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爱我》 第1章 第 1 章 夏雨将至,云乌雾浓。 这几日的空气尤为沉闷、潮热。 安大附中高二(1)班。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苦口婆心大谈着即将到来的高三的重要性,可今天的学生却格外躁动——因为隔壁安大国际部来了一个超级、无敌、巨无霸帅气的男生。 至少她同桌是这样说的。 教室里侧靠窗一列的中间,扎着温柔低马尾的女生将碎发捋到耳后,大而亮的圆眼微垂着,笔尖点在试卷上,但半个字也未落下去。 偷听的动作很明显,引起了同桌的注意,她眯起眼看过来,“夏夏!你也对这个谢涧感兴趣?” “谢涧。”夏夕怡重复这个名字,脑中浮现那双漠然的眼睛。 什么时候回国的?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的手下意识伸进抽屉里,摸到一个粉色的信封,缓缓捏紧。 此时下课铃声响起,余光中一个女生隔着两张桌子朝她看过来。 “确实好奇,我先回家了。” 飞快地打了声招呼,她将桌上的试卷叠好,和抽屉里的粉色信封一起放入书包,背起后立刻起身就走。 高二的周五没有晚自习,难得有一段休闲时间,同学们都归心似箭。 而今日,数夏夕怡的箭最快。 “喂!跑什么?” 刚下到一楼,一道略尖的女声猛然喊住她,宣告着她的逃跑失败。 一个短发高挑的女生从身后绕出来,满脸肆无忌惮的嚣张,轻蔑的视线从眼尾扫出,和之前一样,报出了一个地址。 她轻轻叹了口气。 十分钟后,她踩在附中后门的栏杆上,艰难地往外跨。 逃跑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在这件事上她从不气馁。 翻墙用时大约三分钟,她轻巧地落在门外的巷子里,刚直起身,对上了身前三道阴恻恻的目光。 好,逃跑再次失败。 小巷阴暗潮湿,墙壁贴着小广告,到处沾着污泥,不远处有一个垃圾箱,脏水往外蔓延成一个小滩。 因为温度的原因,垃圾发酵出的酸臭味道直冲天灵盖,狗来了都直摇头。 这也是她选择在这里翻墙的原因。 夏夕怡实在不想和她们在这里纠缠,可眼前的三个人看起来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 尤其是为首的林方朵。 和林方朵的恩怨,要追溯到高一下学期刚开学,她加入舞蹈社的那一天。 那一天,她和一位男生短暂组了一次搭档,在结束后收到了这位男生的示好。 就在同一时间,林方朵拎着奶茶过来找他,正好听见了。 这一幕的戏剧程度,还是在夏夕怡第一次收到这个男生的情书,紧接着被林方朵找了第一次麻烦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自此之后,每当桌面出现一次粉色信封,就会在校园内随机某个地点碰上林方朵,然后得到一个地址。 就像游戏随机刷新的NPC似的。 第一次她逃了,下场惨烈。 第二次她去了,被堵着“教育”了许久,然后下场同样惨烈。 林方朵是体育生,身体素质原因,总能在体育课上给她使绊子。 磕碰出淤青是小,偶尔还要见点血。 她尝试拒绝那个男生,可她拦不住他喜欢送信。 林方朵坐得离她很近,还有两个小眼线,收到信时根本藏不住。 若说要寻求老师帮助,那更是难上加难。 因为林方朵的爸爸是校董,而且她很聪明,体育课上受的伤,完全可以说是正常运动损伤。 “贱货!想什么呢!听见我说话了吗?”林方朵尖利的嗓音将她拉回神。 没办法了。夏夕怡垂着眼将书包背到身前,拉开最外侧拉链,将手伸进去。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她拉起林方朵的手,将信封放了进去。 “给你。”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放错在我桌上了,应该是给你的。” 夏夕怡满脸真诚,在心里祈求信封的内容和之前一样没有写自己的名字。 但她好像祈求错了。 “艹,你他妈当我是傻子吗?!” 林方朵眼底划过难以置信,将信封揉成一团狠狠往她胸前一丢,指着她就开始骂。 世界上所有难听的词汇都从她嘴里丢了出来,混合着脏污臭气砸向她。 看着林方朵被气到涨红的脸,夏夕怡默默垂下眼,在心里为此次的谈判画上一个大叉。 或许下次自己写封情书再递给她会不会好一点? 半小时后,她走出小巷,揉了揉耳朵,清空脑子里听到的那些污言秽语。 然后低头整理被扯皱的校服,四处检查了一下,发现只有右边手臂处有一块淤青后,才拿出手机打电话。 “杨叔叔,嗯,不好意思今天晚了点,还是在之前的路口等,麻烦您。” 天空上的乌云更密了,嘲闷感裹住了她的身体。 很快,黑色宾利在身前停下,她没麻烦杨叔叔开门,坐上车后,舒适的温度湿度将燥热的世界完全隔绝。 她安静等了一会儿,杨叔叔果然和他提起谢涧回国的事。 原来姜悦悦说的真的是他。 谢涧。 是她一年前,高一下学期的最后一个月,第一次被带回谢家时,第一个见的人。 彼时她正如今天这样,被林方朵堵在巷子里“教育”。 要回去时天上下起了雨,将她淋得湿透,就这样狼狈地被带到谢涧身前。 他生得痞佞,眉眼冷淡,单眼皮半垂着,一副懒散模样,周身贵气,举手投足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这是夏夕怡对他的第一印象。 他说她是谢家走丢的小女儿,从今天起,这就是她的家。 苍天,这次的梦有点大胆了。 这是夏夕怡当时的想法。 因为从记事起,她就是在福利院长大,根本没有半点在豪门生活过的记忆。 直到后来,她被带去洗漱换装,吃了一顿高级但量少的西餐,睡在了两米的柔软大床上—— 并且第二天睁眼依旧如此时,她才相信这是真实的。 她有家了。她后知后觉。 很可惜爸妈都在国外,只能通过视频联系。 好在谢涧还是会偶尔回国,她还能在家里喊他一声哥哥,虽然这位哥哥并不怎么爱搭理她。 但家里有人的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并不是孤立无援的。 “杨叔叔,哥哥他是回国来读书吗?”她放在腿上的手缓缓握紧。 “是的,因为工作变动的原因。”杨叔叔笑起来,“少爷先回来,再过一段日子先生太太也会回来的。” 爸爸妈妈,还有哥哥。 手臂上的淤青微微地在发疼,她在心里默念他们的称呼,含着夹杂期待的紧张。 回到家,餐厅里已经飘出饭菜香味,夏夕怡低头换鞋的时候,看见鞋柜里多了双白色运动鞋。 王姨端着冒热气的山药排骨汤走出厨房,“小姐,饭做好了,少爷他……” “我去喊吧。”夏夕怡走上了楼。 绕过二楼的小厅,进入走廊,并排着有两间相邻的房,靠里侧的就是谢涧的。 她先回自己房间将书包放下,然后走到房间,轻轻敲了敲,“哥哥?” 好半天没人回应,安静得令人尴尬。 可能是他没听见。 于是她又敲了敲。 一下一下,三长一短,三短一长地敲。 终于,在尝试到第四个频率的时候,门开了。 那张能冷死人的脸出现在门后,与初见时相同,懒散又贵气。 可奇怪的是扑面而来一股湿热水汽,还有沐浴露的清香。 仔细看才意识到,门后的人光着上身,只腰间围了条浴巾,视线微带不耐地朝她落下来。 “……什么事?” 视线不由自主地顺着他脖子上的水珠滑下,到胸间沟壑,再到腹间起伏,最后是那条人鱼什么线的…… 没想到相隔几个月的兄妹见面,会是这样一个场景。 怎么会有人不穿衣服就来开门的! 夏夕怡当即噔噔噔后退三步,头脑空白开始胡言乱语,“那个山药做好了,饭让我们下去吃。” 谢涧微眯眼,单手搭上门看了她几秒。 他的眸色是很浓的黑,眼皮上淡淡的一道褶,没什么情绪的视线半垂着落下,像是在审视。 夏夕怡不敢看他,头越埋越低。 而后头顶传来意味不明的一声笑。 “让饭和山药都等着。” 低沉的声音落入耳中,然后面前的门被关上。 …… 谢家别墅整体色调很浅。 餐厅里,白色大理石餐桌,映着头顶水晶吊灯落下的光,即便桌上是热腾腾的饭菜,也显得空旷而冷清。 但不及夏夕怡心里冷。 原本主动去喊谢涧的目的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关心,可现在好像又被她搞砸了。 她紧绷着脸,思考自己刚刚到底算不算非礼。 “少爷。” 王姨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紧接着脚步声靠近,男生一身简单的黑色家居服,缓步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下。 迎面又飘来刚刚熟悉的味道,形容不上来,反正很清爽。 夏夕怡下意识挺起背。 事实证明这个举动十分多余,因为谢涧目不斜视,完全当她是空气。 但这说法也并不准确,至少在她试图不经意地亮出手臂上的淤青时,他的视线永远能精准避开。 她偷偷叹气,摸了摸手臂上的淤青。 心说你还小,无法被看见是正常的。 对于谢涧的冷漠,夏夕怡接受良好。 因为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第一次回谢家那天,她洗过澡换了新衣服下楼。 谢涧站在落地窗前,手插着兜,从侧面看去,脸色有些差,下颌绷得很紧。 她拘束地走过去,王姨鼓励她去喊一声哥哥,她憋红了脸才喊出口。 当时的谢涧,只是回头淡淡瞥了她一眼,说:“在外面别喊我哥。” 这样的冷漠一直持续到现在,大概是因为他们还不熟,毕竟缺失了十几年的相处。 夏夕怡就这样安慰自己,然后小心翼翼地试图搭话。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对面的人眼皮都没动一下。 实在是毫无意义的提问,而对方也一如既往,一句就能杀死话题。 可夏夕怡并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更何况她还面临着一个麻烦。 麻烦虽小,但会很疼。 以前是他们都在国外管不了,现在谢涧都回国了,或许能有一点可能结束这件事呢? “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我也好准备准备。”她略显谄媚道。 谢涧毫不领情,“未成年不能考驾照。” “……” 她反应了足足三十秒才意识到某人的意思是她当不了他的司机,告诉她也没用。 少爷连嘲讽都这么委婉,真是感谢。 “也是。”她忍辱负重,换了个话题,“听说你现在转进了安大,就在附中对面,那下周一我们是不是能一起上学?” 如果是,那么附中那群爱八卦的同学或许就能“意外”地发现她的身份。 然后再传进林方朵耳朵里。 少爷这回终于有了动静,他缓缓抬眼,浓黑的双眸直勾勾看向她。 “我的学分修满了。” 意思是没课,不用去学校,是半点没有可能如她所愿的。 夏夕怡缓缓抿紧了唇,铩羽而归。 第2章 第 2 章 晚饭过后,夏夕怡上了一个小时的礼仪课。 自从被接回来后,她每个月都要上一次。 说是在公布她的身份前,她得先学会成为一个合格的谢家人。 但托谢涧的福,她本来就学不会的礼仪今天更是一个字都没往脑袋里钻。 整节课只记住了,老师艾米捧着她的手臂,对她竟然让白皙的皮肤长出丑陋的淤青表示了强烈的惊叹与责备。 最后,她收获了肩膀内扣,走路姿态不好看,倾听仪态不达标等等一系列评价后,僵直着脊背回了房间,倒进柔软的床里。 房内放着特制熏香,很能舒缓情绪。 而她现在确实很郁闷,急需舒缓。 淡淡草药的甜香浸润到四肢百骸,她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没关系,享受到了舒适的生活环境,忍受一下少爷脾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夏夕怡嘴里念叨着这些洗脑的话,摸出手机看了眼。 姜悦悦果然给她发来了许多信息。 因为情书的事,她们今天本来约好了一起走,但她没守约先跑了。 所以此刻才收到了同桌发了几十条语音,涵盖了诸如谴责、着急、担忧、心疼等等浓烈的情绪,听得她耳膜嗡嗡直响。 但实际上,夏夕怡跑得快就是为了不让姜悦悦帮她。 林方朵有背景,可姜悦悦家里情况不好,再怎么也不能将她拉下水。 她慢慢在屏幕上打字。 【姜姜。】 【放心吧,我有靠山的,真不用你帮忙。】 对面回得很快。 【下周一就又该上体育课了,你的靠山不会等你死了才出现吧?】 …… 姜悦悦的话实在难听,但也有理有据。 毕竟她所说的靠山从一年前到现在,的确一次都没有帮过她。 也怪她自己,她其实不想一回家就给家里人惹来麻烦。 所以最多也就是尝试着进行一些暗示。 可父母都在国外,她不好意思让他们担心。 而杨叔叔和王姨每看见她的伤,就会夸张地给她买来一箱新药膏,实在是过于浪费,令她非常惶恐。 于是最后的希望只能寄托在谢涧身上。 但目前来看,她仍需努力。 【你不懂,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 周末两天,谢涧都早出晚归,夏夕怡的套近乎计划一直都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只来得及在他早上出门前说一声路上小心。 周日晚临睡前,她辗转反侧,最终还是坐起身给王姨发了条短信。 【王姨,请问家里有护膝护腕一类的健身护具吗?】 【有的小姐,少爷之前买了许多,需要我帮你去问问吗?】 没想到一问问到谢涧头上去了,夏夕怡微微有些怔愣。 【没事您歇着,我自己去就好。】 说完,她掀开被子下床,出门,到了隔壁门前。 犹豫了一下才抬手敲门。 和前天不同,这次屋内很快就有了动静,为防止闹剧再现,她提前闭上了眼睛。 门开了。 没有热气,只有淡淡沐浴露的香味,还有隐隐传出的游戏音效。 他应该穿衣服了吧? 夏夕怡纠结着要不要开口问问她。 “你还打算站我面前演多久盲人?” 凉凉的声音从头顶悠悠落下,她立刻睁开眼,视线在门后男生的上半身飞速扫过,然后立马抬头。 一瞬间对上谢涧似笑非笑的目光。 感觉像是被看穿了,她的脸渐渐烫了起来。 “哥……哥,王姨说你这有护具,能借我一套吗?” 话落的瞬间,她捕捉到谢涧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很快,被他垂下的浓密睫毛遮挡,她看不清。 很有可能是不耐烦,不想借,自己不会去买之类的…… 不知不觉她已经把谢涧想得人品极差。 “等着。” 没料到他会同意,夏夕怡反应了两秒,从门敞开的缝隙看进去,谢涧正要将衣柜顶部的一个盒子拿下来, 东西应该有些重,他小臂紧绷着,看上去很有力量。 她眨了眨眼,“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吗?” 问出口时,谢涧拿着盒子回到了门边,闻言垂下眼,漫不经心:“跟我有关系?” “……”倒确实没有。 她很识相地抱着盒子后退一步,“谢谢,哥哥晚安,早点睡。” 两扇门前后脚合上。 夏夕怡蹲在地上看着打开的盒子,简单翻了翻,发现每种护具都有不同大小的,有些甚至小到她都戴不上。 谢涧大概是懒得找,把他从小到大用过的护具一股脑全给了她。 她挑挑拣拣,找出几个合适大小的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将盒子完整盖好,便忐忑地爬上床睡了。 一墙之隔。 谢涧正单手操纵着游戏手柄,另一只手将响了很久的电话接起。 “妈。” “小涧,听艾米说妹妹身上又带了伤?” 听到“妹妹”这个称呼,谢涧手一顿,画面上的小人尖叫着死了。 “嗯。”他放下手柄。 “你有空注意一下,别让她惹什么麻烦,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得管。”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有些严肃。 谢涧想起刚刚小姑娘怂怂的样,还有那不明用途的护具,不咸不淡地扯了下嘴角。 “知道了,有空注意。” — 又到了恼人的周一。 连雨都不愿意落下,乌云挤挨着闷在天上。 下午第一节就是体育课。 刚走到操场,夏夕怡就已经浑身是汗了,手肘膝盖处的护具都变得黏腻起来。 偏偏姜悦悦还非要挂在自己身上,说也要当她的盔甲。 她低头失笑。 这时体育老师发出了的集合口令,某盔甲才渐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安大附中,也就是南城顶级学府安华大学的附属中学,一向倡导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因而体育课的教学内容也丰富多彩。 这个学期的体育教学项目便是排球。 临近期末,排球的基本技巧都已学完,所以今天的课便是一场排球自由赛。 从收到情书开始,再到被林方朵堵着教育,最后由一场激烈的体育赛事结尾。 堪称一条龙的服务,从高一下学期开始,到现在,已经上演了六次,这是第七次。 因为已经习惯,所以面对姜悦悦的愤怒与焦虑,她总能给出安慰。 “没关系,受点伤而已,不耽误。” 上课铃响,夏夕怡听着指挥站在球网一侧。 像是安排好的,对面的主攻手是林方朵。 竹竿似的身影,正带着挑衅的视线朝她直勾勾看过来,还用轻蔑眼神地划过她身上的黑色护具。 夏夕怡没理她。 “哔”一声哨响,林方朵单手将球抛起,随即扬手起跳,掌心与球接触时发出沉重声响。 球带着风旋转着朝夏夕怡飞来,她压低重心凝神关注球打来的方向。 忽然,她的余光中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顿了半拍,那道身影在脑海中化成了一个人名。 谢涧? 实在是太过意外,所以她没躲过飞来的球,肩膀被重重砸了一下。 身旁传来惊呼,然而她并未有太大反应,只是踉跄几步,目光出神地盯着不远处,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 十分钟后。 “夏夏!” 随着一声惊呼,夏夕怡被排球击中腹部,重重砸在地上,惯性让她往后擦了几厘米,手掌火辣辣地疼。 “你怎么样?没事吧!”姜悦悦冲过来扶起她。 眼前一片星光,想直接在这里睡上一觉。 夏夕怡没说话,只在心里回答,用模糊不清的视线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谢涧。 “都告诉你了,尽量躲球,你干嘛突然扑上去?”姜悦悦急得都快哭了。 因为我哥在看呢。 夏夕怡又在心里答。 并非是她不想开口,实在是因为现在她有些想吐。 她拉住姜悦悦的袖子,防止她一怒之下去和林方朵叫板,然后安静地等待。 虽然不知道谢涧为什么出现在这,但她知道他看到了。 就算不熟,谢家应该也不会容忍自家人被这样欺负吧? 轻轻闭上眼缓了缓,很快又睁开,不远处的人终于动了。 不过与期望中不同,那人并未再往操场这边来,而是转身走远了。 冷漠决绝,毫不留情。 背影渐渐在视线里变成黑点消失。 夏夕怡眼中的情绪并未有太大波澜。 只是眼睫一颤,某种光黯淡了下去。 她觉得姜悦悦说得挺对,哥哥的确没有一点用处。 — 另一边,陈主任带着夏夕怡没用的哥哥进了办公室,掏出手帕擦着脸上肥腻的汗。 “刚刚那肯定只是个意外,击球的女生呢是体育生,天生这个运动细胞好,所以下手就没轻没重的……” 身旁这位从刚刚看到那个女生受伤之后脸色就再没好过,无论他怎么解释,对方连半个字都欠奉。 就这一会儿他脸上就因为上火冒了颗痘。 今早,这位前些日子刚转进隔壁安大的少爷打了个电话来说要谈为附中翻新的捐赠事宜。 这可是携创集团的少爷,他的话可不能当做儿戏。 聊了一整个早上,初拟的捐赠条件实在是建校以来遇见过最好的,连他都难免失态,对这位小他近二十岁的男生都越发尊敬了起来,可以说是有求必应。 金主想看班级课表,就给他调出来,想逛逛校园,他就亲自领着他逛。 谁能想到会逛出这档子事! “您……” 谢涧从眼尾掠过一个冰冷的视线,陈主任瞬间噤声。 “说了这么久,没一句提到受伤的女生。” 他终于开口,嗓音沉而懒,漫不经心地嘲讽。 “中学的体育课,将非专业与专业者放在一同竞赛?”他问,“还是说,贵中学的体育教学水平足够自信,一个学期内学生已经能达到参加专业竞赛的程度了?” 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毫不留情,没打算给人留一点面子。 沙发上,谢涧一条腿伸长,另一条随意曲着,单手搭着靠背,指尖轻捻着,散发着强烈上位者的气息。 声调懒散,逐字吐出时却给人极大的压迫。 陈主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擦汗的手都开始颤抖。 他不由在心里大骂老林,自己惯女儿就算了,还不允许别人说! 若是丢了这笔捐款他一定要去老林家大闹一场! “我们一定严加教育,一定一定……”他连声答应,半句都不敢反驳。 半小时后,陈主任鹌鹑似的垂着头送谢涧离开了办公室,这才长出一口气。 那姓夏的同学真是走运了。 第3章 第 3 章 医务室。 “好了,给你包扎完了,记住这伤口一周内不能碰水啊。 “谢谢老师。”夏夕怡柔声道了谢后,捧着自己的哆啦A梦手离开了医务室。 体育课过后,她的情绪都不是那么好,不知道是不是痛的,总之眼睛一直红红的,很是可怜。 姜悦悦在一旁耍了半天宝,也没得到半点回应。 最后一节课结束,去食堂的路上,她在一旁幽怨道:“我好像那昏庸帝王,为博美人笑,一天不学习。” 其实只有半天,而且不博美人笑她也不学习。 夏夕怡无奈地弯起一点嘴角,正想说些什么时,姜悦悦突然碰了碰她,“诶诶,那不是林方朵吗?” 她们的正前方就是班主任办公室,对着前门的第一张桌,坐的就是一班班主任宋明。 此刻,他的桌旁站着两人。 一位是长相陌生的圆滚滚男老师,表情严肃。 另一位垂着一颗蘑菇头的是林方朵,拧着脸,看起来很是不服气。 这场景很像是在训话,令姜悦悦一下变得十分激动,因为这是她们一年多以来的第一次胜利。 可夏夕怡却并没有太在乎这个,因为她认出那位圆滚滚是今天下午站在谢涧身边的人。 难道…… 她悄悄拉长脖子张望,胸口莫名涨起某种情绪。 可这股情绪还没完全成型,办公室门口忽然走出一个男生。 “夕怡!” 男生清秀俊朗,五官端正,见到她时眼睛瞬间亮了。 相较于他的惊喜,姜悦悦却如临大敌,拖着夏夕怡就往楼梯方向跑。 但耐不住人非要跟,更耐不住人还惨兮兮地在身后叫你。 拧起眉,夏夕怡缓缓慢下来,压低声音,“能不跟着我喊吗?” “夕怡……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么久了林方朵还是……”宋星阳的表情看着比她还苦。 对于他的解释,姜悦悦是万分的不信,冷呵一声加快脚步。 明眼人都能看到,林方朵天天往他们班送礼物,难不成那些礼物都给错人了吗? “我拒绝过她了……”宋星阳紧跟上去,神情有些慌乱,语速加快急地辩解。 姜悦悦深吸一口气,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终于还是没忍住,声音里全是不耐烦。 “那我们夏夏还明确拒绝过你呢!你怎么不当回事?什么年代的人啊,还用书信传递信息呢!” 她忽然连珠炮一样的吐槽让宋星阳大脑宕机。 他甚至没想起来反驳——是因为自己根本没有夏夕怡的联系方式才用了这种方法。 身侧路过的同学频频朝他们看过来,夏夕怡有些无法忍受,轻轻拉了拉姜悦悦,停下脚步。 她有个问题想问。 “你刚刚为什么从办公室里出来?” 问题来得突然,男生踉跄着稳住身体,“我、我去和我爸说了林方朵的事,想让他管着点。” 宋星阳的爸爸就是宋明。 原来真的不是因为谢涧。 夏夕怡垂下眼点点头,拉起姜悦悦继续往前走,“谢谢,我知道了,我身上真的很痛,别再跟着我了。” 这句话成功阻拦了宋星阳,他没再跟上去,失落地看着人走远。 — 凌晨一点,谢涧开车从公司出来。 死党好像掐准了时间给他打来了电话,“大忙人,下班没?” “刚出公司门。” “嚯,你爸可真够狠的,你大学还没毕业呢就急着把你往里塞,过几天还有应酬吧?” 谢涧没兴趣和他聊这个话题,“没事挂了。” “诶诶别!”对面紧急叫住他,终于直明来意,“这不是听说你回国了,来问问你那妹妹的情况。” “……” 某人自从某次回国见过夏夕怡后,就念念不忘至今。 车缓缓在红灯前停下,谢涧往后一靠,“你想问什么情况?她在学校被欺负的情况?” “……靠,啥意思?谁敢欺负你谢家人?”对面安静了一会儿,“不对,你们不会还把她藏着吧?那妹妹得多可怜啊?” 谢涧眼皮懒散地半垂着,像是想到什么,轻嗤:“我看挺聪明的,知道等人来了故意摔。” 话落,对面又是一声靠,“妹妹摔了?故意摔给你看的?这不更可怜了!你这哥怎么当的?诶你都回国了不会还对她爱搭不理的吧?你们可把她弄丢了十几年,这么无辜可怜又清纯可爱的小妹妹,你忍心吗?” “平时对我们兄弟冷淡点得了,对自己妹妹也这样,别让我瞧不起你啊谢涧!” “……” 谢涧跟这位纯颜控简直无话可说。 绿灯亮了,他缓缓发动车子。 车窗紧闭,车内只有广播传出的死党絮叨的声音,让他有些烦躁。 “问你件事。”他下意识想堵住对面人的话口。 “嗯?啥?” “如果……”谢涧停顿半秒,“如果有一个人,为了从你身上得到好处,假装你身边亲近的人留在你身边,你会怎么做?” 死党是个傻子的唯一一点好处,就是面对突然转变的话题不会提出任何疑问。 “嘶——”对面立刻开始思考这一棘手的问题,“那我原本那位亲近了人去哪了?身边都没人发现他不是真的吗?他想从我这拿到什么?目的是好是坏?我给不起吗……啧,你这问题很不清晰啊。” “……”谢涧眯了眯眼,无言片刻,忽地一笑,“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有脑子。” “诶你什么意思——” 他挂断了电话,转动方向盘,夜色中车流拥挤,车灯连成一片,在视线中晃动。 莫名想起了下午操场上,小姑娘眼底一闪而过的泪光。 — 那天后,夏夕怡开始在上课时走神。 或许她根本不该期待什么亲情的爱,与熟不熟无关,谢涧只是真的不想管她而已。 很久没有过这样低落的情绪了,她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叮铃铃——嗡嗡——” 下课铃响的同时,桌洞处的手机突然传来震动,打开一看是王姨。 【小姐,我家孩子突然发高烧了,临时请了周末两天的假,今晚我也不在,饭已经做好了,如果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她自然不会有什么事。 【好的,您安心照顾孩子。】 原来转眼到了周五,她今晚又得和冰块一起吃晚饭。 虽然不太情愿,但为了避免杨叔叔等,她还是很快收拾好东西和姜悦悦一起走了。 手上的伤好了大半,大概再过几天就能拆掉绷带。 真希望现在就能拆掉,那样就不会被谢涧看到,再被他无视。 有时候装傻也是很难的。 意外的是,在车上时,杨叔叔说今晚谢涧有个应酬,大概会很晚回来,让她半夜听到声音不要怕。 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大四的学生也要出去应酬,但她还是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独自吃完了饭,艰难地洗了个澡,她趴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或许是思虑过度,人有些累,她就这样趴着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咚”一声巨响,她猛地被惊醒,视野里是一片漆黑,耳边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 精神紧绷了片刻,又是一声轻响,从客厅处传来。 夏夕怡缓缓回忆起杨叔叔说的话。 下了床,她拉开一点门缝,踮着脚往楼下看。 黑暗中,客厅中央的茶几边上歪歪斜斜地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 像鬼一样,走两步就要往前扑。 夏夕怡吓得下意识合上了门,发出很大的声音。 像是应和,客厅处马上又传来“咚咚”两闷响。 别在家里摔死了…… 她慌忙换了身衣服下楼,谢涧的位置连变都没变,看来是原地摔了好几跤。 没照顾过喝醉的男人,她一通忙活,才成功掌握搬人的要领,将他的手臂放上肩。 湿冷的水浸在肩膀处单薄的衣物上蔓延开。 由于低估了男人的重量,她刚直起身就立刻被带得扑到了地上。 或许自己是最先摔死的那个。夏夕怡苦着脸,扭着发疼的手腕,左手掌开始隐隐作疼。 杨叔叔不住家里,王姨走后,家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在。 所以无人能救她,她只能凭着一身莽劲,把人抬上了楼。 好在人虽然醉了,但还有意识能走点路,所以并没有耗费多长时间,夏夕怡成功将人丢到了床上,顺手打开了小灯。 安静的空气里都是床上男人沉重的呼吸声。 听起来真的挺难受的,什么应酬还需要他喝酒吗?夏夕怡不明白。 床上的某人晕着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只不过黑色湿发贴在脸侧,衬着脸颊处的薄红格外明显,无端透出一些禁欲的感觉来。 她仓促挪开视线,犹豫几秒,转身进了房间内的浴室。 总不能把他浑身湿透地扔着不管了,很快,夏夕怡捏着一条干净的浴巾出来。 又从床尾凳上随意抽了件睡衣出来丢到床上。 目不斜视地囫囵将谢涧脸上脖子上的水擦干净,视线下滑,落到湿透的衬衫……的扣子上。 只停了半秒就挪开。 她是不可能去解这颗扣子的,不然她肯定活不过明天。 坐在床边,看着床上意识不清的人,夏夕怡有些束手无策。 好半天,她纠结地皱起眉,慢慢俯身靠近,抬手…… 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他的鼻子。 几秒后,谢涧难受地张嘴喘息,眼睛终于微微睁开了,带着被打扰的愠怒。 他的眼神真的很吓人,夏夕怡嗖一下收回了手,“你、你先别睡,先换套干净的衣服。” 然而床上的人好像醉傻了,只耷着眼皮看向她。 “……”夏夕怡没法,只能点了点他的扣子,“解开扣子,脱衣服。” 她从床边拿起那套睡衣,“然后穿上这个,懂吗?” 几秒后,男人终于动了,单手抬起,碰上扣子,解开。 夏夕怡的视线已经收回得很快了,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看见了那个画面。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捏扣子的一瞬展露的青筋。 上帝是公平的,给出见死不救的低劣灵魂的同时,也给出了一副好皮囊。 ……虽然这好像更令人生气了。 夏夕怡背对着床,身后窸窣的衣料摩擦声时不时传来。 头发湿着应该也不能睡。她忽然想到。 秉持着好人做到底的态度,她又去了趟浴室,想找出吹风机。 谢涧房里的浴室很大。 她猜测,大概有十多平方米。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有钱人的浴室都这样,反正她觉得不太方便,盥洗台太长,柜子太多,她找不到一点吹风机的踪迹。 因为动的多了,左手绷带下的伤口痛觉愈发明显,仔细一看,竟然还湿了小半块。 幸好没多久,她就在上层的某个柜子里发现了目标。 有些太高了,夏夕怡右手撑着盥洗台面,踮起脚用左手去够。 她聚精会神,努力让自己的左手用最方便省力的角度取下吹风机,没注意到身后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猛地,背上传来一股极大的力,混着酒味的温热气息透过脊背的布料撞进来。 她被压在了台上。 “你——” 下一秒,克制的干呕声从耳侧传来。 ……谢涧趴在她的身上吐。 宕机了很长时间,直到背上的男人再度昏睡,她才回过神,闭上了双眼。 奇耻大辱。 五分钟后,她丢下床上睡衣只穿了一半的男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南城的雨闷了几天,终于在今天凌晨漏了下来。 雨势磅礴,直到下午也未见停歇。 夏夕怡早上不出所料起晚了,在生物钟的加持下也足足睡到了十点。 左手很疼,她微微转动手腕,觉得有些发胀。 昨晚回房后,她就拆开绷带看了眼,原本好得差不多的伤口再度红肿起来,结痂裂开,微微渗着血。 连忙擦水换药换绷带,但也无法遏制伤口逐渐恶化。 于是她宝贝似的捂住左手,又跑了趟医院。 好在检查没什么事,只是想要恢复还得一个星期。 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夏夕怡轻叹,抬手将刚打的车招过来。 到家后,进房间之前,她看了眼对面的门。 和今早一样毫无动静,大概是因为酒还没醒。 她轻轻合上门。 将房间锁好,拉上窗帘,上了床缓缓将衣服裤子脱掉。 落地镜前的白皙身体上遍布紫红淤青。 是上次排球课打出来的,一些小的已经消成了褐色,仅有肩膀腹部和大腿三块淤青面积较大的,样子还是十分恐怖。 药剂喷雾就放在床头柜上,她每天都得喷,早晚各一次。 但今早因为手太疼了,还没来得及。 “呲呲。” 药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淤青处泛起热意。 是很熟悉的感觉,这一年来都是这样。 只不过这次要比之前疼上不少,因为之前自己会想办法用最不疼的方式被球砸中。 不论是篮球、足球还是排球。 很可惜这次的疼痛没有带来什么好的结果。 只能证明自己的蠢,还有自作聪明。 不敢直接开口说,只敢用这种方式,企图让人意外发现然后主动来帮。 真是矫情。 屋外,雨打在窗上发出噼啪声响,空气微微有些凉。 夏夕怡上药的动作加快,想快点穿上衣服。 此时屏幕突然亮了,一条信息进来。 居然是谢涧的。 【去哪了?】 这是从一年前加上联系方式开始,他第一次主动给自己发消息。 夏夕怡眨眨眼,打字。 【我在家呢。】 【……】 一串省略号含了许多复杂情绪,夏夕怡才反应过来。 【哦,刚刚去医院回来。】 发完这句话,聊天框顶部显示了两秒的对方正在输入,然后就再没了动静。 就如死了一般。 少爷的脾气真的很难懂。 夏夕怡眉头纠结地拧着,缓缓放下手机。 这时候屏幕又亮了。 【下来吃饭。】 …… 她麻利地迅速上了药,将衣服穿好,下楼。 谢涧已经在餐厅里坐着了。 依旧是简单的白色棉T,黑色家居裤,懒散地往后靠着,正在刷手机。 桌上真的摆了饭菜,还冒着热气,周围并未发现外卖盒的踪迹。 很像是现做的。 夏夕怡惊讶片刻,忐忑入座,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总不会是因为她凌晨见到了他的窘状,来找她算账吧? 不过算账应该也不用自己做饭…… 她不明白少爷是什么意思,一顿饭吃得胆战心惊。 但直到饭快吃完了,谢涧依然半个字都没吐。 一声轻响,对面的人放下了筷子,夏夕怡偷偷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下一秒。 “饭里有毒?” 冷飕飕的语气,夏夕怡后背一凉,立刻扒了一大口米饭。 鼓着腮帮抬眼,无辜摇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发现,谢涧的视线正落在自己的左手上。 但只有一瞬,很快他就起身走了。 夏夕怡感到十分、百分、一万分的疑惑和慌张。 这种情绪在晚上再次收到谢涧的消息时达到了顶峰。 【下来吃饭。】 言简意赅四个字,好像捏住了她的命脉。 同样的餐厅,同样的人,同样的沉默,同样的筷子放下时的轻响。 在谢涧开口前,夏夕怡决定先发制人,快速道:“凌晨是我送你回的房间。” 谢涧一愣,掀起眼皮,轻挑起眉。 “你有点重,弄了我一身水,所以我手上的伤又严重了。” 夏夕怡委婉控诉。 这都什么描述?谢涧略感无语,下巴微扬,“继续。”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夏夕怡闭了闭眼,硬着头皮,快速道:“所以就算我捏你鼻子,看你脱了一颗扣子,看见你狼狈地干呕,你、你也是不能找我麻烦的。” “……” 谢涧脸上的表情缓缓僵住。 空气中沉默蔓延,略微有些令人窒息。 任谁见到谢涧这样的表情,都是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的。 可惜夏夕怡跟他不熟。 这表情只让他感觉此次谈判稍有进展,所以即便有点害怕,她还是打算乘胜追击,开始掰着手指细数。 “而且,我捏你鼻子是因为你晕得太死推不醒,想喊你起来换衣服的。” “看见你解扣子是因为你醉傻了,一会儿没动静,一会儿又飞快上手,我没来得及反应。” “最后,你干呕是你的问题,你还拿我当人形支架,压得我腰都快断——” “闭嘴。” 话说到一半被截住了。 少爷的脸肉眼可见地臭了,硬邦邦绷着,半眯着的眼皮都显得凌厉起来,周遭温度骤降。 真的很可怕,夏夕怡此刻有点想咬手指。 “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别的要说?” 完全是审犯人的问题。 夏夕怡将上下嘴唇紧紧黏在一起,摇头。 谢涧等了会儿,见她真没要说的了,点点头,“行。” 然后起身,面无表情扬长而去。 夏夕怡猜,他刚刚想说的原话可能是“你可真行”。 有点忐忑,她刚刚是不是有点太不给他面子了? 回房后,她左思右想,犹豫许久,还是摸出手机给谢涧发去了一条信息。 【哥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 对面许久没回,可能又死了。 她敲敲打打又发出一句。 【今天的饭真的很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虽然她因为害怕没尝出什么味道来,但情势所逼,拍马屁就得睁眼说瞎话。 这时,对面终于活了。 【嗯,替厨师向你表达感谢,也会顺便把你的感受转达给王姨。】 ……误会了。 夏夕怡差点滑下床。 难以置信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气得不行,她单手用力打开书包取出作业,打算狠狠做它两套卷子。 满腔火热的情绪在十分钟后缓缓熄灭。 她半路折在了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上。 对了,晚上的药还没喷,作业先放放吧。 — 隔壁。 谢涧回到房间立马开了局游戏,将BOSS的头打烂了二十次,才缓缓停下。 手肘撑在膝盖上,脸还是绷着的,脑子里循环播放刚刚小姑娘说的话。 他都不知道凌晨的时候事情竟然是这样。 今早醒来,他只记得回家后有人温柔地把他扶上楼,轻哄着让他换衣服……他什么时候吐的? 啧。小姑娘说话真是没轻没重。 谢涧抬手扫了下鼻子,冷着脸又开了局游戏。 一小时后,他终于将刚刚的记忆模糊,忘掉。 冷静下来,他才想起自己今天真正的目的。 虽然出了糗,但人帮了自己是真的,伤更重了也是真的。 鼻尖再次萦绕上淡淡的药味。 刚刚在餐桌上某人用哆啦A梦手笨拙吃饭的样子也浮现在脑海中。 几分钟后,他起身出门,站到隔壁门前,绷着嘴角,慢慢抬手。 “叩叩”。 他敲响了夏夕怡的门。 门内很快传来动静,趿着拖鞋的声音略微有些笨重。 门被打开,扑鼻而来一股药味。 很难不让人怀疑她刚刚是不是泡在了药缸里。 他的视线下意识往下扫。 面前的小姑娘挽起的裤脚还没来得及放下,白皙的小腿上的伤痕看起来很明显。 他极快地蹙了下眉。 这表情落到夏夕怡眼中,感觉很凶,她垂下眼,一惊,快速将裤脚放了下去。 抬眼的瞬间撞上谢涧的眼睛。 好像和之前的几次没什么不同,他依旧是一副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懒散样子。 但隐隐又有些不一样。 她也看着谢涧,空气浮现些微妙的感觉。 大概是尴尬。 男生高她整整一个头,对视的时候她得将头仰起四十五度,有点傻,她讪讪收回视线。 低头揉了揉脖子,余光看见墙边的盒子,才意识到什么。 “你是来要护具的吗?”她弯下腰去拿,“差点忘了,我把我用过的拿去洗了,都很干净。” 因为肚子和腿部的伤,弯腰和下蹲的动作就如老太太般僵硬,以至于话都说完了她还没碰到盒子。 某位少爷大概看不下去了,握住她的手臂将她一把捞了起来。 力气不算大,也没握到她的伤处,好险。 夏夕怡有些不好意思地后退两步:“你自己拿吧。” 可少爷却没动,斜靠在门上,视线仍旧落在她身上。 “还要装多久?” 这是什么话?夏夕怡惊讶地抬眼。 不知为何,谢涧好似同样意外地顿了一下,然后蹙起眉挪开视线。 几秒后又挪回来。 不知道这几秒间他思考了什么,总之再开口时声音低了一点。 “被欺负了也不和家里说?” 屋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偶尔传来闷闷的雷声。 夏夕怡怀疑她听错了。 瞎了整整一个星期的人在今天终于重见光明了? 她不自觉又想起操场上那道在视野中慢慢消失的小黑点。 垂下眼,嗓音没什么情绪,“没事啦,不影响我学习。” 这是发自内心的。 她是对这位她称之为哥哥的对象抱有过期待,期待他的关心,他的袒护。 但……没有也没关系,她习惯了,最多只是有点难过而已。 这不是谢涧想听的答案。 他不太明白小姑娘的心思。 从他回国开始,便费尽心思地希望他能看见那些伤,现在却又说没事。 可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时,却又在开口前忽然看见面前人的表情。 视线由上至下,长而密的睫毛遮挡住了小姑娘的瞳孔,但没挡住她眼尾的那一抹红。 情绪骤然散去。 一个大男人,好像在此刻明白了小姑娘委屈又别扭的心。 没应对过这种情况,他下意识直起身,脑子里疯狂播放狗血电视剧里某段女主嘤嘤哭的片段。 想到就头疼。 “……”啧了声,似是想截住即将到来的危机,他快速道,“想学什么?我教你。” 这句话从谢涧嘴里说出来的威力堪比宇宙大爆炸。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表露愿意管她的态度。 夏夕怡脑袋一嗡,怔愣好半晌,才缓缓抬头。 少爷的脸又臭了起来,嘴角绷直,看上去很不好惹的样子。 她小心翼翼,“真的?” “假的。”少爷反悔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夏夕怡在他转身离开前抓住了他,露肯定道:“就是真的。” 少爷绷着脸抽出手,却没再有离开的动作。 第5章 第 5 章 常听王姨说谢涧智商很高,没想到有一天夏夕怡能够切身体会。 那天晚上,谢涧给夏夕怡讲了两个小时的题。 离开的时候连臭脸都懒得摆,冷声丢下一句“人笨就多读书”,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对于他的总结陈词,夏夕怡深表赞同。 在将谢涧这位新老师收录进学习计划后,心满意足地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他们关系的转变,让夏夕怡心情极佳。 以至于周一上学时,姜悦悦时不时就要大呼小叫地摇晃她,让妖魔鬼怪快从她身上下来。 最后她烦不胜烦,在课间时稍微透露了一点靠山的秘密给她。 对此,姜·不学无术·悦悦表示十分不解:“补习有什么好开心的?” 夏夕怡摇头叹息:“你不懂。” 这句话被同桌视作挑衅,赏了她一个锁喉。 但她其实表达的就是字面意思。 高二(1)班中,她的名次常年稳居第二,第一是学习委员,有点学霸病,不爱教人。 高一时她便尝试过朝他虚心请教,在经历了几次“这你都不懂”“都是书上有的”“作业不都做过”后她就不再尝试了。 相比之下,谢涧反而要温柔得多。 虽说教人的时候少爷抱手翘腿,一副万分后悔的表情。 但不论她问出什么样的愚蠢问题,他还是会耐心地重讲一遍。 和他表面的样子截然不同。 所以说姜悦悦不懂。 她一年以来最盼望的就是这个石头一样冷硬的哥哥能稍微别再那么抗拒自己,现在好像终于看见了点希望。 怎么会不开心呢? 只可惜这种开心并未持续多久。 谢涧总是很忙,似乎上周六一天就是他全部的休息时间。 从周日开始,五天,她都只在半夜睡得迷迷糊糊时听见隔壁传来开门关门的动静。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谢涧竟然比她这个高中生起得还要早。 夏夕怡洗漱完下楼时,只能看见他衬衫西裤离开的背影。 一周过去,他们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相处模式。 — 周五,班会课。 老班宋明突然宣布期末考试的日期,就在三周后,教室里瞬间哀鸿遍野。 而他则老神在在地拿起水杯细嘬了口茶,待同学们哀完后,再度发布一个重磅消息。 分班。 从他们这一届开始实施,高三时整个年级按期末考名次排班,一二班分别是理科文科实验班,将享受全校最好的师资力量。 消息一出,全班顿时炸开了锅。 姜悦悦皱起脸苦哈哈地看向夏夕怡,像是要上演一出再见爱人的戏码。 一节班会,全班就没有消停几分钟,下课铃打响时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老班满脸麻木,走下讲台,用中年发福的身子艰难地挤开人群,路过夏夕怡桌边时,小声说了句:“跟我出来一下。” 这句话可以说是学生时代最令人恐惧的一句。 夏夕怡一瞬间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犯了什么错误。 到了走廊终于清静些,宋明转身,先是叹了一口气。 夏夕怡下意识屏息。 “小夏啊,因为星阳那小子给你惹的麻烦,我都听说了,作为父亲我在这里和你道个歉。” 没想到话头落在了这件事上,夏夕怡张了张口,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答。 紧接着又是一声叹息,宋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开始细数自己儿子的错处。 面前的班主任年纪已经有些大了,手背在身后,面露愁容。 “我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没担当,要不是领导过来和我说了,我还不知道林同学总是……是为什么。” 最后一句话说的含糊,但夏夕怡也听得明白。 林方朵对她的敌意老师们都看在眼里,只是不明真相,也不敢去管。 更何况造成的后果也并不严重。 可现在为何突然找她提起这件事? 夏夕怡眼神一动,低声问:“宋星阳上周一没主动和您说吗?” “嗐。”宋明满脸闹心,摇摇头,“他只和我说发现学校有霸凌事件,又什么都说不清楚,最后还是陈主任来了,他才把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了我。” 陈主任…… 就是那天那位圆滚滚的老师吗。 “你认识谢涧吗?就是他那天看见了你受伤,让陈主任尽快解决的。” 宋明的话在她耳中放慢,重播,最后提取出最关键的信息。 ——谢涧帮了她。 峰回路转,原来她自以为的见死不救并没有发生。 上周一戛然而止的情绪再度死灰复燃,好像汽水,甜滋滋慢慢地在胸口处冒着泡。 “我……知道他。” 宋明点点头,抬头看她,抬手压了压她的肩膀。 “总之,林同学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了,一会儿我让她来和你道个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你的成绩很好,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学习,为期末考做准备,别让这些琐事分了心,明白吗?” 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最多就是道歉,想要处分是不可能的,毕竟校董的面子摆在那。 夏夕怡没打算为难,缓缓点下头。 很快,宋明把林方朵喊了出来。 女生高出她大半个头,因为看人的时候从不低头,所以好像在用鼻孔看她。 夏夕怡没有回避她的视线,抬头认真盯着她的脸。 宋明用力地咳了声。 林方朵再横,也不敢明着和老师叫板,拧着眉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从喉咙里哼出“对不起”三个字。 像是施舍一样的道歉,夏夕怡摇摇头,轻声说:“我没听见。” 林方朵瞬间吊起眉:“你他妈——” 宋明大声制止:“林方朵!” 林方朵愤愤地闭上嘴,几秒后才咬着牙:“对,不,起——行了吗?” 夏夕怡还是摇头:“没诚意。” “我——!” 林方朵显然无法忍受这样三番两次的挑衅,她的面部都开始狰狞起来。 但班主任在一旁看着,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深吸一口气,低下头。 “对不起。” 这次终于正经了起来,乍一听好像真带着一丝后悔。 不过肯定不是后悔找了她麻烦。 夏夕怡不再看她,转头朝向宋明,“可以了,但我不接受。” 表完态,她向老师道了谢,在他们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绕过他们回到班里。 班里除了值日生,几乎都走光了,但姜悦悦还在。 担心地问这问那,最后露出小狗般亮晶晶的崇拜目光。 “哇……夏夏你好飒,换我我肯定不敢。” 夏夕怡浅浅勾起嘴角,揉了把她的脑袋。 她并不觉得这个举动有什么飒的,她只是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是在她能力范围内,能做到的最大的反抗了。 而且不论是宋明的头疼还是林方朵的恼怒,此刻都不在她的在乎范围内。 她现在满心想的只有,赶紧回家。 — 可惜事情总不会顺着她期待的方向发展。 从杨叔叔口中得知,谢涧今晚又有应酬。 与上周不同,夏夕怡得知此消息时大失所望,再次发出疑问。 为什么一个大三的学生会这么忙? 对此,王姨只解释道,谢家少爷身份不同,先生太太对他期望很高。 于是一顿饭又吃得冷冷清清。 回房后,一直到深夜,楼下才隐隐有了一点动静。 夏夕怡正好做完一套英语卷子,眼神一动,将脑袋往门内口方向伸长。 很快传来王姨的声音,“少爷您又喝酒了,我去给煮解酒汤。” 接着是谢涧的,因为喝了酒,嗓音比平时还要低哑。 “不用忙,解酒汤对我没用,您去休息吧,我先回房睡了。” 脚步声渐渐上了楼,路过她的门前,然后进了隔壁。 夏夕怡缩回脖子,捏着卷子的一角来回搓着。 看来今天谢涧没有喝太多酒,至少还能走—— 咚。 一声闷响从隔壁传来。 揉搓卷子的沙沙声顿住,缓缓扭头往身后那道墙看去。 一分钟后,她站在谢涧房门口,做贼似的敲了敲他的门。 “哥哥?” “哥——哥——?” “谢涧?” 连续三次呼唤都没人应,夏夕怡一咬牙,压上门把手,很轻很慢地将门推开了一条缝。 然后便看见一个黑影倒在房内的地上。 这回更像鬼了。她一惊,房门便被她彻底打开。 完整的,呈大字倒在地毯上的谢涧展露在眼前。 有时候也会替谢涧无奈,回国两个星期,两次被她看见如此“不一样”的少爷。 猜测他应该不会想让第三个人看见,夏夕怡认命走进房门,就像上次那样将他放上了床,打开了床头的小灯。 大概是睡得浅,他对灯光的敏感程度比上次要深。 夏夕怡刚直起身,就发现谢涧就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无声看着她。 眼底都是谴责的情绪。 “……”她迟疑,“吵到你了?” 谢涧的眼睛闭上一秒后又睁开,黑沉的视线重新回到她身上。 有点无措,夏夕怡抿起唇,“……那,对不起?” 安静几秒后,谢涧移开了视线。 ……也是昏头了,干嘛要和醉鬼说话? 她觉得自己脑子可能缺了点什么,起身去浴室将毛巾打湿了出来,帮他擦了脸,解开了衬衣的第一颗扣子好让他透气。 没打算再用捏鼻**,今天没雨,一颗扣子而已,反正谢涧也不知道—— 一转头又对上了谢涧的目光。 她倒吸一口凉气,“……解颗扣子好睡觉,你不会这也要和我计较吧?” 他缓缓眨了下眼睛,依旧是闭上一秒后睁开。 “……”好像发现了什么,她试探,“不和我计较行吗?” 他挪开了视线。 明白了,答案肯定就眨眼,否定就扭头不看她。 默然片刻,夏夕怡看着缓缓把脑袋再次转回来的少爷,一直在脑海中盘旋迟迟无法问出口的疑问再度冒头。 她心生一计。 “哥,我想问你个问题。” 她小声开口,微微倾下身,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被单,“你让陈主任解决林方朵的事,是不是在帮我?” 说到最后几乎用的是气音,话落后,房间内一时只有空调运转的响动。 明知道醉鬼的答案不一定可信,但或许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她才能问的出来。 安静中,夏夕怡几乎都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夏夕怡都快放弃时,谢涧在她的视线里,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第6章 第 6 章 当晚,夏夕怡做了个梦。 梦里,她还生活在那个熟悉的福利院。 一个寝室一排过去八张上下床,十六个孩子,她是最大的一个。 而每间寝室最大的一个自动成为寝室长,负责卫生以及安全管理。 她很不喜欢,因为管理者通常会被视为大人的同谋,会被心智不成熟的同龄者讨厌。 那时候她刚上二年级,每日会在学校做完作业,然后回福利院预习高年级的知识。 她需要的不多,只想要一个安静的角落可以读书。 可同寝的小孩却从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他们会一窝蜂上来争抢她的书,问她为什么二年级要看六年级的书,是不是装给老师看的。 也会在她做题的时候闹着扯着让她跟着去当耍猴游戏里的猴,不去就被认为是不合群,招来更过分的针对。 当老师来制止时,他们就会一窝蜂逃开,不服气地朝你耳朵喊: “喂,你读再多的书也没机会离开这的!院长都说了,院里没钱了!” 她最讨厌的就是这句话。 因为这句话会让她看不见希望。 读书就是希望,是她当时小小世界里的光。 她从小就知道,在黑暗封闭的匣子里,抓住光,就能找到离开的缝隙。 不知过了多久,夏夕怡睁开眼,迷茫片刻后,梦中的世界在缓慢褪色。 才真切意识到,她现在离开了福利院,不仅能读书,还可能拥有一个教她读书的家人。 一点喜悦悄然冒头,她轻快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洗漱过后她没有直接下楼,而是从走廊往下张望几秒。 不出所料,谢涧又没起。 已经九点了。 不吃早餐已经很伤身体,如果加上半夜喝酒宿醉到第二天中午这一条,再过几个月胃就不能要了。 她犹豫地趴在栏杆上,不知道该不该去把人叫醒。 想了半天,头越来越低,顺手就扒在栏杆上压了个肩。 伴随“咔”一声轻响传来的是一道略显沙哑的嗓音。 “大早上在练什么邪术?” 夏夕怡一顿,僵硬地侧过脸。 谢涧大概是刚洗了个澡,发尾半湿,肩上搭了个毛巾,半垂的视线懒懒落下来。 她瞬间直起腰,“我……开个肩。” 比起她的慌张,谢涧显然没那么在乎,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绕过她往小厅楼梯处走。 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挡路了,她感觉脸烧得慌,快步跟上去一起下了楼。 吃早餐的时间,夏夕怡没忍住偷偷观察着谢涧。 后者一点异常举动都没有,大概是又喝断片了。 既容易醉,又会断片,喝酒对于谢大少爷来说,估计要被列入高危级别的举动。 夏夕怡双手捧着牛奶杯,垂着眼慢吞吞喝着,若有所思。 谢涧吃饭很快,看起来慢条斯理,实际上五分钟基本上就能吃完。 在他将喝完的空杯放下起身时,夏夕怡才回过神。 迅速将盘里的东西一扫而空,她匆匆跟着谢涧上了楼。 一直到快到房间了才跟上,她喊住他:“哥哥。” 谢涧摁着门把手,侧头,意味不明地轻嗤一声:“终于看够了?” 原来吃早餐时那点小动作全被他看去了。 夏夕怡挠了挠热起来的脸,傻不愣登回了句:“看够了……” “……”谢涧收回视线,“有事?” 原本没想好怎么提的,还好他主动问了,于是夏夕怡就开口:“你上周说……我想学什么都教我是吗?” 谢涧微微挑眉。 夏夕怡往前走了一步,抬眼:“我还想你给我补课,行吗?” 一句话说得软绵绵的,连脸上的表情都像是设计好的一样无辜。 谢涧那天也是被这样的姿态欺骗,当了两个小时传道受业的老师。 没想到小姑娘给根杆子就能往上爬。 谢涧:“家庭作业老师上课都会讲。 夏夕怡立刻道:“都是课外练习册的题。” …… “不。” 落下冰冷的一个字,谢涧干脆推门进了房间。 却没想到关门时又受到了阻力。 夏夕怡抵着门不让合上,从缝隙中探出一双眼睛,小声说:“你答应过我了。” 谢涧没什么情绪地垂着眼:“出去。” 夏夕怡反驳:“我都没进来……” 谢涧陷入疑惑,从前他一冷脸就会害怕得缩起来的小怂蛋,今天怎么赶都赶不走? 他不知道的是,小怂蛋经过昨晚那一遭,感觉全身心都受到了鼓舞,不会再被他表面上的冷漠吓到了。 僵持几秒,谢涧放弃了。 转身进房,抄起游戏机倒进沙发里,没有半点理人的打算。 门还开着,夏夕怡看了好半天,磨磨蹭蹭地走进去。 “哥哥。”她喊他。 谢涧操控的小人又死了。 他“啧”一声,丢开游戏机往沙发后一倒,脸臭了几秒才开口,“我补课,很贵的。” 夏夕怡睁大眼:“……还要钱吗?” 可他已经比自己有钱几万倍了。 谢涧一扯嘴角:“不要你钱,要别的。” 夏夕怡:“要什么?” 谢涧拖腔拿调,“端茶送水,还是洗衣拖地,选一个。” 很明显的故意刁难。但夏夕怡还是认真想了想。 “端茶送水吧。” “……” 没想到她还真选起来了。谢涧掀起眼皮看了看她,头一次感觉到语塞的滋味。 “但我也有个要求。”夏夕怡说。 谢涧无力理会,随意“嗯”了声。 “端茶送水有规定情景,是在你喝醉回家时,我给你端解酒茶,递蜂蜜水。” 说出这话的时候夏夕怡也很忐忑。 因为她担心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自己被扫地出门。 果然,谢涧拒绝:“不需要。” 夏夕怡瞄了他一眼,小声说:“可你每次醉酒回来我都要照顾你啊。” …… 空气凝滞了,和上次在餐桌时一样。 夏夕怡轻轻一咳,在心底给自己加油,“你可能是忘了,昨晚你倒在了房间地毯上,因为发出了很大的声音,我……怕你出事就进来看了眼。” “……” 谢涧沉默半晌,还是沉默。 难怪他记得自己明明没撑到上床,今天睁眼却躺在床上。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总之是有点想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握着夏夕怡的胳膊往门外带。 “哥哥——” 夏夕怡着急地拖长声音,还是被推出门外。 但在门被关上的前一秒,她听见门内传来冷冰冰的一声:“收拾好东西,在书房等我。” — 夏夕怡花了两分钟的时间将要用的书搬去了书房,又花了五分钟等来了谢涧。 谢家别墅建于半月湾。 书房正对着花园,从窗户看出去林木葱翠,花团锦簇,不远处的河湾闪着细碎的光。 谢涧的视线从窗外收回,看向书桌上堆叠的六本高考必刷题,没有对好风景的欣赏,只有满脸麻木。 夏夕怡帮他搬来一张椅子,“你坐。” 没和她客气,谢涧坐下了,长腿随意放着,往后靠在椅背上。 “先定好,我只教你一个小时。” “啊。”夏夕怡瞬间拔长脑袋,“太短了……你上次都教了两个小时……” 谢涧才不管,他没什么精神地掀了掀眼皮。 “……最多一个半小时,一周一次。” 夏夕怡脑袋缓缓低了下去:“……可我原本想的是一天上三次……” “……”果然很会顺杆爬。 谢涧低嗤一声,“装可怜没用。” 夏夕怡提醒:“但我付了报酬的。” 谢涧就没把这个当真:“解酒方法对我也没用。” 这话夏夕怡可不认同,“解酒方法千千万,你只是没找到适合你的那一个,我之前也……” 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 “也什么?”谢涧终于抬眼看她。 “……”她说,“也听同学说她妈妈给她爸爸找解酒方法的事。” 很明显是编的。 谢涧沉眉看她几秒。夏夕怡装作很忙地翻开书,“要不我们直接开始吧?” 谢涧也没想管。 收回视线,落到练习册上,上面是身旁的人标注出来的看不会的题目。 他掏出手机设了个定时,微微倾身开始看题。 夏夕怡学习时是很沉浸的,基本上不会分心。 谢涧的讲题方式又循序渐进,通俗易懂,让她更加沉醉其中。 书房很大,一方书桌足够两个人坐。 但由于讲课的缘故,两个人不可避免靠得近些,偶尔夏夕怡没注意,肩膀就会碰上谢涧的。 此时谢涧便会往旁边退开,夏夕怡便会回过神,主动离远一些。 两人正正经经,毫不越界,名义上是兄妹,现在看来,更像普通师生。 手机铃声响起,刚好结束一道题的讲解。 谢涧抬手捏了捏右边肩膀,面无表情,“以后上课把头发扎起来。” 不知道头发哪里惹到他了,总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夏夕怡学得意犹未尽,对谢涧离开的背影说:“谢谢哥哥!” 一场家庭教学从此拉开序幕。 每周六早上,谢涧吃完早餐后开始上课。 下课后,夏夕怡就会花一段时间复盘。 因为谢涧,她再也不用自己咬着笔尖自己死钻研,不会再费一整个晚上的时间都琢磨不出来一道题。 学习之余终于能空出来时间,她会上网查不同的解酒方法然后记录下来,再打开收藏的舞蹈基础练习,对着落地镜自己练。 现在林方朵也不再找她麻烦,宋星阳或许是因为班主任的嘱咐,也没再给她送来情书。 日子变得舒服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 一转眼六月过了,来到七月,距离期末考还有两个星期。 此时谢涧已经给她上了三次课,但她还一次都没有为他准备过解酒汤。 因为最近的谢涧好像并没有应酬。 她也不好问,显得很期待他喝醉一样。 只能委婉地提出:“哥哥,你应酬那天记得要告诉我哦。” 但最终只得到他的一句,“没有报备的习惯”。 趴在班级桌上,回想起这次对话,夏夕怡又开始唉声叹气。 姜悦悦突然凑过来扒拉她。 “天呐夏夏,有人拍到了谢神的照片,你看看!” 面前出现一张模糊的图,像是在空中花园里,偷拍视角,照片里的人黑衣黑裤,长着一张夏夕怡天天都能见到的脸。 “太帅了,实在是太帅了……”同桌两只眼睛迸出爱心,“我一直以为高富帅只存在于传说中。” 实在是有些夸张。夏夕怡十分里有十二分的疑惑。 谢涧很帅吗? 她不懂,她关心的是别的,“他去上学了?” 话头一开,姜悦悦立时来精神了,“不是不是,他好像在转学的时候就提前考过了所有要学的必修选修,直接修满了学分。” 原来是这样。 她下意识回想起谢涧刚回国,他们一起吃晚饭时说的话。 姜悦悦:“这几天是国际部开放日,听说携创新研发的科技产品,第一批在安大投入使用,好像就是为了开放日准备的。” 携创,谢家老爷子创立的企业。 难怪这两个多星期都没应酬,原来是在忙这件事。 “你知道的可真多。”夏夕怡由衷感慨。 她都不了解谢涧身上的事。 由于平日里人淡如菊的夏夕怡第一次对八卦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兴趣,姜悦悦的倾诉欲大大提升,也不跟别人聊了。 “何止呢,我还知道这周五,学校也会组织我们去国际部参观!” 这真的是天大的消息。 夏夕怡缓缓直起身,“真的?” “千真万确!” 第7章 第 7 章 安华大学简称安大,国内顶尖学府,无数学子梦想之地。 安大国际部又与世界接轨,重点围绕量子通信、脑科学、人工智能等领域开展人才培养,致力于国际前沿科学研究…… 简单来说就是——逼格很高。 夏夕怡合上介绍册,拉开遮阳帘往外看了眼,大巴稳稳当当驶进崭新恢弘的国际部大门。 真像是耗子进了水帘洞。 刚刚看见册子上标注的学费一年要十五万,感觉是踩到校内的一只蚂蚁都要赔钱的程度。 她在心底默默叹气。 身旁,姜悦悦还在没心没肺地和她说着小话。 由于一路太无聊,她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林方朵。 提及这人时,姜悦悦先是一愣,捏着鼻子呸呸两声,接着才小心翼翼抬眼看她。 “夏夏……我想问好久了,这件事就是你那靠山解决的吗?没想到你真有靠山!是谁啊?能说吗?” 提及林方朵,夏夕怡微微一愣。 “如果你会觉得不开心我就不问了!”姜悦悦连忙补救道。 她一直这样热情又细腻,夏夕怡连忙摇头:“当然没关系,只是事情解决太久,我都差点忘了。” 不知道半个月怎么会与久搭上关系,但或许将坏事迅速遗忘,也是她能一直保持乐观的原因。 姜悦悦嘟了嘟嘴,抱住她的胳膊,头歪在她的肩上。 夏夕怡抬起肩膀让她能靠得舒服些,微微偏过头看她,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说起靠山这件事。 当时为了让姜悦悦别太担心自己,她一时拿这个做了借口。 人傻心大的同桌或许认为她在说大话,或许不喜欢过度打探别人的**,于是那时并未深究。 但如今靠山显出了一点庐山面目,姜悦悦就彻底兜不住好奇心了。 “靠山……其实是我的家人。”她终于开口。 没提谢家,只说家里人。 因为她的户口还没迁入谢家,福利院那边的监护人变更手续好像遇到了麻烦,父母都在国外,唯一在国内的哥哥又不允许她在外面喊他哥哥,甚至连姓都不一样。 ——没有证据能证明夏夕怡是谢家人。 姜悦悦睁大眼,“你家里人终于回来啦?” 夏夕怡眼睫一颤,垂下眼扣手,低声,“嗯。” “哇,那你家人真厉害,他们肯定很爱你。”姜悦悦羡慕道。 夏夕怡抿了抿唇。 有点心虚,因为同桌所说的家人与她嘴里的家人并不相同。 从高一起姜悦悦就是她的同桌,那时候,她嘴边一直有一个不常回家的爸爸。 是的,她并非一直在福利院长大,在被谢家人带回去前,她就已经被人领养了。 领养时间是中考倒计时第十二天。 这位领养者不常回家,平日里只通过手机联系——当然除了转账也没有过多交流。 总之被领养这两年多,她与领养人的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谢家来找她之前。 夏夕怡尝试过联系他,但信息像是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一点回音。 “夏夏!”姜悦悦的呼喊让她回神,“想什么呢?下车了!快快快,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她被兴奋的同桌推搡着下了车,踏上国际部的校园内。 大巴很快离开,视野变得开阔,他们站在宽阔的沥青路面上,前方是图书馆,后方是操场。 路标显示,左右两边分别通向教学区和生活区,远处崭新的高楼伫立。 不像学校,像一座城。 原来这就是谢涧的大学。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某人,夏夕怡晃晃脑袋,心道这人都不用上学,没什么可想的。 一路跟着领队老师参观,被各种新奇的东西震撼,班级队伍时不时惊讶地“哇”几声。 封闭教育下的高中学子,见到什么都觉得极有意思。 其中数姜悦悦“哇”得最大声。 她从刚得知参观国际部的消息起就极为兴奋,因为有很大几率可以见到传说中的谢神。 夏夕怡无奈地揉揉耳朵,看向身旁伸长脖子四处探看的女生。 “夏夏,这一片就是实验楼,小道消息称,谢涧这几天都在这一块活跃。” 一次早有预谋的见帅哥计划被她说得像是在捉拿嫌犯。 夏夕怡见她这样,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认识谢涧这件事说出来。 犹豫间,老师已经带着他们进了其中一栋楼,学生分两拨坐电梯上顶层。 “国际部特地开放了一片生物实验区给我们参观,一会儿都管住自己的手脚啊。” 老师认真嘱咐实验区的注意事项。 姜悦悦正在翻国际部的论坛,猛地抬眼,“夏夏,有师姐说谢神好像就在这……” 话没说全,电梯在中途开了门。 夏夕怡还想歪头听姜悦悦说话,却只听周围同学隐隐传来吸气声。 “我靠。”她的手猛地被同桌握住,“我靠我靠我靠……” 靠什么呢?夏夕怡抬眉不解,忽地余光感觉有一个高大的阴影落在身前。 她迟了一拍才抬头,刚刚站在自己前面的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纷纷缩进角落,给刚进电梯的两个人留出空位。 视线从熨烫平整的白色衬衫向上挪,然后是薄薄的唇,高挺的鼻梁,接着是那双熟悉的黑沉双眼。 从眼睛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这世上的巧合可真多,她居然坐个电梯都能碰见谢涧。 犹疑片刻,想着或许能打声招呼,可身前的人冷冷投下一道视线,令她闭上了嘴。 他身旁与他同时进来的男人看了眼夏夕怡,用文件拍拍谢涧的手臂,“你认识?” 谢涧看他一眼,没说话。 那就是不认识。夏夕怡垂下眼。 既然不认识,干嘛还一直面对着她?不知道电梯门在后面吗? 面对装陌生人的混蛋,她只敢在心里发点小怒。 怒了没几秒,“叮”一声,顶层到了。 可没想到等了半天,没等来自己前方的电梯门开。 “同学。”疑惑间,谢涧身旁那个男人朝她笑笑,指了指她身后,“实验区是对面开门。” 哦。 真是尴尬。 “谢谢大哥哥!” 姜悦悦嘴甜地道谢,拉着夏夕怡转身。 还没走出电梯门就凑到她耳边小声尖叫。 “谢神刚刚就站我们面前啊啊——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夏夕怡还沉浸在刚刚的尴尬当中,一腔小小怒火便换个地方发泄。 她微微眯眼,认真严肃落下一字评语:“丑。” “噗。” 谁知话音刚落,一道笑声即刻传来,她立马僵住。 “没想到啊,谢涧你也有被说丑的一天?” 这一句明示了笑声主人的身份,将夏夕怡拖入水火之中。 她刚刚说得很大声吗?不记得。 正凌乱着,左侧肩膀被轻轻擦过,谢涧绕过她往前走。从绷着的侧脸来看,心情大概一般。 另一个男人笑着跟上,匆匆回头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夏夕怡心如死灰,表情麻木,姜悦悦朝她投来同情的目光。 …… 无独有偶,巧合不会只发生一次。 谢涧以及另一位男人成为了他们班观览实验区的讲解员。 乌龙事件发生后,夏夕怡的视线又要被迫集中在两人身上。 此次讲解主要介绍携创投放试用的新型智能实验设备,结合了高中生物学知识,简单明了,通俗易懂。 谢涧全程没有给夏夕怡一个视线,声沉而亮地进行着工作,让她慢慢放松下来。 但失去了尴尬和紧张,取而代之的就是失落。 心像是被握了一下,有股挥之不去的沉闷。 衬衫西裤的谢涧无疑极有魅力,举手投足间的成熟专业吸引了所有学生的目光,无论男女。 夏夕怡看着这样的他,才发觉自己和一个真正的谢家人之间隔着多大的差距。 谢涧不想说认识自己也是正常的。 参观结束,她拉着姜悦悦快步走进电梯角落,避免再和谢涧碰上。 好在那两位男士并未跟着她们进电梯。 “夏夏。”姜悦悦和她咬耳朵,“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夏夕怡努力弯起嘴角,“嗯?没有啦。” 姜悦悦将信将疑地望着她。 夏夕怡笑着捏她的下巴,反复转几次,终于将她的头转开了。 朋友间的打闹能让烦恼迅速消散,笑容真切地在脸上飞扬,青春气息四溢而出。 两个人不知不觉落到队伍最后,意识到时又匆忙小跑跟上。 “诶,小心。” 一道中年略哑的声音响起,夏夕怡忽然撞上了一个人,手肘被握住。 “对不起对不起!” 她连忙道歉后退,那双手从她小臂滑至手掌,最后才松开。 抬头一看,是一位发福的中年男人。 夏夕怡搓了搓手上的不适感,再度低头道歉,想绕过他离开。 中年男人却往她的方向稍稍一挪,笑眯眯地想要说什么。 她疑惑地拧起眉。 “爸?” 还没说什么,林方朵忽然从队伍后方绕出来,跑到男人身边,“爸,你怎么在这?” 夏夕怡轻轻眨眼,原来这便是那位传闻中的校董。 仔细一看,眼前的男人确实西服领带极为得体,带着斯文的眼镜,连头发都打理过了,用两旁的头发遮住头顶的地中海。 视线一转,林方朵正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她。 十分莫名其妙,她并未理会,赶紧拉着姜悦悦跑了。 身后,林方朵不满道:“爸!你看什么呢?” 林亦收回视线,呵呵笑起来。 “怎么脾气这么大?她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同学吧?” “嗯哼。” 得到肯定答案,林亦轻挑起眉。 林方朵在学校惹事从不告诉他,直到事办坏了才会来找他解决,林亦不知道给她擦了多少屁股,但也从不过问她的事。 只要不碰不该碰的人,怎么惹都有他兜着。 如果不是这回老陈亲自找了他,他甚至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想起当时陈主任紧张那样,他轻轻一叹,“这回人是被谢家少爷保下的,你可不能再胡闹了,也不知道姓宋那小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 这话林方朵可听不得,当即羞愤起来。 “爸!你说什么呢!你不帮我就算了,还说这些来恶心我!” 这话很幼稚,不该是他们林家的人说出来的,看来他确实是管得太少了。 林亦眯了眯眼,“方朵,爸爸告诉过你,想要教训人,把自己暴露在明面是最低级的做法。” “说的简单。”林方朵嘁了声。 林亦视线再度投向不远处,“一会儿你们班该去食堂吃饭了吧?” “是吧,但我不想回班了,我跟你一起去吃饭吧。”林方朵说。 “行啊。”林亦一笑,“不过我一会儿还有工作,你确定要和我们一帮大男人混?” 话落,他手机一响,正好约的人下来了。 来的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人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另一人,脸上是一贯的冷漠。 林方朵低“艹”了声,推了推她爸,“这俩不是刚刚的讲解员吗?” 那两个大帅逼。 猛地听到粗口,林亦脸上还是恰到好处的笑容,但眼底划过不耐,低声嘱咐:“右边那位就是谢家人,你注意点言行。” “哦。”林方朵满不在意,视线一直放在走来的两个男人身上。 “一会儿我们就跟他们吃饭?去哪?”她问。 林亦摸了摸打满发蜡的头发,不知想到什么,笑容加深,本就哑的声音压低了就更加粗糙。 “好久没在国际部食堂吃过饭了。” 第8章 第 8 章 国际部有东西南三个食堂,一班被分配到南区食堂。 开放日,人实在是多,找了许久,才在角落里坐下来。 身旁姜悦悦还在撇嘴嘟囔:“今天真是太倒霉了,说人坏话被听见,不小心撞个路人还是仇人的爸爸,现在就连找位置也这么难!” 夏夕怡听着抿唇笑了笑。 实际上前两个倒霉事件都是在她身上发生的,但同桌一直这样,认定了是朋友的人就必须同仇敌忾。 回想起刚认识那会儿,夏夕怡根本没觉得自己能跟姜悦悦成为好朋友,因为她性格大方,人缘很好,从不缺朋友。 后来,高一上学期的某天,夏夕怡发现同桌眼睛是红的,放学时在校园里某个角落找到蹲着在哭的她,词不达意地安慰了好半天,终于把同桌无语笑了。 那天的对话她还记忆犹新。 姜悦悦:“夏夏你的安慰水平真是堪比语文界的花啾。” 花啾是它给家楼下小哑狗取的名。 夏夕怡:“……你没事就好。” 姜悦悦:“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夏夕怡:“随便逛到的。” “……夏夏,你就不能诚实点?要我说,就是暖心同桌跑遍校园角落苦寻失落少女。” “……我先回家了。” “诶——别嘛,我还是很难过,你陪我去吃点东西吧!” “……” “好嘛好嘛夏夏——” 夏夕怡回想起这桩事总是庆幸,自己当时陪她去吃了那顿饭。 这才收获了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个真切的友情。 亲情友情爱情三种亲密关系,她得到了一个,已是能够感谢天地的程度。 低头咬了一口饭,姜悦悦偷偷凑过来:“夏夏你笑什么呢?看见帅哥啦?” “……”夏夕怡嘴角一扯,低头戳盘子里的肉丸,“是啊,看见了,很帅。” 听见帅哥某人就要起飞了,扭着脖子,“哪呢哪呢?” 夏夕怡成功穿透两颗肉丸,抬起筷子随意一指:“就在那……咳。” 她突然猛地咳了两声,声音戛然而止,两眼瞪大地看着对面缓缓落座的谢涧。 “夏夏你怎——”姜悦悦扭回头,同样僵住,嘴巴一张一合,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 “嗨,妹妹,真巧。” 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夏夕怡看过去,正是在电梯里对自己竖大拇指的男人。 一口气都还没缓过来,这声“妹妹”喊得她手一抖,肉丸弹在桌面上,滚到对面男人的餐盘边上。 “……”人怎么能倒霉成这样? 夏夕怡小心翼翼抬起眼,对面的男人垂头摁着手机,好似并未注意到。 一旁又传来无奈的声音,“妹妹,和你们打招呼的是我诶。” 夏夕怡这才转动视线,第一次认真看旁边这个男人的样貌。 含情的桃花眼,高挺鼻尖上一点痣,唇角天生弧度上扬。 可以说他长得温柔,也可以说他天生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样。 “你好。”夏夕怡朝他轻轻点头。 “你好!”姜悦悦激动地挥了挥手。 男人这才满意地点头,“你们好!相逢即是有缘,我叫梁齐,你们……” 他的话说到一半,手机进了条信息。 不知为何他看完后笑容淡下来,朝她们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扬起头向一处地方挥了挥手。 夏夕怡垂下头,打算加快吃饭速度。 身旁的姜悦悦忽然拉了拉她的胳膊,“夏夏,别吃了……” 同桌语气有点紧张,她迷茫地抬头看向她,然后再度顿住。 这个世界真的很小。 “同学,又见面了。” 熟悉的嗓音,来自刚刚路上撞到的校董,夏夕怡抬头,他身后还跟着满脸不爽的林方朵。 应该是和谢涧他们一起来的,刚坐下,他们便聊起了工作。 夏夕怡顿时坐立难安,彻底不想吃饭了。 可正当她准备走的时候,那位校董开口喊了她的名字:“夏夕怡同学,是吧?” 她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无视领导,“嗯。” 林亦看了一眼林方朵。 这一眼,让夏夕怡突然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果然,他的下一句便是,“听说我女儿在学校惹了麻烦。” 和班主任差不多的开场。 从开头就能预料到结尾,一定是让她不要计较这些事。 她本也没想计较,只是不愿意原谅,只要之后相安无事平稳度过高二最后的时光就好。 可总有人想帮林方朵说情,没人在乎谁才是受害者。 身上的伤已经愈合了,心里的委屈原本也已经深埋起来。 却总有人要来揭开她的伤疤。 姜悦悦在桌底握住了她的手。 没有任何意外,林亦笑起来,做点表面功夫教育了林方朵一顿,最后说:“方朵都是被我惯坏了,但她还是心软的,听你说不愿意原谅她回家还难过了很久。” 不愧是领导,人情练达,拐着弯让她给予原谅。 重要的是在谢涧面前。 真希望校董看看一旁的自家女儿,她嘴里的筷子都快要被咬碎了,满脸都是厌恶。 对方并不屑于你的谅解,可为了某种可笑的面子非要你承认自己的不计较。 她不想这样,一点也不。 一个念头在夏夕怡心中一闪而过。 谢涧就坐在对面,如果在这种时候喊他哥哥,他会不会帮帮自己? 她抬起头看向谢涧的方向,意外地,对方也正看向自己。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没有任何表情,她分不清是警示还是纵容。 不能让校领导等太久,夏夕怡很快挪开了视线,笑说:“是我不好,当时气盛了,让她伤心了。” “现在想想是我小气了,其实都是同龄人间的打闹,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的。”她握着筷子的手紧紧掐着掌心,逼迫自己学着大人的样子。 但只有勇气说完这两句,她捏捏姜悦悦的手,放下筷子端着餐盘起身。 “不打扰你们吃饭,我们先走了。” 她离开时没再看谢涧一眼。 梁齐察觉到气氛不好,暗中戳戳旁边的人,“谢涧,妹妹怎么突然走了?看起来情绪不好啊,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谢涧垂眼看着落在餐盘边的肉丸,在梁齐愈发迷惑的目光中终于开口。 “谁是你妹妹?” — 下午,返程的大巴上,姜悦悦哄了夏夕怡一路。 包括但不限于“就当被狗咬了”“反正下学期分班了”“哎呀我们善良宝宝怎么能和恶魔一般见识”…… 其实夏夕怡有努力在笑,只是笑得很难看而已。 实在是无法伪装快乐,今天发生的种种,让她想起了那间福利院。 因为自己是最大的,就要无条件原谅欺负她的小孩。 恍惚间又回到了那狭小的宿舍。 尿骚、汗臭、口水味混杂的狭小小囚牢。 事实证明,她出身于福利院,或许这辈子都摆脱不了。 实在是非常消极的想法。夏夕怡甩了甩脑袋,她最近好像有些太敏感了。 车回到学校,待老师清点人数后便可以离开。 夏夕怡好好和姜悦悦说了别担心。 道别后拐到学校后的巷子,黑色宾利在路边停着,因为脏污路面的衬托,价值千万的车也看起来毫不起眼。 她从来不去想,杨叔叔为什么不能到校门口接她。 现在也一样。 安静上车,回到半月湾,刷脸进屋上楼回房,最后泡进浴缸里——王姨已经帮她放好了热水和浴球。 来到谢家之后她第一次尝试就迷上了泡澡,心情不好的时候这是一项很治愈人的活动。 或许也因为这是按摩浴缸。 仰头倒在浴缸边,感受恒温水柱的冲刷,脊背肌肉缓缓放松,夏夕怡长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金钱的味道才是治愈人最好的良药。 半小时后。 夏夕怡捞起水面上的泡沫吹开,完成消除烦恼的最后一步,决定重振旗鼓,积极面对生活! 就这样一直给自己打鸡血,要起身冲泡沫时,浴缸置物架上的手机忽然亮了。 稍稍垂眼就看见“哥哥”两个大字横在屏幕中,刚刚给自己加油的那股劲咻一下散了。 【今晚会喝酒。】 看清那条信息后,夏夕怡眼睛许久没有挪动,久到裸露在外的肩膀阵阵发凉,她才重新坐回水中。 是不是发错了?她认真怀疑。 可等了半天没见撤回的消息,这才犹犹豫豫回了条信息。 【那你回家的时候告诉我。】 【嗯。】 — 再次收到谢涧信息,是在晚上十一点。 她刚把英语卷子写完,匆匆放下笔,下楼进厨房烧水。 葛根、陈皮、山楂、枸杞,都按量放入,合上锅盖,靠在一旁安静地等。 不理解为什么说着“没有报备习惯”的人突然转了性,夏夕怡挠了挠额头,心想可能是对自己今天说他丑的报复。 锅中水沸腾,药香味蔓延开,没多久,玄关处传来响动。 正好十分钟,夏夕怡关了火,趿着拖鞋绕过入户屏风打开小灯,某位醉鬼靠坐在玄关凳上,长腿乱摆。 走进看,他眉头紧蹙,眼尾晕出一大块醉红,浑身上下都在说着“他不舒服”。 今天醉得太过,连路都走不了,她判断着情况,过去扶住他的手臂。 “别坐在这,把鞋换了回房间。” 谢涧掀了掀眼皮,示意自己听到了,然后完全不动。 “……”夏夕怡放弃,转身回到厨房将煮好的汤盛到碗里,再小心端过去。 谢家玄关很大,大概是普通家庭的客厅大小,在这喝汤也行。 将汤递过去,谢涧手都不抬。 夏夕怡任劳任怨,用勺子舀了汤放在他嘴边,“试试吧。” 谢涧这才终于矜贵地张了口。 但只抿了一小滴,“烫。” 醉后的声音还是熟悉的哑,带着滚烫热意扑在手背上,激起一片痒。 夏夕怡不太适应地缩了缩手指,捧起碗帮醉鬼吹凉。 自认为温度差不多后,她又递过去。 这回醉鬼肯喝了,慢条斯理地一点点喝完。 但几秒后,他忽然眉头蹙起,喘息声变大。 这是要吐的征兆。 夏夕怡一惊,火速跑进一楼客卫将干净的毛巾用冷水打湿,然后再“哒哒哒”冲出来。 在谢涧身旁坐下,左手轻抚他的背,右手用毛巾擦拭他的太阳穴,耳后,和脖颈。 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极为熟练。 顺着她的动作,谢涧仰起头,喉结滚动片刻,然后缓缓平息,眼神终于清明了些,侧头看向她。 提前和王姨说好了她来照顾,所以无人打扰,玄关被屏风格挡成了方寸之地,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许多。 夏夕怡莫名不敢和他对视,微微垂着眼看他的下巴和脖颈,轻声问:“舒服一点了吗?” 喉结再次滚动,谢涧说:“你在解酒汤里下毒了?” “……”不该指望他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但看他的样子像是好了点,可能是冷敷的功效。 既然答应了给他找解酒的办法,那就得做好。 于是夏夕怡又用毛巾擦拭他的手臂,然后翻了个面挂在他脖子上,拉过他的右手。 用拇指覆上他的虎口,轻轻揉摁起来。 “我给你按按穴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