暑亭内,沈凌奚扭头数次,直到确认身后并无人跟来才松了口气,径直寻了处避光的地方坐下。 此处是唐葳特地命人打扫出来的一块地,因为在府中较为偏僻的位置,薛府的人都不爱来,所以空置了很久,直到那日唐葳想为沈凌奚寻觅出块静谧之处休养,才想起了这方小天地。 得益于此,沈凌奚可以放心大胆地在这做自己想做的事。 把花搁置在了桌上,沈凌奚撑住下巴望着它们发起了呆,脑海里霎时浮现出了昨日云巴丝玛和她咬耳朵画面。 “沈小姐,此花名唤‘花愁眠’,因数量稀少,且此花种并未上报在官府的册中,所以不可在集市贩卖。那天我为了招揽生意,引人注目,这才偷偷将它带去,可这花许是和你有缘,我刚将它们摆出,便遇上了你,而后我左思右想,既你和它有缘,我便赠你,也祝你的身体早日康复。” 花愁眠?怎的起了个如此哀伤的名字。 但总感觉和薛薄眠的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妙。 沈凌奚伸出葱指点了点娇贵的花瓣,花朵在弱光的照射之下由蓝变绿再变黑,如果将它掰回原来的角度,那么又会变回蓝色。 当真是奇物。 沈凌奚感叹自己的眼光独到,性命攸关的时刻竟还能保持清醒向人求了此花。 那么,若是用它制出世间独一无二的染料,是否相当于为沈氏染坊找到了一线生机? 诚如云巴丝玛所说的,是缘。 第27章 第 27 章 掰着手指数了数在薛府待的日子,着实是久到沈凌奚不好意思再叨扰,况且就算她等得,那几枝花愁眠也等不得,需得将它们尽快安置好。 所以尽管唐葳和薛薄眠执意多留她几日,但她还是婉拒了下来。 收到沈凌奚身体康复要返家的消息,冉兰清高兴得彻夜未眠,于第二日大清早的便差阿德几人将小姐接回。 翌日,天刚蒙蒙亮,沈家的轿子就出现在了薛府门外候着沈凌奚,而薛府的府兵尚在晨练,一声声训练有素的口号,将阿德几人魂里的瞌睡神都给搅得没了踪迹。 几位轿夫寻了处阴凉地站稳,刚掏出汗巾,便听到面前那朱红色的大门传来声响,又立刻将汗巾塞回了怀里,甚至还情不自禁地站得笔直。 府门大开,从里走出几人,阿德一眼便捕捉到了沈凌奚的身影,本惴惴不安的心总算平静了下来,不由得松了口气。 唐葳一路牵着沈凌奚的手依依不舍将她送到轿前,许是相处久了,对沈凌奚生出了感情,况且唐葳本就是性情中人,眼眶难免红红的,沈凌奚看到后,安慰般牵起她的手,轻轻将其放上自己的脸侧。 今日只有薛薄眠和薛府的长子薛方毅前来,薛雪尤被宫里唤了回去,所以并没能来相送。 薛雪尤临行前,沈凌奚和她许诺一定会为其想尽办法,对方也只是抱了抱她,没有再言语,这令沈凌奚烦恼不已,不知是否受了秋乏的影响,忍不住添上了几分哀愁。 两个男子伴在母亲身后,沉默不语,但显然薛薄眠的脸色更为不佳。 薛方毅刚回府,其实和沈凌奚并没有很熟稔,但看母亲和弟弟满脸的留恋,不禁也被感染了情绪,客气地对着沈凌奚回了个浅笑。 沈凌奚从余光得了阿德眼神的指引,猜出母亲定是为薛府准备了厚礼,于是掀开轿帘,华丽的布匹和时兴的胭脂水粉将不大不小的轿子堆得满满的。 “薛夫人,这是家母的一番心意,也是凌奚的一番心意,您可定要收下。” 话音刚落,阿德几人便默契地开始从轿中卸物,美璎见状,也撩开袖子帮起忙来。 唐葳本想推诿,可当她望向沈凌奚带有雾气的眸子,知道自己若拒绝,会寒了她的心,便揉揉她的发顶,笑得慈爱,算是应下了。 “凛冬将至,凌奚知道,薛夫人您不缺好看的衣裳,可凌奚身体现今能恢复如常,多亏您以及薛府各位多日的照拂,这些东西,任凭您怎么处置都行。” 沈凌奚说着,便提起裙摆要行跪拜礼,膝盖刚弯了点,身体却一轻,抬眼看去,发现自己被薛薄眠眼疾手快地揽进了怀里。 但当下这么多人看着呢,为了女孩子家的名声,他也不能抱得太久,神色落寞了几分,便将她松开了来。 “小奚,我不是说过了?薛府日后就是你的第二个家,我们都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唐葳上前接过沈凌奚的手掌,又不舍地偏过头去,“你也知要入冬了,衣服要记得多添点,莫要贪凉穿少了,”沈府几位轿夫此时也卸完了东西回到了本位,唐葳挥挥手,示意让他们赶紧将沈凌奚带回府,不忘回头叮嘱,“屋外的秋风刮人得很,你刚痊愈,快些回家去吧。” 唐葳用眼神暗示薛薄眠,他立马懂事地拧着张脸掀开轿帘,把沈凌奚送了进去。 直到轿子在远处缩成小影,而后消失于视线,站在门外送别的三人才转身回府。 “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薛方毅摆弄着腰间佩戴的玉佩,不甚理解母亲和弟弟对于沈凌奚的情感。 “刚回来就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唐葳连“呸”几下,巴不得把口水都给喷到这木讷的儿子脸上才解气。 “娘,我刚返家您就这么对我。” “弟弟,你看娘!” 薛方毅虽人长得五大三粗,在面对亲人时却惯爱阴阳怪气地撒娇,想象一位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摇着母亲的手臂龇牙咧嘴地乱叫,画面确实诡异得吓人。 以前,他常常被唐葳划分入最头疼的孩子之首,所以偶尔类似剿匪的小事,唐葳都巴不得把这大儿子派去,一来,是能给薛方毅好好历练,二来,也是眼不见心不烦。 往时薛方毅把弟弟给搬出来作为“判官”时,薛薄眠还是会看在大哥的面上应付几声,但今日他心情不好,只冲着唐葳和薛方毅点点头,便搬出借口,说要出府办点什么事,一溜烟便没了踪影。 “娘,这沈姑娘究竟什么来头?竟能把薄眠这小子给迷得晕头转向的,连我这大哥的面子都不卖了?”薛方毅不思其解地挠挠头,诧异的表情带动了脸上浓密的络腮胡。 “有空胡诌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先去把你这一脸的臭黑毛给去了,为娘看着就来气,只因去了趟军营锻炼心性,便不顾家世形象了?若给你爹看到,不得揍死你。” 唐葳扭头白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甩下句话,便去花园练功了。 “我这胡子又怎么惹您了?多霸气啊。” 薛方毅委屈巴巴,但也只能听从母亲的安排。 回房后,他招来丫鬟剃掉了好不容易才蓄起的胡子,边剃边不忘哀嚎,凄惨声融入府兵训练的声音,倒是显得薛府越发热闹了起来。 * 阿德几人脚程素来快得很,没多久沈凌奚感受到轿子落了地,帘子尚未来得及掀开,便被从外伸入的一双素净的手先卷起。 “娘亲!” 沈凌奚见到许久未见的母亲,正开心地想上前拥紧,却注意到母亲那张略施粉黛的脸上多了几道浅浅的沟壑,嘴角的笑瞬间凝作一团,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她受重伤的这段时日,母亲定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尽管每日都送回家书,但不能亲眼见到她逐渐痊愈的模样,母亲又怎能安下心来? 虽在薛府用“寄人篱下”这词不太妥当,可自己的孩子在别人家中生活,作为母亲,总归是无法放心得下的。 “都被伤痛折磨瘦了,我的好孩子。” 冉兰清一夜未睡,还起了个大早,把自己收拾得神采奕奕,只盼着能遮去几分脸上的疲色,不叫沈凌奚担心。 今早树枝上的鸟儿刚站在檐边啼叫,冉兰清便目送着家里的轿子远去,又站在门外等啊等,盼啊盼,直到晚秋的暖阳挪动了好几步,才盼到轿子打道回府,远远瞧去,轿旁伴着美璎,冉兰清悬在心头的石头终得以落地。 “母亲,灵犀多得薛府照料,伤已经养好了,但母亲心底因记挂着灵犀,并没有照顾好自己,连头上的白发都多长了几根。” 沈凌奚这次是真的放声大哭,反正因为她霉气连连,人们宁可绕道都不愿从她家门口经过,仗着这份清净,她蜷缩在轿中不下轿,双手捂着脸哭了出来。 被陈元元刁难的时候她没哭,伤口疼得几乎要了命的时候她没哭,和薛府众人道别时她还是没哭,但只要是看到母亲因她受了罪,沈凌奚的心就像是被丟上了刑场,千刀万剐般地疼。 上一世,她含恨死去,那时的母亲在知道了她的死讯后,模样是否比现在更憔悴万分? 沈凌奚不敢设想,心头忽而攒起了团火,像暗暗在和命运赌气,无论如何都要想尽办法苟活下去。 也只有活下去,她才能有抓住破局的机会,哪怕如今身陷泥沼,抬起头,也总能在头顶攥住一丝能将她救起的希望。 “乖孩子,看到你无恙,母亲便舒心了,你若觉得母亲没顾好自己,那往后多陪陪我便是。” “一切全靠我们家灵犀来监督,可好?” 冉兰清紧咬嘴唇不让自己落一滴泪,害怕哭出来会导致沈凌奚哭得更狠,她钻入轿中,放下帘子,母女两人相拥在窄窄的轿里,虽挤得沈凌奚有点喘不上气,却没有任何一刻,能有今日这般令她感到安宁。 母亲的怀抱总是如此温暖有力,为她驱散一切阴霾,就好像,只要有母亲在身旁,就可以战胜天命。 * 云巴丝玛赠的几枝花愁眠沈凌奚只留下小半朵,剩余的全都命人送去了沈氏染坊加以研究。 在沈凌奚回府的前一晚,云巴丝玛便将自己的名帖送至府中,如今跟着那半朵花愁眠被妥帖收好,名帖上特地写有住址,只道哪日得了空档,沈凌奚也好能找到她。 沈凌奚不在的日子,染坊又暂归到了母亲冉兰清手中,府中除了阿德几人,知晓她受重伤的寥寥数几,所以当沈凌奚站在沈氏染坊的门口,卜男见到她后,语气中带有些怪里怪气,行为上也有些怠慢,似在嘲笑她近来的懈怠和懒惰。 她坐于首座,随口扯了个借口企图把这件事掩盖过去,手捻着最近几日新出的料子,而卜男随在身侧,对她却是满脸的瞧不起。 “卜男哥,我是家里有些事务要处理,所以才让母亲代我暂管,你不必端着这副看好戏的嘴脸,我瞧着不舒服。” 直到门外又走入几位长工,外加上卜男,好几人轮番盯着她看,表面上是等待着她这位“掌家”的大小姐检阅成品,暗里却是咄咄逼人般瞪着她,就好像是因为她的出现,再次打破了众人松散又墨守成规的时光。 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况且沈凌奚刚答应了母亲,近来的遭遇不会对外明说,可那几道目光对她越发不友好,盯得她发毛。 忽感既委屈又恼怒,她回想起自己哪怕受了重伤还在为挽救染坊而拼力,心间极力压下的火气“噌”地又暴涨,便立马拍桌而起,把面前的几人吓了一大跳。 沈凌奚鲜少发火的,除非是真忍不住了。 “若各位对我真有什么异议,大可明目张胆当着我的面说,背地里嚼舌根怼眼色的算什么男人?莫不是,你们几位大汉还不如我这女子活得敞亮有气魄,偏钟爱当那巷尾街头搬弄是非的长舌男不成?” “......” 几位长工被沈凌奚说得心虚,碍于她的身份又不敢顶嘴,只愤愤攥起拳头,沉默地垂下了头。 “名单之上,我知晓在场的几位都是坊里数一数二的能手,也跟了父亲母亲多年,有手艺有心力,那么为何不将这股较劲的本领用在该用的地方?” “我昨夜挑灯对了最近的账,收益较往年来说下降不少。染坊若再如此一路低走,届时工钱都结不出,对各位又有什么好处?” 沈凌奚食指揉着不断狂跳的额筋,气就气在都要大难临头,沈氏染坊都快倒了,里面几位曾经的肱骨竟然将力气浪费在和她耍心眼上。 怕就怕又不慎走了上一世的老路子,闹得个破家散业的下场。 几人缩作一团,沈凌奚叹了口气,心想还是得偶尔使点雷霆手段才有效,便又追问到,“我派人送来的花,你们可研究了?” 卜男许是被这本看起来跟只人畜无害的小兔子似的大小姐“咬”了一口,晃了会神,才喏喏回道:“小姐,那花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您信中说此物珍贵,让我们省着用,便只撷了几片花瓣用以研究。” “这花发出的绮丽光泽着实少见,且当置于光下,竟折射出如鱼鳞般多彩的色泽,果真是个稀罕之物。” “是吗?”沈凌奚接过其中一位长工颤巍巍递来的茶水,浅抿了几口,灵光一闪间,似乎找到了近来她消失的借口。 “这些时日我奔波于此,就是为了它。看来,也不枉费我多日苦寻,总算得到了些回报。” 卜男有些震惊,但很快又将神色压下,“原来小姐是为了此物!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小姐多日劳累,为染坊奔走,我们竟还不知您的辛苦,以为您贪于玩乐,才将染坊撒手不管。” “总之,是我们几人的不对,眼光狭隘惹了小姐不快之处,还请小姐见谅。” 卜男和几位长工刚要齐刷刷弯腰致歉,沈凌奚立马起身将他们一一扶起,摇了摇头,“我早将各位看作一家人,染坊的以后还需得仰仗各位的努力,我坚信,若大家心在一块,同气连枝,定能将颓势扭转,这对于沈府和大家来说,不更为一桩好事?” 她眼骨碌转转,像是想起了此行来的目的,于是忙拉着几位问到:“那么,此花能否制成染料?” 听及她的这番话,长工们互相望了一眼,虽不知她何意,但也猜出了大概,默契地点了点头。 沈凌奚心下大定,露出个势在必得的笑。 “那就麻烦各位,暂放下手里小半的活,先制出一份来。” “是,小姐,”几人应下后,便有序离开,嘴里不忘开始讨论起如何提炼出花的颜色来,期间还有些小小的争论声,直到所有声音都渐渐消失,此时屋内只留下她和美璎。 她回过头,和美璎对视,碰撞出了一道充满希翼的光。 第28章 第 28 章 沈凌奚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应付别的人,只一心想回家给薛雪尤写信一封,并告诉薛雪尤,她想到了救她的办法。于是在美璎的提议下,二人抄了条小路,只为能快些到家。 可惜天不遂人愿,沈凌奚的倒霉劲又到了冒头的时候。 窄窄的青石板小巷仅有寥寥数人,多是和她一样为抄近道的,男男女女经过身边时,都跟失了魂似的盯着她的脸瞧,她也懒得理会。 然一股异香由前方飘来,在窄巷中显得格外地刺鼻,他人不在意这股味,她却在意得很。 在意到,她双脚发抖,连朝前多迈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熟悉的味道麻痹了沈凌奚的神经,随在一侧的美璎见她突然停下,便也不得不顿下匆匆的步子,瞪大了眼,不知沈凌奚为何意。 她顺着沈凌奚的眼神向前望去,只见一身着嫩绿扎染薄纱的翩翩公子伫立在墙边。 青砖绿瓦,高墙从里朝外抽出一枝嫩柳,和此人的衣着尤为相配,他发冠上嵌有的深绿翡翠为其一头青丝点缀,更显乌黑。男子展扇轻摇,清风吹动他垂至腰际的两根绿色的发带,远远望去,此人不似凡人,更似位坠入凡间的仙人。 和薛家的小公子截然不同,这一位,似乎更像位爱颂辞赋的文人墨客,身子单薄,但腰脊挺直如松,再看他的打扮,美璎猜想,此人应是哪位世家的贵公子。 见自家小姐盯着那位公子都看呆了,美璎擦了擦因瞪得过久而干涸的眼,同时用肩膀撞了撞沈凌奚,示意她赶紧回神,别丢了女孩家的颜面。 “美璎,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沈凌奚被撞醒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闹得美璎直挠头,一时不知该答什么,只觉她应该是脑子被摔过后还没恢复好,今个儿遇见那么大个美男非但不开心,竟反倒哭丧着张脸。 她这小姐,到底要何时才能遇到个合眼缘的? 美璎欲言又止,但又怕说了什么不合沈凌奚心意的话,正伸出手搀着她要低头离开,对面的男子却好像猛地注意到了她们,本迷茫的眼神,在看清沈凌奚的一刻倏地有了光。 他不确定地踱步上前,每走一步,沈凌奚便带着美璎后退一步。 “小姐,你怎么了?撞着鬼了?”美璎和她低声耳语,袖口被沈凌奚揪得变了形。 确实见鬼了,还是碰着了上辈子和她配阴婚的鬼。 沈凌奚暗道。 惊恐的眼神让男子倍感唐突,他尴尬地钉在了原地,忙收了手中的山河扇,对着沈凌奚作揖。 “沈小姐,好久不见了。” 周乾生苦笑自己的无能,同时扪心自问自己究竟是在何时惹了对面的姑娘,竟让她这么怕他。 初见时,周乾生便想问个明白,但一直都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拜帖也是递了一封又一封,被回绝了数次,如今内心更是充满了疑惑。 “周公子好兴致,竟寻了个小地方赏柳,”沈凌奚是个体面人,也知道再怎样也不能丢了沈家的规矩,微微点点头,示意和他打了招呼,拉起美璎的手就要从他的身旁掠过,连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 是他今日的打扮她不喜欢?还是贸然和她打了招呼,她介意了? 周乾生蹙起眉,分明是晚秋的时节,心间却感到有些烦闷。 莫名地,他总想与她亲近,总觉她似乎格外地亲切,就好像在上一世,他们二人便结了缘,有了肌肤之亲。 在遇到她之前,他便在深夜频频发梦,梦中一个无脸的女子常挽着他的手臂,头贴于他的肩侧,与他极为亲昵,两人谈天论地,好不畅意。 又偶尔会梦到二人乘着小舟泛舟湖上,游至中央时,借着大片荷叶的阻挡在湖心亲吻,就连荷香都尤为的真实,甚至让周乾生怀疑是否是这位无脸的女子托梦给他。 直到那日遇见沈凌奚,当晚他又梦到那女子,二人被关在狭窄的密闭环境中,周乾生与她看不到天日,却得以互相依偎,有她在身旁陪伴,周乾生也不再感到惊慌。 虽蜷缩在里闷得窒息,他却还是伸出手轻抚着她柔嫩的脸颊,当指节一点点从她的额间划至下巴时,那名无脸女子的脸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定睛一瞧,是沈凌奚的模样。 那夜,他是被吓醒的,醒后背部的汗湿了整件里衣,因为在看清了她的容貌后,沈凌奚的脸逐渐开始冒出血珠,脸上道道裂痕被撕扯开来,分崩离析。 直到最后,整个人在他的怀中化作了血雾。 所以之后他频繁给沈府送去拜帖,只为见沈凌奚一面,哪怕她不愿见他,让他知道她无恙他也可放下心来。可惜,周乾生吃的闭门羹恐怕比他出门的次数还要多得多。 今日总算亲眼见了她,仍旧像朵带刺的花儿,但精气神充足,看起来并不像受了伤,周乾生便松了口气,情不自禁想和她多聊几句。 “已是晚秋之际,未曾想竟还能寻到一隅春意,属实少见,便驻足欣赏,想要将这春光多留在心间几分。” 傻子都知道周乾生这是话里有话,沈凌奚却和听不懂一样,撇撇嘴,没有接话,拉着美璎执意要走。 “沈小姐,不知是否僭越了,但我还是想留你和我同赏这难见的春色。” “那可能要让周公子失望了,”沈凌奚把“周公子”三个字咬得很紧,神情略有不耐,“家中有急事要我回去处理,并没有和你一起赏柳的闲情逸致。” 还没给周乾生回话的机会,沈凌奚匆匆潦草地随意行了个礼,便拽着美璎溜之大吉,徒留下周乾生落寞的身影和一侧的孤柳做伴。 远远望去,他的眼神落寞得像是周遭忽而落了场雨,把他淋得狼狈不堪。 “灵犀灵犀,为何呢?” 他默默捏了捏翠绿的柳条,长叹了口气。 * 屋内,点燃的熏香缭绕,飘起的烟聚集在房顶后又四处散去,味道清新怡人,带有秋日的香气,似要将沈凌奚刚从周乾生身上沾染到的味道给掩干净。 屋外则是架起了个小炉在炖煮橘皮,美璎手持葵扇,守在炉火的一侧盯着火候犯起了秋乏,不断打着哈欠。 沈凌奚望了眼屋外头一点一点的美璎,窃笑几声,又吸吸鼻子,将膝盖弯起跪在凳上,另一只腿站立,以手肘为支撑,半个身子压在了桌上。 她此刻右手提笔,在裁好的纸上写写画画,但许是不满,“啧”了一声,忙撕掉了面前的纸,樱唇咬紧笔的尾端好一会,直到想好了措辞,才覆身重写。 写废好些纸,月都快要挂上屋外的树梢,地上的纸团几乎铺满了凳底,沈凌奚才总算满意地举起纸张吹干,却忽感整个身子僵硬得快要动弹不得,便唤来快要在屋外睡着的美璎来搀一把。 “您到底要写什么?如此谨慎?” 美璎一边揉着眼一边将煮好的橘皮茶端入房中,温热的茶水带着柑橘的香气唤起几分清醒,还未等沈凌奚先喝,美璎就先给自己猛灌了一杯。 “要送入宫中的信,不逐字逐句斟酌怎可以?我可不想掉脑袋,”沈凌奚边将干透的纸叠好放入信封内,边端起热腾腾的香茶品茗起来。 虽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她却意外地有种身心舒畅之感,就连今日遇到周乾生之事都暂且抛到了脑后。 因为,她总算找到了拯救薛雪尤的办法。 一罐小小的扁平瓷罐随着信纸被塞入了信封,沈凌奚将其粘牢,转而交给了美璎。 “将它送去薛府,再劳烦他们派人替我送去宫中给雪尤姐姐。” “天色不早了,今日送?”美璎有点诧异,但只要是沈凌奚的吩咐,她从不怠慢。 “当然越快越好,雪尤姐姐的事,耽搁久了不好。” 沈凌奚拍拍美璎的肩膀,便见到美璎点头离了桌,迅速唤来阿德送她去了薛府。 等到美璎回来,天色确实不早了,沈凌奚为她留好了饭菜在屋内,一见她迈入门,便期盼地望向她。 “薛府那头让我们放心,信一定尽快转交到薛小姐手中,”美璎也不客气,一坐下便拿起筷子,边把碗里的饭菜往嘴里送,边和沈凌奚说明情况。 “你交给的是谁?” 沈凌奚歪了歪头,此时她已经褪下外衣,只剩下白色的里衣,耳环发钗也都一一拆下,端坐在铜镜前用梳子顺着发。 美璎嘴里含有饭菜,说话嘟嘟囔囔,“当时出来迎我的是薛家大公子,所以信也是交由的他。” “罢了,交给谁都行,反正是薛家人都可以。” “就是这薛大公子草莽的性子,我总有点担忧。” 但她也让美璎明说了,此信可将薛雪尤从皇宫中解救出来,想必薛家长子再怎么粗心,也断不会将能拯救妹妹的重要之物弄丢吧? 就这么想着,沈凌奚就着渐渐亮起的月光睡去。 但许是和周家的孽缘就是这么的没完没了,无法完全断却,今夜,周乾生跑到了她的梦中。 第29章 第 29 章 还是那个黑漆漆的地方,周遭只剩下一片死寂,沈凌奚突然睁开眼,她是被冻醒的。 又梦到了熟悉的场景,尽管深知这是在梦中,可就像是被魇住了,想挣扎,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没了气息的周乾生躺在身侧。 他的皮肉已经分离,薄薄一层皮肤覆盖在骨上,沈凌奚不知他死了多久了,光滑的皮囊包裹着森森白骨,甚至在暗中也不难看出这是具皮包骨的骨架。 汗毛倒竖,沈凌奚自诩虽然非吃斋念佛之人,但也从未做过什么害人的勾当,却为何总身陷囹圄,像条无法掌控生死的砧板上的鱼。 她努力拱了拱身体,发现四肢能动了,便立马抬起手,企图用手推开面前的棺板。 纹丝不动。 棺材盖被人从外钉死了。 直到呼吸逐渐困难,沈凌奚痛苦地用手抚着脖颈,此时正值盛夏,身旁的人已发出了阵阵尸臭,引得她的胃一阵痉挛。 想吐,可她似乎连做这个动作的力气都快没了。 正当她以为自己要和上一世一样,在梦中又死一回,面前的棺盖竟在此刻发出“笃笃笃”的响声,似乎是有人在外试图撬开这块决定她命运的板子。 但周家用的棺材料子上乘,为防止下葬时棺内的人被地下的蛇虫鼠蚁分食,板材做得又厚又重,防潮湿,防啃咬。若欲将其打开,起码得四人且稍壮点的大汉才可做到。 但听外面的动静,来者只有一人,她无助地叹息一声,用“希望渺茫”来形容当下的处境也不为过。 话虽如此,沈凌奚也不愿再和周乾生这具死尸待在一块,所以当外面的人在拼力推棺盖时,她也在里面卯足了劲挣扎。 二人通力合作,竟在不知不觉间推开了条缝,挤入了一些空气进里,让沈凌奚有了喘息的机会。 就在这时,外面的人听到了她急促的呼吸声,发现她还有气,不禁带上几分颤音,焦急喊到:“小奚!小奚,你在里面对吗?” 薛薄眠?! 沈凌奚诧异到将杏眸瞪得比鸭蛋还大,仅剩不多的空气让她无法张嘴回应,便使了吃奶的力气抬脚将板子踢得“邦邦”响。 “真的是小奚?”薛薄眠得了回应,推得更是卖力,发出的呐喊声让她联想到他额头布满青筋的模样。 “薄......” 渐渐地,挤入的空气越来越多,她没想到,棺材盖竟真的被薛薄眠一人推开了来。 透进的第一道月色先是照入了她的眼睛,仿若昨夜陪伴她入眠的那道月光,再紧接着,光亮铺到了她的鼻尖、嘴唇、下巴...... 光越来越亮,汲取到的空气也越来越多,终于,沈凌奚攒足了劲,低低唤了声:“薄眠。” “小奚!” 棺盖被薛薄眠彻底推开,尸臭味也同一时间冲他扑面而来,尽管他早有所准备,覆了张黑色的布在鼻前,却也还是能闻到源源不断散出的臭气,像是要将这里给熏个透彻。 没有犹豫半分,他快速将沈凌奚一把捞起,她瘦弱的身躯轻飘飘的,薛薄眠没使多大的力气便把她揽入怀中,毛茸茸的脑袋抵在他的颈窝,正张大着口,拼了命地喘气。 沈凌奚是万万没想到,薛薄眠竟会赶来救下她,可上一世二人明明不相识,他又怎会知晓她在哪? 满心疑惑之际,她被薛薄眠掂了掂,只见他轻轻将脚尖一点,带着她快速离开了这噩梦之地。 她蜷缩于他的怀中朝后看,大开的棺材原是被放在一间小屋内等待下葬。 上一世,她甚至没有机会知道自己究竟被埋于何处。 小屋离她的视线越来越远,直到缩成了芝麻大小,再也不见。 不知是否因被闷在棺中久未呼吸到空气,又突然吸入了大量,身体难以承受这种极端,刚离开棺材,沈凌奚就觉得脑袋越发的沉,身躯似灌满了铅,整个人重重往下坠,哪怕她还蜷缩在薛薄眠的怀中,仍有种几欲跌落的不安感。 “小奚,我们就要离开这了,先别睡......” 尽管薛薄眠不停拍着她的脸颊让她清醒,沈凌奚仍难抵睡意的来袭,之前只是脑袋沉,现在是连眼皮都被困意强制按下,没多久,她眼前出现一片黑暗,毫无知觉地晕了过去。 坠入混沌中不知过了多久,沈凌奚的意识才回到体内,眼皮轻掀,却发觉躺在处无人之地,迷失了方向。 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无垠的黑吞噬着她,完全找不到边际,直到不知走到了何处,无意踩到了个物什,她低头去寻,发现是柄折扇。 拿起后,她展扇研究了片刻,只觉眼熟得很,尚未来得及思考,却忽而被打断。 一时间,鸟儿的啼叫,风吹动树叶的“飒飒”,以及人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充斥在耳畔。 沈凌奚的耳廓动了动,随后听到一声清晰的:“小姐,该起来了。” 瞬间,脚踝不知被谁猛地拉了一下,脚底冒出个棺材形状的大洞,洞口是白色的,就这么将她整个人拽了进去。 再睁眼,她便看到美璎叉着腰站在了床前,一脸无奈地盯着她。 “得救了,我的好美璎,”沈凌奚哭丧着脸一把揽上美璎的脖子,找到了救星般忍不住囔囔,“还以为又死了一次。” “呸呸呸,整日就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美璎将她推开,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眼底闪过零星光亮。 “有人来拜访,是个大惊喜,”挺起背脊,美璎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环起手臂神秘兮兮地冲沈凌奚笑了笑,“不起来瞧瞧?” 被勾起了好奇心,美璎话音未落,沈凌奚立马把方才的噩梦抛之脑后,迅速洗漱梳妆好,打扮得如往时般华丽,往正厅小跑而去。 直到站在远处看到前方光影勾出的那抹日思夜想的倩影,沈凌奚不禁感慨万分。 正阳将她晒得全身烘暖,不知怎的,总有种劫后余生的快活感。 果然,美璎说得没错,是份大惊喜。 薛雪尤此刻正端坐在冉兰清身旁,顺道带来的礼放在一旁的桌上,堆得满满当当。 她远远瞧见薛雪尤,步子忍不住越迈越大,到最后索性丢了礼节,提起裙摆冲入厅内,带起了屋外本停驻在花芯的一群蝴蝶。 群蝶飞舞,蝶翅震颤,她像只从花丛中钻出的俏丽精怪。 “雪尤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沈凌奚感动得想落泪,因为能看到薛雪尤安然无恙,证明她的努力没有白费,人,她算是保住了。 “全都多亏了凌奚妹妹,”薛雪尤以帕拭面,几滴热泪洇入帕中,她吸了吸红红的鼻子,想来见到沈凌奚也十分的激动。 在薛雪尤的再三保证之下,冉兰清才松口答应放沈凌奚出去逛逛。 姐妹二人粘在一块,相互挽着手,亲密无间。 “妹妹的方法果真奏效。但,圣上的谜题如此难解,你是如何想到的?” 沈凌奚转转眼珠子,伸出空余的手把玩着髻边奢华的步摇,“既不为求‘涩’,那便是为‘色’。” “何解?” 两人依惯例来到了青花阁歇脚,台下舞姬一舞毕,奏乐声停下,沈凌奚故作神秘地攀上薛雪尤的肩膀,悄悄同她耳语。 “圣上此举,定是为了发难于你。当然,我说得有点粗鄙,但事实确是如此,”她清了清嗓,红唇一张一合,抬眼朝四周环顾了一圈,发现并未有可疑的跟随者,才继续,“薛家最近可有惹了谁?朝廷内的?或是某位老臣的手下?” “从没听父亲母亲有提及,”薛雪尤诧异沈凌奚竟敢说得这么敞亮,但也早已将她视作自己人,便如实答到。 “这就怪了。” 沈凌奚摸摸下巴,从薛雪尤耳畔离开,背靠上椅背,做沉思状。 “妹妹是有听到什么风声?” 刚问出口,薛雪尤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点傻。 沈凌奚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位被养在深闺里的女子,又怎会比薛家还懂得里头的水有多深。 “薛姐姐,”沈凌奚咽咽口水,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又认真,握着薛雪尤的手,手心的汗沾上了对方的手背。 “薛家,在暗中可有结过死敌?” 经由她一提点,薛雪尤脑海中瞬间闪过张脸,但思索片刻,又认为此人绝无可能,便还是摇了摇头,笃定地说道:“没有。父亲在朝堂上支持者众多,不论是明是暗,均从未有过什么死对头。” “究竟是谁呢......”见薛雪尤回答得肯定,沈凌奚一时间也没辙,只好随意扯了个理由,将这件事打哈哈了过去。 是夜,沈凌奚侧卧在床上反反复复回想着今日和薛雪尤的谈话,且不论复盘几次,都无法从中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于是就这么想着想着,她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翌日,沈凌奚用了几块昨日薛雪尤送来的可口点心,便携美璎匆匆赶往染坊,只因昨夜临睡前,卜男命家仆送来封急信,欲催她第二日来染坊一趟。 “这么火急火燎地催小姐前来,卜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看着沈凌奚梳着头简单的发髻,连根钗都没来得及戴,美璎有点恼火。 她从来没为沈凌奚打扮得这么素雅过,所以心头感到十分不快,就怕被外面的人看到沈凌奚略微落魄的模样,又四处编排起故事来,引起非议。 “美璎,”沈凌奚捏了捏美璎的手,站在染坊前以眼神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昨夜卜男哥来信,说我命他们制的色粉大成,今日让我来检验成果。” “真的?!”美璎开心地反手握紧沈凌奚的手,激动得眼泛泪花,“那我们家染坊真的有救了?” “嗯,有戏,”沈凌奚半带肯定地轻点下巴,接着推开面前厚重的门。 绕过染坊内一口口大染缸,坊中工人都沉浸在劳作中并未注意到她的到来,沈凌奚拉着美璎快步走过,无意沾了一脚的色彩,连带着裙尾也被染上颜色各异的染料。 来到坊中工人们用以休憩的小屋,几位参与了此次研制的匠人站作一排等着她,沈凌奚微微颔首,卜男抢先一步上前,眼底闪过星光点点,似是兴奋极了。 “小姐,我们做到了!” “我们真的做到了!” 卜男激动得差点搂上沈凌奚的肩膀,但立马回过神,止住了这有失礼节的举动,便强忍着心头的激荡,转头从几位匠人手中拿过苦心研制了几日的成品,颤抖着递到了沈凌奚的手中。 “小姐,我们按照你的吩咐,将珍珠研磨成的粉混着那奇花提炼出的色泽制成了此品。我们都试过了,颜色美丽不说,还会随着日光的变化而变化色泽。我们探听过,如今的几大染坊中,均未制出过此等极品。” 沈凌奚犹豫地接过那掐了金丝的白瓷矮瓶,刚掀开瓷盖,一抹淡雅的清香扑鼻而来,她忍不住多吸了几口,淡香继而转为浓香,凝神片刻,她发觉这色粉不仅能变幻色泽,还能变幻香味,属实为上等佳品。 她抬手举起瓷罐,“各位不妨告诉我一声,这玩意,能卖到个什么价?” “小姐,无价啊,无价!” 其中一位尚穿着打了补丁的匠人朝前迈出一步,沈凌奚向他望去,看到他局促地将手交叠在身前,甲缝早已被染料填满,黑黢黢染了满指。 “陈叔,近几个月的月钱是否没交到你的手中?怎的穿成这样?” 沈凌奚看着陈叔皲裂的手背和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不禁感到有些心疼。陈叔和她的父亲年纪相仿,望着他的脸,不由得令她想起了早逝的父亲。 “发了的,发了的。” 尽管陈叔极力去掩盖什么,下意识露出的窘迫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思,老实人眼尾湿润,紧张地揪着衣角顿了顿,才解释到:“家中小儿去年生了病,一直治不好,药钱贵得很,染坊又赚得不多,总要省着点花。” “小姐,你不必在意这些,这都是我自家的家事,现在成品要紧,你看着如何?满意否?” 陈叔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一直低垂着脑袋不敢直视沈凌奚的眼睛,却无意瞥见她那双被染料染得乱七八糟的鞋子,感到有些可惜,“小姐操劳,一身好装扮都被染坏了。” “陈叔......” 沈凌奚鼻子酸酸的,见陈叔蹲下就要用自己的破布袖口为自己擦鞋,忙跟着蹲下,止住了他的动作。 “没事的,只要此番能度过难关,我这身衣裙鞋袜又算得上什么?只是辛苦大家了,”她吸吸鼻子,粘在鼻腔的香气还未散去,直冲她的脑门,令她感到清醒万分,“分明是大伙的功劳,怎能只算到我的头上。” 她立马转身,对着身后眼眶泛红的美璎吩咐到:“美璎,待会回府和娘亲知会一声,府里要请坊内所有人吃顿饭,再给大伙添点过冬的衣物。” “为庆贺我们沈氏染坊,即将打赢的翻身一仗。” 第30章 第 30 章 庙宇的钟撞了三下,吵醒了站在庙顶昏昏欲睡的鸽子,大片白鸽争相飞起,翅膀发出的扑棱声夹带着钟声显得此地越发的庄严肃穆。 陈元元着了身粗布麻衣,长发以同色的布条裹起,从背后看,只会让人以为是哪家的村妇。 她在观音庙前长跪不起,不论身旁的丫鬟怎么努力劝阻,都岿然不动。 “小姐,别求了,您都在此跪了好久了。” 丫鬟显然是急了,说着便伸手要强行将她拉起,间接把陈元元惹怒了,本合十的双手带有怒气地疯狂乱甩,发丝脱离了布条的束缚,变得凌乱不堪,像极了个疯婆子。 “观音娘娘是送子的,您这么求,有何用?”丫鬟压低的声音略微沙哑,好像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对啊,”陈元元怒目圆瞪,紧闭的双眸登时张得很大,红血丝缠绕着她的黑瞳,狰狞又凶狠,“送子送子,我可不就希望她赶紧把我肚子里的野种给送走吗?!” “小姐,求求您了,别这样,”丫鬟被她这疯狂的举动吓得立马跪下,伸手捂住她的嘴,“在菩萨面前,莫要说这种大不敬的话,会被惩罚的。” “我何时惧过?”陈元元从鼻腔发出声冷哼,流下两行不甘的泪水,“他周贞世的床我都爬得,还有什么是我不敢做的?” 丫鬟慌忙加重捂嘴的力道,不让她再继续,“小姐,不要再说了......” 好在观音庙此时只剩她们二人,若被他人听去,只怕是陈元元这辈子都要毁了。 “若非是爹爹硬要逼我去嫁给那猪头黄三,我又何需用上这招?嫁入家世庞大的周家,不比嫁给黄家要好吗?” “况且,周二公子长得也不比薛公子差......” 说到这,陈元元将手抽出,温柔地抚上肚子,眼中倏地闪过丝母爱。 对于她来讲,这是种陌生的感觉。 新奇,却又似乎能给她带来新生。 然而,她的梦来得快,碎得也快。 陈元元话音未落,庙门却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是一阵掌声,伴随着轻缓的脚步,步步朝她逼近。 “陈小姐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 周贞世把玩着手里的玉骨扇,一路鼓着掌来到了陈元元的面前。 “贞世!” 陈元元诧异他竟会跟来此处,不禁后悔自己方才说出的那番话。 “不是的,我对你的心是真的,在菩萨面前,我不会撒谎!” 陈元元看到周贞世便如同抓到了根救命稻草,使劲甩开丫鬟桎梏着的手,急促地攀上周贞世的小腿,死死抱着不愿放手,“带我走吧!贞世,把我娶回家,我们做一辈子的恩爱夫妻。” 陈元元就差没给他磕头了,可惜周贞世连多余的眼神都不乐意施舍,忍不住抬起脚尖在她的肚子上摩擦,就好像他一使劲,那未出世的孩子便就此消失。 “谁知是不是真的是我的种?况且,怀没怀上都尚未可知,你想借此诓我,是否不太妥当?” 周贞世双肘撑着膝盖缓慢蹲下,以扇子挑起陈元元的下巴,露出个狡黠的笑,眼尾炸开几道桃花纹,令对面在场的主仆二人感到阴风阵阵。 “小没良心的,当时分明说好的,你我不过逢场作戏,怎么突然就要我负责了?” 听完他的这话,陈元元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嘴里开始叨叨着:“不是的,贞世,我已经两个月没来月事了,我......” 周贞世虚情假意地替她抹去眼角的泪,表情却得意至极,似乎很是享受陈元元惊恐又无力的表情,那种凌驾在他人自尊之上的快.感,倒比和她上.床要有意思得多。 “我也和你明说了的,我周贞世此生,只会娶薛雪尤一人,哪怕你想进门,也得等我娶到了薛雪尤再议。你这样貌,做个通房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可惜,哪怕在京中只手遮天,他如今还是无法凌驾在薛雪尤的头上。 怪只怪薛家势力太大,害得他无从下手,否则,以薛雪尤此等姿色的大美人,早就被他圈养在家中下好几个崽子了。 一想到薛家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周贞世便恨得牙痒痒,一时又想起自己在家尚且被大哥狠压一头,心底的恨意更浓了,本挂在脸上的笑都开始逐渐扭曲起来。 他忽而伸手将陈元元一把捞起,她的丫鬟却起了护主之心,正欲抬手要拦,周贞世便抬起脚对着丫鬟的心口奋力一踹,直接把她给踹晕了过去。 “既然你这么想进我周家的门,那再来几次,你也不亏,”周贞世此刻像极了一位强抢民女的登徒子,手臂稍稍用了力,便把陈元元抬到了肩上,带着她一路出了观音庙。 哪怕肚子顶在他坚硬的肩膀上硌得想吐,陈元元也不敢再忤逆他半分,只因方才他许诺过会将她纳入门,就怕她一个拒绝,他又改口不愿娶了,届时她该如何自处? 所以她只能强忍着不适,直到突感胯.下一凉,陈元元扭头看去,发现袭.裤都被他脱了去丢在观音庙门前,整个人半身赤着被他架于肩上,扛着她就往灌丛走去。 “不是说怀了我的孩子?那再多证实几遍岂不更好?” 周贞世像是疯了,迈着大步迫不及待要她为他解决。 陈元元被吓得不轻,却又不敢大喊,就怕引来庙里的众人前来围观,届时遑论说嫁入周家了,怕是这辈子都会被人唾弃死。 “嗵”的一声,她被用力摔在灌丛里,陈元元觉得自己体内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摔碎了,周贞世却还猛地欺身压上,开始在她的脖颈处毫无章法地乱吻,同时抓着她的脚踝逼她就范。 “周贞世,你这畜.牲!”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树后传来,把两人都给吓得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周贞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慌忙一把将陈元元的头按入灌丛,甚至瞬间起了杀心,想要将她闷死在里。 但已是来不及了,周贞世只好瞪了眼已被吓得失了魂的陈元元,示意她别出声,便快速起身捋了捋散落的乌发,挤出个讨好的笑来。 他匆匆理好衣服,在人前站定,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爹怎么有空来这?可是来此求神拜佛,祈求佛祖保佑我们周家能有个锦绣前程?” “你个没皮没脸的脏东西!” 周家老爷周福义伸手对着周贞世就是一巴掌,声音清脆,无疑给人极强的侮辱感。 这一掌,周福义使了全力,只见周贞世的脸快速肿起个大包,连嘴角都渗出了血来,他眼神虽含恨,却仍挂着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觉得阴森。 周贞世看了看气得满脸涨红的父亲,又把视线挪到一旁的人影上,周乾生此时正担忧地看着他,似乎是想上前安抚,却碍于周福义的怒火,不敢上前。 “阿贞,你怎能做出这种事?” 周乾生终归还是心疼这个弟弟的,虽是为同父异母,可终归一同长大,体内流的也是一样的血脉,哪怕周贞世错到如今地步,他还是想为他求个情。 “呵,你个半死不活的将死之人有什么脸管我,你配吗?”周贞世偏头将嘴里的血吐了出来,用余光恶狠狠地瞪着周乾生,只恨不得立马上前将对方道貌岸然的虚伪脸皮给撕个干净。 “你这畜.牲,他是你的大哥,你怎么说话的?!我和你大哥真是太惯着你了,都把你给宠坏了,”周福义痛心疾首地捂着胸口,气得双眼红肿,眼珠子都要被周贞世给气得蹦出来了。 “你骂我是畜.牲,那你是我爹,你又是什么?” 刚刚挨了一记打,周贞世只觉脑袋“嗡嗡”地叫,犹如在火上浇了油,使他更暴躁了,便扶着身旁的树干堪堪稳住了身形,嘴角歪了歪,“你是我爹,我亲爹,那你就是大畜.牲,对吗?” “废了,废了!你这逆子!” 周福义被气得快要晕过去,好在周乾生眼疾手快,在仆人的搀扶下,才将周福义搀好。 “我再废,也总好过这个死病鬼吧,”见周福义气焰被压了下去,周贞世忙抬指指着周乾生的脸忿忿到,“他可活不到继承家业的那天,再优秀又如何,还不是比我先见阎王爷?” 直到此刻,周乾生才知晓为何自己的弟弟如此天不怕地不怕,原来是因为大家深知他命不久矣,而他这位弟弟又是除他以外的唯一继承者,随着他的病情加深,也难怪他越发地放肆了。 秋季的太阳并没有那么磨人,况且一众人站在树底,却因这场突变被心火烧得全身炽热。 日光透过树影打在微微泛黄的草上,周乾生从未有一刻感到那么的无助和绝望。 原来大家都在等他的死期,包括这位他最疼爱的弟弟。 痛苦将他团团包围,也不知怎么了,在这种最万念俱灭的时刻,周乾生的脑海中竟会浮现出沈凌奚的脸庞。 而不远处的一棵巨树之上,沈凌奚被薛薄眠紧紧捂住了口鼻,只为了不被她的喷嚏暴露了二人的行踪。 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被她看进眼底。 沈凌奚虽觉得仇报了小半,本应感到畅意才对,却在看到周乾生落寞的神情后,心又倏地悬至半空。 也不清楚是因何,她竟对这个上辈子有名无实的前夫,生出了丁点的怜悯之心。 第31章 第 31 章 其实连美璎都误以为沈凌奚早已将陈元元一事给忘了干净,毕竟她家小姐一直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 最近几日,沈凌奚忙得昏头转向。 自那日从染坊带回奇异的色粉后,她便兴冲冲托薛家寻了处售卖香粉的摊子,左右忙得焦头烂额,如今遑论找人寻仇了,就连和薛薄眠每日固定的谈心,都被沈凌奚抛至脑后。 直到今早,沈凌奚在院中和前来拜访的云巴丝玛聊近来的情况,正欲举起手边的茶盏和对方碰杯,只听见“扑”的一声,茶盏落入团被揉得极小的纸粒。 云巴丝玛立即警觉地站起,并将沈凌奚护于身后,却被身后人扯了扯袖口,回头便看到美人蹙着眉淡定地将纸团捏了起来。 “是我请的‘影子’,他回信给我了。” 沈凌奚先是掏出帕子将纸团内的茶水挤出,又将其在掌心摊开。纸是用油浸过的,所以并不会被茶水打湿,上面依旧保留着清晰的字迹,奈何云巴丝玛的汉语不好,无法看懂上面写的是什么,便一脸好奇地盯着沈凌奚。 “观音庙、陈元元、周贞世?” 话刚出口,沈凌奚和云巴丝玛相望了一眼,虽暂时不懂影子的意思,但既然这影子拿了她的钱,为她办事也属实正常,外加他知道陈元元与她的恩怨,想来,是用了自己的时间去替她探听到了一些事。 沈凌奚不禁觉得心口暖暖的,对着不远处高墙上露出的一小片黑色衣角回了声:“多谢。” “你真要去?” 云巴丝玛有点担心,面前的茶水都被晾凉了,却也无心再去品茗,她忧心,忧心好不容易从地狱中爬出的沈凌奚再次被陈元元暗害。 “当然,”沈凌奚将二人杯中的茶水泼入身侧的草丛,又抬起瓷壶将杯子灌满,然后举杯对着云巴丝玛,示意碰杯。 “乓” 杯子碰撞的声音还回荡在云巴丝玛的耳中,转眼间,她便被远处吵嚷的声音唤回了神。 好在今日她穿的一身劲装,十分便于隐匿身形,她眼睫微颤,叹出重重一口气,又将身子缩了缩,耳廓动动,靠在树干上专心听着远处的争执声,一抬眸,便瞧见仅相隔半米的树上沈凌奚和薛薄眠的背影。 此时二人靠得极近,似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有了薛薄眠的保护,云巴丝玛也放下了心来,且是她执意要跟着沈凌奚过来的,既然来都来了,不做点什么总有点说不过去。所以,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努力去分辨远处的人都在吵些什么,吃个瓜,再顺道为树上的两人盯个梢。 树杈偶尔抖落几片枯黄的叶片,此时正值秋日,无人会过多在意,更不会想到树上蹲着两个人。 沈凌奚揉了揉发酸的鼻子,不断朝薛薄眠抛去感激的眼神,把他给看得脸颊发烫,原本捂在她脸上的手都热得像是要起了火。 她庆幸好在有薛薄眠伴在身侧,否则行踪早就被周家一行发现了。她不会武功,整个人是被薛薄眠跟拎小鸡似的拎上树的。 为追求隐蔽,薛薄眠特地寻了颗高大且枝叶繁茂的树,沈凌奚忍不住频频往下望,才想起要害怕,小腿一软,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下意识便将薛薄眠刚要抽回的手握得死死的。 “小奚,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掉下去的,”薛薄眠为安抚她的情绪,很快将手换了个位置,没了支撑的东西,沈凌奚倒吸口凉气,正胡乱地用手乱抓一通,圆润的肩头却倏地被一个温暖的大掌包裹,紧接着,她被揽入身旁人宽大又充满安全感的怀中。 树上仅能容下二人,略微逼侧,使沈凌奚联想到每逢冬日下雪时节,她惯在院中堆的两个小雪人。 那雪团子也跟现在的他们一样紧贴在一块,牢牢地永不分开,直至春日来临,一同随着暖阳融化。 他的下颌贴上她的鬓角,如情人之间暧昧的摩挲,沈凌奚不敢大口喘气,也无心去听远处周家是如何闹腾的,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似乎要暴露了心意,既抗拒,又忍不住沉溺其中。 要是能再多挨会,再挨久一些,那该有多好。 沈凌奚像只贪婪的小兽,蜷缩在对方的怀中汲取着这份对于她来说陌生却又难舍的情感。 她终得以印证,也许薛薄眠在她的心中和别人的确不同。 忙碌的几日里,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他,只是自己一直都在努力压制,现今却怎么都压不住了,便如井喷式炸了出来,似乎比不压抑的后果还要严重。 她的思念在心脏处嘣了个大洞,最终又以薛薄眠的血肉将其填满,并不会感到空落落。 以后,有一半的心是属于他的了。 许是两人确实有天上的神仙在牵红线,否则,她怎么会在赶来观音庙的途中,遇到了刚好也朝这赶来的薛薄眠? 沈凌奚绞着垂至腰际的长发分了神,全然没有听薛薄眠在说什么,直至抚在她肩头的手轻轻摇了摇,她才错愕地望向他。 “小奚,他们已经离开了。” 薛薄眠睨向远处的几个黑点,不悦地眯了眯眼,语气温和。 “那我们再待一会便可以下去了?”沈凌奚一边问着,一边扭头朝身后躲于树下的云巴丝玛打了个眼色,没多久,下面冲她回以个点头。 看来,周家一行并没有留下什么尾巴来善后。 “小奚想在树上再待会也行,”薛薄眠显然也是有点不舍,趁挤在树上的借口,他可以再抱她久一些,且她并未有拒绝之意,薛薄眠猜想,或许自己并非是一厢情愿。 正当他要再次将沈凌奚揽入怀时,一颗花种猛地砸在了二人身下的树杈上,发出声闷响。 两人齐刷刷朝下看去,只见云巴丝玛双手合十,表情满是歉意,却又在下一刻伸指点了点方才周家一行站的位置,做出了个“陈元元”的口型。 “他们没将陈元元一起带走?” 沈凌奚差点惊叫了出来,她尽管深知周家素来以“衣冠禽兽”闻名,却没成想,竟会毒辣至此。 把一个姑娘家,就这么丢在这人烟稀少之地?真出了事怎么办? 先不提陈元元和她本人有什么仇怨,就说陈元元肚子里极可能怀有周家的孩子,这群丧心病狂之徒,竟将个身怀六甲的女人抛至此处,属实是群败类! 薛薄眠瞧出了她眼底的忿忿不平,拍了拍她的背为她顺气,就怕她气坏了身子。 “下去看看?” 经一点头,他便利落地将她打横抱起,然后翻身下树。 见他们稳稳落了地,云巴丝玛也快速跟上前来。 “也许,周家并不想让这件事公诸于众。你们可知,我听闻近来周家尚在商谈几个水上的生意,若是此时传出了这档子丑事,把名声弄坏了,周府损失可不小啊,”云巴丝玛是位生意人,自然是通晓各大行当里的秘事,她捏着自己的下巴,摇晃着那头微黄的卷发,嘴里分析得头头是道。 “难道人命比钱还重要吗?陈元元固然有错,且大错特错,但那周贞世就没有错了吗?男女间你情我愿之事,却怎么都是让女人来承担这份错?” 沈凌奚虽完全不能共情陈元元,甚至巴不得她赶紧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但那终归是条生命,每个人都有活下来的权利。 “小奚,周贞世确实该死,我们总有收他的办法,可这亦是陈元元的选择。诞于京中,她不可能不知晓周贞世的为人。” “而我们能做的,只有救下她,继而替她将这事瞒下,之后她是要周贞世付出代价还是原谅,且看她自己了。” “庙中的师傅曾告诉过我,人生长河,唯有自渡。” 薛薄眠在说完后,沉默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这话其实对沈凌奚也适用。 但说出口的话,就没有收回的道理,他知道自己不能时时刻刻守护在她的身旁,哪怕她有朝一日真的愿意和他成了亲,但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无法完全和另一人的道路完美地重合。 一时间,三人的眼眸都暗了下去,就连往时听不懂过于复杂汉语的云巴丝玛,也似乎听懂了。 “先过去看看她吧。” 沈凌奚挤出个勉强的笑,明白这是当下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便点点头,拉着薛薄眠的手臂朝前走去。 先前周家众人尚未露面之时,他们本欲是要击晕周贞世,再将陈元元带走。未料周家一行紧随其后,匆匆赶来,三人便失去了救下陈元元的机会。 而直到现在,她们才有机会亲眼见到她。 树丛将陈元元完全遮起,若非三人亲眼看到她被周贞世丢弃于里,怕是在里面断了气都无人发现。 碍于是男子,薛薄眠既想出手帮忙又迫于男女之矩不敢上前,云巴丝玛捶了捶自己胸口,表示让她来。她身形高大,低矮的树丛难不倒她,所以很快,陈元元被掏了出来。 此时陈元元那气焰嚣张的脸只剩下虚弱的惨白,再往夸张点讲,似乎整个人只剩口气吊着了,云巴丝玛看不过眼,便将身上劲装的外衣脱下给她包住下身。 怎料,衣服正要盖上,她和沈凌奚便同时惊叫,吓得背对着她们的薛薄眠想转身,却又不敢。 “怎么了?!”薛薄眠皱起眉,眉尾的疤痕显得他的脸更凌冽了。 云巴丝玛望了眼被吓得失了声的沈凌奚,不禁回想起那日她亲眼见到她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发出的叫喊声,每个音调都浑是颤音。 “血......下面......全......全都是......血!!!” * 浓郁的药味混杂在一块呛鼻得很,外加似有好几十个药盅无人看管,被架在炉上不断扑腾着,此起彼伏的剧烈碎瓷声,根本无法令人静下来。 陈元元在梦中不停咳嗽,直到将自己给咳醒,她睁开眼,眼睛还尚处朦胧状,双手却被一个人握起。 “小姐,您可算醒了!” 她努力去分辨是为何人,好一会,才听出是伺候在自己身侧的丫鬟的声音。 “我......” 陈元元揉了揉发懵的脑袋,忽感身下涌出道暖意,便慌张地掀开被子,一块干净的白布正捂在下方。 “我的孩子......” “真的被观音娘娘送走了?” “我......我那时不过是气话而已啊!” 她捂面痛哭,又在丫鬟的安抚下抱着丫鬟哭到失声,可下一刻,丫鬟却淡然地轻抚她的背,摇了摇头。 “小姐,您是月事来了。” “大夫说了,您并没有怀上什么孩子,先前的俩月没来,也是因为您吃得不好休息也不够,身子骨过于虚弱导致的。” 丫鬟说完,又端来汤药喂给陈元元喝。 “这补药您先喝着,对身体好,有益恢复。” 丫鬟吸吸鼻子,余光瞥向门外三个黑色的影子,感恩地微微点了点头,又对着陈元元继续到,“待您身体完全康复,我们就回府。之后如何,我都依着小姐,小姐怎么选,我都陪您。” “你这傻丫头,”陈元元没想到丫鬟竟是对她最好的人,忍不住潸然泪下,大滴的眼泪混进了药里,把药变得更苦了。 而门外的三人见此状,便安心离开了。 折腾了大半天,沈凌奚邀二人去家中用了晚饭。 秋日夜风习习,她命美璎拿来三件斗篷,与他们坐在湖中亭内煮茶。 “只能帮到这了,”云巴丝玛还在心疼自己掏的那份珍贵药材,也不是在乎钱,只是觉得这笔钱,分明可以拿去救治别的好人。 “丝丝,多谢你。” 沈凌奚用木勺舀了几勺暖胃茶,恭恭敬敬地将杯子递了过去。 “要谢,也该是陈元元来谢我。” “不过,本女侠今日就当行侠仗义了。” 云巴丝玛接过杯盏,把滚烫的茶一饮而尽,并未觉得烫嘴,反倒是觉得格外地痛快,不禁跟喝了浓酒似的,喟叹出一声“啊~”。 沈凌奚和薛薄眠相视一笑,又相互端起掐了金丝的青花盏,交盏的一瞬,杯中映出了天上如银盘的月亮。 “临近中秋了呢。” 沈凌奚勾唇笑笑,搂了搂身上的斗篷,看着庭外的花落,心中难免惆怅。 日子一天天的过,可当年暗害薛府一家的元凶还揪不出一点蛛丝马迹,不禁令她有些烦恼。 “小奚?” 薛薄眠见她小脸都皱成了一团,难免担忧,便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没什么,只是秋天到了,我这性子,容易伤春悲秋,”沈凌奚伸出小手盖上发顶的大手,眼中波光粼粼。 “‘桑淳杯酒’是什么?这酒喝起来可还行?” 云巴丝玛碧蓝色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眼底闪过道诧异的光,拉着沈凌奚不停地叨叨。 “你府中还有这种好东西?竟都藏着掖着,不拿出来招待我俩!” 霎时,沈凌奚和薛薄眠再次相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笑出了声,声音萦绕在亭子的顶端,余音绕梁。 虽然是个多事之秋,但似乎,这是沈凌奚迄今为止过得最肆意的一个秋日。 第32章 第 32 章 “大伙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啦~” “沈氏染坊新研制的色粉,数量稀少,中意的可抢先购得~” 沈府新招的两位伙计做事灵巧,得了张伶牙俐齿的嘴,叫卖起东西来不似寻常摊贩那般死板,颇得沈凌奚的心。 今日沈家新租的摊位开张,无论如何她都得盯着点。 所以,此时她正坐在对面的阁楼上观察着一切,染了寇丹的长指捏起块花样特别的糕点,据薛雪尤说,这是岚贵妃答谢的题字之礼。 玉指将其举至眼前,她仔细端详了一番,猜到这并非是京中产的,倒更像是外族进献来的。 酥脆的糕点在嘴里化开,沈凌奚有点懊悔今日没有叫上云巴丝玛一起前来,否则,她怎么都得问上一番,此物是否是产自她们的国度。 “糕点可合你心意?” 坐于对面的薛雪尤许是看她吃得香也有些馋了,便取下脸上的面纱,拿起一块品尝。 “雪尤姐姐,你什么都记挂着给我留一份,灵犀谢过你了。” 见薛雪尤也吃得开心,哪怕糕点味道和京中的并无大的不同,她也满足得很。 “可不许和我再多提什么谢,真要论谢,分明是我该感激你才对,”薛雪尤冲她皱皱眉,眼神又朝下望去。 沈府新支的摊位有三丈长,足矣容纳几十人,摊前摆有各式各样的色粉,琳琅满目,任君挑选。而摊位的顶上,高悬着一块由珍贵木材雕刻而成的招牌,再用以金粉混合染料,写着“沈氏染坊”四个大字。 “妹妹可喜欢这摊子?” 薛雪尤挑挑眉,着实在意沈凌奚的想法,甚至还暗暗决定,若沈凌奚说出“不喜欢”三字,便立马派人再为她重新修改。 “当然喜欢!” 未料沈凌奚竟是欢快地叩了叩桌子,难得露.出个爽朗的笑,薛雪尤心暖洋洋的,竟也情不自禁跟着她笑了出来。 “喜欢就好,要是不满意,改日薄眠得了空闲,我再命他帮你改。” “可惜今日开张吉日,却恰好撞上薄眠要随薛大哥出门,来不了,”提起薛薄眠,沈凌奚压下的遗憾又被勾起,她覆唇叹了口气,但很快又换上了笑容,“不过薛姐姐能来,灵犀也很是满足了。” “妹妹家的事,便算是我的事,”薛雪尤眼神在沈凌奚身上晃了片刻,又将目光投到楼下摊前零星的过客身上,不禁皱起了眉,“可按这招揽方式,要多久才能开张?” 沈凌奚随着她的目光往下瞧,尽管新来的两个伙计卖力地大声叫卖,但愿驻足在摊前的寥寥数几,更多的,都是只看不买的行人。 “姐姐想到了什么好的招揽法子?” 见薛雪尤又戴回了面纱,她随薛雪尤一同站起,二人拉起手正欲下楼,却听见楼下的两位伙计揽客的声音。 “公子,家中可有心爱的妻子否?不如买些色粉回府赠予,定能增进二人间的夫妻情感。” “对啊对啊,有哪位美娇娘不钟爱装扮自己?装扮得美丽动人,凭谁都心动不已~” 俩伙计你一言我一语地撺掇着面前的男人,再细细一打量,发觉对方身上的制衣华贵又不失典雅,左瞧右瞧都是位有钱人家的公子,便叫得更为费力了。 “沈氏染坊产的?” 男人被拦住去路,被迫停下了步伐,却不恼,反之恭恭敬敬地冲两人笑笑,又握住腰间的香囊,抬头睨了眼头顶的招牌,似乎在意的并非是摊中的色粉,而是沈氏染坊这个名头。 “是是,公子您也知晓我们家的染坊?莫非之前有买过坊中制品?” “倒是还没有机会体验,改日,我定前去订上几匹布料,”他一直保持一副和蔼的表情,仿佛并不觉得被拦下有被冒犯,反倒和两人越聊越投机。 然而,站在阁楼上的沈凌奚表情是一点都和蔼不起来了。 周乾生! 怎么又是你? 她在心里暗骂,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又触了霉头,新开的摊子不进账也就罢了,竟还招惹来了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这么问或许多有得罪,但,你们家中掌家的可是沈凌奚沈姑娘?” 周乾生一经提及这个名字,面上的笑意便更盛,光是想到她,哪怕只是说起她的姓,他的心情总能立马好起来。 “公子认得我家小姐?” 两个伙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两两相望了一眼,略微不耐地摆出副“你到底要不要买,是不是来找茬”的表情盯着周乾生看。 沈凌奚站在阁楼隔岸观火,忍不住为他俩连连称好。 这么护着她,想来那高昂的工钱没白发。 “自是认得,所以愿出份力,支持贵府的生意。” 周乾生保持一贯的礼数,笑得似春风拂面,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还是位谦谦君子,两个伙计犯了难,脸上浮了层难色,似乎在愧疚方才对他的态度,于是忙堆上讨好的笑搓了搓手。 “阿忧,”周乾生抬起手前后摆了摆,紧随其后的侍卫迅速上前,无需他多交待,便懂事地从腰间解下钱袋,满满的一袋,掷于桌面时还发出声巨大的闷响,把伙计两人震慑得又惊又喜。 如此花钱如流水的贵客,他们活了小半辈子,也是今日才有幸见过,不禁惊讶到嘴大张,仿佛能塞进颗鹅蛋。 “这袋金锭能买多少东西就替我装多少,另外......” 他又冲侍卫眨眨眼,侍卫便从袖口掏出几张银票,塞入了两个伙计手中。 “今日二位为招揽生意满头大汗,我远远瞧了许久,虽已入秋,可仍燥热难忍,不过为混口饭吃,你们着实辛苦。” 他温柔地歪了歪头,眼神如一汪平静的潭水,幽深又寂寞,但当提及沈凌奚,似乎恢复了点精神气。 “几张银票,不过是点小礼,二位尚可安心收下,权当是我为你们家小姐赠的,其情分,算她头上便可。” “周公子这是哪的话?” 沈凌奚急眼地冲下了楼,情绪十分不稳,只感一股血热顶得她的脑门发烫,也顾不上太多礼仪,翻手便掀开了裙摆杀到了周乾生的眼前,将两个伙计挡在了背后。 薛雪尤压根拉不住她,只好守在楼上,密切关注着一切,若周乾生敢对沈凌奚动手,她立马翻身下楼救人,紧绷的心弦促使她的呼吸急促,覆上的面纱不安稳地来回起伏着。 周家人,薛雪尤可厌烦透了。 哪怕她并未和眼下这位有名的病秧子周乾生打过照面,但蛇鼠一窝,周家这烂透了根的家族,又能养出个什么好东西? 盯着周乾生的脸,薛雪尤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周贞世的脸,胃里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差点连刚咽下的糕点都吐了出来。 “我和您素不相识,可受不起您的这份大礼,我这小小庙宇,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沈凌奚矮他小半截,为不输气势,稍稍垫了垫脚尖,如俯视般瞪着他。 “你怎么说话的?我家公子见你新摊子开张尚未进账,便想过来照拂生意,真是狗咬吕洞宾!” 默默守在周乾生身后的侍卫抢先一步接过话,把沈凌奚和周乾生直接隔开了来。 难得沈凌奚离他如此近,奈何却被打断,无法见到沈凌奚的脸,周乾生一直保持不变的那张笑脸似呈现开裂状,面上略有不悦之意。 “阿忧!不许对沈小姐无礼。” 周乾生一把将侍卫拉开,而本欲直接从楼上跃下的薛雪尤也及时收住了手,双眼如要喷出火来,死死抓着阁楼的栏栅。 她真想冲下去把此等嚣张之人给揍个稀巴烂。 薛雪尤咬唇强忍着怒火,但看到沈凌奚冲她望了一眼,摇了摇头,便没有再动作。 “沈小姐,是我家侍卫不懂礼数,别见怪。” 周乾生尴尬地笑着,语气里全是对她的媚悦,却令她更厌恶此人了。 “周府可是商贾世家,世世代代诞生的后人都是把做生意的好料子。脑子灵活,手段也高明,自然是不缺这点钱的。但我们家干的是清白活计,自是收不下您的钱。” “沈凌奚!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什么意思?是说我们周府赚的是脏钱?” 侍卫吴忧哪怕再迟钝,也听出了沈凌奚的意思,便忍不住为自家主子说话。 他人正在气头上,语气就重了些,腰间佩戴的刀也几欲出鞘,未料刀尚未有机会拔出,手腕便忽然一疼,右手顷刻间脱了力去。吴忧吃痛地朝四周警觉找去,发现只有对面的阁楼上站着一位身着素衣,覆着面纱的女子最为可疑。 而吴忧的脚底,散落着一枚碎开的糕点,暗红色的豆沙铺了出来,像是凝固的血。 也不知沈凌奚是有什么通天的本领,竟能请到此等不露声色便可出招的高手保护,吴忧吃了瘪,但还是梗着脖子站在周乾生的身侧,怒目而视着沈凌奚。 “阿忧!” 这是周乾生对吴忧的第三次告诫,事不过三,要是再不看周乾生眼色行事,吴忧怕是回府后要挨顿斥责,所以他缩了缩脖子,凶恶的眼神也软了下来。 周乾生即刻换了副真诚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对面前美人的无奈之情盛过了别的情感,“沈小姐,我真的没有冒犯之意,无非是想支持染坊的生意,希望日后染坊过得更好罢。” 这话确有打动沈凌奚几分,上一世,她也确实就是看上了他家的钱。 许是命运绕了个轮回,又转了回来,用来支撑染坊的其中一笔钱财,竟还是由周家来出。 委实太过于招笑了。 第33章 第 33 章 马蹄声“哒哒”由远及近,沈凌奚动了动耳廓,只听到马背上的少年急促的喘.息以及带有几分怒气的低吼。 “还是不必了!周公子有这份心便好。” 不多时,马儿稳稳在沈凌奚面前停下,而后从上跃下了位翩翩少年郎。 薛薄眠脸上的稚气相比初见之时已然褪去几分,逐渐露出清晰的棱角,不由令沈凌奚乍感心神颤动,呼吸都滞了几秒。 一直在心底盼着他能来瞧一眼她努力的成果,尚处遗憾之际,不曾料想,他终是赶到了。 “周公子有礼,但当街为难一位女子,属实不太合适。” 薛薄眠恭敬地冲着周乾生行了个平礼,眼神却一直睨着对方的头顶,足以表示出他的藐视。其间,他还默默将沈周二人视线隔开,虽看似不动声色,但明眼人都懂,这是压根就没把周乾生当盘菜看。 “哦?薛公子的意思周某不太明白,可否指点一二?” 周乾生一遇到薛薄眠就倍感不顺,先前的花神节如此,今日难得寻到了能在沈凌奚面前展现自己的机会,却又被此人抢了风头,纵使他有再好的脾气,也万万容忍不下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他虽好说话,心肠软,却也不是个软骨头,可任人拿捏。 “男未婚,女未嫁,且二位逗留在街头争论许久。虽圣上圣明,从未对此有过约束,但传出去,对女孩子家终归不好。” 薛薄眠款款踱步,身上的铠甲却还未卸下,显得他这刻意的拘谨之姿尤为格格不入,沈凌奚盯着他的背,忍不住掩唇偷笑。 呵,难不成上回花神节你牵着沈姑娘夜游街中,便视为“好”? 左右不过你薛薄眠一句话罢了。 周乾生鼻腔一哼,心想的话却没说出口,面上摆出张冷脸,心中只恨自己身体抱恙,无法出手和对面这狂妄到不知分寸的毛头小子来场真正的对决。 “薛公子,您说话句句带刺,也不知我家主子在哪里惹了您不快,竟时时都要来找我们的茬。” 吴忧的脾性相较周乾生来讲自是较急躁,遑论对方说话夹枪带棒,就好像连带着他一块挨了骂,越想越气,便想着就算今晚回府吃顿“不守礼节”的板子,吴忧也不愿咽下这口气。 “我不过实话实说,这位小兄弟又何须动怒......” 薛薄眠低头掸了掸靴筒的灰,比起面前两人,脾气更烈的山匪头子他都斗过,于他而言,周家人全口加在一块也不过如树上的麻雀乱啼,不足为惧。 见对面二人吃了瘪沉默好一晌,薛薄眠眼珠子转转,继而回头冲沈凌奚眨了眨眼,沈凌奚懵懵歪头不知他为何意,表情无辜又柔弱,激起了他心中无限的爱怜,更是想将她好好护下。 他将头摆正,对周乾生说话时刻意正了正发音咬字,腔调味十足,“可话又说话来,沈氏染坊敞开大门做生意,既然周公子特地前来捧场,我们哪有拒绝的道理?” 薛薄眠嘴中的“我们”二字咬得很紧,故意炫耀着他与沈凌奚的关系。 说罢,便对着摊前俩默默吃瓜的伙计勾勾手,一大袋包装完好的香粉便递到了他的手中,再由他转送至周乾生的面前。 “不过,算在沈姑娘头上的赏银就不必了,”薛薄眠无情地从两个伙计手里顺势抽走银票,和香粉一并塞回到了周乾生的怀里,面上僵住的笑容带着种胁迫之味,“若周公子说是自己看着俩伙计顺眼赏上一赏,我不介意,可计在沈姑娘头上,这是特地在暗示着什么?这不是在给沈姑娘难堪么?” 听完薛薄眠的一番话,周乾生气得浑身颤抖,待怀中包裹被吴忧接过后,双拳便握得死死的,但碍于不好发作,只好藏于袖中。 他本就抱着病体前来,外加秋季干燥加重了不适感,脸色白里透着青,青中泛着黑,整个人仿佛要被气晕了过去。 虽是如此,周乾生仍坚持保留下最后的丁点气度,只求能在沈凌奚的面前留个好印象。 至少,不会令她再见到他就立马避开,犹如见到了瘟神一般。 望向沈凌奚对他依旧防备的目光,周乾生敛下眼睫,那种落寞感很快便取代了内心的愤怒。 他自认自己不坏,只是莫名想和她亲近一点,哪怕仅能缩短微小的距离,也能使他如久旱逢甘霖,有了积极治病以及活下去的希望。 本来他是不打算活的,病痛将他折磨得苦不堪言,可他坚信定是上天的指引,于厢房初遇她的那日,他忽而产生出了活下来的意愿。 他想活下来多见她几面,多看她笑笑,哪怕,是虚假的笑容他也不介意。 由此,一颗不大不小的种子也在这时种入周乾生的心口。 甚至脑海中偶尔会蹦出个陌生的声音指引着他:若不厌其烦地讨好,终有一日,她定会被撼动的。 因为只有他最清楚,像他这般拥有文采,且满肚墨水的文人墨客,才和沈凌奚这般娴静的美人最为相配。 而薛薄眠这样的无脑莽夫,沈凌奚迟早会看到他粗俗的一面,从而嫌恶摒弃。 毕竟,历来才子配佳人才是上品,更有诸多广为流传的佳话赞誉的。 周乾生就这么将自己脑内的想法自圆其说了一通,他化去脸上的冰霜,对着不知何时站在眼前的沈凌奚扬起个微笑,没有再多说什么,甚至为了防止她的厌恶,强忍着不再多看她一眼,慌张地低下了头。 如个败者,垂头丧气。 他轻轻呼出口浊气,身上常年的药味刺激着他的所有感官,他心中郁结,却无法释放出来。周乾生极力压制着这种暗流涌动,眼神盯着脚尖几秒,眼珠似乎都要爆了出来,待心情平复后,才默然领着吴忧离开。 因对周家有着莫名的恨意,薛雪尤烦躁得在楼上团团转,踌躇着没下楼,直到远处周乾生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人群,才翻身从楼上下来。 “小奚,没事吧?” “薄眠在呢,能有什么事?雪尤姐姐放宽心,”沈凌奚挤出个勉强的笑,但当看到薛雪尤满脸嫌恶仍盯着周乾生离开的方向看,禁不住捂着嘴露.出了个会心的笑容。 周家一行可着实是讨人嫌啊。 沈凌奚的睫毛如蝶振翅般轻颤,似在思索什么,藕臂却倏地被一只大手拉了拉,思绪被强行打断,她一转头,只见薛薄眠咧着嘴在摊前对着色粉左指指右点点,像个对万事万物都好奇至极的小婴儿。 只可惜,薛薄眠顶着的是一副早已弱冠的模样,毫无说服力。 不知是否是错觉,几日未见,他似乎又抽条了,往时站他身边,她的发顶尚且能卡在他的脖颈以下,现下一瞧,似乎只能堪堪到他的肩侧。 沈凌奚嘴角抽抽,总觉在他面前气势又被压低几分,外加他尚未卸甲,整个人看起来牛高马大,似乎只要薛薄眠使劲“哞”地一声,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整个人扛起。 见沈凌奚并没有推开他的手,反倒是任由自己这么挽着,薛薄眠开心极了,暗暗发誓今晚归家后要多添几碗米饭,又转身冲身后的薛雪尤勾勾手掌,眼里冒出几粒谄媚的星星。 “做什么?” 薛雪尤没好气地从鼻腔哼出口气,吹动了覆于脸上的面纱,可怎么说姐弟二人打小一块长大,她这弟弟,蹲下时究竟是观察敌情还是内急,她比谁都清楚。 “行行,拿去拿去。” 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银票,薛雪尤对这个难得开窍的弟弟有了番新的赏识。 薛雪尤一边感叹薛薄眠终于懂得在沈凌奚面前做人情世故了,一边欣慰地在面纱下偷笑,给银票的速度也是格外地迅速。 “咱们家,做的是干净买卖,不需要周家打赏的钱。” “这笔赏钱,是薛府给的,可要比那周府来得多,”薛薄眠嘴里絮絮叨叨着,将手中的银票迅速分成两等份,又相互拍了拍,待理齐后,分发给了面前的两位伙计,“不过,周府打赏的钱可以不要,但沈府老老实实做本分生意辛苦赚来的,我倒是希望越多越好。” 他伸指戳了戳摊前摆放的色粉和周乾生丢下的买卖钱,却无意间瞧见自己手上沾的点点油墨,使得他皱起了鼻子,“最好赚得越多越妙,将周家光明正大地击倒,省得他们一家子整日出门祸害人。” 两位伙计既是聪明人,自然能听懂薛薄眠话中的意味,忙不约而同地猛点头,期间还不忘将薛薄眠给的赏银收好,自此,两伙计便更是奋力地叫卖,哪怕嗓子再疼,怀中逐渐染上体温的银钱却莫名有了止疼的作用。 夜色帷幕缓缓落下,来往的男男女女多了,不乏顺着招揽声前来观望的,在摊前驻足的人也就多了起来,更有甚者,好几位样貌昳丽的女子端起那特制的色粉啧啧称奇,嘴里不停来回说着自己从未见过此等好货。 沈凌奚一行回到了对面的酒楼之上,月色如纱般披在了三人身上,店中的小二便踏着月光送来了店内的招牌桂花酒,三两杯下肚,在座的三人面上都挂了红。 “薛姐姐,薄眠,等家中生意有所好转,这些钱我会算好再亲自送至府中,今日我家染坊能得这么多客来,全是多亏了你们。” 还没等薛雪尤和薛薄眠按下她再次举起酒盏的手,又是一杯酒灌下,沈凌奚的脸更红了,犹如撷下了远处的晚霞覆于脸颊,颇有几分美人醉酒的佳感。 “凌奚,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为好,只能暂时以酒为谢,两位为凌奚和沈府做的,尽在不言中......” 她搁下杯盏,抬头望向头顶的月光,也不知在天上的父亲有没有看到今日的景象,且不论未来会如何,当下,她勉强将家中的染坊保下,便不必再为了钱财奔走,白白送命。 眼下沈氏染坊的摊前站满了人,沈凌奚已不知有多久没有见到这等盛况,曾经名盛一时的沈氏染坊招牌,在落了灰沉浸多年的时刻,被秋风轻柔地拂去薄尘,再次迎来了它的新生,仿佛使得沈凌奚这颗尚在风雨中飘摇的幼苗,也有了破土重生的机会。 “傻妹妹,姐姐都把你当家人看了,还提什么钱不钱的。” 薛雪尤是个感性之人,她看穿了沈凌奚眼中的落寞,也知晓她家中的情况,一结合起来,自是猜到了沈凌奚当下的想法,不由得更心疼这看起来脆弱,灵魂却格外坚韧的孩子。 美貌对于沈凌奚来说,也许不过是锦上添花,在和她接触的这些时日,薛雪尤以为,世人用艳丽的牡丹形容沈凌奚简直是错上加错,于她眼中,沈凌奚更像株坚强的梅树,不畏寒冬的击打,在风雪中傲然盛放。 并非是因为苦寒才激发了梅花的香气,而是她想什么时候有盛放的香气,便什么时候有,寒冷的冬季于沈凌奚而言,不过是道小小的坎坷罢了。 “小奚......这钱算作日后小部分的聘礼便是......” 薛薄眠痴痴盯着沈凌奚水汪汪的眼睛,因为猛灌了几盅酒,他的神智有些迷瞪起来,话语不清不楚,沈凌奚也只听清了他似乎是在叫她。 “薛姐姐,薄眠今日从营中赶回,身体劳累不说,一身的铠甲都没来得及卸下,现今又吃了酒,不如早些回去吧。” 沈凌奚有点担忧地在薛薄眠身侧坐下,却发现他的眼睛一直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丝毫不愿错过她片刻的消失。 “薄眠,夜晚风大,你吃了酒撞了风容易伤寒,况且你今日又累了一天了,不妨回家吧。” 她柔若无骨的手抚上他的脸,表情满是关怀,而薛薄眠的脸颊热热的,烘得她手心发烫,连带着她的脸也随之烫了起来。 沈凌奚正欲起身搀扶,手却反被他的大掌拢进手心,带了点力道按着她的手在脸上来回眷恋地蹭着,新长出的胡渣挠得她的手发痒,心也跟着痒痒的。 他像是使了点劲,摇摇头,眼神仍旧挂在她的身上不放,耍起了小孩子脾气,“想和小奚再待得久些。” “你穿着衣甲哪里会舒服?你我相见的机会多的是,今晚先同薛姐姐回家好吗?” 沈凌奚摸着他越发滚烫的脸,担忧他是真的撞着风伤寒了,忙向对面的薛雪尤使了个眼色,唤薛府的奴仆上来将薛薄眠搀入了马车内。 “薄眠这家伙,粗野得很,希望没有冲撞了妹妹,”薛雪尤脸色不佳地掀起车帘冲车内的薛薄眠瞪了一眼,才回身对着沈凌奚怀抱歉意地笑笑。 “哪的话,我不过担忧薄眠因此生病罢了。” 沈凌奚忧虑地瞧了眼紧闭的车帘,见里面没了动静,估摸着薛薄眠是睡了过去,才安下心,舒了口气。 “那改日我再约妹妹茗茶作诗。” 薛雪尤见沈府的轿子在不远处等候多时,也不好再拉着沈凌奚闲聊,便抬臂亲昵地拉了拉她的手,叮嘱了几句,在沈凌奚的注目下先行回了府。 “小姐,我们也返家吧。” 美璎在摊前帮忙收拾着杂物,她干活素来利落,三下两除二便将摊子收拾得干净,而两位伙计也不知在何时上了马车。 沈凌奚在美璎的叫唤下顿了顿脚步,抬眸多看了眼身前的金字招牌,心间倏尔涌出股莫大的力量。 其实前夫哥勉强算个好人啦~(挠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第 33 章 第34章 第 34 章 忙碌了一日,沈凌奚从早便开始担忧自己的倒霉体质招来麻烦从而破坏了开张的吉时,所以从白日一直提心吊胆到夜晚,好在虽遇到了周乾生这个小挫折,期间却也没再出现什么不可控的差错。 直到倒在家中绵软的床上,她似乎才找回了三魂七魄,整个人卸下了防备,困意也随之袭来。 眼皮正要来个痛快的贴近,忽而窗边传来“哐”的一声将沈凌奚吓得一激灵。 石子敲击窗扉的响音,仿佛在召唤她过去。 “都这么晚了,莫非是薄眠吃了酒难以入睡,派了激将来找我夜谈?” 毕竟只要是窗边有奇怪的声响,沈凌奚都会将其默认为是激将在作怪。 体内的瞌睡虫被敲醒了,她缓慢起身,随手捞了件袍子披上,来到窗边抬手把窗推开,未料映入眼帘的,竟是远处一个蹲在围墙边上的黑影。 那身影完美地融入了夜色,夜已深,月亮正渐渐落下,准备和日轮交替位置,所以此刻,光亮的巨大圆盘恰好卡在沈府的围墙边际,那人便如同站在月中,于月光的照射下,全黑的装扮被勾勒得尤为清晰。 “霜毅?”沈凌奚眯了眯眼,仅远远瞥了一眼就认出了来者。 那是沈凌奚派去盯梢的暗影,想来如今陈元元一事被陈家出手平息,他便少了个烦恼,现下只需专注薛家就是,而薛家尚处风平浪静的阶段,所以霜毅来找她的次数也随之减少。 霜毅的耳朵极为灵敏,甚至厉害到能听清几里外的声音,十分适合做个埋伏在暗处探听的“影子”,沈凌奚对他是极为的满意。 可往日霜毅只会在白日某个时分约她去无人的角落给予情报,现在更深露重的,她猜不透他为何要挑在这个时段前来。 这倒好了,两个人都睡不成了。 霜毅半蹲在围墙上,待听清沈凌奚的呢喃后,眼色一凌,足尖一点,围墙上脆弱的瓦片于他的脚下竟毫发无损,再一跃,他便出现在了沈凌奚的窗前。 霜毅全身包裹得紧,只露.出双微挑的眼眸,于光之下,他似眼含碧波。 分明是个不露脸的“影子”,却偏生了双含情眸。 他弯腰垂下头,恭敬地对沈凌奚行了个礼,随即低吼到:“小姐,出大事了!” * 沈凌奚咬着拇指睁着眼就这么静躺了一晚,瘫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再安然入睡。 又因昨日精神紧绷了一天得不到足够的休息,她的头就好像是嵌入了个嗡嗡作响的铜锣,但凡她站起来走几步,是又晕又疼。 窗外传来几声鸟儿的叫声,日光透过窗纱漫进房中,她才知道自己直到天亮了都没能好好睡去。 昨晚霜毅来找她的时间,可真是卡得恰到好处啊。 沈凌奚蒙在被窝里咬牙切齿,本想责怪霜毅却又无从下口,毕竟霜毅也是遵了她的吩咐,优先盯梢薛府周遭的动静,顺带偷瞄着周府。 如今周府有了动静,霜毅及时来报,他压根没错。 要怪就怪自己实在太想报恩和报仇,恩人和仇敌的讯息,沈凌奚都想第一时间掌控在手。 她烦躁地捂起耳朵,不知怎的,总觉得今日窗外的鸟啼声格外地嘈杂,她抽出身下的软枕,气恼地随手一掷,只恨不得将它们全都赶跑才是。 而昨夜霜毅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她的脑内,难以散去。 “周家的继母,此时正在和家仆商量着是否要加大周乾生体内的毒。” 周乾生的毒? 沈凌奚把自己团成一圈,整个人做假寐状,脑子却在飞速转动。 “加大剂量?毒......” “莫非!” 她忽然掀开被褥,从床上“噌”地坐起,眼瞳不停地在抖动着,仿佛想到了什么令她感到十分震惊之事。 “难道,周乾生那无法根治之症,是出自这位周府继母的手笔?” 沈凌奚上辈子只知晓周家大公子得了种罕见病,周府也曾举家四处奔波为他求医问药,据说寻遍了大江南北的名医,却久久无法根治,而后周乾生便英年早逝,周家便将上一世的她给骗进家门,强迫她做了这位大公子阴配的妻子。 看来,周家还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拳头不由自主地将被角攥紧,沈凌奚笑得狰狞,就好像,她终于从一直封闭的空间中凿出了道裂痕,见到了些微光明。 * “小姐今日怎么也有闲时过来?不用去染坊那头么?” 摊前的两个伙计在看到沈凌奚后,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笑眯眯前去迎接,一左一右地搀上沈凌奚的手臂,顺道炫耀起今日又赚到了多少银钱。 “好多客昨个儿便和我们预订了货,您看,这好几样,都卖得特别好。” 许是昨天薛薄眠大手一挥,给的赏银够多,虽不难从两个伙计脸上瞧出疲色,但他们的表情却满是心甘情愿,并没有分毫懈怠之意。 别看这两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沈凌奚默默叹气,眼底不禁对他俩溢出几分心疼。 这俩伙计是为一卵双胎的双生子,哥哥自称名为钱多多,弟弟则叫钱夺夺。 在他们小时家中便遭遇变故,被山中的山匪所害,父母为求保二人周全,将尚处年头的两兄弟装在打水的桶中,再将其藏入深不见底的井中,才使他们躲过一劫。 在遇到沈凌奚之前,两人吃了很多的苦,年幼时便在江湖中漂泊,吃了上顿没下顿,唯得兄弟间互相依靠相互扶持才走到今日, 而听起弟弟钱夺夺提及,哥哥钱多多其实自小本是副恬静的性子,可惜因生活所迫,从小不爱说话的哥哥也被迫练出双伶俐的巧嘴,与弟弟一唱一和间打的配合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老练,在江湖中时常能把人哄得飘飘然不知所以。 与沈凌奚的相识,也是因兄弟二人以高价售卖了粗劣的布匹被沈凌奚识破,却又败在他们的巧嘴之下,外加他们混迹江湖多年,自是会些拳脚功夫。 她是惜才之人,又在听了他们的故事之后感慨人生不易,遂将他们收于麾下,直到此番染坊新开张急需会来事的伙计,才将他们从染坊内调了出来。 “昨日来的那周家公子,你们可还记得长相?” 沈凌奚从怀中掏出手帕,为兄弟两人擦拭额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当然记得,我和我哥记性最好了,就连昨个儿来了几人?有几位公子几位小姐?样貌、身形,外加走路的姿态如何?我和我哥可都能倒背如流不带喘气儿的~” 钱夺夺拍拍胸脯,余光睨了沈凌奚一眼,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忙上前问:“小姐,可是要我们盯着点?” “聪明。” 沈凌奚点点头,又将两兄弟拉去角落继续到:“那周家大公子的底细你们可略知一二?” “周家可是出了名的商贾世家,富得流油,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钱多多盯着沈凌奚的脸,眼睛亮亮的,似乎在等她一声令下,即可摩拳擦掌大干一场,“小姐是看上周家的钱了?想让我们去......” 说完,钱多多还做了个拿钱的手势,却在下一秒被沈凌奚狠狠拍了一掌。 她轻咳两声,不知怎的,忽而感到有点心虚。 上辈子,她确实图他周家的钱,可她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又联想到周贞世近来做的那些肮脏事,以及他觊觎薛雪尤那副丑陋的嘴脸。这吃人的周家,她沈凌奚是绝不会放过的。 所以昨夜霜毅带来的情报,可不就间接推了她一把么? 周家继母胆敢给周家长子下毒,如此大的事,若是被人捅穿了这层窗户纸,足矣撼动今时仍风光不已的周家的地位了,届时周家一乱了阵脚,自家人斗起了自家人,她便能安然在暗处,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我相信他还会再来的,届时你们留他久些......” 沈凌奚回身背对着兄弟两人,目视远方,又从宽袖中掏出两袋赏银,丢到了他们手里。 “你们谁的鼻子较为灵敏?记得闻闻他身上的药味大概像何种东西,事成之后,钱也不会少你们的。” 见沈凌奚难得沉下脸来,兄弟二人猜想事态或许确实不妙,便也不再打哈哈,而是换作副严肃的表情,默契般抱起拳对着沈凌奚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小姐给我们的,已经足够多了,我和哥哥定竭尽全力为小姐办好此事。” 告别了钱夺夺和钱多多两人,沈凌奚不知不觉竟一人晃到了薛府门前。 在出家门前,她便收到了激将送来的信,信中只言明最近山匪不断,一波接着一波来,薛薄眠于信中提了三次期盼她能吃好睡好,但不知怎的,沈凌奚反倒不觉得他唠叨,只一心想着快些再见他。 可惜她身子骨从小就一般,也并非是练武的料,能活着喘气儿就已经很了不得了,更遑论成为薛家一行人那样能为朝廷做出贡献的角色,所以随他去山林中剿匪,更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现在薛家和周家还需得用心盯着,出不得些许差错。 正当她尚处游魂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临近耳边了,她才意识到有人在朝她款款而来。 “妹妹怎的一个人傻站在门口,也不命下人来府中知会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