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雨闷了几天,终于在今天凌晨漏了下来。
雨势磅礴,直到下午也未见停歇。
夏夕怡早上不出所料起晚了,在生物钟的加持下也足足睡到了十点。
左手很疼,她微微转动手腕,觉得有些发胀。
昨晚回房后,她就拆开绷带看了眼,原本好得差不多的伤口再度红肿起来,结痂裂开,微微渗着血。
连忙擦水换药换绷带,但也无法遏制伤口逐渐恶化。
于是她宝贝似的捂住左手,又跑了趟医院。
好在检查没什么事,只是想要恢复还得一个星期。
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夏夕怡轻叹,抬手将刚打的车招过来。
到家后,进房间之前,她看了眼对面的门。
和今早一样毫无动静,大概是因为酒还没醒。
她轻轻合上门。
将房间锁好,拉上窗帘,上了床缓缓将衣服裤子脱掉。
落地镜前的白皙身体上遍布紫红淤青。
是上次排球课打出来的,一些小的已经消成了褐色,仅有肩膀腹部和大腿三块淤青面积较大的,样子还是十分恐怖。
药剂喷雾就放在床头柜上,她每天都得喷,早晚各一次。
但今早因为手太疼了,还没来得及。
“呲呲。”
药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淤青处泛起热意。
是很熟悉的感觉,这一年来都是这样。
只不过这次要比之前疼上不少,因为之前自己会想办法用最不疼的方式被球砸中。
不论是篮球、足球还是排球。
很可惜这次的疼痛没有带来什么好的结果。
只能证明自己的蠢,还有自作聪明。
不敢直接开口说,只敢用这种方式,企图让人意外发现然后主动来帮。
真是矫情。
屋外,雨打在窗上发出噼啪声响,空气微微有些凉。
夏夕怡上药的动作加快,想快点穿上衣服。
此时屏幕突然亮了,一条信息进来。
居然是谢涧的。
【去哪了?】
这是从一年前加上联系方式开始,他第一次主动给自己发消息。
夏夕怡眨眨眼,打字。
【我在家呢。】
【……】
一串省略号含了许多复杂情绪,夏夕怡才反应过来。
【哦,刚刚去医院回来。】
发完这句话,聊天框顶部显示了两秒的对方正在输入,然后就再没了动静。
就如死了一般。
少爷的脾气真的很难懂。
夏夕怡眉头纠结地拧着,缓缓放下手机。
这时候屏幕又亮了。
【下来吃饭。】
……
她麻利地迅速上了药,将衣服穿好,下楼。
谢涧已经在餐厅里坐着了。
依旧是简单的白色棉T,黑色家居裤,懒散地往后靠着,正在刷手机。
桌上真的摆了饭菜,还冒着热气,周围并未发现外卖盒的踪迹。
很像是现做的。
夏夕怡惊讶片刻,忐忑入座,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总不会是因为她凌晨见到了他的窘状,来找她算账吧?
不过算账应该也不用自己做饭……
她不明白少爷是什么意思,一顿饭吃得胆战心惊。
但直到饭快吃完了,谢涧依然半个字都没吐。
一声轻响,对面的人放下了筷子,夏夕怡偷偷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下一秒。
“饭里有毒?”
冷飕飕的语气,夏夕怡后背一凉,立刻扒了一大口米饭。
鼓着腮帮抬眼,无辜摇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发现,谢涧的视线正落在自己的左手上。
但只有一瞬,很快他就起身走了。
夏夕怡感到十分、百分、一万分的疑惑和慌张。
这种情绪在晚上再次收到谢涧的消息时达到了顶峰。
【下来吃饭。】
言简意赅四个字,好像捏住了她的命脉。
同样的餐厅,同样的人,同样的沉默,同样的筷子放下时的轻响。
在谢涧开口前,夏夕怡决定先发制人,快速道:“凌晨是我送你回的房间。”
谢涧一愣,掀起眼皮,轻挑起眉。
“你有点重,弄了我一身水,所以我手上的伤又严重了。”
夏夕怡委婉控诉。
这都什么描述?谢涧略感无语,下巴微扬,“继续。”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夏夕怡闭了闭眼,硬着头皮,快速道:“所以就算我捏你鼻子,看你脱了一颗扣子,看见你狼狈地干呕,你、你也是不能找我麻烦的。”
“……”
谢涧脸上的表情缓缓僵住。
空气中沉默蔓延,略微有些令人窒息。
任谁见到谢涧这样的表情,都是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的。
可惜夏夕怡跟他不熟。
这表情只让他感觉此次谈判稍有进展,所以即便有点害怕,她还是打算乘胜追击,开始掰着手指细数。
“而且,我捏你鼻子是因为你晕得太死推不醒,想喊你起来换衣服的。”
“看见你解扣子是因为你醉傻了,一会儿没动静,一会儿又飞快上手,我没来得及反应。”
“最后,你干呕是你的问题,你还拿我当人形支架,压得我腰都快断——”
“闭嘴。”
话说到一半被截住了。
少爷的脸肉眼可见地臭了,硬邦邦绷着,半眯着的眼皮都显得凌厉起来,周遭温度骤降。
真的很可怕,夏夕怡此刻有点想咬手指。
“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别的要说?”
完全是审犯人的问题。
夏夕怡将上下嘴唇紧紧黏在一起,摇头。
谢涧等了会儿,见她真没要说的了,点点头,“行。”
然后起身,面无表情扬长而去。
夏夕怡猜,他刚刚想说的原话可能是“你可真行”。
有点忐忑,她刚刚是不是有点太不给他面子了?
回房后,她左思右想,犹豫许久,还是摸出手机给谢涧发去了一条信息。
【哥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
对面许久没回,可能又死了。
她敲敲打打又发出一句。
【今天的饭真的很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虽然她因为害怕没尝出什么味道来,但情势所逼,拍马屁就得睁眼说瞎话。
这时,对面终于活了。
【嗯,替厨师向你表达感谢,也会顺便把你的感受转达给王姨。】
……误会了。
夏夕怡差点滑下床。
难以置信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气得不行,她单手用力打开书包取出作业,打算狠狠做它两套卷子。
满腔火热的情绪在十分钟后缓缓熄灭。
她半路折在了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上。
对了,晚上的药还没喷,作业先放放吧。
—
隔壁。
谢涧回到房间立马开了局游戏,将BOSS的头打烂了二十次,才缓缓停下。
手肘撑在膝盖上,脸还是绷着的,脑子里循环播放刚刚小姑娘说的话。
他都不知道凌晨的时候事情竟然是这样。
今早醒来,他只记得回家后有人温柔地把他扶上楼,轻哄着让他换衣服……他什么时候吐的?
啧。小姑娘说话真是没轻没重。
谢涧抬手扫了下鼻子,冷着脸又开了局游戏。
一小时后,他终于将刚刚的记忆模糊,忘掉。
冷静下来,他才想起自己今天真正的目的。
虽然出了糗,但人帮了自己是真的,伤更重了也是真的。
鼻尖再次萦绕上淡淡的药味。
刚刚在餐桌上某人用哆啦A梦手笨拙吃饭的样子也浮现在脑海中。
几分钟后,他起身出门,站到隔壁门前,绷着嘴角,慢慢抬手。
“叩叩”。
他敲响了夏夕怡的门。
门内很快传来动静,趿着拖鞋的声音略微有些笨重。
门被打开,扑鼻而来一股药味。
很难不让人怀疑她刚刚是不是泡在了药缸里。
他的视线下意识往下扫。
面前的小姑娘挽起的裤脚还没来得及放下,白皙的小腿上的伤痕看起来很明显。
他极快地蹙了下眉。
这表情落到夏夕怡眼中,感觉很凶,她垂下眼,一惊,快速将裤脚放了下去。
抬眼的瞬间撞上谢涧的眼睛。
好像和之前的几次没什么不同,他依旧是一副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懒散样子。
但隐隐又有些不一样。
她也看着谢涧,空气浮现些微妙的感觉。
大概是尴尬。
男生高她整整一个头,对视的时候她得将头仰起四十五度,有点傻,她讪讪收回视线。
低头揉了揉脖子,余光看见墙边的盒子,才意识到什么。
“你是来要护具的吗?”她弯下腰去拿,“差点忘了,我把我用过的拿去洗了,都很干净。”
因为肚子和腿部的伤,弯腰和下蹲的动作就如老太太般僵硬,以至于话都说完了她还没碰到盒子。
某位少爷大概看不下去了,握住她的手臂将她一把捞了起来。
力气不算大,也没握到她的伤处,好险。
夏夕怡有些不好意思地后退两步:“你自己拿吧。”
可少爷却没动,斜靠在门上,视线仍旧落在她身上。
“还要装多久?”
这是什么话?夏夕怡惊讶地抬眼。
不知为何,谢涧好似同样意外地顿了一下,然后蹙起眉挪开视线。
几秒后又挪回来。
不知道这几秒间他思考了什么,总之再开口时声音低了一点。
“被欺负了也不和家里说?”
屋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偶尔传来闷闷的雷声。
夏夕怡怀疑她听错了。
瞎了整整一个星期的人在今天终于重见光明了?
她不自觉又想起操场上那道在视野中慢慢消失的小黑点。
垂下眼,嗓音没什么情绪,“没事啦,不影响我学习。”
这是发自内心的。
她是对这位她称之为哥哥的对象抱有过期待,期待他的关心,他的袒护。
但……没有也没关系,她习惯了,最多只是有点难过而已。
这不是谢涧想听的答案。
他不太明白小姑娘的心思。
从他回国开始,便费尽心思地希望他能看见那些伤,现在却又说没事。
可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时,却又在开口前忽然看见面前人的表情。
视线由上至下,长而密的睫毛遮挡住了小姑娘的瞳孔,但没挡住她眼尾的那一抹红。
情绪骤然散去。
一个大男人,好像在此刻明白了小姑娘委屈又别扭的心。
没应对过这种情况,他下意识直起身,脑子里疯狂播放狗血电视剧里某段女主嘤嘤哭的片段。
想到就头疼。
“……”啧了声,似是想截住即将到来的危机,他快速道,“想学什么?我教你。”
这句话从谢涧嘴里说出来的威力堪比宇宙大爆炸。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表露愿意管她的态度。
夏夕怡脑袋一嗡,怔愣好半晌,才缓缓抬头。
少爷的脸又臭了起来,嘴角绷直,看上去很不好惹的样子。
她小心翼翼,“真的?”
“假的。”少爷反悔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夏夕怡在他转身离开前抓住了他,露肯定道:“就是真的。”
少爷绷着脸抽出手,却没再有离开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