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你说今天这事,可够窝心的。”那个小脚女人煞有介事的说着,也是久谓于心,不得解脱,开了话匣。
“窝心,咋的啦?格日勒又招您不高兴啦?这孩子也是的,野性十足,哪也圈不住他,人小鬼大,秀也是的……”
“咋?别扯上咱家闺女,好不好,哪是像你说的,我是说……哎,不提了,这都是造的哪门子孽货……”小脚女人言犹不及,又是一阵叹息。
“噢!你说这呀!还不是怨老爷子打肿脸充胖子,老大家的,可是回来过,又言明在先,带走孩子们的,是他愣是不肯不让的,说什么,文家的根苗,文家养得起,就这么养嘛,也是够难为大人孩子的,可又有什么办法,大锅饭难嚼嘛,老二家不过门还好,这一过门,又有了崽娃,还能让这个家囫囵了,他文老爷子也是想得轻巧,草率,活该!自作自受……,不是咱们刚到这里的那会儿,他们文家人欺生弄景的一个劲向咱们翻白眼,这回也让他尝尝鲜……”苏老汉腾身坐起说着,确是言来语去,勾起了他的某种兴致,解愤不解忧的。
“你小点声,行不行,让秀听见了生心,那时我说……她还一个劲的往心里去呢!要不是为了孩子,格日勒,兴许她能有个好归宿,即便又要离开我们很远很久……”
“说那些,还有什么用,还不是都一个样,自找的,当初若是依了我们的,或是……一心扑在草原,也不定是这样上不上下不下的,非要想一出是一出,那高门是咱们可攀的吗?达慕尔也是的,这怎么好端端的就半途出岔头了呢!真是晦心得很。”
“出岔,能不出岔吗!亏你好意思说得出口,还不是因为你受不得苦穷,当时不听您的,搞什么逃荒,兴许也一家人落个浑生哩!草原的习俗也是不可迴避的,咱们又不在格日娜身边,想他达慕尔一家人久了也会多心多想,就算格日娜打小生在草原,长在草原,毕竟还是汉民嘛,他们老辈草原人还是很看重、在意传统礼数的,我生活在那里,那么多年,这一点,我还是满心清楚的,阿妈收留我,又客纳你,已是颇费心机,可也不想孤老终生,想起这些我就没脸回到那里,格日娜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恼,苦得很,你也比谁都清楚,要怪只怪她男人去得太早太仓促,可这谁又曾想呢!就像他文家,自以为娶了八仙女,可以镇宅,安枕无忧……确也到头来,撒丫子瞪眼,鸡飞蛋打……这人怎么这般没准性体呢!要自己苦着、累着,还要牵扯拖累一些无辜的人……”
“行了,别在这里给我念三期,没一个叫我省心的,我听人说,怎么的,咱家老大要闯关东,投奔他老丈人那,这有谱吗?放着安生日子不过,瞎折腾啥,再有他小姨的事,怎么着啦,说拢了吧?要不就早早嫁过去吧!这书念多少是多呀,还不得随行就市,礼定终成,省得落人烦,以为咱苏家图财图利,这样一来,也就只有小武了,他还小,还来得及,就剩秀……随天由命吧!也是我苏木伦该欠这份债缘……老太太在天有灵,也会保佑她们母子平安的。”
“你说的这是哪门子丧魂话,谁不想过好日子呀!改明,出去搅活的空挡,你可要留心一点,说不定就有合适的,咱们亏了秀那么多年,总不能再耽搁了吧?这回可要物色一个托根知底的厚道人家。”
“那还用你说嘛,我心里有数……这格日勒可真够劲,放着吃香喝辣的好日子不要……”
“你就少说几句吧!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呀,舍本逐末,抛母弃女的,也不嫌寒碜丢人,还好意思,厚着脸说。”小脚女人唠怨生烦的白了苏老汉几眼,苏老汉也是窘涨着脸,碎心不已。
“得、得,我这一辈子就欠你们母女这一回,总行了吧!我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子孙后代从此有个安稳地,当不了牧民,咱们做回老农民,总可以吧!人活着,总得有个盼想,,人挪活,树挪死,我还想着四世同堂呢!往些年,早有人给我算过,说我能奔九九八十一岁呢!”
“美的你吧!要是那样就好了,我也就放心了,孩子们在你眼皮底下过活,你总不能眼巴巴不痛不痒吧?几年晃过,格日勒大了,成人了,咱们都可了了这桩夙愿……”
“那是!只要他在我近前,我就能照顾到底,那小子不赖,我看得出来,就是一样,便宜了莫家那老老少少的,难不成正平就不是他莫家亲生的,狠心推来送去的,她姑姑也不是个东西,跟孩子呕什么气嘛,谁还没有个三六九个小脾气,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躲清闲了吗!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知道,我苏家的外孙才是他们莫家真正的顶梁柱,没有格日勒,什么外姓人都是白扯,白费,还不是一道替人作嫁衣。”
“就你能……胡说八道,秀回到这里,不走了,还不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名正言顺,让他认祖归宗,回头跟武他们哥几个都说说,咱们再苦再难也不能难为了孩子,难为他姐姐,那些年,没有他姐姐苦天巴地守在草原……咱们能脱身,又安心在这里扎根、落脚,过活讨日子,秀付出的,可不是一般的多,小小年纪就撇下撂荒了。”
“这话是这么个理,是得跟那几个兔崽子讲清楚,说明白,咱们这一家老小能浑全安生,也是有着秀的功劳在簿,秀走到今天,也是受我们所托累……以后可不能扯咸倒淡的,秀一回来,这不你老婆子也清闲了不少,我老汉虽说也不大光彩,确也活得踏实起劲,总算儿女齐全聚拢在一起,让人生羡……就秀那模样,身板,十里八乡的人巴望不及呢!不比他们黄花大闺女逊色多少……”
两位老人一来一去,拌嘴嚼舌说着,想是也是生活所迫,家长里短无不应心应景……
“格日勒,又野去啦!这小子……”
“哪呀!跟秀到地头割猪草去了,顺便看看庄稼长势……”
“噢!要得……这流水生财,今秋肯定有个好收成,也可以喘口气,为她们多想想……”
“这还差不多……落地生根,也是好兆头……”
“驴唇不对马嘴的,婆娘家瞎说啥。”
“花开连理,梅开二度才是最主要的,有女不愁嫁,自有礼数……”
“老不死的,就你能……说会道……还是下地放你那驴崽子吧!叫唤个不停,着人烦……你不是还指望它为你拉田辟地了嘛……”
“就是……”。
“妈,今天姥姥半道跟你说的那些,啥意思呀?我怎么一句听不懂嘛!”那个男孩扬起脸来,觉趣生闻问着,灿烂的朝霞印在她较姣好的面庞上,更显眷顾有佳……
“听不懂就不听,我也理解不了多少。”她含疑不定说着,心际里有了一丝光影印在心霾里。
“妈妈那个女人为什么对小姐姐那般刻薄嘛,他们不是一家人嘛,可我也见着他哥哥喊那个女人婶来着,还有那个瘦脸叔叔是他爸爸对嘛?”
“想必是吧,妈妈也说不好!你就别打听那么多了,那不是你这般年纪想虑到的事情。”
“妈妈,你就说点嘛,小姐姐很可怜,不是吗?要是叫他妈妈知道这事,不,她肯定会回去向她妈妈告状的,是吗?那个女人还说过,她爸爸回去,一定会收拾她们的,果真这样吗?”
“怎么,这些你都记得,听到,我们不是也很可怜吗?他愧心不及应着儿子,也是漫过他质朴无邪的话题,想及了很多,很是触怜生意望向身边的儿子。
“走啦,格日勒!天也不早了,省得外公外婆担心咱们,以后你只管安心的读你的书,其他的事什么也不要想,就行了,大人们的事复杂的呢!有你们孩子搅和着更是麻烦……”
“什么,我们孩子……姥爷也这么说过,还说……”他瞪大着眼睛,看向母亲,夕阳西下,母亲的背影犹显那般辉煌,俏魅。
“还说什么……不会是……,她琢磨不定应语着,回脸掠了一下眉梢发际,有显匆忙,又慌乱,一脸惊疑顾向儿子,他稚嫩的小脸瞬时泛起一片嫣胭红。
怎么,不想说嘛?不想说就不要说嘛!心里知道就好了……她一敛神色,自顾不暇说着,正过身,继续负草行进着,这乡间小路还是有些湿滑,稍有泥泞,一不小心还是让人心惊未了……
姥姥也确是像这般回应的,那个男孩不容置辩的应语着,似是在经心静味着些什么,故而乖巧不言。
“你这孩子,鬼怪精灵,跟我学起捉迷藏来啦!大人的话多半是说给我们这些大人听的,你就不要寻思往去太多了,伤神伤脑的,你还小,长大了,自是明白多少……”
“嗯……我也这么想,妈妈有了我,就什么也不觉得缺少啦!我是妈妈的全部,是吗?可我不想这样,我想像大哥哥,小姐姐那个样子,又不想像他们那样……那个女人真可恨,每次我从她身边过的时候,她都用眼睛瞄着我……妈,我很害怕,那个男孩若有所失说着,眼睛一眨一眨的,让人见了生动、生意。”
“害怕什么嘛,害怕她会吃了你,还不至于吧!你可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妈妈将来还指望你……”
“保护你对吗,我肯定能做得到的,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就跟他急,玩命”,他耸前几步,挡在她的当面说着,很认真又很天真,印堂发亮的,似是还真显见那一底色沁珠。
“傻孩子,哪有那么严重,妈妈又不是纸扎的,没人敢欺负咱们的,咱们不是还有外公、外婆、舅舅、小姨他们嘛……只要你不招事惹事的,保护好自己,就让我们放心得下了。”
“可能吧,那是自然!可我也担心那个女人会找上门来……”
“哪个女人,你不会是被中午那情形吓着了吧!那真的不关咱们什么事,以后离他们远一点就是了,不是还有妈妈在吗!”
“妈妈,我还是怕……姑姑会不会找咱们,她也很凶的,其实对我也挺好的,我记得的,听她讲,她们家还有一个小我几岁的妹妹……”
“怎么,这个也你知道呀!不错嘛,成了小大人啦!那你那时还背着她东跑西颠的,她再凶,也是你姑姑,爸爸的姊妹,要不然也不会尽心收留你,你还不领情,受点委屈就受不了……人都是在委屈中长大的,要学会忍耐,谁也不能例外。”
面对儿子的多多问,格日娜耐心细味说来倒去,他毕竟还只是七八岁的孩童,不懂得太多,确又好奇太多,她只能只言片语的告诉他这些,也感喟他心思之深细,有过于超乎他这个年级档口……。不曾觉闻、深想,眼前那面河道已经干枯,裸露着它的躯干,又有杂七杂八的琐屑覆在其中,但也见其那一浅层地表细碎卵石相拥,筋骨未消,虽有凹洼不平,走在上面,还是让人踏实多少,毕竟这陈年古道不是一日蹴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