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遗忘的角落》 第1章 第 1 章 序言 人总是在记忆中,遗忘了些什么。 又在遗忘中,记忆起些什么。 当生活中这些被磨灭,遗忘了的什么东西,积淀成碎片什么了的感念,填塞于胸……进而落著于笔端汇集成河的时候,那完全就是一本被遗忘了的记忆……。谨可供人们在过往的生活中,剔除糟粕、冗繁,汲取养分、精华,也可供人们赏析、借鉴,甚或斟酌自知。 剖析自己,解读不同心灵的境界; 会让我们更明了,各自所处在的哪个角落……。 角落里的沉鸣和哀思; 会让我们更坚定,走出自己的那片世界。 因为有爱,因爱成殇。 萦绕生活,拥抱未来。 即便将来哪一时哪一地作朽了。 那也是灵肉附体般的存在的希冀。 被人遗忘的角落就是这样被世人一点点发觉又发掘琐屑的穿成串,自可成之为一种驾驭心灵不致迷失的永恒记忆珍藏。 小记 人活着很累,可但凡用心,都能有一份收获。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不能以恍惚,简单两个字来形容概括,可能我们这代人都是很健忘的,好的坏的,不需留有多少印象痕迹就这么一路走过来了……。 只有当我们精神疲 惫,意识见老的那一刻起才又想着努力地找寻一些可圈可点的片段记忆,或可已自呈见一点欣喜成狂,又或是沮丧成悲的端倪,且大多数事实似已被蒙蔽,又或可被无情抛置在那一片早就不为人所熟悉,把味、甚而一味忽略拒见的角落里……。 即便那些是不可否认的事实,现在看来已是虚幻一场,即若是轻描淡写,几经陈味沉沦,又可真实再见步履过后的伤痕,泪渍,适可沿着那一袭虚幻不寐,才可有继往开来的一切。 人是有一种属性的,隐匿、突显的,拼命、死扛……哪怕伤痕累累,也要让生命这束奇葩绽放异彩。 生命太可贵了,又是那么肤浅、轻薄,仅只有一次过往,几近培进泥土里……吐芳露蕊。 第一章 几多浮云簇拥着那团光亮,栖身涌进一片漆茫的天际中,悠闲的天空不再湛蓝如洗,晦明晦暗的有了那么一丝异彩……。 “苏兄弟,抽闲过来,看看我家的那几棵檀柁能做个橱柜吧?” 举步若闲的跨过苏家门口,一个人悄然蹙目回身这般问着,不知是出于闲趣还是……,那个路过的中年人还是紧意盯瞄着那一身忙乱的地角,一时又浑茫不自主落下了眼帘。一时量尺裁木,忙转不停的苏木匠竟然没有察觉到他的往来过去,以致于措耳不及听到那还算熟络的发声,才让自己有所惊觉的回身看了一眼……。那人一身闲适又很不俗……,苏木匠有趋于失礼,又过于窘迫,无奈惭着不可期意的眼脸……。 “啊!文大哥,你这是想做点家具哇!那好说,您吱一声,就是啦!” “那好咧!我在家里等你?那个人倒是没有丝毫客气、客套、挤出一丝笑脸扬眉接语道,不惟这地角空了下来,又存有一丝别样生气,且有意拉近了那出离开左右的距离。 “咳,文大哥,客气了,我这旮沓……也不怎么急的,要不,还是我这就跟您过去看看吧!苏木匠撂下手中的活计有心这般说着,倒也不显生外。 “那敢情好!那就走吧!”眉梢翘动,那个人平白的一张老脸见有一丝慰意,想当然他苏木匠的一番回话,也是乘合了他的心意,更想他苏木匠还不致于那般无趣……。 好的,文大哥!往后您家要是有啥事,尽管吱声,只要不讨嫌,我苏木匠能做得到的,一定为您办好!“有碍于那个人不菲的身份,苏木匠不得不好意逢迎,这几年下来,也是多亏了自己存有这套把式、行头才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村里安身立命,也正是手脚不闲着,忙里偷闲给这么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家打制像模像样的橱头柜角,自己才得以不像其他人一样,在生产队,大集体没日没夜混日子,捞公分,否则体面不存,自己一家老小从遥远的大草原来到这村头地垄,还真得不偿失,愧不敢言,自然眼前这主可是不能轻易稍加怠慢,得罪的角色。 “好!……好!苏兄弟真会说话……其它也没什么的,就是我家那檀木搁置,有些年头了,风吹日晒的久了,怕是成一堆楸木,做什么也做不得的,倒不如趁闲做些一些家当小玩意,摆设,总不至于荒废了不是!”隐有一些不好意思,那个存有着长者风范的老脸,不由灿笑应语着,不显太多意外。 “那是,闲着也是闲着……,不出意外抹转身,苏木匠利索收拾起周边的家伙式,少不了将那斧、锛、凿、捻、随手装进脚跟前的厚实的布袋里,拘拘身提起那些随他去了,俨然身后留有那一摊经冬凛雪的落房木,花无枝俏的横更在寒风里。 这里,俨然是一个出没在丛林里的小村庄、植被茂盛、树木粗壮……只有一条砾石丛生的沙土道还算平整的的通向外面,浑然把这里与外边几个稀疏可见的村庄串联在一起,尚可称之为一个村落,当然这里并非林区、又非牧区、农田也不是很多,鲜得几见的、鸡鸣狗吠之中尚闻这里人迹群聚,来来往往的错落行人、还可往来穿梭其中、突显这旮沓地角是人烟向生之地,更有着不俗的安闲,清静……。 “苏兄弟手艺确实不赖,赶上城里家具店摆设了。”几日忙活下来,文有良赏心细味着这些来薄来轻巧的床头柜脚,感喂于心的说来。 文大哥!过奖啦!我这也是没法子的勾当,全指望它混口囫囵饭吃,尤其到了这里,幸亏有文大哥你们大家人帮衬,才得以一家老小保全,不致挨饿受冻……。话来道去,苏木匠很是敬重有加的恭维应着,别说,几天下来,这一番收拾停当,自己精心打造点涰的家具什、茶几、面案,还真是让这文家老屋增光添色了不少。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咱们不提它,……来,坐下来喝酒!”不遮人眼,这堂里堂外,不用细眼端瞧,就可让人耳目一新,一览无余,想见苏木匠也是用心至深,迎合了他文有良往来的一番心思,恰到好处的也正符合他文家眼目前所固需、急需的颜面,在这不显山不露水的村庄里,也只有他文家才配得起有这等修饰、装扮。 “好!喝酒,文大哥,我敬你!端起酒盏,苏木匠别了一眼这些零零总总,赏心于自己多日来的杰作,也是喜不自禁,无以遮掩,爽然起意回敬着。 “好哩!……” “……好咧!一时间,堂屋气氛浓烈起来彼此心无芥蒂,一杯杯痛饮而尽……。 “有财!赶紧给苏兄弟再满上,今天咱们好好喝它一场!” “不醉不归!”一席陪侍的文家兄弟见着自家大哥一时来了某种兴致,也是颇晓心意抢白说着。 “那是!—玉林,把我那套马杆陈酿拿出来,你苏叔我们老哥几个,乖兴多喝它几盅!正襟危坐的文有良不失家长风范的的吆喝着近旁侍应的大儿子。 “嗯!大!我这就去拿。” 在众人可视之下,这个久纳不言小伙子应声而立,又疾步而去,独有那个尖头日脑的文家二儿子,在堂屋的犄角旮旯,不知鼓捣些什么,不时发出不合时俗的声响,很是让人不爽,文有良不由暗自光火,即时又凛声喝起不识趣味的他来。 玉栋!你也别闲着,出去寻寻玉梁,看看他跑哪去了,把他找回来。 “大!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丢不了的。”不自理会,那个年幼见长的男孩斜视着这里一眼,强言辩说道。 “让你去,你就去得了,哪那么多废话!”执起的酒杯又惊乎众人顿了下来,文有良尤显不悦的瞥了二儿子一眼,恼心说着。 “还是大哥你去吧!我来倒酒侍候他们,找玉梁那个小屁孩怪累人的。”一时瞧见那个高挑细瘦的身影转回到这里,文家二儿子抢前一步,把过那瓶尘封已久的陈梁佳酿,促口说着……更是一眼瞥向了那一桌酒菜喷香,不经意间喉咙节鼓嗗着。 你这孩子,可真是……。 众目睽睽之下,文家二儿子很是不明事理,就连那个文家自家兄弟也是感到一时羞意,恼怒不得得视向这个自以为乖巧,却恣意而为的少年,一时间哑然无趣,苏木匠慌不迭的拾起那有些年头的雕纹玉瓷酒壶,细斟细味的给各自杯盏,续上了那么一点点,不致可溢……。 大!还是我去吧!“撒手无着,那个愣神杵在那里的大男孩,即时应景抹转身,又回头顾视着这一难得的地脚说道。 去吧!玉林,你去找找看,玉梁跑不远的,“不由自己,文良有失颜面不得不拾起话头这般说道,热炕上的屁股已是那般不自在舒服,委实欠了欠身,惭声说道:”苏兄弟,来,咱们喝酒,这孩子大了,太让人不省心,让你……,不说那些了,咱们干一个!” “文大哥说的哪话,我那么几个孩子也是这般吵闹得慌,害得我一天不得清静,”苏木匠也是有感于心的应语道。 你们要好比我得多,我这仨毛头小子可是吃人喝血的货,这不转眼的功夫就长大成人了,一眨眼又该娶媳妇过日子啦!很是烦心的! “也是,不过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文大哥可是尽享清福喽!哪是我们这些人比得了的,”苏木匠谦卑有度的接着话茬,想他文家可是方圆几里的大户门,举手投足间自可让异姓人高看一眼,自然是言语不能有所闪失,怠慢。 “享清福倒谈不上,咱还干的动,不指望他们撑门立户,”自押了一口洒,文有良咂嘴伴常说着,那一点清高还是有所浅溢。 文大哥说的那是,你们这人家可是没法儿攀的,谁家姑娘要是婚嫁到这里来,还不是掉进了福窝,巴望不及呢,“几杯水酒下肚,苏木匠面色不由自主红涨了起来,逢迎取巧的生存的倒也不在话下,这也是他苏木匠人前人后委身求全的另类本事。 “可不是嘛!我这几个侄子可是一个赛一个,相差无几的,别的不说,就我大哥这家当就是别人艳羡不来的……。”文家兄弟也是适时不无炫耀这般说着,也是一时晃见本家二侄子倏忽变得如此殷勤、乖巧、提壶送盏的,好不乐得其所,即便既有习俗,他这般年纪还是还是上不了台面,同席而语而做的。 那是!……想俺那大姑娘也十好几了,要是能来到这里就好啦!应情映景,苏木匠不免有些醉意的自我叹息道,随之一杯酒一饮而尽,酒气冲撞着,也让自己落实了不少! 哦!你还有一个闺女哇,可不曾听人说起……“文家兄弟一时呆愣着,擎着的酒杯又顿了不来,这可是不可想见的,他苏木匠,一个十足的外乡逃荒人,虽是投亲靠友于这东山屯,大抵力于他的无名无分,弱势可欺,确是难以引起这里人太多留意,甚或家长里短,也难确凿提起问及,即便他来这里也不是个把月的光景年头,欺生,不屑过多住来,自是常有的事,即使他有着不俗,让人刮目相看的木工手艺。 “嗯,想来你们也理会不到那些,我们拖家带口来这里那会儿,就把不大的她留在了草原,想起来就很窝心,几年下来,更是没得机会回去接她,道太远了,要不然,我非得早早为她物色一个好人家,把她安顿在身边,将来也好有一个照应,”醉意濛濛之中,苏木匠倒是不无遗憾的说来,想是那点绵软的酒精起了作用,又或是有感于寒冬腊月,年节将至,举家团圆,才又有着今日不可抹转的措辞,似也是该有的常态,甚或也是有着“讳病忌医”的爱莫由衷,远非这里一些人所能虑及、想象……。 “噢!还有这么回事哇!苏大哥!这是好事嘛,等丫头转两年大了,再接回来也不迟嘛!”不待文家大哥接言顾语,文家兄弟自是莽撞无端说着,难以窥见一斑心思的面貌又复原在他文有良身上,纵使文家兄弟颇晓多少心思又如何,像迁户入赘这等利害大事,也只有这里的文家人通过,全权说了算,更何况眼前的这位大哥,他文有良才是文家的顶梁柱,主心骨,又是大权在握的生产队队长,想他苏木匠也是感喂至深,才有今天这一番绵延话语,情理至真,确也不落声色犬马。 咳!想我苏家也是有心,哪敢想那好事攀高枝呢!我也就随便说说罢了,说来也让人笑话,苏木匠确实有些醉态,倒也不糊涂,更没刻意回避这一番临场即兴酒话梦呓,有所醒味,文家兄弟自是蹙眉缩颈,及时暼向那一桌正位地角,文家老大哥一时默不出声,不得其意,凛然又似是在屏气凝神,潜心顾虑着什么……。 大哥!你看这苏家女上得门来,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嘛!咱们也相好多年了,不是……,”摄于文家大哥的威严,文家兄弟这是有意现避了一些不可意触,堂之于众的话头话尾,尽想让它淹没在耳畔唇齿之间。 “也行得了的!”久于不言,文有良思来虑去,即用眼角的余光,漂白了几眼醉态可掬又谨慎有加的苏木匠,有似展转不定,故又款心慢气说道,这口息形同一道喷薄而出的香烟雾瘴,迷漫不自于清楚的罩向无心喝酒吃菜的苏木匠,苏木匠有为一惊又一愣,虽不至于像近日唐山地震波及这里的悸后余生,也有感于这一遭下来……。这一年下来,可是悲喜交加,且不说扳倒“□□”拨反正乱,就是眼跟前,有幸获生产队特批,以工代劳,外出务工为村集体谋取外快,或可说,不久将来成为这村里的正式一份子,也是板上钉钉,可期成愿之事。 就是!苏兄弟有心想要女儿回到身边,一家团圆,也是人之常情,咱们何不妨试着做儿女亲家,两厢都好嘛,想来苏大哥家姑娘也是乖巧,伶俐的,不是!”惊愣之余,文家兄弟也是有意扯开声来,摸索着这般问询,想来这几厢私下衡量,那已是个勿需遮掩的话题,有利而无一害的。 “文大哥,这个请你们放心,我那姑娘绝对是乖巧懂事,也任劳任怨事,见了,准保让你们满意,就是年纪嘛……”,有这文家兄弟如此敞亮称心的一说,苏木匠紧绷的神情随之振奋有余,耸言耸语,却也不由一时语塞起来,心里不自觉犯起嘀咕来,……一脸渐涩不已。 “年纪!你不是说……,这还会有变吗!大了,还是小了,还是不合适……”,文家兄弟有些急了,呛声着问,蔓延的狐疑也是无端甩向了烟雾迷瘴的那里。 大了,还好说:苏木匠嗫穤着唇角衣角,不自抖颤,蒙晦的醉意也是散了大半。 那就小了呗!文家兄弟见其面露窘相,不以为意的相言而出,愠恼于心的不屑,掺杂着多少鄙夷,随之散溢开来,苏木匠自是瞧在眼里。 “我那闺女今年也就十五六岁吧!跟眼前这孩子晃上晃下的,”苏木匠错拥着那点心恩,及时拼凑着话语,更是偷生厌恶的瞄向了眼前这个非奸即滑的孩子一眼,流眸一转,又视向久无声息的窗外什么哪里,言以至此,他文有良倒是老成持重,不讷言语,难以言状的神情更是让他苏木匠一时心里没了太多底数,索性回神歇了眼帘。 咳!这算什么事嘛,苏兄弟你这可是多想了,也不急于一时,虽说玉林到了订亲的年纪,确也刚满十八,再过两年身体正好哩!想来那时玉栋也十七八啦!就算是哥俩选哪一个,都不至于为迟过早的,”一时见着苏木匠来了心思,故作呆状,文家兄弟倒是宽下心来,细味说着。俨然这年纪一说,这在时下光景的文家这里,还真不是什么问题,就大就小,都可说得过去。胸有城府的文有良依旧神闲自若的一言不发,任由自家兄弟言来往去,不时劝酒更张。 既然有你们这么说,我苏家也就厚脸高攀了,不是!“转年我一定叫小女回来,你们见着欢喜满意了,咱们就做亲家,不成咱们再另说,“虽有隐犹,顾虑着不得细说,苏木匠也是喜忧参半,不得不趁势宽慰着自己这般说着,这也是忌惮于文有良这张不甚明了的面庞,故而不卑不亢,体面犹存。 我看行!既然苏兄弟这般有心,大哥你看呢! 言来言去,话至尽头,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抛锚向了那个隐而不发的文家大哥,只见他眉头攒动着,不显意外,又不见多少不悦。 也好!我看苏兄弟也是诚心诚意,又本分厚道,又有苏家堂兄相交往来……,沉言既久,文有良终于捺不住性情,吐露了那点成文既了的气息。 看我大哥爽快同意了,那我今天就当仁不让做个见证人,咱文苏两家这亲事就这么说定了,两年之后,咱们再谈婚论嫁,也不碍多少事的。 “行!我苏家算是遇着贵人啦!心意既了,一切随缘,苏木匠一时来了性情又不失时机的恭维道,相较于他文家,这套媚俗于外的话还是相当管用的,甚或通行无阻。 咳!苏兄弟!这话不就见外了嘛,以后咱们可是实心实意准备做亲家的,打今往后,咱们两家更是要多亲多近才是! 那是!…… 没得说,来喝酒! …… 今天这酒算是喝着了!………三两年也就转眼的功夫。 ………… 两年后…… 我们的生活不断变幻,创造着故事。 故事又在不断变幻,演绎着我们的生活。 这就是我的生活故事,也是我的故事生活。 真实的生活让人们在故事的记忆中得以永生! 虚假的故事让记忆在人们的生活中予以消殒…… 第2章 第 2 章 这里很少有人来,稀疏的树木,散落的人家,放眼望去,苍茫一片。这里不能说是人迹罕见,也差不离,时不时有几只大鸟在草窠里挪来挪来,……倏地蹿跳起来,哗啦啦的展着翼翅,冲向高空,盘旋着,逡巡着,又一头扎进茫茫的灌木丛里……。 她眷顾着这里,习惯于站在这秃出的山岗上,凝视着近乎原始又荒蛮的草原一远方的家,袅袅饮烟在白色天际浅飞泛起,只有那顶和天空一样湛蓝的,裹着条纹的毡账,晃目孤零零伫立在那里,这是唯一勾起和存留住一线记忆的地角边缘,散漫的羊群悠闲的在山脚下寻根觅茎,慵懒的白云晃晃荡荡的飘过她的头顶,习以为常的让她几度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独有那缕丝丝滑滑的清风伴着她匀匀的呼吸,涌进心哩,冷冷的,凉凉的,畅快极了……。 她就是这么一个不知是因天地万物而生,还是天地万物因她而去的女人,经常赶着那帮希有的羊群从那饮烟开起的地方过来,步履草原,跨过沙包,跃上这平地突起的小岗,凝望着这戈壁草原,这就是她源于一切的生活。没有了蓝天,白云,没有了这些,她不知道该怎么畅快地生活下去……。她不能不理会这些,只固她是一个女人,一个可以孕育万物的物种……。 看!那边像是来了一伙人,扛着江旗……,一时又攒住了脚步,挥舞着什么,咚咚咚的锤击着枯草败技压伏的滩地,恍如一时间脚下也跟着颤动起来……。她有所警觉的极力望去,却总也弄不明白,有些好奇,转念着,她就飘身冲下了山岗,面向那个地方跑了过去…,渐渐的,她止住了脚步,停歇了下来…,她已然睹见一匹马载着一个人,神采飞扬的迎面过来了,越来越近,她几乎看清了他的面庞,不知怎的,她的呼吸瞬时不通畅起来……。 今天,草原这是怎么啦!怎么一下子多出那么些人,他们在干什么!”她试图搜索着找出点由头来,但却没有记忆般的怎么也寻味不出来,心里隐约又切实不安起来,往日阔静的草原,不再那么清静,有了觉味丛生般的躁动,进而也让她这缕久远的不曾搅扰的心渚,难以再平复下来。 “格日娜,你在想什么,”扬尘错动,一道熟悉的身影跟到过前,呼唤着她,硬生生的把她从意兴索热的暇想中拽了回来。 噢!没什么,“她舒开明亮的双眸,看了看他,不以为意的应着,转而又望向几时让她困惑的那里,不解的问:“那群人是干什么的,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你说的是他们吧!一一筑路的,说是要沿着这条山岗,修一条简易的路,通向那边开采的煤矿,“习息哺定,他意兴盎然的比划着这里那里,眼里满是欣喜,看得出来,他是早就知道这些的,只有她还没觉察到而已。心动之余,她回身瞄了几眼近处的山岗,茫茫的戈壁,荒野似已被眼前绵延的山岗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下无浅露的什么也看不清,刹时也没了多少印象,她疑惑着蹙起眉头,陡然又存有一股莫名的冲动,真想再次跃上那山岗,再好好看一看,望一望,这条路从哪边来,要到哪里去,不曾错步,她还是放弃了,似乎这一切又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回咱们这里可是热闹了,他们来了好多人,像是要大干一场的似,”他翻身下了马,不掩形色的说着,随即套好缰绳,顺势拍打着……那小红马就欢快跑远了。她没有应声接语,只是一个劲的盯着那看,他抹转身,展望着她,她依旧是轻沙罩面,确也觉不出有什么不适,遂而也没再多想,紧走几步,到了她的跟前。 那他们还走吗?不见云雾她冷不丁抛出这么一句,着实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去了吧!他们在那还临时租住牧民的账房,还要再搭些账逢,定是要住下来的!……声吃语,他也不由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久久的,两个人一时间静默下来,恍然间,她的身体颤动了一下,随之回转身,自顾个的走向了已奔远的羊群。 她,今天这是怎么啦!一副揣摩不定的样子……”。他本有的激情瞬间僵住了,止不住又冷却下来,望着她渐去渐远的身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近眼撇向远处的那一帮人,不知所故的又瞅了瞅这不见高矮的山岗,还是琢磨不出什么。倒也深感无趣的放弃了,尾随着她,紧跟几步,到了她的身后,匀息待喘的问候着。 格日娜:“你今天不舒服吗?” “没有哇!我挺好的呀!”她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应声着。 那你怎么,副不高兴的样子,是他们搅着你了吗?”他迫不及待的这般追问着,显然远离了那帮人,这地角还真是少有的清静,清静的近乎可以嗅到彼此的呼吸,各自的脉动。 哪有的事!她回身一把扯过他执着的马鞭,用力抽打着脚下的荒草野茎,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打破这原有的沉寂。 几只羊落单了,我看看去!觑见她一脸茫然无主的神情,他百思不得其解顿觉失趣,闪身离开了……。 她捋了捋散乱的梢发,深深吸了一气,又重重的吐了出来,不见云雾的,她自己也觉得方才转瞬即逝的举止有些让人费解,甚至不可思议,平日里她可不是这样的,她心里对着自己这样说。她舒缓着心神,竭力让自己轻松,平静下来,平日里,她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不在乎,很随意很自然的生活在这里,而今却不知是怎么的,觉乎着有了一种难以舒解的茫然和失落,心里不甚踏实,不时还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外惆怅,越想越烦,不知为什么,寻思着不去想它,但却不肯释怀的被它困扰着,纠缠着。索兴,她快步撵上了那已又走得很远的羊群,衣襟展动之际,又可复现往日的便捷快活,唯有身后的达慕尔还在那儿费力吆喝着落单的羔羊……。 她,是一个牧民,更确切地说:“她是一个出生在当地远古牧民后裔家里的人,脚下的土地就是她们的牧场,栖身地,这周遭,隐匿在稀疏灌木丛里人家圈起来的地方,就成了她的家乡达尔古,旁无遮物,她自是成了这里牧民小队的一名饲养员,除了平常挤奶,饲喂牛羊,她也会忙里偷闭,随着牧民去放牧、游牧、畅意于草原、戈壁、蒙古包之间,不逗留也不愿在哪一个地方固定的居留下来,因为她有一个年迈的祖母需要照顾,老祖母守望着这里,就跟守护着她的灵魂一样,不容得任何人加以质疑和亵渎,她不离左右的守着祖母,留1在了那个陈旧了的又古色古香的毡账里,安然度日。 她,不熟悉多少人,除了那个骑马的小伙子,她又几乎不认得多少人,多少人也不曾过多熟悉她,只因这里没有多少人,只有草原、戈壁、蓝天、白云,还有游移的一群活蹦乱跳的牛羊与她们相依为伴,共同守护着这片甚为纯净的故土。 那个小伙子就叫达意尔,是草原上第一户结束游牧生活,率先住进固定板房的牧民,独此一份,别无生有,他喜欢安定的做事,他是牧民小队的勤务兵、联络员、他的家就住在离这不远也很远的地方,只有几个户人家固定的留在了那里,方圆上百里的几十户人家也就构成了一个松散的群落,草原的家—达尔古,他们共同守护着这片草原,没有人离开过这里,似乎就从来没有人想着离开过这里。 草原的日头没得晚,来的却很早。 天刚蒙蒙亮,她就像往常一样忙碌着挤奶,饲喂那些羔羊,随手拾起几个牛粪疙瘩,丢到那个粗陋的灶膛里,放上大茶壶,闷心的烧起奶茶来,这可是老祖母一天必备的点心,也是她的必备功课,她就是祖母手里的轻经桶,丢弃不得的围烧着牛羊、毡账、转个不停。 闲趣的抬头,看了看那日头,刚刚爬上坡头,她就利手利脚地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捧着进了毡账。毡账里还算宽绰,除了仅供她们休息的地塌,板卧显得雍肿之外,就是那个光鲜生亮的佛龛醒目的立在毡账透隙的一角,老祖母每时每刻都坐在那儿,不近间歇的转动她的转经桶,口里喃喃自语又说着什么,她听不懂,却也看得明白,自是早已习惯了见祖母这个样子做着的一切,她轻手利脚的将那滚热溢香的奶茶端放在佛龛一侧的釉漆木桌子,一声不响转回到一处能透进几许光线的角落里,潜心梳洗妆拾起来、那里别无它物,只有一个显得陈旧确很精致的立柜,柜的抽屉里存放着她的梳子、簪子,发夹子、皮筋、还有擦手的手油,一面镜子,零零碎碎就是她的全部所有。 摘下久已罩在头上的沙巾,手轻轻一拂,柔美干爽的秀发,连同漫射的阳光一同散落在肩上,顿而溢住了她的面庞、暖洋洋的,很是洒脱泻意。 她,很美,即使不照镜子,她也能感觉得到。 她静心梳理着平滑的秀发,一手挽着光彩的皮筋,左手手一掐,右手就势一筢,整个头发就束拢起来,随手抄起发夹,细腻有余的双手向上一挑,左右一扣,整个翼角散而不乱的毛发,闪着光亮,向外翘着,映红了她那张俊俏喜人的面庞,笑魇丛生,妩媚至极,信手抄起簪子,又一手拂起重落的梢发悠然向脑后打了个卷,按扣着……,整个面额,鬓角有如潜心画家的手笔轻描淡抹的勾勒起来,呈现在只有自己才能睹得见的印象里。她看着自己、呆呆地笑了,继而又拾起那油脂盒,拂手净面的抹上几抹在手心,纤细的十指来回搓弄相扣,轻手敷在面上,额上,鬓角,向上、向下来回滑动着,直至细腻的脖颈,真的好切意,好享受……湿滑之余不由又信手扯起一块干净爽落的长条方巾罩在头上,绕上几绕,只留有露出光亮如宜的两粒眸子,她才诡秘的停了下来,欣慰顾盼的眨上几眨,算是重新审视了自己一番,井然站起身,向那儿望了一眼祖母,“祖母,趁热喝吧!免得凉喽!”这也是她每天习以为常的第一声问候,老祖母不为所动,转经桶在她的手心里悠然的转动着,如同生命的一线脉博,不间断,不停息……。 入春了,草原渐渐转??,可一早一脱晚还是那么不同寻常的清冷刮噪。 那天,她罩上一件束身的草原长袍、穿在身上,脚上踏上那绣有浅蓝色印花的蒙古短靴,一番简单收拾,随意转了一圈,摆动的裙袂优雅的散落开来,煞是惊羡好看,这只有在草原节日里才有的妆扮,今天她却鼓捣着附在身上,超乎寻常的甚而让她自己也感到那么一点不可言语。她步出毡账,整理着那些封盖好了的奶桶,静候着达慕尔的到来……。日上眉梢也不见他来,她闲不住的在那围有栅栏的牧舍边游荡……,不几时,那些讨厌的家伙们,有点耐不住性子,蹿跳着向她扑过来,绵咩的叫叨着,平白让她乱了心绪,“烦死了,去……去……,”她蹙眉厉声喝住了它们不雅的行为,怯怯退去了的它们也如同她一样焦急的向着那个方向张望着,但还是没有要来的迹象,这些家伙们不惟又是一阵骚动,一呼百应的又向她涌了过来,舔食着她的衣角裙袂……,那极尽温柔又添乱的态势让她更不胜其烦,索性大步流星逃离它们的干扰,跨步来到那匹娴静的小红马前,解下缰绳牵着它,将那些笨重的奶桶费尽力气的吊在马背上,整装待发了。 “怎么回事,按理说早该来啦!这鲜奶可是要及时上交队里的,这也是她一天最为且引以为傲的劳动成果,这可是不常有的事,不论风霜雨雪,他总是第一时间赶到这里,提取它们,尤其在这件事上,他是很认真的,而且情有独衷的显得分外殷勤。怎么还不见个人影呢!她满腹狐影的私议着,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很远,”难道是牛羊生病了吗?抽不开身,不可能,有他阿爸呢!他阿爸可是这里最好的兽医,时不时还给人看病呢!她笑溢着打断自己的胡乱猜想,那又会是什么呢?就在她垂头丧气的时候,一只大鸟从旁边枯枝敗叶的灌木丛里扑嗒扑嗒跳了出来,心凛着把她惊个够呛,她不由自主勒紧了马的缰绳,将自己丰满的身体依偎向健壮的小红马,那匹小红马倒是很有心性的住了脚步,仰长鸣嘶叫……转瞬间那犹如受了伤的大鸟遁形了的没了踪影,她抚摸着胸口,心像是受了惊吓要跳出来似的,不经意的扫量向四周,倏忽感到自己已迷失了方向,她又定了定神,确是发觉自己着实走错了路,叉到了一边去。“怎么搞的嘛!这明明是那边吗?真是的,……活见鬼,”虽有沙丘一夜漂移的老话,她还是不住的怪自己,太粗心大意,可又有什么办法,阴差阳错,南辕北辙,一不留心,就犯了怎么也说不过去的低级错误,路走得很快,又很远,但却离目的地逾来逾远了,不光这些,在这条路不远的地方,一个很晃眼的如同自家毡账大小的绿色帐篷橫亘在那里,碍眼般的挡住了去路,她恼怒不由狠狠勤了一把马缰,打算拐到灌木丛的另一条叉路上去,就在她有意现避不似犯浑跨过这条路的空档,她却无意间看见一个人从那低矮的帐篷里钻了出来,随即挥舞着衣袖手臂,又隐约喊着什么,她有些犹豫了,停住了脚步,回身再次瞄望,细静听着,春寒乍暖的冷风裹挟着那粗犷的声音传了过来,她由此确信,那是草原独有的声麦声吼,她镇空下来,稳住身形,向着那儿遥望着,确也一动不动……。那个人还是不住的喊着、挥着手,并迅速向这边奔了过来,一时见着这不意发毛的情形,她更为有些困惑,且失去了想象,那白色身影会是谁呢!不会是他吧!怎么可能吗?她一时没了主意的杵在那儿……。声音停了,那身影却越来越进,她看清了,是他!真是他!达慕尔,一身著着白大褂的达慕尔,完全出乎她的意念之中,转念间,她惊着了的向前移动着脚步,又即时不安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吗?难道……,她不敢再胡思乱想,更是加快了脚步,即便步伐有些沉重。 “格日娜,你今天是怎么啦!怎么连我也不认得了吗?没看见我吗?”那个白衣人奔到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下了,上气不接下气,神色顿显不悦,见他生气了的这般说,她也很是委屈,眨动着明亮任性的眸子,恰似没听见,抢上前几步,就到了他跟前,急切地说:“出了什么事吗?看你人象不人,鬼不像鬼的,我还以为……。”虽然是焦急之中又多了些怨艾,她不解风情的说着,那流动的眸角可是严肃的可是扫向了他的周身上下。 没,……没有,……他气息不匀,没有说下去,顿了一下,直了直身,用袖口揩着额角沁出的层层汗意,那宽大的,白花花的袖口瞬间挡住了他急切可盼的视线……,一时间,他略有所悟,心里顿时敞亮了许多,也宽慰了不少,满脸兴奋的上前拉住了她有趋紧张乱颤的手。 没事,没事!他憨憨一笑,顺手像哥哥似的触摸着她的头,急切地说着。 那你今天怎么这身打扮,我还当是出了什么事呢!又怎能认出你吗!”她还是有所迟疑的打量着他,那份不安还是犹存在心里的。 “唉!那边几个守夜的筑路师傅怕是受凉了,着了风寒什么的,上吐下泻的发高烧,这不,我们得到消息,我和阿爸一大早就起来了,给他们送些药,又顺便给其他人也看了看。” 你们还真给人看起病来了啦!形神稍定,她不惟讥诮的问着,那双眸子还是在他周身上下晃悠着,他的言语失真但不失实,她还是由心佩服。 唉!没办法,他们那边的医生还没到,就赶上这事,你说我们见着不管吗?“他爽性摊开两手,无奈作状说着,”看,我这身衣服,还是他们要我们换上的,生怕我们再沾染上什么疾病,我还有这个呢!有了它,是不是更像回事,你就更认不得我了,是吗?”他耸了耸肩,一本正经的从那白大褂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般的东西来,在她面前晃了又晃,随即有模有样的又将它罩在宽阔的面脸上。 怪不得!没有看出来呢!“她压低声音嘀咕着,嘴角泛出了觉意的笑容。 “好啦!没事啦!咱们过去吧!你来得可真是时候,正好留些奶给他们,补补身体,”他如释重负,却又晃得有些疲备,提脚去到那边,搅起缰绳,小红马通气的晃着脑袋,耀武扬威叫了几声,跟着他们走了。 你今天怎么转悠到这儿来了,要不是我出来透透气,我还真见不着你,”他打趣的这般问着,也是存有多少疑问,让她走这么远的路,亲自来送奶,这恐怕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从那里到他居住的所谓队里,确实不好走,路又远,三二十里不止的,为了勤于照看祖母,她真的不常到这边走动,即便她对草原还是比较熟悉的,但迷失方向也是常有的事。 还说呢!人家不是走错路了吗?这你好意思说哪!你还不是……”她,她不失羞涩的坠下头,又忍不住私下打量着来时走过的那段路,看似一眼便可望到那,可走起来这真不是那么回事。 “要不这样吧!下次只要我到哪里,你就凭感觉跟到哪里,准没错,就算误打误撞也是值的,不是!撇开那小红马,他回身正色说着,那深邃的眼神扑向她不待回转的一潭清眸,两目相拥不及,确是那般不置可否。 美的你吧!你想累死我呀?含羞带嗔,已是不掩于口。 那我背你喽!他欣喜上头调侃道。 想得美,才不要人背呢!她心有不安的扯着衣角,又不为难为情的背过身去,这一身完美的装束、身形、很让眼前这个年方二十的小伙子怦然心动。 “也是,一个姑娘家,岂能轻易让人碰呢!除非……”。 “你真坏,坏透了,净拿人寻开心……”欢声笑语还是遮盖了彼此怀揣着的那点心思,不一会两人就步履到了那顶帐篷前。 “看,他们上工啦,我得给他们也看看也,”他倒是眼明口快,说着把缰绳甩给了她,一路奔着跑了过去,她不由定睛细瞧,远处来的那些人,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进距离的看见,灰布衣,蓝短裤……,更有着不近相同的面貌,举止而且……,“这还真看上瘾啦,又不是真正的……”,她不由暗自挤兑着他,无伤大雅的。也在这时,她也一眼瞥见了迈慕尔的阿爸!且从帐篷里探身出来,向外张望着,他也及时看见了她,不失礼貌的招了招手,舌意着,她紧走几步,靠上前去……。不清一会儿那帮人已是逾来逾清晰的,且有说有笑的向着这边走来,达慕尔混在人群中,那亲热的意味如同久别重逢的亲人似的,就连达慕尔阿爸也趋身迎候着……。她有点不大明白,一时间稀里糊涂的没了意念。 蒙昧未开之际,一阵阵清风迎面扑来,俏皮似的掀动着她的罩巾,她下意识的拉紧了缠裹的沙巾,一时间绷紧的它与那翕张的两面唇粘连在一块,一呼,一张,很是不自在,整个呼吸也一时变得得急促起来,她顿觉着涨红了脸,慌乱之中,随手扯了一下沙巾,急剧松弛下来的它被风肆无忌惮吹向了脑后,似一条天天天的丝带在空中翩翩起舞,整个自己拥着错乱的脚步,裸露无遗的呈现在,即将赶到进前的外来人眼里……。 看!那是仙女吧!不知是谁冒失又莽撞喊了那么一嗓子,众人不由寻着那隙角端瞧着。 咋说来着,我昨晚就梦见来着……,今天果真灵验啦!呵呵……。 去你的,那可是活生生的真人,你做梦去吧! 呵呵!谁说不是呢!真是个尤物……。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注视着她,且毫不避讳的靠向这边来……,顺畅的呼吸已让她窘得涨红了面腮,又迫使她手忙脚乱拢好了罩巾,羞腼有余的背过身去,那临风伫立的身形更是惹得一群男人乱了阵脚,有失分寸的住了脚步。 别看了,别看了,人家都不好意思了,想老婆了,咋的“……”随之一时落寂的人群涌动着……,爆着一阵哄笑,开工喽,开工喽!那帮人更是爽性的吼着,奔向了那边的山岗……。 听着那脚步渐渐远去,她才转过身来,还是不由意瞄了眼散去的身影,目送着那些人远去,迈慕尔迅即转身,赶了过来,急切地问着。 把你吓着了吧!没事的,他们那些人好着呢!就那样……。 我才不怕哩!瞅就瞅见了呗!她心生怨意,又赌气的如是说,形色已不是那般的乱,即便面腮还是潮红的。 那是!咱们草原女人……,不,草原姑娘哪有怕人看的道理,看吧!看个够……,他故意趾高气扬,又有待纠偏的柔声说着,心里不自多了些哪来的豪爽豪气,令自己一个男人人欣慰十足的,她掩饰着抿嘴一笑,倒也愤心嗔怨着,默然下作声了。这两年她也感受到身体带来的一些异端变化,尤其是在这些大男人面前,完全不是眼前这荒蛮,闭塞的地角所能隔离得开的视而不见。何况,一些事似乎又提前提上了日程,让她存有了女人般的不安与躁动,这可远非一个姑娘家所能过早承受得了的。 “格日娜!你先回吧!我晚些再过去”。撂定心思,他一边说着,一边和她卸掉了那些奶桶,放置到平整的地方,不一会儿就见有两个年青人不显生怵的过来,将它们全部担着走了。 回吧!别让祖母着急了,“她这才如梦方醒,不由得又是一阵慌乱,翻身上了马背,一溜小跑去了……,那跃动的身影已非初见的风景。 好些日子,她都逗留在牧舍里,打理着她的家务,可达慕尔却更加忙碌了,乐此不疲的往来奔波于这里,那里;她也如往常一样去放牧……。 第3章 第 3 章 草原的春天依旧是那么冷俏,越发显得漫长。 寒风裹挟着黄沙,铺天盖地,扫荡着这里近乎荒蛮的每一处角落,遮天蔽日的风沙怒吼着,吞噬着荒野、戈壁、浅滩、河流。或许只有这一刻,才是草原最为沉寂的时候,苍茫的原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颤栗着迎接这过往一遭的洗礼,风暴过后尽显一片清净,荒草、沙蒿相互交织,密密麻麻、聚拢在一起,形成一道道籓篱,横亘在窝风避隙的沙丘,山岗脚下。沙丘还是那个沙丘、山岗还是那个山岗,只是平地多了一道可相互依偎的屏障……。 每当这个时候,老祖母就会爱惜的将她簇拥在怀里、臂弯下,给她讲一些草原的过往故事,远古的、就近的,很是凄美、动人,往往她都是听着入了迷,入了睡,醒来的时候,还可见着老祖母不忘初心的转动着她的念经桶,耳畔不时还留有她那绵软流长的喃喃细语……。习以为常,她们就是这么一对可以相互依偎依靠的老人和孩子,即便年龄见长,她更加老去,而她却勃姿生发,光采照人的成为一轮草原明月……。 风沙住了,她推开账门,在自家牧舍寻视了一番,还行,没什么异样……。湛蓝湛蓝的天空跟水洗擦试过一样。没有一片浮云,草原更像是被梳理过似的,不见尘埃的一片清静。沉寂已久的羔羊撒了欢的跑出来,相互追逐、顶撞着……。天地有些微颤、觉动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远的那边飘过来,落置到她不定神的心坎里……,她抬眼望去,达慕尔正骑着她最心爱的小红马风尘仆仆的向这边赶过来,那神形,那意态,让她不免心动…。她急步回身钻进了毡账,梳洗收拾一番,她由兴觉得,今天天气还不错,心情也是别来舒畅,有些日子,没出去过了,也该出去散散心了,不清一会儿毡账外就有了一阵觉意的躁动,随即就可触闻那促动的脚步声,她也迫不及待的从帐篷里出来迎候她,这已是熟心熟味的场景。 格日娜!你们都还好吧! 挺好的,没事。 格日娜今天咱们要到镇上去,阿爸那边防疫,我得赶过去帮一下。 奥!那不是要走很远的路吗?她有些吃不消的应声问着。 远吗?没关系的,忙完啦?我就过来接应你的,”言语相及,他匆忙收拾着马鞍、奶筒。 那好吧!我也好久没去那里了,“她平心尽味的说着,弥望了一下祖母那几近疏远的地角。 今天是集,那里人不少,又是防疫的日子,肯定热闹很多,”他兴奋的细说着,负重的将那些鲜奶、奶酪一并收拾妥当,放到马背上。 哦!…我知道了,她闷声应着,随即瞟了眼身后的哪里。 好啦!那我就去啦,你可随后就到哇!说完他就骑着她倚重的小红马,满载上路了,不时回头望着这里……,目送着他,走远了,她止意,犹豫着,进了毡账,径直走到那光亮生动的地角。 祖母!今天我们到达尔古集市上去,你需要点什么吗?” 不要了,路上当心点!过了那么一小会儿,祖母才念悠悠的说道,她僵硬的站在那里,不知所然,又在想什么,仿佛到了这地角,她就有些懵懂,陷于另一个境界里,充耳不闻,又不尽然。 去吧!孩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祖母始终在转她的念经桶,让人很迷糊,一圈一圈的,看也没看她一眼,她含默着,似是很放心的转身出去了。 祖母是个虔诚的教徒,好些年,她过于忙碌、操心,不能去做她的佛事,这些年,她年纪大了,她也长大了,她就不再管那些琐碎的事情,只是偶尔过问一下草原的天气早晚,她的牛羊是否健壮,祖母甚至已渐很少走出账外,潜心的坐在那里诵经念佛,便没甚么牵挂,完全陷入一种超凡脱俗,耳根清静的自我世界里。因此,受祖母的影响,她也偏爱这份沉静,除了整天在自家可趋得见的牧场里打转,她几乎没有去过什么地方,外面的世界,她知道的不是很多,寥寥无几,似乎主宰这世界的也只是她们这里稀落寡欢的几个人,十几个人,几户人家,当然,她不会像祖母一样,念经涌佛打发日子,但她确也无从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或许只是她不想,更是难以想象得来……。 草原的天气变幻不定,说变就变。 她不假思索的加披了一件羊皮袄,简单收拾一下,就赶着她的牛羊出发了,这次她确定了自己的行走路线,沿着山岗,穿过一片灌木丛,再穿过沙包,到了一片夏季都有水的地方就是那儿了,她反复记忆,默想着,达慕尔的家和那儿,在同一方向上,可这还是有段距离的,她清楚的记得,如果赶得巧的话,还能沿途看见那拖着长长汽笛的绿皮火车,心里不免有些激动。俨然,那辆满载货物和行人,奔跑在这荒原上的绿皮车就成了这里,乃至她,想见的唯一独特景观,虽然看上去也只是昙花一现,几天也不见得来一回,可每个这里的人都以见到它为念,仿佛有了它,见着了它,就看见了心里触动的那份希望,这里太过沉寂了,沉寂得让人忘记了呼吸,甚至忘却了自己是生着,还是死去了……。 她一路驱赶着羊群,沿着山岗慢慢的走,她极力摸索着记忆,以致不让自己再次迷失,她也恍乎记得,阿妈临走的时候,带着她曾经到过的那个地方:一个荒凉、乱石丛生的道口、坡脚、同样是一辆绿皮的火车鸣着长笛,从那边缓缓驶来,嘎然,在人们面前停下了,下来一些人,往下卸着什么,零星的几个人又上了去,阿爸和阿妈还有大弟跟着上了去,一会儿它就又拉起天笛去远了,这个印象虽然已不是那么清晰,但她永远也忘不了,多少年过去了,模糊的记忆里,她始终没有再触碰过那里,即便这看上去也就一二十里的路程,但却觉得很是漫长,漫长的让她不敢探索它,更不愿再次靠近它,只能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偷偷的暼着它,遥望着它。即便是起伏不定的沙砣,挡住了她的视线,变了模样,她也依然想象得出……。这就是她仅有的部分记忆啦!一长长的绿皮车扯着长笛,步履蹒跚地从天那边过来,然后又转眼、转瞬消失在这地角、天那头。 她的眼睛遽然有些温润,眼泪奈不住意想的摇曳、哗啦啦的顺着面颊,尽情尽味淌下来,柔软的沙巾吸附着它,让它不再那么冲动,像汨汨涌溢的泉水,漫过荒凉干枯的草地,滩涂,无声无息的沉渍着渗入泥土里,她忍不住要哭出来,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因为阿妈走后,她好像从来就没哭过,就连祖母有时见了都不忍心、心痛的说:“孩子,要哭,你就哭出来吧!没有人会怪咱的”。是的,这里只有老祖母,有达慕尔一家,还有那些热心肠的牧民们陪伴她,她并不觉得怎么孤单,她坚强留下来,与他们做着一样的事,她也时常为自己的某些行为、举止而感动、甚至引以为傲。但她还总是隐隐约约的感觉自己缺少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或许是最近这里来了一些不曾听闻,不曾相干的陌生人,见着了一些怪异生趣的事物、情形,总让她不经意就可挑勾留起一缕一丝无名惆怅和失落,以前是不会想及这些事情的,即使她并不是那么忙碌、辛苦、也不厌倦这里的生活,暼见自己身体一天天奇异般的变化,她不知该想什么,又该做什么,真的好困惑……。 她感觉、感受得到,她的眼泪、干了、僵了,涩得两鬂折皱着,两颊生硬生痛,她意识般的抚揉着已敷在面上的那条绵软沙巾,直到它不再那么生涩、僵硬了,才稳了稳神环顾了一下四周,不知不觉的又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可这看起来,还有那么远,不到中途歇脚的地角,她漫不经心的踩踏着似已萌动的草地,胡乱踢踏着那些僵直干枯了的,只有根没了茎叶的什么东西……。渐渐没了思绪,结伴而来的羊群在她周边散落开来,拖拖拉拉,三三两两、很是散漫,有的钻进了灌木丛里,有的上了小山坡、有的干脆埋没在看不清的沙包后面,这让她看过去,很是烦乱,驱动脚步四处聚拢着它们,可是任凭它怎么吆喝、叫喊,那些平日里看起来异常乖顺的它们不听使唤的,却又像受了惊,着了魔的,四处乱蹿、奔逃、不清片刻,就把她置于一个很尴尬的境地,羊群漫无边际的跑远了,她却被远远的甩在了后面,她有些愤懑,气不过,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晃然,她感觉眼前一下子暗了起来,慢慢的,眼前整个滩地也是晃明晃现的跟着黯淡下来……,她不由惊味着起身,环顾着周边,那边还是明亮一片,举头望着,一片片浮动的云彩在头顶袭扰着,吞噬着日头残存的一浅光芒,不消一会儿,日头的整张脸就淹没在这片浮动的云海里,只能忽明忽见的见着光亮的它,游弋在那里,一晃一荡,直到完全没了身影。 草原的天,就这般变幻莫测,出来的时候晴空万里,一览无余,刹时也会阴云密布……,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她由不得多想,猛然快步奔向散落四处的羊群冷风迎面吹来,让她不觉有些寒颤,她不觉这些,奋力聚集着羊群,眼看就到了山岗的拐角处,她停了会儿,喘匀了气息,留心回头望了一眼,却发现一保小羊,从那灌木丛里欺身闪出了,摇摇晃晃的有些跛脚,落在了后面,它低沉的咩咩叫着,很是凄凉烦闷,她来不及圈住那些已过了沙角的牛羊,转身急步向那跑了过去……眼瞅着那只山羊拖着过于肥胖臃肿的身子,條地一头歪倒在了那里,等到她扑到跟前的时候,它嘴角泛着白色的埏沫,四脚无力的蹬踹着……似乎要拼尽全力,挣扎着站起来似的,那笨重的身子已不可能让它翻腾起来,不一时,便累得折腾不动,瘫软在那里,腹部不断起伏,蠕动着,嘴角的埏沫已糊住了它的嘴巴、胡须,她清楚的知道,这是要坏事了,在左右寻思着,要尽快把它弄到背风的地角去。天阴得不行,让人难以料及,她无助的向着四周荒坡丛径望了望,凄落的冷风不时袭向坦露无着的这里,让她心里更添一丝凉意,恍然坡脚有个暗影晃动,且形迹匆匆的向着这边靠过来……,伴着那份凉意,她的心提了起来,定睛瞧过去几眼,又有些沮丧的垂下了头,不自俯下身去,拂倒了那些杂枝乱茎,尽可能摊出一块柔软的地方来,好让它栖身,不乱动……阵阵清风徐徐吹来,她更觉心颤。 “需要帮忙吗?”一个声音低沉且有些抖落一地的在她耳身边生动着,她不由惊愕的回转身,那个人已经不知不觉站在了自己的身后,呼呼的喘着气息,脖胫上的那条雪白围巾圈住了他的半边脸,蓬松乌黑的头发被风吹向了空中,两只眼睛眨眨的,有些浑茫看着自己,虽看不清他的另半模样,却也能感觉得到,这个不速之客应该是个年纪不算大的年轻人,小伙子也不为过。 “奥!没什么,我的羊要下羔了,”不曾觉动,她摒声摒气说着,便回转身,继续按抚着那只小羊急剧颤动的身体,不想那个人不动声响的向前挪动了几步,也是已然看见了它躺在那几、蝡动、喘息着。 像是难产,你能帮我将它挪到那边去吗?她头也不抬的问着。 好的,没问题,”他趋身弯下腰来,却瞬间僵住了,似是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不时双手来回搓怵怵弄着,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如此生怵,也不好说些什么。这时这的尾巴突然翘动了几下,浑身抖颤着,尾巴根处还漾溢出了一团粘稠的浆液来。 要生了,快帮我稳住它,说着她迅速移身到它那有近污秽的下方,那个人傻愣愣的有些看呆了,随之手忙脚乱的胡弄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带着不曾觉闻的温气从那里显露出来。 “要出来了了,快帮我按住它”,情急之中她忘乎所以的命令道,他呆愣的转过神来,瞟了她一眼,冷不丁的又回过神去荒乱中按住了它丰满的后胯,他的呼吸更加急促了,连她都能不自嗅得到,她不自抬起眸角,看了看他,没有作声,。一瞬间他更是不自主的胀红了脸,不敢视它,侧身扭头背过脸去,那条围巾已是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到了下巴颊,顿显脖胫也那般粗壮起来。顾不得多少,她退掉那件羊皮袄,瞅准一瞬的空档,她麻利的捋起衣袖,稳稳的握住那两条细滑已探出来的腿棒,舒缓、一张一弛、随着它的一阵阵惊厥颤动,她平稳的将那保留有原体温度的小家伙从那不断胀大的茎口拖了出来…。 好啦!没事啦!她长出一口气,摊着两只沾腥的手,觉趣的说,他这才徐徐的转过身来,确是惊呆了,一只毛茸茸、湿漉漉的浑身散发着浑浊余气的小家伙,活生生的躺在细软的草地上,不留隙角的呈现在他的两前,一眼瞥见了他那副模样,她不由有些好笑,直了直身,急忙扯过那褪下来的羊皮祆,覆在小家伙的身上,并将其裹紧,随即抱在了怀里。 “快,将它移动到那边背风的草窠里去,”浑然不觉,她再次命令似的对他说,他倒也不含糊,伏身慌乱的抱起那只不避嫌的产后小羊,起身踉踉跄跄的奔向她意指的那里,她也快步跟了过去……。 你真行,我都被弄得蒙圈了,如释重负的他喘着粗气,浑身不自在的抖声说着,那不自解嘲的话语,伴着他那全然裸露的那张脸,还真是浑然天成、如此般配。 也是!难为你了,没想到你还……”她特意留有余音,注重的瞥着他,只见他又羞腼着,泛红了整张面孔,窘迫的额头丝丝了了的沁出了不可明见的细珠来,她不由得转过身去,掩口笑了。 那条哈达一样的围巾随意的在他脑后游荡着,清净的面庞,泛着红光,细静的汗珠微不足道的渗进皮肤里,看起来,他还真是那般狼狈和不堪,想着一眼瞥见的这些,她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的暖和。 要不,你抱着它,还是到我们那边暖和一下吧!他有些缓过神来,知情入理说着,那话语还是特柔顺感人的,由不得她转过身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不远处几健壮树丛里,隐蔽着一顶黄蓝相间的帐篷。天阴的缓和了些,透隙的又有了些许阳光,还不至于那么冷。 不啦!天也不早啦!我还要尽快的赶到那边去,她收敛着那笑意,感谢般的凝望着他,随即跨动了脚步……,“你一直都在这里吗”?不知怎的,去转身的那一瞬,她却搪突的问了一句。 嗯,我来这里有些日子啦!很久都没回去过呢!”不知因何而出,他很规矩的立在那儿,又是那般爽快的应语道。嗅闻着那点气息,她奈不住回身看了他一眼,她也实在憋不住想笑,不由捂着口唇,意趣丛生笑开了,瞬即,她也发觉自己的围巾懈着由风吹到了脑后,如他一样,整个面目,不无遗漏,全无遮藏的暴露在各自面前,一时间她更是那般羞腼、慌乱、又惊觉着,仿佛整个身心都被他看到了似的……。他笑了,眉宇间更加舒展开了,她也笑了,不再那么掩饰什么,半边潮红的脸,褪去了大半……。 你一人守护着这么一大群牛羊,不累吗?“他无话找话的细静说着。 嗯!春起到现在,一茬换了一茬,我都有些顾不过来呢!她眼望着沙包尽处的羊群应语着,不显多少生分的。 你来这里很久了是吗!忍不住,她又这般问着。 是的,我来这里快半年了,没得空回去呢!”他隐郁着那张脸,不自应答道,有了些汗触动。 那儿就是我家,还有我们的牧场,”意兴所致,她扬手指点过去,分明不留余隙,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缕薄淡的忽隐忽见的白烟从那里泛起,袅袅冲向高空。 “奥,我看见了,那儿离这不远也不近!,他一阵兴奋起来,扬声挫意意说着,且回身顾视了一眼那栖身的丛林,风消云散了,它触目的隐藏在她所一眼涉及的视线里。 我还能见到你的,是吗?他没有回过身形,确是这般大胆,搪突的发问,让她一错神,惊讶得不得不回脸看着那不曾觉闻的身影,发声之地,那有可触及的两许目光近乎空中迷离的云雾,不尽期许,满望着,又不肯姿意散去,真的让人情不自已,有所动容。她抹转身,急于褪却的那点潮红,又溢上了脸颊,面腮、不想让人瞅见,只好近乎捻着唇角,觉味着那一丝入化的……,没有了意念。 他们就这样耸立在各自的角落处,谁也没有再搭言续语。 突然,一阵马的嘶叫声,撕扯开滞留的空气,从那边远远的传过来,她忍不住回眸又看了他一眼,便急着向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他也看见了,一匹小红马正急匆匆的向着这边奔过来,不消片刻功夫,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下了,一个人耸着身子从马上轻快下来,近乎饥渴的迎向了那个婀娜多姿的身影。她怀抱着它,犹如抱着不曾惊觉的孩子,与那人形影相随,说笑着一路并肩走来,多么羡人的一幅画面场景,他看得有些着烦的入了迷,差点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见着他们越走越近,他默然回神的转身离去了……,身后不自传来,那只母山羊咩咩的叫唤声,不再那么凄凉,确是喜兴异常……。 “格日娜!那个走远的人是谁呀!”欺近这边不甚杂乱的地角,达慕尔抬眼望着那个急步而去的背影觉味问着, 不知道,怎么啦?不以为意她悚心应着。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似是没趣,达慕尔虚掩着内心已久的不安说着,不经意的一幕一幕还是让她看在眼里,隐约当中,她也感到一份愧疚,只是面对眼前这么一个魁梧男人的时候,才应有的歉意。 “”你说他呀,那个人是吧?……想起他那怪模怪样,我就奈不住想笑呢!”意有所指,她的目光还是聚焦到了那个渐渐隐没的背影里。 咋啦!他……,“达慕尔有些紧张显得那般急切,一丝窘意困上心头,她不近扯白的话语,让他这么一个男人感到意外,即使她已渐成人,自是有成人固有的行为,晃然不见昔日小姑娘时的天真烂漫。 没什么呀!刚才……,就是他,帮我接生呢!不掩其口,确又是那般忘乎所以的爽郎笑着,她俨然忘却了时刻在意她,关照她,又杵在她面前不自然且有些愠气的那张方脸阔眉,久违了的豪放,任性又在这里顿现。 接生?他帮你?他盯着她问,那深邃的眸光里在已是别样劲浓。 当然啦!就是它,乖乖,要不然,我还真得要急上一阵子,”轻抚着怀里宝贝,她爽快说着,无疑,达慕尔的亲身出现在这里,确是让她少了多少忌惮,他们可是相互呵护着长大的。 噢,这么回事!他,像是那边检查站的吧?”他一时宽了心神,若有所思的弃语道,自顾到那草窠里,照看起那只咩咩不止的山羊来。 检查站,什么检查站?她一脸懵懂的样子,让人恼怒不得。 唉!你真是呆在那老地方太久了,这外边的事什么也不知道,我也是最近才听人讲,他们要在那里建一个货物中转站,中转站,你知道吗?怨艾无存的他,加重了语气说着,一时无语接茬,他又不得不回身见着她,她还是那般参悟不透,一脸晦涩的模样,他细细打量着她的窘相,接着说:“不懂了吧?就是绿皮车在那里停靠一下子,装卸一些东西,然后再下来上去一些人,完了开走。” 噢,这么回事哇!我当是咋回事哩,文诌诌的,真是啰嗦,”她故作不晓不耐烦的应着她,对于那个中转站,她确是难以通晓多少,可对于这码事,还可算是记忆犹作新。 “得了,你这丫头,还嫌我烦啦!以前是谁哄着我,要我说这说那的,怎么,心野了,就不招人管,不招人问啦!”达慕尔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打趣道,蹙眉弄景的,很像那么回事,以前她可最怕他生气动怒的样子,小鸟依人的死缠烂打。 烦你,烦你怎么啦!我就烦你,怎么着吧!他撒娇扯怒起来,继而莞尔一笑,回身抱着它,又走向了远方,不得已,达慕尔抱着那只已趋于能活动的绵软山羊又落在后面了……。 那天,他们跃过沙包,站在趋于柔软的沙地上了望,不竞有了太多感叹,绵迫不断的沙丘,匍匍着似一颗裸露的珍珠,壮观的镶嵌在辽阔的戈壁滩上,沙丘坡脚尽处确是一片平坦开阔的草地,三三两两奇形怪状的荞木、灌木别致的散落在荒野里,显得这片土地是那么古老而沧桑,偶见一条不知源头的冰封小河虽已被淤积的尘沙遮掩大半,却也依然看得清它逶迤延伸的远古走向,沿着它既有的痕迹深望去,河沿两侧鲜得几见的沙红柳已泛绿,甚而极目远眺,还有些稀落难寻的不老树胡杨橫七竖八栖身在河流淌过的湿地里,有如土尔扈特部的勇士,悲壮扬威的守护着这片原生态的□□。 “美吗”?远望一番,他不禁回首出声问着她,这也可说是他有意引她进入到这里的,当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她知道,这里还是一方水地土养一方人的去留地。 我以前来过这里吗?怎么不记得,也没印象了呢!她游思顿想的思味道,那份惊疑惑众,还是可显见的。 也不是那样,这流动的沙丘,往往会缔造意想不到的奇迹,以前,这里还是沟沟叉叉的,咱们也难得过来几回,只能迂回绕着它,远远见上它几眼,只是最近这些年,牧民们偶尔在这里住脚发现不自涌现的泉水,几经发掘,渐渐汇成了溪流,就有了那片湿地,继而沙柳树木才得以繁盛拙壮起来,也就有了今天这意想不到的景象,想来这里很早就是远古的栖具地吧!看那边就是刚刚建好的检查站,也是中转站,这回你总可多少明白一点这其中的道理吧!听说这里不只有煤、还有……我也说不好,总之那是他们这些人的事,我们只管老样子生活就可以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确实有那么一处红砖蓝瓦的小房子冷眼伫立在蜿蜒小河边土岗上,小河将那山岗一分两半,贯穿其中,显见一座木制浮桥将七岗又重新搭接在一起。依稀可见露的绿皮车轨前仰后合着,漫到小河的一侧,转而又拐进了沙丘,山岗里……,真是不可思议,这又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这也只是一段三二十里不到的路途,怎么就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变化呢!她真的有些错乱,搞不懂了。 傻了吧!格日娜!亏你还是一方草原人呢!这些只有我们这些流动游牧的牧民,才能看得见,知晓的好地方,要不是有祖母固守在原地不动,说不定,你早就该随意欣赏到的,不错吧?……看,它们到这边饮水不了!“远远的一些牛羊从那坡脚露了头,却不见牧人,它们像早就熟悉这里似的,成群结队的趋之若鹜。 格日娜!那里有鱼,你信吗!他饶有兴趣的再次解说着,这更像是一个向导对着一个远道的游人在溯及既往。 有鱼,你是说现在吗!她大为不解的问着,那侧目一视,很是让人感到那般凄美动人,亮眸美目再招人眼不过的啦,只可惜,她褪掉了那青沙罩面,否则更是神秘特质,当然敞露无遗,可是他最想见到的良辰美景。 当然啦!这个时候只需用鎯头,石头砸开河面,泉水源源不断溢上来,你自会发现鱼的影子,这还是早前一些上了年纪的牧民大叔想着试验它的灵性,特意从外边搞来一些鱼种鱼苗放生在那里,不想这真有了鱼的踪影……夏季里,游牧的牧民也就有了烤鱼的吃道。 你见过?真的吗? 没有,我也是听他们说的。 你骗我不是。 哪里骗呀,说不定真的有鱼呢!梦想成就未来,不是这样吗?几相拼嘴拼舌,她们动心动情的追遂打闹着,这有似又回到了昔日,从前,同样一片沙地、沙岗、可是留下了他们多少最为充实、单纯、纯净的步履回忆。 达慕尔!你说的这要是真的,可就太好了,”一阵喧闹,她趋于平静的这般问着。 会有的,哪天,咱们带好网篓砸鱼去。 真的吗?那可太好啦!祖母知道了,不知有多高兴呢!她有些抑制不住存见的那点兴奋,手舞足蹈起来,如若不是他的即时相搀,怀里的它,差点就掉落到了地上……。 看把你美的,格日娜,说真的,想搬到这边来住吗?爽心之极,他不由又一脸严肃的问着。 搬到这里!是吗?怎么可能呢?别瞎讲啦!她心里迷乱的应语着,不惟又勾起了潜藏心底的那份悸心伤痛,不曾浅溢外落的,于今即成了一块心病……。 怎么不可能,如果祖母愿意的话,你们可以搬到那边有溪水的地方去,这可是众多牧民最为看重的地方,他很认真的说着,笔笔划划的,像是早为她们筹划好了的。“再说最近达尔古也要动员牧民搬家呢!”见她稍有迟疑,达慕尔不免又补充说道,元非是要让她相信,这是一个可成就现实的现实,对于她们再适合不过了。 搬到哪去,也要搬到这里来吗?她由心看了他几眼,见他不似那般扯谎,心里不由有了一丝触动,潜溢于心的。 不,我们都要搬到那个距检查站不远的道口去,听说那旮旯的名字都起好了,叫什么来着……,他煞有介事的沉思思若想起来,“对了,就是叫达拉道口……,很地道的一个名字,他津津乐道的叙说开来,她不惟更多了些惊异,这是几时的事哇,她和祖母意会全然不晓,难道他们既是知晓祖母既有的那不似触动的心思,才有此一着吗!这倒是可以让人理解的,祖母在这里众牧民心中,可是神一般的存在。 什么,你们也要搬呀!特有所指,她急的问着,那一脸漫过的神情,还是让他睹了个正着。“当然啦!我就喜欢人多的地方,想到有个照应,那得多有趣呀!你不想吗?”再说那也是达尔古牧民大队的意思,咱们都得响应号召不是,这可不是……,逃荒避难那会儿。”他还是隐去了多少话语,也是怕触及她的伤心之处,她能坚强的存留下来,已是创造了一个女孩子少有的奇迹,同样也是让熟悉她的牧民倍加推崇的,言语相及,她更加确定达慕尔的话不是空穴来风,更不是用来哄骗人的,她不自觉溢现的那点浮着的心思,即是惊喜,又畏惧,索兴之余垂下了头,陷入一片久久不能锁定的沉冥之中。 格日娜!想什么呢!你看,那边不好吗? 或许可以吧?不置可否,她还是生硬的抬头,向着那边茫然望了一眼,随便应和着。 祖母喜欢清静,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 这个我们知道,咱们过去再好好看看吧!那里离我家也不远啦!说着,他拉起她的手,急步走了过去……。 迁移,对于这里游牧的牧民,再平常不过了,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个不可复加的隐痛话题,她晓得这里很美,美的可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里又很闭塞,闭塞得太过荒凉,十里八里不见一户牧民,她很少离开过祖母居住的地方,也近乎没有去过太远的地方,这里空旷的像是外人不可触及的无人区,他们这些人也只是随意散落在这里繁衍生息的种子,风吹日晒,自生自灭,固守着脚下这片土地。过慕尔家,一个只有三两户牧民聚居,合居的地方,也就是所谓的牧民小队队部小达尔古,即便是这样,她也不常去过几回,偶尔的去过,还是他迎来送往的。据祖母讲,很多很多年以前,这里也是几乎没有什么人,除了祖母家,就是偶尔有一些牧民见着这里有了人烟,才陆陆续续从更荒凉的地方移转过来,才有今天这十几户人家——达尔古牧民大队,达慕尔家是牧民小队的挂靠点,由于达慕尔阿爸精于给牛羊治病防疫,达慕尔阿妈又是这里难得一见的巧手裁缝,才使得那里聚积了点人气,逢一初十的大家才会到那里碰个面,寒暄上几句,喝上几杯马奶酒,算是喜庆浑和了,要办大的事情,还要到更远一点的达尔古牧民大队去,牧民大队在她印象中,也是距达慕尔口中提及的达拉道口不远的地方,仅有一幢固定板房,也可通俗理解为月末岁尾,节假日里,方圆百里的牧民集宿地,自然也包括那些随之而来的牛羊马露天宿营地,其间大家可以趁机交谈,高量草原大事小情,甚至也可以相互交换一些必备品、日用品、自家的、外来的,零头碎角、自是来往穿梭、热闹非凡,这也可说是这里的草原人最为看重、倚重的聚会、集市……。 这里人都讲蒙谢语,也能说一些简单的汉语,她没有上过什么学,更不知道学堂是什么模样,听祖母闲聊,阿爸阿妈也是逃荒来到这里的,祖母先是收留了阿妈,后来阿妈又结识了逃荒到这里的阿爸,继而在祖母的默许和容留下,阿爸做了上门女婿,此后,阿爸、阿妈有了她,便安心留在这里,又过了许多年,阿爸阿妈终于奈不住这里的荒凉、寂寞、独自留下**岁的她陪伴祖母,决然带着出生不久的弟弟投奔了千里之外的远房亲戚,自从阿爸阿妈走后,牧民大队也是很体恤她们祖母的,把照顾她们祖母俩的任务托附给了达慕尔一家人,因此,比她大上几岁的达慕尔与她就成了形影相随的伙伴,不离不弃的兄妹。 祖母世代相传的母语,耳闻目染,让她有幸成为一个会讲蒙语的草原人,而阿爸言传身教的汉语,又让她受益非浅,成为这里为数不多能讲汉话的小姑娘,只因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俨然她也就如同祖母一样成了远古、地道的蒙古草原人。这里,只有达慕尔一家人能够与她用汉语简单沟通,达慕尔阿爸为了让他的儿子传成草原衣钵,更好的在这里生活下去,大一点的时候,就带着他,走遍草原尽可能触及的各个角落,挨家遂户给牲畜牛羊诊病治病,见的多了,自然也接触到不少外来的汉人,久而久之,也能说一口不中道的汉话,即便她没有多少文化,但却是一个能说能写通俗蒙文汉字的不俗女孩子,达慕尔只能讲好蒙语,汉语兼通一些,但却不能流利书写它们,这个一直让他很纠结,很难过,他总觉得,自幼熟悉长大的她们之间不应有任何障碍,哪怕闲之不用,弃而不悯的……。 第4章 第 4 章 另日晌午,祖母做完法事,可能是累了,想出去透透气,便推开帐门,探头向外望着,一道直射的阳光迎面扑过来,晃得她眼前一片漆黑,险些触手无着、跌落倒地,慌得祖母急忙用她那疲乏见老的枯手扶住账门,退了回来,正在外边忙活的她,有所察觉,急忙奔过来搀住了祖母。 不用扶我,我都这把年纪了,死不了,死了也值啦!一时老祖母上来了倔犟劲,一把甩开了她搀扶着的手臂,睹其面目,不似悲喜,却是那般凝肃,让人觉不出太多蹊跷,她有些茫然失措,疑惑且恐惧的望着祖母,许久说不出话来。 没事,孩子,不用管我,这都什么时候了……,祖母碰口而出,说着让她匪夷所思的话语,弄得她心里一阵急意的慌乱。 晌午啦!春天到了……,慌乱中她又怕祖母听不清楚,故而大声地说着,祖母的面容折皱的动了几下,一时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无视左右,祖母缓缓挪动僵持已久的脚步,稳当的踏出了帐门,两眼尽相弥望着这敞亮的地角,很为惜重的叹了一声,“唉,真的来到了,真是该死,真的老糊涂了……,老不死的,这过的叫啥年月吗”?祖母不近清楚的这般絮叨着,让一旁的她也跟着糊涂起来,随口应道:”一九七七年——最后一个春天,”话一出口,她也顿感言有所失,又不合时宜,想来自己也犯迷糊了,故而只能呆望在祖母的身后,止语不前。 最后一个春天,挺好?……看看我的那些乖乖个个都好吗?祖母有所意会,扬起手来,摆了摆,示意她不要跟来,颤颤微微的独自绕着那趋目可见的牧舍,悠悠转了个来回,那些栅栏里的羔羊也如没有被惊动似的,怔怔的望着她,止呜止叫,祖母一时顿住了脚步,不再视她的羔羊,仰头望向头顶的那片天空,又紧意盯瞄着眼前的这一片草原,凝噎不语的又故步的到了毡帐里,照倒坐在那丝丝透亮的佛龛前,拂手执起她的念经桶,轻轻转动着,合眼静神虔诚而庄重的再次默语祷告什么……。 抬眼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她已觉得祖母,今天有些超乎寻常,而又归于平常,她不懂,也不近明白,更实在想不出太多的理由来解释这一切。一切归于平静,她也该如常退出,不想这时达慕尔急冲冲的闯到了帐门外,心悸于方才那一情形,她跨步出了帐角……。 格日娜!那事你跟祖母说了吗,怎么样啦!他口无遮拦的话语,着实让她心惊着,一把掩住了他竟相说下去的嘴畔,并急着推搡他出了帐门。 格日娜!你这又是怎么啦!他不近有些恼心,蓄意问着,但却声音也有所缓和。 祖母今天精神头有点不大对劲,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呢!急什么!“她只身挡在他的面前,轻声细语说着,不时谨慎的向身后扫了几眼。 你们还是进来说吧!我还不至于那般老糊涂,“一道声音缓而又急从那隙角里犀利传来,惊得他俩顿时呆愣在原地。就这么着,祖母都能听见,意味得到,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自己的耳朵、神经,莫非她真的知道我们要说什么吗!她俩没了主意的相互对视着,慑于祖母的声威,她俩还是忐忑不安的默自转回到了帐中一角,并在那尊‘塑像’旁细静坐了下来,……许久,都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有祖母手里的念经桶,古板的不自轮回转动着,过了那么一会儿,祖母似是有所顿悟,眉头一挑,出神的默念了几句……,放下了已渐渐停息下来的它,转过身,很是正重的说。 说吧!孩子们,什么事,是咱们要走了吗?“冥冥之中,祖母如神一般的灵觉,极大触动着她们年纪尚幼的心弦,惊异着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祖母,我们就是想问问,……”片刻犹存,达慕尔有些胆胠,不想说又不敢细说,他知道,在某种意义上,这么做还是杆逆祖母由来已久那点心思的,出乎意料,祖母那双理经诵佛的手不自平摊于双膝上,近乎慈爱有加的目光一刻不停留的注视着她们,那神情固于平静如初,不见急烦,她瞬即探出手来,挽住祖母枯瘦的臂弯,不住摩挲着她已委糜的肌肤……,半响无语……。 祖母,是这么回事,我们想让你们搬到那里去,一处水草丰盛的地方,达尔古也动员我们大家搬到新的定居点去,好吗!你同意吗?“耐不住达慕尔还是沉想半天把那话语尽相倒了出来。 祖母,我也看过了,我们搬去的那个地方,确实是个好地方,离他们定居点也是有一段距离的,挺不错的,”继而她也出声附和,并着重细语说来,唯恐祖母误会了众牧民的一番好心好意。 奥!是嘛,那既然你们都看好,决定啦!那就搬吧!这里也没留下什么人,我也不想……,只要不离开……,唉,你们也知道的,我这孤老婆子在这里住了一辈子,喜欢清静……,只要你们都愿意,就择日起行吧?”祖母还是隐去了多少心思,续续说着,那眉目间很是黯流失神,看得出,当初阿爸阿妈的离开,是让她多么伤心不言。祖母!……,她想及那些,总想安慰祖母几句,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去说,只留有一潭汪汪的眸子在原地打转。 没事!孩子们,照你们说的,做吧!老天会保佑我们的,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了,也是该享受享受……,“不待言尽,老祖母一时间阖上了眼神,觉不出有任何凄楚寒凉,尤如一座庄严、肃穆的佛缘,静默的端坐在固有的地角里。 这两天,她的心情很好,天蒙蒙亮,就早早起来,呵护起那些羔羊来,添草喂料,挤奶煮茶,忙得不亦乐乎。一有空,她就牵着那匹小红马,赶上她的羊群,沿着她的牧场围地四处游荡,虽说不久就要迁得到那边去,但这里说好了,还是要有所保留的,想到这些,她就很畅意,舒快的像只出笼的小鸟,欢蹦乱跳的在草地上飞来驰去,倦了,卧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渴了,饥了,含几块好酪在嘴里,咀嚼几口风干牛羊肉,有些时候,还会想着去喝一点自酿的马奶酒,虽然她不胜酒量,但也能在特殊的节日里,小有情趣的抿上它几大口、几大杯,不至于伶仃大醉,倒也独享自得其乐,恣意瞄眼望着空中飘过的浮云,她的心就浮动着去向了另外一个地方……不时也会想起哪个人、那天,那个时候……,她不羞臊地脸红了,确也笑着眯上了眼睛……。她忘不了他当时的那幅模样,但也忘却了自己何等样模,一想起这些,时隔多日,还是有些羞愧难当,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当着陌生人的面,给它接生,真是丢死人啦!虽然这在草原上习以为常算不得什么,可是……”。是受他的感染吗?她的脸滚热、发烫得不行,不由得捧起自己的脸,顺着十指缝向外观瞧……。一个男人家姑且那么害臊、脸红,他达慕尔会吗?恐怕不会吧!听说这连子,他又学了手绝话,阉猪去势,给牛羊人工配种,得!羞死人了……“她捂住脸,不敢再想下去。 和煦的春风,静悄悄的抚摸着她的面颊、鬓角、近而触着她柔实的手指,在她指缝间游来游戏,酥酥痒痒的,很让人尽味……,由不得思绪漫延,她切意的阖上惊觉异常的双??,任凭它的肆意触来抚动。 生活有些时候,那便是苦点、累点、寂寞点,甚至什么也没有,也无所谓,也不觉得什么,只要能获得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一点点小小的感动、满足,拥有难得一见的一点点为之动容的快乐,就足够了……。 近来这些日子里,达慕尔不常和她一起放牧,他正忙碌着,帮她们选址、圈地、围栅栏。方圆附近的牧民都赶来了,这可是草原上的一件大事,知道祖母要来这里,这里的人都喜出望外,争相聚集在这古样的地角,祖母是最早居留在这里的土著先民,又是这里辈分最高的天者,自然德高望重,众望所归,他们也想沾沾福气、灵气什么的,草原就是这样,平静而祥和,忙碌而不失格、失色,人们说着、笑着,更为期许着……,不时有人放声歌唱起来……。 几天下来,众人齐心协力还是把牧舍、棚栏做好了,牧舍虽简陋,也可以遮风避雨,待至和后,再铺草覆土压就可。那边牧民的定居点也破土动工了,缺砖少瓦,他们从草原那边用轱辘车盘来石头,甚至牛驮马背,只要能用得上。有的牧民甚至突发奇想,靠近固定沙丘的一侧,平整出一块地来,紧靠着夯实的一侧橫七竖八的垒积起房子来,相信用不了多久,人们便可以在这里过冬啦!不再游牧着居无定所,这也是牧民大队达尔古的初衷使然,一切都在热火朝天,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一切又在人们的期盼中一点点实现着。 又是那么一天,达慕尔牵着牛,赶着辘轱车、载着祖母和那几箱零碎家当出发了,他则骑着小红马驮着那几只油漆小柜,引导着相伴已久的牛羊漫行在后面,老祖母心情今天像是不错,不时抬头望着与她几度相伴又近趋流逝的一方蓝天、白云。成群结队的鹊鸟卷着细语从那边飞过来,俯瞰着这一行人,又兜着圈子,一会儿就又消失在戈壁滩里。她蓦然发现,祖母今天也很少回头望,回头望那个曾经生长过的地角。说实在的,那个地方,还真的有些厌倦了,不至于那么眷恋了,可能是大了的缘故吧!又或是……。伴着辘轱车的前行,那份久执眷念的心思,也就愈来愈疏远了,直至生心模糊起来,没了踪影,而前方那个即将亲往的牧地却依稀可辩的呈现在可期许的眼界里。远慕尔即时兴奋异常,促动着脚步,嫌慢的驱赶着牛车。 要是有那么一天,我能用它载着我的新娘和嫁妆,一路行走在这里,这将是一件多么让人兴奋的事,不知是调侃解乏,还是隐有深意,达慕尔甩了一下响亮的马鞭由心感奋的说着,可谓阳光普照,一点也不吝惜地挥洒在他那张酱赤带劲的面膛上,更突显这地角男人少有的豪爽、犟溺。 你的新娘,你的嫁妆!触着他别样生辉的话语,她扑嗤一声笑了起来,前仰后合,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在在马上……,祖母依旧是靠卧在辘轱车案上,脸上浅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当然啦!只要我达慕尔看上哪位姑娘,我一定带上我达慕尔家最好的聘礼,就算是下嫁到她们那里,我也心甘愿意。或许是他兴奋过了头,他大声的应着她的不屑话语,却也是由心尽味的笑起来,说的落骨,笑的也很彻底,目光瞥及之处,尽是她马上翩翩起舞的身姿,姿容,这不羁一笑,让她熟味的感到那么一点酥酥麻麻,周身不自在,心跳骤然加快,澎澎的涌来涌去,……索兴她一拍小红马背,向前溜了出去,不时还听见达慕尔在身后头又是大喊大叫,甚而一路歌唱起来……,有近于遥远的天际,不尽涌来的声声呼麦,这可是固发于心,最原始,最粗犷的畅想曲。跑了一段距离,她勒紧了僵绳,缓步停了下来,没了思诸,也没了那般意念,糊里糊涂的从马上下来,挽着它,履着草地,慢慢向前走,不时也稍有停留的回望着他们……。 她知道,她今年十八岁了,是个大姑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是的,近乎这里的一些人都知道,达慕尔喜欢她,是有意要她做自己心上人,存心娶她做新娘的,可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一点准备的心思都没有,她也曾数度梦想着,和自己忠爱的男人,一起奔跑在草原上,荒野里,畅跃,说笑着,那该是多少幸福,畅性的一件事,可她内心深处的那种怅惘却隐隐作痛……。 达慕尔!这个从她记事起,就与她形影相随,不离不弃的伙伴,她喜欢他,也是肯定的,只是说不清楚。就是因为这,她要嫁给他吗!她能嫁给他吗?是的,无可厚非,她已到了适合出嫁的年纪啦!祖母也知道,也觉得,能够嫁给达慕尔是她留守异方最好的选择,也是她自己的宿愿,她满脑子总是存见瞬间惊喜后的迷惘,更抑或是一种期待、等待、渴求……。 不消一会儿,达慕尔兴冲冲的跟上来了,他们又可混搭在一起了,向着明目可见的目的地跋涉、开进,附近的牧民早有闻讯,早早等候在那里,不论男女老少,他们怀着仰慕的心情敬献了圣洁的哈达,热情四溢的呈上了草原最为醇美的马奶酒,尽显沧桑的老祖母颤抖着接过哈达,虔诚的祈福,洒洒祭着这一方草原、天地……。人们还是争相拥着她们,来到这片圣洁的水草丰美的领地,达慕尔激动的拉起她的手,尽情的欢呼、舞动着不见疲乏的脚步,荒凉贫乏,早已被一干众人抛到了天边云外,达慕尔阿爸还饶有兴致的拿出他那把风烛残年的马蹄琴,向我拨弄、唱和起来……。 格日娜!你喜欢这里吗!众人即将散去的那一刻,达慕尔心缘意马的这般问着。 喜欢,当然喜欢啦! 那你愿意留在这里吗?“他饱含深情的一番留白,让她一愣,后又觉意着,芜尔一笑,”我不去这里,又去哪里呢!” 那你……“达慕尔吞吐着话语,不知是她的回答遂了他直白的心愿,还是别的什么的,继而脸上那点气息,聚敛着,凝重起来,确又是不甘心甩了那么一句有头没尾的话,稍有顿挫,达慕尔回身望向那边忙碌的身影,一耸身,便独回走了过去,不时回头習望着这驻足片刻的地角,那神来意往是看似是多么的纠结,不畅。 难道我说的话,错了吗?我不去这里,又去哪里呢?她捫心自问着。他想要说什么,吞吞吐吐的,以前他可不是这个样子,难道这就是祖母口中常常提及的心事。人大了,是要有心事的,我和他的心事吗?她心里不由一阵鼓噪起来,真烦人,她也不由暗自唾骂了自己一句,起身回到了祖母身边。 祖母!你还好吧!人迹渐去,她用心问候着。 好!挺好的,离他们不远也不近,没想到我这孤老婆子,老了,老了,还能住到这么好的地方来,死了,也值啦!真的要替我谢谢他们,还有那不知劳累的小伙子……”。看得出,这眼里的一切,还是别开生面,称合祖母心意的,祖母更是久逢不见的游动,随性挽着她的手,在这牧地四周不停转悠着,小河、树木、花草、湿地、尽付眼前,近乎在她老去的记忆里,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浮云,才是最美、最洁净、最自然的……。 今天,达慕尔干得特别起劲,为祖母搭建帐篷,免不了又是一阵忙碌,蹿上蹿下,穿来往去,忙个不停,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干活似的,时不时有牧民打趣的说来道去。 “达慕尔,你该娶亲了吧!要是累坏了,可没人心疼嘛!” 达慕尔!还是赶紧让你阿爸把亲定了吧!省得你成天魂不守舍的,四处乱蹿……。” 呵!你要是迎亲过门,这也算是咱们这里十几户人家的头等大事、喜事,咱们也跟着再喜庆一回不是。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不掩不藏的俏皮话,乐趣的呵哈笑着,他也倒是没那般在意的只是笑笑,逢迎着他们,……不时偷望向那里,又忙他的活啦!几时凑趣成帮的祖母也不忘打着圆场,“我们的达慕尔,可是真不错的小伙子,谁家姑娘要是有幸嫁给他呀,那可是天大的福份喽!”引得大家不由一际侧目顾盼。格日娜一时也没闲下来,一会到那,一会又到那儿,像只蝴蝶,轻巧的给他们打打下手,俨然她的勤劳,能干,也是有目共睹的。自小就在这种恶劣环境中长大的孩子,什么都要身体力行,尝试着去做,只要是为了能够单纯生存下来,必须得这么做。风餐露宿、捕鼠驱狼、信马由鞭驰骋草原,也是司空见惯,既有的能事,就是缝缝补补、查缺补漏,也是赶巧逢时与达慕尔阿妈学了不少……,不惟有形无形之中,达慕尔走到哪里,她就尾随着干到哪里,他们就像是荒野里两只翩翩起舞的蜻蜓,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尾随而来,好不令人艳羡。 “真是挺好的一对,简直绝配……”不时也有人私下窃语,逢人便说着,夕阳西下,他们已住进了搭制好的毡帐里,一样的格局,同样的布置,只是换了个地角而已,“祖母,你们早点歇息吧!我回去啦!说完,他便骑上她那匹小红马,扯身一溜烟去了,她跟出帐外,见着他疾步而去的背影,心里不由一阵颤动,难过……。 达慕尔走了!”祖母倚着帐门,不自主问着。 走啦!走远了!她有气无力的应着。 这孩子,这是怎么啦!祖母一面唠叨着,一面返回了帐里,她没有理会,瞧着老祖母紧挪慢腾的老态,半天都没有再说什么。 ……不声不响,她往堆砌好的灶膛里添加了几块干牛粪……,红通通的粪疙瘩,熏燎着它,嗞嗞啦啦的燃烧起来,聚拢的的光焰明见的闪耀着,照亮了她不可觑见的心事……。 那晚了一切归于平静,月落人稀。 “孩子,心累了吧!坐到这边来,祖母有话跟你讲,”她确是有些累了,慵懒的卧在自己一角榻铺上,寻望着这镂空,斑澜的穹顶布帷,托颏凝思似已成近来一种常态。冷不丁听祖母如此呼唤,让她心里还是一沉,迟疑的盯着那终日不见阴暗的地角,往常大多数时候,不待祖母发话,她都会主动的上前去,依偎着她,缠着她……,今天觉乎不比寻常,祖母一脸正重凝肃,自是又让她心里揣摩不定,。祖母见她一时愣在那里,随及停了法事,冲着她摆了摆手,权当示意她过来说话,那面目那表情始终是那般沉静,让人觉不出更难逃避些什么,她急忙一咕噌起身紧走几步,躬身坐在祖母的近弯,祖母近身看着她,眼神含默凄凉,心有所动的又拉起她的手,放到怀前,掩目端详着它,这是怎样的一双手,柔滑细腻,丰满有余,还留有奶香,伴有膏脂女人的异质,由着那么一双干枯无甚弹怯的老手莫名托着,游隙有余的触摸着,抚弄着,祖母就这样盯着、视着,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又是那般碾转不定,不自由衷垂下了头,反手握着祖母干瘪、镂空了的双手,心里这才稍微平静下来。 孩子!你要走了,是吗! 走?往哪走?她惊乎众人的喊叫了起来,本就忐忑的身子晃了几下,双手也暗自脱离了掌控。 你阿妈不是来信了吗!信上都说些啥呀?祖母固乎平静的说着,那神情不由舒郎开来,又显那般正重其事,让她心惊不止,这可是藏匿不可言说的事实。 奥,祖母,你说那事呀!这阵子事多又忙,没来得及与你讲,等闲下来……,她眼睛不眨的关注着祖母的表情,虽心有余悸,但还强自让自己稍稍宽下心来,随即又说,“其实信上也没说啥,就是说,阿爸阿妈他们都很想念您,惦记着咱们,问你身体怎么样,咱们过得好吗之类的……她一口气说来。 没别的啦!不为她的平静所动,祖母恁眉弄心反问道。 她一时语塞了,祖母的话语言简意赅,很是不一般,她真的不想隐瞒什么,却也不能深说些什么,她不是个爱撒谎扯闲篇的姑娘,尤其在最为敬重的祖母面前,继而又澄清事实,含糊其词说道:“他们还说,如果您身体可以的话,要咱们到她们那里去,她们想在您老面前尽尽孝心……,没啦!就这些,”她肯定着自己把自己能说的话一咕脑说完,也顿觉心里舒坦了不少,可当她抬头瞥及的刹那,祖母折皱不堪的面庞,更是沧老了多少,眼里噙满了浑浊的泪水,不停的用宽大的衣袖遮掩着,抿拭着……,就怕被人瞧个正着,她颤心不已,不自涌起一阵不明言状的酸痛,紧忙凑上前去,把脸贴附在祖母泪眼婆婆的面额上、吸吻着……,又是觉着一阵陈抽搐,她由兴张开双臂拥住了祖母,紧紧的、舒坦的身心相靠,慰助她,也是慰助自己不要太过伤心难过。心里更是默问着,“祖母能去那吗!她能离开这里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那又能怎样呢!她能抛弃祖母一个人,只身一人回去吗?不大可能,也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她是祖母一手拉扯大的孩子,爱祖母胜过爱自己的阿爸、阿妈,她又怎能撇下日薄西山的祖母不管呢!要不是阿爸阿妈时不时写信来,或许她,乃至祖母早把她们给遗忘了。 祖母,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她抖落着身体伏在祖母身上不止一次哭呛伴泪说着,祖母一时拗过她的头脸,老眼迷茫的把她好一阵端详,轻抚着她已渐匆乱的鬓发、眉角、很是揪心不止,暗暗坠下了眼帘。 孩子,你可要想好了啊!……祖母是绝不会拖累你的,说着祖母的泪不近吝惜的流了下来,她能贴心感受得到,无语应对,她只能昂眉错目,迎接着这费赐不来的洗礼。 你阿爸阿妈过去,……去那里,如今不是也挺好的吗!或许你真的应该回到她们身边去,一家团圆不是更好吗? “不,我不去,我就在这里,……你去哪里,我就去哪,永远陪着您,”她执拗起来,还真像那个昔日如初的小孩子,撒娇般的哭吵着,晃动着祖母不可劲弯的双臂。 傻孩子,你真的这么想咱们就哪也不去,咱们就留在这里,也能丰衣足食,过得好好的。 是嘛,就是嘛!她破涕为笑,不近乖巧,拂拭着眼角泛滥的泪花,全然没有了那般伤感,祖母见机起意,一把搅过她,再次拥在怀里,贴近她耳畔轻慰道:“祖母还想活着,在这里喝你们的喜酒呢!”不知是惊喜,还是惶恐,她附着的身体还是不时抖动了一下,仰脸止意见着祖母。 怎么,你不想让祖母早一天喝你的喜酒吗?祖母似是耐住性子盯问着,那不自反转的神情尤为让她不忍直视。 祖母,你也太那个啦!我谁也不嫁,就守着您,一直到老! 那怎么行啊!姑娘大了,迟早是要嫁人的,难不成你要像祖母孤苦伶丁的,没人个……,不尽言语下去,祖母止不住哽噎着,背过脸去,尤为衰老的身体在抽搐中,更让人悲悯不是,心酸又心寒,伏靠在祖母肩头上,就能感受得到祖母心绪难平,隐隐作痛,这自是与祖母的不凡身世,与阿爸阿妈的强自离开不无关系的。 今天这是怎么啦!就是因为那封迟迟未公开的信吗?祖母也是个很要强,又内敛的女人,从不轻易在人面前掉泪涰泣,就是阿爸、阿妈走了那会儿,也没见过她这样,,在众人记忆中,她没有亲戚,没有子嗣,更像是一生从来没有嫁过人,鲜有人知道她迷一样的过往,自从收留了阿妈,多少有了些寄托,可不想阿爸又带着阿妈走了,自此,彻底没了念想,真的很让人寒心,要是再没有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在身边,真是不可想象,那日子可怎么过。 祖母,咱们不说那些了,好吗?反正我是一天也不会离开你的,“终于,她尽乎沉睡去,躺在她的怀里,呓语着,她真的想,就这般靠着,陪着祖母过下去,直至终老,可是人到一定年纪,尤其是女人,又由不得自己,她成不了祖母那样的人,但也……,阿爸阿妈来信说,他们这些年,在那边过得挺好的,希望有一天,她们也能过去,一家人在一起,自是少了太多牵挂和惦念,还说……,在那边她们苦心积虑已为她物色了一门不错的人家,人也挺般配的,希望她能抽身出来去相亲、串门,并一再叮嘱她,这可是难得一遇的好机缘,也是她们家寄予厚望,全家能够团圆的大好机会,更希望她能劝说宠她有加的祖母,随她一同来到那里,与她们团聚,见到它,想着她们,她心烦意乱了好一阵子,揪心又纠结,她也想她们,想阿爸、阿妈,即便她们有好久不在身边了,在她还不曾日趋淡漠的意识里,她就乞望着有一天能够与阿爸阿妈在一起,再苦再累也不怕,可她也深刻意识到,祖母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这里的,那个愿望据此看来也是无法想象不可实现的梦想,父母这个看似恳切至真的决定,怎么能让她一个人,有点超乎常人的,她能左右祖母,顾全一家人的幸福、命运吗?显然力不从心。想找人倾诉,祖母嘛,那是不能深说的,易起隔阂更甚,只能隐瞒部分事实,大体意思就行了,不用说,祖母似是也知晓了多少。与达慕尔言明细讲吗!她还没想好,这种事,是不是真要同他好好商量呢!商量什么呢?商量自己要离开这里,离开他们吗?还是要像狠心的阿爸阿妈一样,把祖母再次托付给他们照管照看呢!这显然不合情理,也做不到,她更埋怨阿爸阿妈,怎么能拿自己的婚事作藉口,促成全家团聚呢!难道就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吗!她有点想不通,真的的想不通,她真的想回到从前那个不知疾苦天真烂漫的小孩子时候,永远也长不大,该有多好啊!可又曾几时巴望着自己快点长大……,长大了就可以……,确也不曾想一时又出现这么多恼人烦、讨人厌的事呢!她真想躲在哪个角落里嚎啕大哭一场,甚或破嗓喊喝几回……希望这些不请自来的忧烦从来就没有招惹她、遇着她……。 时光不可倒流,且不可复制。 祖母见她半响都没有言语,搅扰着她说:“格日娜!你有心事,是吗?”依旧罔顾无言,她似睡去。 你在想什么呢,看你近日来,心事重重的,能否与祖母说说,祖母我……,”欲言又止,祖母还是留有隙角的顿住了老来熟道的那点心思。 没有!祖母,我只是……,想我的阿爸阿妈啦!一时窘意的她,恍恍惚惚随口而出,况乎这也是她最为真切的想法。 奥!那是自然,谁不想见自己的阿爸阿妈呢?祖母我也想呀?我也巴不得,早一天,去见我的阿爸阿妈呢!”祖母瞬时低沉的心情,让她瞬间有了压力般的警醒、警示、急意翻身。 祖母,你这是怎么啦,我那可是说着玩的,我也定会让你——。 孩子,别说了,祖母什么都知道,什么也不怨,“竟于相互掩饰着什么,祖母瞬时抹去几时不曾停留的泪花,俯下身来,那瘦削的下巴颏,来回抵触着她的头脸,饱含辛酸苦水的说?”孩子,祖母真的离不开你呀!祖母舍不得你呀!” 祖母!我都想好了,我要一辈子留在这里,一直陪您到老,真的,我发誓……,她挣扎着起身,那自幼有着的坚强,坚韧、又复现在既有的角落里,熠熠生辉。 灶膛里,那稀落寡欢的焰火,呜咽着奋力向上聚拢着,想要燃尽这最后的那一点点芒热,尽量烧好这壶渐沸渐止的奶茶,忽而忽觉那一许炙热着的余香已是不自溢满了屋内各个角落。 在那样的岁月里,在这样的年代里,最值得信额和珍惜的,往往就是你现在所曾拥有的相濡以沫的亲情,哪怕是部分,就是你赖以生存的可靠全部。 第5章 第 5 章 这一日,达慕尔还没有来,想也可能是累了、倦了,需要休息了……。 她显得异常的平静,忙完必备的功课和家务,她就把牛羊散撒在毡帐的周围,任其自由觅食,然后告别祖母,牵着最可时时亲近的伙伴小红马,向着那边、那天、那时她憧憬着的地方走去,她想去看看那条小河,那道可称之为河谷的勾叉、洼地,亲手抚摸一下那葱茏渐茂的沙柳,以及那触目沧桑的不老树——胡杨。 在这里想要自己很好、朴素的生活下去,那就是忙碌辛苦之余,别忘了时不时去放牧一下自己的心情,去找一些能让自己心情愉快,舒畅的事来做,否则,你真的很难捱下去,就颓废了……。 漫步穿过那杂草丛生的荒野,径直来到那片滩地,匀匀的几乎不见一点土星的沉沙,轻柔的耀着点点光芒披覆在冰面上,明目可见的又可看见河脊心。风枯乍化,尤如一个个马蜂窝似的,浑然嵌着,一个个沁着水珠的酒窝,明晃晃乐呵呵的打着招呼。如若贴耳静心,也能觉到,汩汩的泉水在它下面浠呖哗啦的涌动、流淌着,如同少女的心,平静而不失多少烦乱,这只是条宽不过一二十米,却一眼不可趋见头尾的沙地小河,她望着四周,轻轻的探出一只脚去,在它上面踏了踏紧接着另一只脚也索兴跨了上去,置个身体悬浮在摧枯欲裂的河冰上,犹如一只翘脚扬鸣的丹顶鹤,缓步挪移着……。散漫的晨光映着沉沙一般洁净的冰面,一道一道向前漫去……,光影波动,尤显这份静溢、安逸。那稀落、诡秘的胡杨就像沉睡千年的,横七竖八的卧着,歪歪扭扭的站着,扭动身子,翘颈散落在河滩上。参差不整的丛丛河柳杂乱无章的扎根于老人的身旁、周边,覆住它裸露着的根须,它劲拔、不屈,它杨柳细腰,竟相呵护,又盘根错节,丝丝缕缕,任凭怎么拨弄,它都要和它在一起,不离也不弃……。 只有那匹小红马负载的伫留在浅滩里,候着她,闲适不住的**着明净的河面,不见冰凉意味的滋润着喉舌……摇尾晃脑的故作不一般,倾心于此,尽味于此,完全忘却了那点甘苦由来。 过了多时,那边坡面人影晃动,三三两两的牧民赶着牛羊过来了,达慕尔也紧随其中,这回她心明眼亮,一眼就认出了他,别来无样。一路闲谈着的牧民远远的见了她,立在牛羊饮水的河滩,拐弯抹角的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把达慕尔远远甩在了后面,他也敞亮看见了她,更是看见了那不胜其闲的小红马屁脚屁颠的跟着她,他碾转不定的面向那边,望了几眼,遂而紧跟着没个人影到坡下去了,她引着它,急步向那坡头行进……。” 坡头地脚旗帜招展,攒集着一伙人,不分你我的和牧民们混搭在一起,说笑着,笔划着,忙碌来忙碌去……,想来那里就是达慕尔所说的牧民定居点,她心里不由一阵向往,快步奔了过去,进而撇开小红马,加入到他们阵营里。达慕尔低头做着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她急切绕过那些人,到了他身后,翕动的唇角有些干涩,她强自润着它,怯生生的说:“达慕尔,你还好吗!”他有所觉闻,扭转身形,见了她一眼,没有应声,又继续做他的事。 你们还好吧!毡帐里冷吗?”好久,他才抬起头,自言其语的问候着。 不冷,挺暖和的,跟原来的那里一样,“他迟来的问候有如一股暖流重又在她心底涌起,她无所避及的湊上脸畔,贴身忙碌起来。 那就好!昨天夜里,席勒大叔家的黄牛病了……需要及时治疗,太晚了就在那边住下了,今儿一大早,也就顺便跟着他们过来了,”达慕尔不时挪着身子,去到了一边蹲下来落寂寞欢的操弄着那些支柱卯榫,更像是有意避开她的不意叨扰,她一脸茫然手足无措的怵在那,真想大声叫住他,可一时又少了话头,想来想去,又跟了过去。 “达慕尔,你……。 ”你考虑好了吗?”不待她张口说完,他早有所虑的开口了。 考虑什么,你不会是…“,捉摸不定,她一下子拐到他的面前,面脸相对的不安问着,达慕尔顿了一下手中的活计,沉味由心说:“你阿妈不是来信了嘛,我拿去给祖母看,”止意于此,达慕尔遂而转过身,避开了那道锋艺。 奥!……她立时哑言失色,心里更是一阵慌乱。 那天恰巧你不在,祖母索性要我念给她听,你是知道的,祖母并不识得几个汉字,我也只是马马虎虎……,不过祖母要原封不动拿给你,还要我严守这个秘密,我们也只是想,不要因为什么,搅扰到你……。 那你,你们还是都知道了,”错愕失语,她心里仅存的那道防线彻底垮掉了,怎么会是这样呢!祖母早就知道的,还是达慕尔亲口念给她听的,他们都是早她获悉来信实质内容的,可她们却要佯装不知事,蒙蔽着不闻不问,尽情地看着她做一些不知趣又无所谓及的傻事,真是让人羞怒不得。 你要走吗?还是……。 不知道,但我是不会离开祖母的,永远不会的。 那你是要留下来喽!闷声闷语之中,他急切转过头来,注视着她,她眸光里的那一点错觉波动,很是让人心焦又不可慰语。 留下来,不好吗?她迅即俯下身,盯着他那急意生非的面庞,由兴说着,眼里固然隐含着从未有过的羞涩笑意。 那当然好啦!这是真的吗?我还以为……,他那窘溢不耐言状的面孔瞬时舒郎开来,不眠的眼神淀放着一线光芒,透露出了久远了的爽心慰意,“咱们那边去!”出于那一刻的动心动情,达慕尔不顾一切的扯起她的手,穿插着人群,到了那边人少的地方。 你真的想好,不走了,是吗!攒定脚步,他再次盯着她问。 不走啦!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们!她不留余地应着,那份坦然已是旁无遮物。 真的太好了!“他粗重的眉毛抖动着,强壮的胳臂倏忽张开,又爽然落下了,他真的想把她拥在怀里,可他不能在这远不避人的地界里。 你等着,我告诉阿爸去,他扬眉溢采的兴奋劲,让她见了也为之动容,意犹未了,他窘乎深情看着她,告慰着她,看来他还真向着那个方向使劲卖力了。 见着他急不可待奔向坡下早已驻足待发的小红马,又是见着他卷身而去,她由衷的感到一种满足和心慰,望着它勿勿消失在茫茫草泊里,她心里更有一种说不出的解脱,如释重负的畅性,她不免深情的吮吸着扑面而来的缕缕春风……激溢回荡。 这里真美,美得让人觉着春天像是才来到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转身移步,回转趋于忙乱的那地脚,一个身影不意跃入她松散开来的眼帘,她已然发现离这不远的小土岗上,立着一个人,正在远远的向着这边瞧望着,更贴切地说,是在凝望着这里,凝视着她,像是很久了……。她不由端正身子,细目瞄过去,那个身形,那个面孔,似有些熟悉,又近乎陌生,想着望着,慢慢的清晰起来,是他,像是他,他真的挪动了身形,那个曾经让她绯红了脸,甚而有些不名心跳的家伙,他怎么还过来了,她闪移着身形,有意避开他的视角,转瞬间,却被他的几个莫名举动给惊诧住了,他热烈的晃动着手臂,大声疾呼着……,急冲冲的向着这边奔过来,一时,近前忙碌干活的牧民也是莫名惊诧,不住的打量着那个奔来的身影,又竟相瞄着她,她更是忘乎所以然,尴尬的僵立在那一与人疏远的地角,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默然垂下头,不去看这一切,似在静候着那不该到来的一幕。 你好,你还认得我吗,”匀息未定,那个人奔到她面前,旁若无人的问着,那不自涌来的气息还是让她周身一阵酥麻,她不知道该不该抬头回应那个人,又像是做了错了事的孩子,缄默不语。 我是那个,那个曾经…。 我知道!她突然抬起头,却不敢直视他,隐有余怨的回复道,一念之间,意识固乎停滞,可当她回眸住眼看他之时,却也已发现,他正饱含着某种意兴,热心的注视着她,那眼神,那眉头,那唇角,还有那蓬松、黝黑,乍乎立起来的头发,都在以一种压倒性的姿态耸视着她。那清楚的眼神,奇异的感觉瞬间排他性的在脑中一荡而过,心烦乱得不行,窘迫的却要挤压掉她少女仅有的那点尊严,她不敢迎着他的目光再看下去,迫不得已的再次坠下了头,胡乱的忙着什么,意念中却不由自主地说:“你怎么在这儿。” 啊!我……,我在这边值勤!恍然间,他也意识到了自己鲁莽且不堪入目的举动,眨望着左右,由兴又说:“你看,我的这些工友们都在这里帮老乡搭建房子,我们都是一起的,”进而他刻意随手与一些人打着招呼,一些人也自是像那么回事的回应着他,“我远远的就看见了,就是你,你的这身装扮,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不是吗!”他意犹味尽的叙说着,一点也不见矫揉造作,倒像是久别重逢了的故人似的,这简直和那天那时见到的那个人判若有别,她不由刻意的打量着自己,确是这样,除了那件已脱掉的羊皮祅,她今天装束,同那天别无二样,只是脖颈间少了那条飘动的围巾,白皙的肌肤,头脸、身形整个一览无余的再次呈现在那人面前。她真的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他,也没看出来,他还有这般不避人的能事,竟会这般……,这反倒让她不由羞红了耳根,连偷瞧他是否也脸红的勇气和意念都没有了……。 你也要移到这边来住吗!沉息继久,他再次拾起话头问着。 嗯!我们搬到那边去了,”她扭着脸,望向自己住的地方。 是那顶毡帐吗?蓝蓝的和天空一样颜色的,是吗?“目光所及之处,他像是有点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 那可真是太好了,这样我们就……”他继往说着,又适刻而止,仿佛留白给人以想象,脸上不自泛着窘涩的红光,又抑止不住的那种亢奋,恍如整个身体都在晃悠不定,她更是那般冥冥想着,没有言语,依旧侧着身,望着那里,……许久,清风拂动,觉得身体有些难耐酸痛,她这才回转身形,却发现,他已经走远了,透过人们忙碌身影的间隙,依然能窥见他悠然晃去的身形,飘动起来的蓬松黑发……,她一时更是无语了,绯红着的脸,渐渐退去热度,隐有余温,含咬着唇角,注目着不知什么的地角,形如眼前那面枝立招展的旗幡,迎逆着风,自然招摆……。 那一日,她起得很早,忙碌着,闷头闷脑做着那些习以为常的功课,老祖母却不寻常见的早早出来,看看这,看看那,巡视视着她的羔羊,不时满眼迷惘地遥望向她心中的那个地方,那片故土草原。她推开帐门的第一件事,或许就是情不自禁的向着那边望望,遥望着那里一眼两眼,即便隔着很远,看得未必清楚,但这已不由自主,又迫不得已的成了某种习惯。她期待着绿皮车能眨眼而见的在视野里长鸣拖电,也恍忽盼望有人闪现在那土岗上,向她这边远远眺望,以致记忆不会消退……,想着望着就会胡思乱想,确是那般知性舒畅……,她又很迷惘失意,仿佛置身于自己意念中的那个世界里,再也不需要第三个人,即便是祖母、达慕尔,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但却没有那种奇妙异动的感觉,她想,她真的在这里呆得太久了,她真的难以再忍受自己这样下去……。 格日娜!怎么样啦!好了吗?”她一下子从意念的顿想中挣脱出来,有为惊扰了的又不情愿的平复着自己。 有什么事吗?她不近冷淡的应语着。 达慕尔一时愣在那地角,窘涨的脸庞,很是不舒坦,刚才跨进门的那般意兴劲头全让她不经意一句话给全然打消了温度,不是滋味的,凉凉的,伴上了心兴,本来急冲冲的起早跑来,就是想告诉她一件事,一件能让她安心留下来,不至于像以前那样盲目,闭塞的活着,像模像样的……,可是,方才……,他真的无以复加的难受,难道又有什么变故了吗?还是……,暂定之余,他又觉得自己太过敏感,想多了,不由立时打起精神来。 “阿爸答应我,帮你在道口的那个货场找个事做,你看怎么样!” 找个事做?那边货场?她尤为一惊愣,好似没有听清楚。 就是那个达拉道口,中转站要建个临时货场,大概就是供销合作社模式吧?很体面的,还可以吧?”达慕尔耐心的解释着,供销合作社她还是有些印象的,恍惚只有在牧民大队才可见到的,她笃定他是随便说说的,即便这里要可也是公家人,识文断字的人做的事,哪能摊上自己呢!她不免有了太多卑怯,存疑不定。见着她一脸疑惑,不置可否,达慕尔抚定心思,急忙拿了一把板凳,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就是个小小的供应站嘛,也别把它想得那么高尚、神秘,上边发话给咱们的救济品,生产物资,咱们帮着负责接收,分发一下,就行,挺简单的,也不繁琐,能看懂汉文,简单记记账目就可,”听她这么一说,她还真是有些心动了,早就听闻那些去过镇里的牧民讲,在供销社做事,是个美差,是需要有一定资历的。 这怎么可能,这能行吗?她虽有些过往,但想到自己名不见经转的,只是赖于自己精通蒙汉双语,尚还不至于有些特殊,还是少了太多底气、底数。 能行,等货场建好了,你就可以过去上班啦! 上班?真的可以吗?她瞬时有了异彩,眼角泛着迷人的笑意。 可以的,怎么不可以的,这里只有你是汉族人,识汉文懂汉语的。 就是因为这吗? 那倒也不是,你和我一样都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嘛,你又懂蒙语,蒙话,何况你是我和阿爸在牧民大队极力推荐的,你也有这份能力,能胜任这份工作的,不是吗?”见着他那般说来,她真的动心了,真想站起身拥抱他,觉着……还是放弃了,这些日子,她也老觉得有些别扭来,别扭去的,仿佛人一旦长大了什么事就不能由着性子来了,不能像以往那样,撒娇、任性、胡搅蛮缠、甚至也不能像以前随意的嬉戏打闹,一切都要有模有样,规矩一点,才会受人称道,待见,即便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亲人、朋友,都要异性有别,讲究礼貌、礼节了,近来祖母时不时念叨给她听。 等将来定居点也建好了,和道口自然连在了一起,说不定你还真的要成了公家人了呢!不过可能要忙碌些……,循序渐进学习嘛,也是好事……,”达慕尔神情荡漾,滔滔不绝的漫天讲着,描绘着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很是让人冲动向往。 那我不用挤奶,放羊了吗?祖母怎么办哪?兴奋之余,她不无疑虑的说道。 你可真是的,现在形势变化得好快,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死性子……“不耐言状,达慕尔嘟努着嘴角,不屑说着,转念之时,又觉得这也不能怪她,她恍惚什么都知道多少,什么又都不知道,道听途说来的,却不能亲眼见到亲身感触,她太需要……,尤其这外边的世界。想到这儿,达慕尔蹙着眉头,抿存了那份不蔑,隐含着深意,她一脸的青涩,懵懂,确实难得寻见的引人垂怜。 有我呢!慢慢来,以后你就会明白的,”她真的有些糊涂了满脸尽是茫然,疑惑不解的见着他,起身,轻抚着自己的肩膀,满含期许的目光,给予她勇气和信心,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他并没有解决自己实际面临的问题,即便这是破天荒的大好事一件。 不是说好,还有我吗?你担心啥?放心吧!见她一脸愁容不整,达慕尔也不好深说什么,这毕竟是将来的事。达慕尔从容淡定的转身去提上奶桶,轻巧的搭在马背上,敏捷的跃上马背,悠然而去……仅有那一瞥留给毡帐里的她。 自从那天起,这里的一切悄然发生着变化,她也感觉到了,感觉到每个人的目光不一样了,不知道哪来的不同、不一样,只有达慕尔依然如故,忙忙碌碌的跑前跑后,日子过得很快,这里又一时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定居点算是有点模样了,只是还需些日子,单靠石头和热情是搞不起来的,牧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只能一点点的来,有一点,建一点,东拼一点,西凑一点,不见大的起色,却也在一天天堆积、垒砌着,毕竟这里太荒凉了,荒凉得只有十几户人家,穷得只有散落成帮的牛羊,……赶上个天灾**,那可真叫苦不堪言,难以为继,整个达尔古,也不过百户人家,何等沧凉、辽阔,如果说这里还有一点生机的话,那就是见着牛羊漫山跑的吃草,至于其它的,都算不得什么,有牛羊的地方,定是有人栖息,住脚的,没有人的地方,怕是落寂的鸟也不会栖息,停留,更若不是那辆绿皮车隔三隔五的拉起汽笛,呼啸而过,怕是这里早已被人遗忘干干净净,甚而不是那顶隔年日久的毡帐冷眼伫在穹空之下,恐怕这里早已室去人空,不再是青青草原,而是一望无垠的荒漠、荒野,更或不是矗立在土岗上的那栋红墙蓝瓦的小房子,那么这里不再是人迹驻足,停留的去处……,被人遗忘的角落里,总会让人感羡生命的冲动与奇迹。 只有她(他)们,如同这里的羔羊,艰难的觅食。 只有他(她)们,形如隐身深处的胡杨,伟岸峭拔的存活。 也只有她们、他们,像浅滩上的红柳沙棘,独领风骚的摇曳不止,也就是这么一些人,一群牛羊、一片蓝天、一席草地……点缀着荒凉无垠的大地,裘扮着星空,在苍穹中发光,生辉、永不止息,殒落。 她坐在火炉旁,一动没动,不知在做什么,又在思味什么……,手里不断勾动着,漫不经意挑着火焰,烧透了的粪疙瘩在它的挑动之下,已经破碎,散落成渣……忽而她感觉手心发热,发烫,一开一合抖动着,又欲脱落,生怕被手里握住不撒的勾子烫着……。炉内的焰火渐渐冷却下来,趋于奄奄一息,伴有凉意,她不经意的又可暼见那里,通红的炭火已没了往日的温度,她忙起身,到那边拾起几个粪疙瘩填加了上去,整个覆盖住了火星炭火,一点余温不再……,她索兴不去管它,双手托着下巴,垂头叹息着……,他达慕尔说了那么多,有如在梦里,见着他跑来跑去的,觉得那又是可期许真的,似只是没有闲下来听他讲明白怎么回事,他就勿勿离去了,真真实实的走近了,又虚虚掩掩的走开了……,只是从阿妈以往的信件中得知,她们那里变化可大啦!家家都有了各自归属的那份土地、田宅、牲畜,农具也分给了个人,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什么的,她不见得会理解多少,但也确切地知道,草原也要变天了,就像草原上新来的那些陌生人,做着陌生且让她有些惊悚的事,也如同这四季一般,不一样的季节,变幻着不同的色彩,才是正常的,一切都朝着可期许的美好方向发展下去,至少是比现在要好的。 她也时常站在高岗上,看见绿皮车在她眼前晃悠驶过,想见着,那些有幸坐在绿皮车里的人,衣着不同,甚至肤色也不同,一路说笑着,向往着,载向远方。这里的人们只是他们当中很少的一部分,微不足道,尘沙里的一粒。外面的世界要比这里大得多,广阔得多,甚至超乎她的想象,她也是个极具天真烂漫,同样有着离奇想象力的女孩,不,是姑娘,女人当中的姑娘,她应该是她们当中的一员,而不是孤立在边缘当中看风景的那个人。 那后来呢!你和爸爸就见了两次面,就结婚有了我吗? 傻孩子,哪有那么快呀? 母亲爱抚的抚摸着他的头,眼里尽是辛酸,纠扯不白。。 那后来你们怎么在一起的,快说嘛! 不谙世故的我,还是听得入了迷,缠着母亲,母亲拗不过我,却也显得那般的犹豫,又见我如此天真,便动情的吻了我的面颊一下。 好,我讲给你听……。 自从他们来了以后,这里确实热闹了许多,沉闷的天地也不显得那么清冷刮燥,每天都可瞥见他们忙忙碌碌的身影,甚而不时也见着昂头阔目的大型机械,掘土开凿,堆积。很是让这里的牧民大开眼界,就是他们这么一群看似与这里人没什么不一样,却创造着令这里人叹为观止,甚感也令自己引以为傲的不平凡创举,这可是一件浩大的了不起的漫天工程,似乎就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又要什么时候离去,只趋见那条通往矿区的道路在一天天延伸,爬行着……,这边的牧民定居点也愈发迫不及待的延续着……。 那个人自然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俨然又是一个名符其实的志愿者,没有执勤任务的时候,他便会加入到牧民的阵营里,夯实地基,搬运石块,他与那些工友们一道尽心尽力,与牧民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构筑了这里初露雏形的家园,他更会殷勤的去到那里,帮她补牢圈舍,栅栏。赶巧的时候,时不时也会学模学样的捋胳膊,挽袖子,撸上几把…,见着新鲜的奶渍溢着从那丰硕的□□中涌出,淌着,很是兴奋,别有一番意趣,这在自己看来是十分切意的事情,可在那里,在那时,还是有些让人难以理解生疑的,即便他与牧民们日渐熟络了起来,又有了些交情,就算在她的心眼里,也是望其向背,趋而不及的无奈。好在他似乎并非只着意她一个人的,也会帮着其它牧民妇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时日久了,倒也不至于那么让人生厌,人们也渐渐接受了他忙里趋闲的无私帮助,友好的习以为常的也把他看外作是一个如同知青一样的特殊人,不至于太过生分罢了,时不时大家也会聚在篝火旁,相互讲着这里那里喜闻乐见的故事,传闻,自然她和他接触的机会也多了起来,日渐消触,茫蛮的草原,不惟也多了几分生气,直白的诉说着既往。 “格日娜,是你的名字,对吗?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他快言快语说着,扯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浑身也是有些不自在的打颤,他并不是那种很随意的人,只是相对于她尤其是见了她,她切身感受得到的。 嗯!你蛮勤快的吗?不累吗?她瞥了一眼欺近身旁的他,眼里含着嗔怪又好意。 不累,累啥,与你们在一起,挺好的,我叫莫正平,大家都习惯叫我……。 阿平是吗!我知道! 哦,你还知道什么?他不惟喜笑颜开的说。 不知道,你们的事,我们哪知道的哪么多,”她一时有所顾念埋下头,整理着那些秋后打结的苇草,他见状,忙不迭的上前,将那些捆扎好的过冬料草堆到了架子上边玛放好。 你的汉语讲得不错,你是汉人?冷不丁,他转过头来这般问着,她没有言语,依旧埋头做着自己的事。 听他们讲,你是为数不多能说写蒙汉双语的人,是吗? 那有什么,呆在这里足够久,你也会说蒙语的,不是吗?他一时仰起头,望向天,似乎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并不在意。 祖母可是这里神一样的人,他们都这么说,我还没见着呢!如果有机会我真想一睹祖母的风采,很神秘的,不是吗?他很会来事的,嘴里又很乖巧的同别人一样称呼着祖母,这让她很觉那么不自在,但也存有那么一丝没有隔阖的切意,暖意融融的,看得出来,他是看重这里,看重她,才这么说的,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把自己也无形中当成了这里一分子了,让人听着见着很别扭,心里确是那般舒坦舒服。 “你们怎么会想着到这里来,你喜欢这里吗?”鉴于礼尚往来,她不得已随心问着。 怎么说呢!我们,——就像你们这里那些四处游牧的牛羊,为了生存,活得更好,就得这样,不是吗?觉异着他的话语很入心,她奈不住抬眸凝望着他,他是那么的清爽,言来往去又是那么清新富有深意,心生叹羡。 他们说你们都是大老远城里来的,是这样吗? 你是想说知青吧?我们这些人可不是,我们同你们一样,固守田园,养家糊口的,喂!我觉得你跟她们不一样吗? 咋的,不一样,哪不一样啦? 说不清楚,感觉来着。 感觉,你可真逗,就是因我的口音,能够与你们熟悉交谈吗?她不耐人言的恁起了眉头。 那倒也不是,……总之我也说不清楚,就是不一样嘛?你不觉得这样吗?“她默语了,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过些日子来,她确是有些异样,她自己也感觉得到的,近乎有些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你一直生活在这里? 当然啦!这有什么好生奇怪的吗!这里可不像你们城里那么好,是吗? 也差不多,又不近一样,我是红山来的,红山,听说过吗?红色的山头,山峰,也同这里一样美的。 红山,你从红山来?分外诧异,已让她想起了什么,由心往外的。 是的,我是距这里很远的红山来的,怎么啦?你知道那里? 不!我……怎么说呢!我总是想象着那里会同这漫山遍野的戈壁滩一样是红色的,对吗? 呃!你挺会想象的嘛,大体就是这样吧!只不过那里多了些山峰,多了叠障,是固定的人家和农田,而不是这里一马平川的草原,滩涂。 奥!原来真的是这样哇,怪不得,——阿爸阿妈去了,就不想再回来了呢!见着他那般绘声绘色的讲来,她心里觉动着顺口而出。 什么阿爸、阿妈,你有阿爸、阿妈……,”他差声觉闻着,在他固有的印象里,她是终日陪伴祖母的那么一个好孩子,无甚牵挂又无甚依靠的,似乎这也是一些人共有的印象。 “格日娜,进来一下,”帐篷里不自传唤出那个神秘老人的声音,让他戛然停止了思绪、思量,她遂然起身瞥倪了他一眼,有近那般温柔细致,“祖母叫我呢!我该回去了。” 嗯!你去吧,别忘了,有事叫我,我就在那边,不远的地方,“同样是极尽温柔应语着,他目送着她进到了毡帐,久久回味着方才一番情形话语,甚是欣喜,且又是如此满足的抬脚去了,背负上那一大桶鲜奶,也不觉得那般负重难行。昨晚值勤来着,一大早交了班,换了岗,他就溜达着奔这来了,平日也是见他如此殷勤好事活雷锋,站里索性把日常提奶的差事一咕脑交给了他,他自是满心欢喜,每每都能从不同的牧民那里担些奶食回来,也是一种别样劳累着幸福和荣耀,虽免不了队友们戏略一番,却也是那般畅意的接受,不在乎。鲜奶、牛羊肉,可是这里必备的最基本生活物资,离开了它,不能存活,大米、白面、粮食在这里几乎难觅踪影,这里是成块,大块的牛肉、羊骨,这让吃米饭长大的他,一开始还不怎么适应,接受,来到这里久了,没办法,只能狼吞虎咽的试着接受……也早已习惯了……。 格日娜!是达慕尔回来了吗?他们的帐外淡话,还是让祖母有所触闻,而且闲唠那么久。 达慕尔!他回来了吗!他不是去达尔古城陵了吗?有所意会,她婉转应语着。 嗯!这个我知道,怕是这一去哇,少说也得三两个月吧?学医好哇!将来有的瞧啦!你可要精心照料好这里,不能整天心不在焉的!”祖母惨淡不矜的随口说着,分明让人感到那么一丝气重。 祖母你就放心吧!没事的,达慕尔早就安排妥妥的,奶留够咱们自家用的,余下的都让他们拿去! 他们?他们是谁呀,没见你们说呢!祖母即时向着她这边瞥过一眼,那眼里分明填充些许嗔怨,固然也有生气。 祖母,忘了告诉你了,他们就是那些你曾见到过的矿区筑路工人,他们还说,哪天要亲自过来拜望您呢! 是嘛,原来是他们呀!得!我也见他们身单力薄的,可不像咱们这里的男人,补点奶好哇,有力气才能干活,看他们那副模样,内地来的吧! 大概是吧!我也是偶尔听他们这么说的。 内地人要到咱们这开矿修路,也真是难为他们了,想着咱们这里要一天天好起来,还真少不得他们这些吃苦耐劳的人,多少年了,祖母我也总算盼到了点希望,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格日娜!你给他们回信了吗?祖母意趣所至,一时舍了话尾,又谈起那个令她纠结不止的话头来。 你是说,阿爸,阿妈吗? 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回啦!这次也是叫达慕尔顺道捎走的,过不了多久,阿爸阿妈肯定就能收到。 奥!这就好!早回早利索!咳!都是祖母拖累了你们,伴着句欢喜,祖母还是长长叹息着,更若是气若游丝,虚乏无力。 祖母!你今天怎么了嘛,说的啥嘛,伴着那句诡谲异常的话语,她瞬时意味着心沉重起来。 唉!不提那些没用的啦!等达慕尔一回来,祖母就张罗为你说去。 好啦!到时你就知道啦!我累啦!想歇会儿,你忙去吧? 祖母!你……没事吧!一时心急她真楚的问询着。 没事,能有啥事!祖母沉稳的端坐在那里,不似搅扰的闭目养神,惚如又回到了以往过去……。 自从到了这里以后,母亲的心情趋于稳定,好了许多,仿佛又回到了以往,从前。日子平静地过着,每天做完自己的功课、家务,就把牛羊往毡帐四周一撒,省了心的不去管它,这让母亲轻松闲适了不少,每天又有人来照例不误的取走那些辛苦挤下的鲜奶,奶酪,似乎生活原本就是这个样子,唯一让母亲心动的就是时不时就能瞥见父亲的身影,有话无话的闲扯上几句,倒叫一时寂寞的母亲心里充实了不少,有了寄托似的想着他来,望着他去……。 定居点拖拖????的建了很久,总算是将就着可以住了人,可货场一供应站那边,始终不见一丝动静,母亲的美差看来是没指望了,泡汤了,母亲的一线希望,也随之淹没了,有情可知,期盼已久的事情转眼没了一点踪影,刚刚然起的火焰又息灭了,这让母亲绝望难过上好一阵子,毕竟那些日子,母亲为了成就它,花费了不少心思,每天将那些常见的蒙汉字读写了一遍又遍,每时又无不精心收拾妆扮着自己,春暖花开,束身的蒙古长袍和瘦身坎肩成了她的最爱,以致她还想着有一天,她能穿着它,神气十足的站在那里,高耸的山岗上,见着那辆盛载旅客和货物的绿皮车向她招手般的驶来,又在她微笑招手间离去……,可这一切终究只是一场虚幻不曾上演的梦罢了,值得回味,不值得留恋。 太累了,我不知不觉中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也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已习惯于听母亲讲那些凄美,感人的爱情童话,草原故事,也就在那时,我——一个嗷嗷待哺的孩童也就变成了一个感性的又赋予灵性的古怪精灵,在色彩斑斓的时空中穿越……。 第6章 第 6 章 高高的山岗上耸立着一座哨卡,那是小镇几经碾转通向外面世界的“自由”之路,也是这里人的门脸门户,它就是牧民津津乐道的达拉道口,平时这里寂静如初,只有寥寥的过客,行人在这里周转上路。逢一拾五,这里便熙熙攘攘繁闹而喧嚣,十里八乡的牧民们不约而同的汇集到了这里,如同久别重逢的故人……,担担的,提蓝的,摧车推,拉货的,往来忙碌,好不热闹,仿佛只有这时令才是人们最为畅性的日子,只有这时的这里才是人们最为向往的地方,尽情喧泄着内心的烦闷与喜悦……。不远处的那一地角更是人迹耸至,人喊马嘶,混合着那团牛羊马驼特有的气息,草原人便可在这名不见经传的这里,进行着最为原始的,又最为平实的等价兑换,各取所需,寻觅到各自最引以为重,又厚实的必需品、毛皮、药材……自然也包含那份从来就不曾被人遗忘了的记忆。集市的东南坡脚处,还隐匿有一座西式建筑,虽是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那得什么时候的产物,很远古吧!只能这么说啦!残垣断壁,破烂不堪,但那尖尖的屋顶,阁楼、几至瘦身的门户依旧那么轮廓分明的验证它固有的庄重、神秘、过往行人无一例外的从它身边走过,敬畏的看上几眼,不定也有些人虔诚的在胸前划着十字,默默祈祷……。 夕阳西下,小镇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与其说是小镇,倒不如说是栈口,人们赖以聚合的露天场所,孤零零的哨卡,平白俯视着这里,荒漠的教堂,零星散落的阳棚、栅栏……,又诉说着这里往复不尽的沧桑、凝重,绵迫的路轨恰似一道天际线,由远或近,把小镇尽相搅在怀里,庇护在它的臂弯里,更有路轨南坡起伏不定的草甸、沙包、一眼望不到近头,只有细巧的莫林河悄然抚摸着它,探寻着,在它身边恣意流淌……这也只有存乎在一个人原有、现有的片刻记忆里,又可封存保留。 他伫立在突无的山岗上,极目远眺,又若有所思不语的凝视着那方微微泛黄的草甸,一袭清风慵懒的打着呵欠,不时触动着身旁近处那标杆上别有情趣的风铃,声声作响之余,又可见着羊群在那边悠闲的吃草,云朵漫无目的在天边游荡……他俨然就是一尊活着的雕塑,浓眉阔脸的忧望着、想向着那里,又不尽倾诉什么,又是一阵清风袭过他的身畔,它清脆悠扬的回想,如同一记春雷惊觉着似已沉睡过去的大地,划破了天空,激荡着冲向远方……又是一阵回想,撞击着心胸,涌了过来……。恍然坡角的罅隙里冲出一匹小红马,神采飞扬的晃动着那串脖铃,淋淋作响,兴奋的不待抬眼就撒了欢似的向着这边奔了过来……他的心一时抑止住了跳动,瞬间澎勃欲出的激奋再次鼓动着……,他心急火燎的冲下了山坡,追赶着,与疾风劲驰飘来的她相拥在一起,自此,那一团紧裹相随的浮云也定格在天地之间。 你真的喜欢这里吗?这里有什么…… 我喜欢这里的纯净,像这天空一般, 怎么,你们那里不纯净吗,不至于吧! 不是,这里与我们那里迥乎不同的,你可能体味不到,也想象不到的…… 是嘛!可我见着你们好多人都迫不及待的离开了这里,那是为什么呀!这里你也见到了,真的没什么,自是没多少人愿意到这里来的,更甭想着……,你可算是与众不同的另类。 另类!不错嘛,从你口中能够这般说出来,就证明这里还是可以让人逗留的地方! 逗留!什么意思嘛! 没什么,随便说说 想也就是那么回事!领悟不及,赌气说着,她一下子远离了他,去到一边,这明显是保持又拉大某种距离的,还在业已熟悉过后的首次。无奈作罢,他也暗自泛起了怜惜,没有跟上前……,这不置可否的情感,在这里还真显得荒漠无着。即便这里不受什么打扰,也不受什么戒心约束……可以放任自己,天马行空的自由骋想。 草原黄了又青,青了又黄。 那一天,两个身影在荒寂的原野里逐情奔跑着,追逐嬉戏着尾随而至的牛羊,追赶眺望着天边的云朵……守望着那望不见尽头的茫茫沙海,草甸,突然,他无由心生,顿住了急动的脚步,猛然回头一视,大声喊道:“你爱我吗?你愿意嫁给我吗?”久了,那点声响可不是随意模仿来的,有了那么一丝觉味的在草原上,在这隙角里突兀响起,起伏的草原羞涩的垂下了头,漫天的云朵也暂住了身影。只有这有待夯实的大地映着那不期而至的回音,驱动着两块千年冰封又始解的冰块,浮动着靠近,随之轻抚着,迸发出阵阵呜鸣,她止不住那点尚不曾细心觉味的气息,仰脸望向了他,羞腼而又故作自持的应着。 你拿什么娶我呀! 他深情而又气重的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她,片刻眼里闪过一丝忧郁,不及多想,他却是那般俯下身来,拾起脚下一束含苞欲放的马兰花,轻轻的嗅闻着,将它执在了手里,慢慢走向她,他最心爱的人,凝重的气息混合着马兰花香,扑面而来,还是让她心旷神怡,且有些心醉。 “嫁给我把!虽然我现在并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他庄重而又诚恳的将那束已沾染了她气息和体香的马兰花捧给了她,清澈见底的眼神里自是溢满了一个男人浓浓裹着的爱意,同时又可逆袭出那点炽热狂放和极度渴望,在这里住脚久了,还真需要以这种方式最为直观妥实的表达,即便他学不得来那番地道、得体,可这消磨日久的心智迫得他不得不无所适从的想要做一件近乎完美的事情来,可以填充自己似已钙化了的情感。 其实……我不需要太多,只需要一个人踏实陪着,我们能够长久的在一起生活就足够了。醒念之余,她自是没有迴避他那错拥而至的眼神,平心净味应和着。那固有的羞腼早已不重要了。 相信我,我能做到的,慌乱之中,他热烈而又粗野的拥抱了她,她也释怀无所谓忌的投入了他的怀抱,两颗碰撞的心,终于尝试着融到了一起,山川,河流,荒漠,戈壁,静默着承受着这份厚重、久久的……,他吻着她俊美的面庞,抚弄着她零乱的鬓角,极度凑近她细腻、丰润的耳畔轻声说:“不用担心,什么都会有的,我们将来可以回老家去,我们有家和亲人,我们也可以留下来,我会努力营造一个属于我们的家园。”她细静听着,靠着他的肩膀,恍如没了呼吸,沉入了梦乡。是的,她就喜欢他的这般直白,坦荡,不加矫揉造作的示爱,他也喜欢她,喜爱她的俊美、自然、不需刻意雕琢粉饰的爽朗,甚或还有那份寄予厚望的深情蜜意。 天地间浑茫一片,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低声唤语,星星不自觉的眨着眼睛……在篝火旁,嗅闻着那份红薯由来的甜香,紧密相依相偎在一起,笑谈着旧日里生活记忆中的所见所闻,也自可憧憬着未来,甘之如饴的幸福生活。她也清晰的记得在没有达慕尔的那段日子里,多少次,风里来,雨里去,是他们在一起放牧牛羊,粗野的在草原上奔来往去,又不知多少回,是他顶风冒雪,修筑栅栏,且将他多日精心积攒下来的米面粮油一股脑送给了她,她也自是时常揣着那份浓情蜜意,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摸出那带着余温,散发着体香的肉食、奶酪一并捧给了他,同时也把自己那份荒凉如水的心燃着希望,寄予了他,这简直就是上苍主动的恩赐,是机缘的圣母,坦露出她那丰硕洁白的□□轻触着两个睡意乍醒的孩童,切意来回蠕动着,毫不吝惜的将那外溢的纯洁汁液滴落在他们的唇上、额上,倏地慢慢滋润着、涌进了心里,暖了彼此的心间……。 有了那份既定事实的许诺,他冒着凛冽的寒风,踌躇满志的回了趟老家,即便心有忐忑,更甚不安,但他还是择时择地推开了那扇门,打开了那扇窗。 爸!我决定娶她,她真的挺好的!在屋里床榻的那一侧,一个戴着老花镜,满脸沧桑的老人端坐在那里,正细读着红山晚报,冷不定被他的一句话给惊着了,猛地抬起头,那错愕的眼神还是让回转这里不久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少有的温暖,也随着他话一出口,而变得踪影全无。 “什么,你要娶她,不会是开玩笑吧,这不可能……”老人气不过的浑身抖颤了起来,那报纸也瞬间滑脱着,掉在了他的脚下,显然老人并不为他直白的话语所打动,反而怒视着自己的儿子,半晌无语,他俯下身去拾起了它,掸去了尘土,平平白白的又放到了老人的近前,纵使这样恭谨,老人不可遏止的眼神也未从他身上移除,有见过了良久,才平复着这团不消从哪里来的怨气,惨淡的说来。 “你也只是暂时的留在那里,等熬过了这阵子,你迟早还是要回来的,不是吗?”那个老人难掩怨恨的瞥着他,语气稍有缓和,确又那般无奈作状,撩眼之余,止不住咳嗽几声,又说:“是的,我知道那边条件艰苦,你也很不容易,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就权当是为了将来吧!难道要我这年近花甲的糟老头子跟你们再重遭那份罪吗?你觉得这值得吗?”老人的话语很入心,且无可辩驳,他不由来回搓弄着双手,是那般纠结的撕咬着唇角,想见几日来,他多有提及她与他的事,在父亲这里并未得到实质性的认可认同,更可说,他兴奋之余,娓娓道来的那些故事情节,并未感化父亲的初衷,只是一味不置可否甚或什么缄默不言。 “爸,我真的喜欢她,真的……不能没有她!”似是没有选择,他执着充盈泪花的双眼,恳切的望着父亲。“爸!就算我求你了,行吗?等将来条件好了,我们会回来侍奉您老人家一辈子,我们也可以把你和妹妹接过去,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在一起不好吗?”,他一股脑将自己内心所想吐了出来,可谓熟虑于心,也是奔着某种既定方向做的,希望这样能宽慰老父亲,可不想话音未落,老人悠地站起身,转而又无力瘫软的坐了下去,继而气喘吁吁的说不出话来。索性背过身去,不去看儿子一眼,留给他的只有那一面消瘦的背脊,颤颤巍巍的更显那般执拗无奈,心酸透顶的他不得不坠下了头脸。惹及老父亲大动肝火,这还是他作为儿子,有史以来的第一次,闲隙之余,他更是见着父亲再次蓦然转身回首,近乎绝望的瞧着自己,似乎有种陌生,异样,在老人不自回转的眼角里悄然溜走,驶过。 你要是真想这么做,就别再想着回来,就权当我没有养过你这样的儿子。老人酱赤的面庞已然少了多少颜色,气弱得很,不由得顺着床角,倚着被褥,靠了下去,侧过身,再次背过脸去,想是痛苦得不想再理会身后这么一个自小就很乖顺,可今天确事过其然的人,他急步上前,想要安慰一下极度失衡的父亲,不想却被父亲扬起那一面枯瘦的大手给震住了,瞬时他止步,也怯步了,他知道父亲怪戾的脾气,再说什么也是惘然多余,更于事无补,这样的情形,现在想来,好像不止一次了,不知什么时候的,又可想见父子俩面红耳赤的争执、僵持着,直至父亲那夹杂些复杂情感的谩骂破口而出,才止息了言语和呼吸。 他老人家怎么这般固执己见呢!难道我不该这样,我错了吗……他不止一遍扪心自问自己,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追求自己那份单纯的快乐和满足吗?没错,他是这里莫家唯一的男孩子,他能抛弃这里,不照顾老人不要这个家吗?答案自是否定的,自始至终,他也从未那般一己之私的想过,他很难过,也很纠结,任凭眼泪在眼眸里打转,极度绝望生恨的他真想夺门而出,不再理会几度犟溺不可言语的父亲,可那又能怎么样吗?不卒也不忍心,踯躅不定的耸在那一生隙的地角,由不得腿脚发软瘫坐在家里几时最为倚重的太师椅上…… 老爷子早已过了知命之年,四十左右才得了个孩子,没几年,身边的女人就去了,是他老人家辛苦由衷的拉扯大他和他那个妹妹,那些风雨飘摇的日子里,老爷子愣是咬紧牙关,挺着过来了,又当爹又当妈的照顾他们兄妹这么多年,可谓身心俱疲,眼见一切都风吹云散,春暖花开了,可他一手豢养大的儿子却要只身离开他,远去,去跟他认为最心爱的人在一起,这个饱尝世事艰辛的老人能不凛然仓皇吗?能甘心让别人夺走儿子的那份爱吗?是的,他也清楚父亲的心理,父亲的那个年代,背负了太多的历史包袱与责任,一路蹒跚走过来,实属艰辛与不易,可要让父亲打断这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憧憬,放任宠爱有佳的儿子,去到他认为那是遥不可测的深渊,泥潭里摸爬滚打,去再回味他老人家走过的五味杂陈的生活轨迹,他是断然难以割舍,允准的。他不希望他最为倚重的儿子如此一晌贪念,又一摸黑走下去,也没有前途的就此颓废下去,那可是一条不可想象,又让人难以接受的不归路,他老人家确信,他的儿子是可以体谅他的,是爱他的,可终归还是让他彻底失望、绝望了。儿子几近泪流满面的哀求,丝毫不曾让他退却、妥协,他的妥协,稍一松动,就可酿成无法想象挽回的后果,这是他不愿见到的,更是无法从心里默然接受的,他死命的挽住那最后一根稻草,拼尽全力,挣扎着抓住它,留住它,不惜以一纸亲情决断来抗衡,打消儿子心底里的那份偏执与热情。 如果你认为你这么做,无可厚非,是对的,那就在这上面签个字吧!临走的前一天,父亲淡然而又绝然的对他说着,他惊愕得慌了神,近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极为恐惧,震惊的望着老父亲,又极不情愿的扫视着不远处桌角上的那一张薄薄的纸页,力透纸背了的,有近散发着浓重墨香,早已铺陈誉好了的躺在那里……眼神逗留的一瞬间,他还是不敢相信,这是怎么的一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父亲是爱他的,胜过爱惜他自己,他也深深爱着垂暮已久的父亲,没有人能懂,那是怎样的一份父子之爱。他再次凝望着父亲那张沉竣苍白的面孔,突显一丝陌生,心里自是淌着泪,无语自持相慰,不忍心再见那……见它,他??然抖落了一身疲惫,气虚的挣扎着移步走出了这里……继而举手投足之际,那页纸扉也是不自飘零的落到了他的身后背影里。 冷冽的寒风肆意掀起他的棉帽颊,任凭它在风雪中飘舞着,弥望之中,它又像极了受了伤的蜻蜓,奋力展着羽翅,无力的抖动着,想飞却飞不高,想要停靠,确又找不到合适的落脚点……。 他徒步来到了那里,一所职工技校的大门口,未到下课放学的时段,寒意逼迫着他,几近徘徊,哆哆嗦嗦来回动个不停……。大街上的行人稀疏、寥落,三三两两的行人在他面前穿行走过,更让他感觉那般窘迫难耐,冷不防,打了个寒颤,近乎震得路边的松柏都为之动容,抖落着,散下几片枯叶,蜡黄的枯叶乘势卷着那股寒风,迎面扑过来,不及遮挡,刮得他脸颊生涩,他不得不直起身来,遥望向大门紧闭的那里……不消一会儿,成群结队,拥拥搡搡的人影漫过他的视线,一缕浓而淡雅的清新书香,久违了的飘过来……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不由自主的赏闻起来,那点疏远了的感动感觉又重新慢上了兴头…… “正平,毕业了,你要干什么去哇?”同样是某个时段,步出那个校门,难免有人这般问着,他打了个怔,仰起头,望着穿流而过的人群,很是迷惘。 “我……还没想好呢!” “继续念下去,你会比我们更有机会,将来肯定会更好一点。” “不啦!念来念去,那还不都一个样。”心底涌起一阵酸涩,止不尽那点迷惘,他索性坠下头,注视着脚下那段不知被人踩踏过多少时候,有近发亮但已凹洼不平的水泥路面。 你说,咱们不念书了,咱们干什么去呀!不时有人又心生叹息的这般问着。 他们这些工读子弟最巴望的就是有这么一天彻底解放的日子,可今天终于到了,可以大步流星不回头的走出这里,可不免又让人心生彷徨无主。 我是不知道,混吃等死,瞎混呗!出于同种心理,他有意无意随口应着,心底里那份等同于难受的苦楚还是无由排遣,终了,一张张困惑的面孔还是闲来无趣的相继散去,不见留有什么可探讨的信息。那一天,他也是无精打采,步量着这最为熟悉的一段里程回到了家。不经意的拨弄着那老套的门栓,滑来滑去的半天却嘎然停住了,他发觉……它已不自意的打开,坏了…,不会吧?他每次可都是牢牢把它锁住的,从没忘记过,这还是一向谨慎的老父亲,惦记这里,特意从哪里搞来的防盗锁呢!他的心神不由惶乱绷紧起来,不会有人来了吧!是小偷吗,听隔壁王大妈说,最近这里常常有人家被撬,还丢了不少值钱的东西,贼得很,想逮,都瞄不着个人影,弄得人心惶惶的,为此居委会治安办还特别下发了通知呢!想到这里,持着药匙的手不由抖动起来……壮着胆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透着那门楣,仔细听了又听,没动静可寻,他又抹转身来,蹑步来到窗台底下,蹲在那里,向上扒望着……突然一声咳嗽沉闷的把他惊得心好似要跳出去来,真的有人,他潜意识的向那门边靠了过去,一会儿,伴随着几声沉重的咳嗽声,再次从屋角里传出来,很为清晰,很明朗的,是他,父亲!想到这儿,他暂定身形,站立了起来,胆怯之余又冲撞起来的抓贼义举瞬间荡然无存,父亲怎么回来了呢!这才几天的功夫,这可不多见,他暗自思忖着,晃动着门扪。 平!是你吗?一个声音到了门口,隔着门缝透了过来。 真的是他,父亲,吓死人了,这阵子他老觉心里不踏实,不知是听了那些“燕子李三”的传言,还是被即将结业给闹的,整日来心神不定。 嗯,爸,是我!他急应了一句,门开了,父亲明晃晃立在那里,他的眼前,近乎平白的面孔,透着几分疲惫和憔悴,他有些激动,又有些诧异,父亲这次走的时间不长,怎么几天不见,却顿显沧老了许多呢!简直判若两人,虚弱的他还不时掩口一声不接一声的干咳着。 爸!你这是怎么啦!病了吗,他急切的跨过那道门槛,揽住了父亲的胳膊,父亲很高大,但却比以往更为消瘦,他丝毫明显感受得到的。 没事,没事,我还没老呢!……父亲抬高手臂,笑着说着,爱抚的眼神充满了些许满足和无奈。“别担心,我只是老毛病哮喘犯了,憋得慌,过一阵儿就好了。”想是他那副呆状惊扰了父亲,父亲随心解释着,扯着他的手臂,进了屋里,屋内很清冷,但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卧室柜角处多日来不曾清洗的衣服,墙角深处凌乱不堪的书籍本夹,都被分门别类放进了没有遮盖的格子柜里,书架上,他由心感慰的望着这些,许久不能说些什么。 “我也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开炉灶,你先去坐会儿,我把它弄好,咱们再聊。”说完,父亲挣脱了他不自扶靠的胳膊,走到那边,拭弄起来,又是一阵咳嗽,颤抖着双手,点燃了煤炉,不知怎的,一回事,他眼角瞬时湿润了,光凭泪光在眼眶里打转,自己确是麻木僵立在一旁一角,呆呆望着那晃动的身影,不自凝视起父亲那淡然无光的面孔,几许斑白的鬓发在炉火的照耀下,更显那么匆乱和细碎,他忍不住几步跨过去,按住了父亲几自忙碌的双手,心疼而又心痛…… “爸!我来吧!你歇着。”父亲没有说什么,顺从的撂置了双手,瞥着他,注视着他很为熟悉的一举一动,他错愕发觉,父亲眼角里抿然潜藏着一种不知多久的难以诉状的期许和渴望,舒心的嘴角扯动着,不知不觉泛起一抹抹微笑……不知为什么,以前他从来没有这样正重的留意过父亲,也没有今天如此细致的端详他,只记得父亲为了那份养家糊口的体面工作,匆匆的回来又匆匆的离去,没有多少可住脚的日子,虽然少了父亲的长久陪伴,确也换来了他和妹妹安稳的衣食无忧,这几乎是他和妹妹儿时至今的最初记忆,而今倍显沧老,满面无光的父亲,却是那么让人心酸,心碎,痛得不能自主呼吸,不能抑止住自己,去想为他做点什么,毕业了,长大了,该为他想点什么,做点什么了,也该让他住住脚啦!他心里不住反复的对自己说着,曾几时有的一点点怨艾,此时却成了一阵难以抿除的愧疚、羞涩,即时忍着将眼泪咽了回去,默不作声的在父亲眼前晃来晃去……。 “好啦!平,过来歇会吧,咱们唠唠……”父亲溢着那抹笑,及时晃动着手臂……不时,又是一阵咳嗽起来,他不及细想太多,急忙随手扯了一把凳子,在父亲身边坐了下来,用手轻拭着他的背脊,每一次轻抚下去,又被撞了回来,一阵难言酸楚真是五味杂陈,顿涌心头,父亲、这个遥远陌生,且真实存在的身体,却从未如此近距离触摸过,真的还是自己顽劣不懂事,也并非父亲刻意溺爱,只是在他的记忆里,他们这一家人,都不是需要别人太多关注和疼爱,就可以存活下来的人,不见衰老的长大了,不见长大的又衰老了,洽乎正是这种无私默契造就了他们若离若弃,而又近乎是不可分割的整体生命,他的心无时无刻颤动着,手也有些抖索……父亲此时好像觉出点什么,回头抬眼慈爱的瞥了他几眼,咳嗽也就此停歇了……他正了正身形,挪动着板凳,向前靠了靠,坐在了父亲的对面,父子俩不时相互望着,一时竟谁也没有了言语…… 窘于无言,那老人不自拾起一片炉边的废纸条,它有些褶皱,鲜同老人那张脸,他还是搓动双手,尽力让它舒展开来,然后捻动着卷了起来,一层一层的又裹紧,一时形成了一个筒状的又可自由伸缩的“潜望镜”,举起透过它,能聚神看见很远的地方……外面几束明媚的阳光,耀着光芒,散落在他们面前几近从乱的地角,那老人瞭望了半天,遂而垂下了头,随心摆着它,慢条斯理的说:“毕业了吧!”那淡淡的气息有过于一种凝重不化。 嗯!明天就不用回学校了,一旁的他慌不迭的应语道,父亲近乎孩童的举止还是让他有所思味。细味不及,终于触到了那一点发声,父亲怎么知道的这么及时,难不成他是专门回来探望我结业的吗?这不大可能吧!父亲可是个忙碌的人,况且他也没有说过提及毕业的事,甚或自己也不知道今天就要正是告别长此以往寄身的那里。 结业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索味之余,他又是被问住了,今天还真是个不寻常的日子,有这么多的人在问着同样的话题,他不免有些不知所措,手脚不由自主的来回乱动,没有作声,很尴尬也很愧疚不再撩眼见着父亲,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回复久于老态的父亲。 如果你想要工作的话,可以考虑一下接我的班,做个安检工,看着也让人过意得去的一份工作,那老人见他讳言讳语,继续说着,几时躬下身来,向炉灶里添了几块黑油油的煤球,瞬时炉火旺了起来,映红了他那半张脸。 接班?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字眼,他可从未往这方面想过,父亲虽已年过半百,却还未到退休离岗的年纪,就算是这段日子,身体不是太好,也不至于这么早就退吧!父亲可是最钟爱那份安适的工作的,十几年如一日,从未抱苦抱怨,他倏的仰起脸来,审视着默自言语的父亲,诧觉听闻的想从哪处地角寻找这一言既出的由头,可从父亲平静如初的眉目中却难见端倪,他晓得这个年代是有接班一说的,更可享有接班福利的,是名副其实国家供养的铁饭碗,也可说是那个时代,他现有的记忆里,创造性的标识性产物,人们依赖它,仰仗它,传承着一份最稳定养家糊口的生活方式,如同竞技场上的接力棒一样,一个传给一个,是当时中国大多数人众望所及又不可或缺的工作份额。 “你不是挺好的吗,干嘛要提这个。”他很困惑,不由烦乱的问道。 “我感觉着,我还真的老了,想着身体又不好,早接,晚接,那还不都一个样吗。”老人耷拉下眼角,不自由衷说着,随即一阵咳嗽,那纸潜望镜有趋从手中滑脱,散落开来,那老人急忙握紧它,平复着,又似有些迫不及待的冲口说 你不是结业了吗!也该有一份像样的工作,我寻思着……,老人咳嗽了一下,看来,父亲还是有所准备的,有些话不好明说,却不得不说,有些急迫,又有些…… “再过一年半截的,你妹妹也大了,你们就都好了,我也省心了,这样不好吗?”老人的嘴巴不时咀动着,很是欣慰且是那般满足的对他说着,他自是清楚,父亲不是那种爱唠叨,喜欢说多余废话的人,凡是经他口说出来的话,一定是隐有深意的,让人琢磨不定,可过后每每都是正确的,言犹在耳的大实话。他更清楚,最近一段时期,自己居住的这座小城,一下子涌来了不少人,男女老少的,虽然不能等同于难民相称,大概也是一些人口中所谓的返城知青家属,小城不大,接纳有限,致使好多人都闲着无事,不是满街串巷找事做,就是挖门凿洞子的拉关系……真的有点……人浮于事,人满为患的味道,而他们这些刚下学的愣头青门,或许只有干瞅着,傻等着的份儿,家庭条件好一点的双职工尚可养尊处优,子女闲手闲脚的做一个游民。家境不好的,差一些的,就不知道,不好说了,他就属于后者,属于那种一失学便不知去何去何从的那部分人,虽不至于为吃饭穿衣发愁作梗,但与那些闲散的游民大头长久混在一起,实在是要不得的,也是混不起的,今天父亲这般说,无非是想让自己存乎有那么一点体面,他油然感激,又倍感愧疚的抬脸说道:“爸,你的身体会好起来的,我会努力的去找份工作,你大可……”他也深知那份得来不易的工作对父亲来讲也是一种关乎体面的重要,即便长年累月,东奔西走巡检巡视,但也是这里为数不多家庭的荣光和颜面。 “不必啦!我都办好退休啦!过几天,你就上我那单位报到去,想咱们这家庭又有我这身体,他们不会说什么,也不会为难咱们的。”那老人精神抖擞的,以一副家长派作风,不留隙角的威严下了命令,他虽搞不太懂其中的利害关系和道理,却更晓得父亲一贯说到做到的,不容别人置疑,更谈不上否定他的想法,只许他的子女照说照办就是了,留待他们这些身边的人日后慢慢去体会、揣摩。他自是不敢违逆,就这样,在那位老人不容置否的恩威下,他顺从接替了他的班,他的那份工作,做了一名铁路安检工。一个不算优越,但却可以安身立命,衣食无忧的工作。直至后来,安闲工作了一段时间后,他聊以慰藉的见到父亲终于可以喘气,歇下脚来,侍弄这大宅院的花花草草,不致常年因他的缺失,而让这里再度荒废,没有人气,一家人总算一个不少的过上了平实祥和的日子,这洽乎也是他们兄妹长久以来最为期望的,可终究有一天,那个单位的一位领导在动员大会上对着他们这些继任的红色接班人说:最近一段时期,咱们这里还要陆续接纳不少返城知青,任务艰巨,压力很大,希望你们这些年轻的接班人予以理解,他们那些人在特殊时期,在那里抛青春洒热血,很是不容易,如今政策好了,他们回来了,咱们不能亏待他们,就算是一种义务补偿吧!那么,你们这些年轻力壮的后生们,就只好委屈一下,到下边去历练历练,不免也是一种好事,等将来条件具备好了,你们再回来,再回到你们应该属于的那个岗位上去……这也算是一种前赴后继的传承吧!他还清楚的记得,一些人当众哭了,哭得很伤心,也很无奈……虽然,他当时并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落泪,即便那位领导的讲话很是耐人寻味,确也不至于潸然泪下,他只浅显意识到,他可能会像父亲一样忙忙碌碌,甚或走得更远,他也恍惚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一种潜在的危机感,使命在考验着他们这些人,更有一双眼神,含默待许的,在注视着他,并不断的向他颔首微笑……那时他才仅仅是二十岁的硬朗小伙子。 多年前的记忆在他脑中一扫而过,父亲几时的良苦用心此时却成了他最为心重的包袱,他不能不视这些,确也不能……尤其是对于一个长久缺少母爱的男人来说,那份情感颇显迫切而重要,即便它是青涩的,晦涩的不可言语。 他不停地来回踱着步,两手在唇边吁烤着,缰了的口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布满了霜,眉角发际,白花花一片,俨然是一个临冬出洋相的圣诞老人。 嘿,圣诞小哥!……一只手重重捶在他的肩膀,让他有些矜持不住心底里的那点虚弱,遂而他厌烦的晃过头去,瞬间他的眼前漆黑一片,一团温暖滑腻的手已罩住了他整个面颊滞留有粉脂墨香的,让人不再觉得生厌,且是那般熟络。 “死丫头,拿哥开刷呀?” “呵,哥,你什么时候来的,等久了吧!看,你跟雕塑似的。” “还说呢!再不见你来,你可就见不着我了。” “怎么,你还要走哇!……我正准备这两天一放假,就回去看你哩!” “也没什么,咱们到那边说去,顺便犒劳犒劳你,他裹紧大衣,拉起她向前走去。” “莫然,莫然!……”身后不时传来一个男孩子的呼喊,他循声回头看过去,小妹已是眉开眼笑,向那方人影招着手,满是欣喜有余。 “那是我的同学于晖?”不待他有所持言表示,那个身影已冲到了他们近前。 “莫然,你想好了吗?咱们转年去哪呀?这两天,可就要填表上报呢!” “噢?你说那事呀?我还没想好,怕是……在考虑之中。”她一时扬起头,有些不愿,且又诡秘的冲着那大男孩子笑着说。 “待定,是吗?”那个大男孩有所顿悟,不无诙谐说着。 “对!就是待定,有那么点意思。”随之两个人旁若无人的会意般哄笑起来,他不知所以然望着她们那份任性的快乐意兴劲,心里更是有了点旁落式的尴尬,有些发窘,恍惚又觉得这笑声是那么的清脆,爽朗,似是久违了的一种熟络,一刹那,他也想到了她,想到了她的模样,清晰可辨的,不由嘴角泛溢出夺人憶想的笑脸,为了那事,他都好些时候没有乐模样了,甚而还真忘记了那份专属的快乐是种什么感觉和意味。 “噢?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她亲昵的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着,抿嘴笑着。 “这是我哥,鄂尔多斯回来的。” “是吗!”那个男孩子瞥目一惊,刹又惊喜着向他点头致意。 “那可是个好地方,人人都穿着蒙古袍,长袖善舞,扬动着长长的套马杆,逐鹿沙场……”进而那个男孩还饶有兴致手脚相随的比划、演示着,很像那么回事,看来,眼前的这个人,还真是一个健谈的乐天派,他的心情不由也随之轻松放开了许多。 “别说笑啦!回头,咱们再聊。”想是碍于一旁他的存在。她还是打消了那个大男孩继续下去的热情,雅兴。 “好吧!咱们晚上好好聊聊。”那个大男孩旁无生隙的,又故作诡异笑着,散场了,见着那身影走远,他回过神来,打量着她,自己阔别已久的妹妹。 “他是你的那位吗?” “哥,你怎么那么俗呀!你这又说的什么呢?”她羞愤不及的捶打着他。 “哥说什么啦?他不是你的那位同学吗?不是这样吗?” “真是的,又来啦!满嘴抹油,随你怎么想就是啦!”嗔目之中,也自是见着那份羞涩不自流露,对于这一点明察秋毫,他还是赏心乐见的,不知为什么,在他偏颇的心里,对女人的那种垂爱,是无法遮挽的,即便他也很吝啬,仅存限于他所熟悉、喜爱的人里头。 他们半推半搡着,进了街道旁角一个茶水馆里,人不多,他们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他冷眼旁视着那一摊细巧别致的茶碟、茶碗、茶罐,有近熟悉似又陌生起来……,攒目之余,自是端起那经典的茶壶,不满不溢又恰当水准的斟满了两杯,庄重的放到了各自面前,然后正襟危坐,收敛着神情,抖擞着,利落的扬了扬手。“服务员,来两杯柠檬汁。”自然到了这里,他不忘敞开,那久缚于身的棉大衣、棉帽,精干利落自是不言而喻于眉宇之中,如此这般见着他,她忍俊不禁,嗤嗤笑出声来。 “哥,这还差不多,我还以为你早就给那里埋没了呢!” “没有,没有,哪能呢!” “看,这不,又来啦!”他怔了一下,不知妹妹这话缘何而来,又见着她有些戏谑的成分糅杂在那一潭目光里,委实心里有些不畅,不由私下里审视着自己,却也发现那份还算体面的黄色棉大衣敞开着,鲜亮露出了里面笔挺的中山装,遂而显得有些粗俗,是那么的不搭村、协调,还真是疏忽了,有点装模作样,没及时退掉那些,甚或置于衣架上,从而显得规整礼仪。 我说是她!她眼神绽放得很清透,转而瞥向那里,一个很清秀,得体的姑娘托着她要来的茶点,袅娜的迈向这里,他有所意会,急忙褪去那厚重有余的棉大衣,附同那张扬的棉帽,搭在身后的衣架上,瞬即捋了捋额发鬓角,恭敬起身,迎着那道不自漫溢过来的身影,很是自信,不劳其烦的接过了它,顺势做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动作。“莫小姐,请用。”即时惹得那服务员侧目一视,惊异的看着他,又看了看沉湎于心的她。“两位请慢用。”不忘初心,那道身影转身离去了。 “得了吧!哥,别在那装啦!够难为人的。” “难为人,我看是难为情吧!”他倒是自得其乐的随口应着,她不语嗤嗤笑着,尽情吮吸着浮光异彩的柠檬汁水,似乎这也给了她想要的那份情调和满足。 “莫然,那时说啥来着,转年要到哪里去?”落寂之余,他这般爽心问着,她瞥了哥哥一眼,没有应声,隐郁着又呷了一口。“噢,就是你那位……你的同学是吧?先前说的……”他及时搜寻着那一片段话题,不解生心问着。 “欸,拐弯抹角,明说吧!这不我们转年就毕业了吗,我们合计着,要找一份适合的工作,挺烦心的。”她不劳所愿的随口应着。 “那你想好了?” “想是想好了,就是……”那哥,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回来不走嘛?” “不知道,怎么啦?”他咽了一口橙汁,悠悠的回味着。 “如果你要是早日能回来的话,我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工作,听说那里待遇不错,说不定还能留在那里呢!” “远一点,什么意思,北京、天津……想嫁了吧?”他不无风趣说着,那一脸迷惑也是不自溢现,。“还是在家这边吧!这里也不错,你看我现在这样,爸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身边总得有人照顾不是。”继而他烦乱的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将就着那话茬,把那些临走的话一下子摊了开来。 “嗯!那倒也是!可我还是盼着,你能早一天回来,或许还来得及,咱们这一家人就都好了。”她隐郁不及说着,他倒也没再细说细问什么,只是淡淡的望向窗外,升腾的空气,也化作一层薄薄的雾水披覆在那一面玻璃上,朦朦胧胧,什么也看不得透彻…… 爸,这两天,还好吧!她打破了一时沉寂,问了一句。 嗯!还好!没事,常回家看看!他深吮了一口,咽着……悠长的入了心际。 第7章 第 7 章 他离开的那段日子,真的很难熬,她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格日娜,好了吗?咱们该走啦!”隔着毡帐,就听见达慕尔在喊。 “好啦,就好啦!……等一下。”她慢腾腾的放下那面光亮的镜子,圆头细巧,这还曾是那个人随身携带之物,几相来往,他还是把它赠给了她,自是有着特殊意味。 “格日娜!留心点,照看好那些羔羊。”祖母不耐其烦的唠叨着。 “知道了,祖母!”她浑身慵懒的疲乏应着,转身出了门。 “这孩子,这两天跟丢了魂似的,真愁人。”那个老太婆喃喃自语着,一边挪动身子,推开帐门来,达慕尔驱着那匹小红马转悠到了她面前。 “上来吧,格日娜,道还远着呢!” “不啦!就这样走一会儿。”她没有抬头看他,只顾低头驱赶着那些整首待发的羔羊,达慕尔见她如此这般,也就自讨没趣的跑开了。 这两天,她心里烦乱得要命,周身上下好像被掏空了似的,整日无精打采,失魂落魄,真是闹心。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远,她感觉很累,便坐在沙包上看着远处的羊群,心里不由又一阵阵慌得很。她想站起来,去追赶,随行,两腿却像灌了铅似的,不愿动弹,她沮丧得捧住脸,低头陷了下去,沉静着。肆虐不等闲的寒风,不识风趣的敲打着她,她真想在这漫无边际的原野上放声大哭一场…… “格日娜!你今天怎么啦!你没见,那只羔羊都落单了吗?”达慕尔驱着小红马从前边折返了过来,有些生气满腹牢骚的说着她,直到这时,她才缓慢的抬起头,四处张望着,随即挣扎着站起身,身子当是晃悠着,想要过去。 “别去了,你就留下来,看好你自己。”他隐约怨恨不清的下着命令,让她有了麻木般的清醒。 那怎么行,我能行的。 “得了吧,听我的,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就早点回去吧!”达慕尔蹙目而立说着,随即甩了一次响亮的马鞭,奔了过去,见着他飞奔的身影远处,她却觉得要是那马鞭瞬即抽在她身上,该有多好,那该有多舒坦,那该又是怎样一般痛感的快意。她不无自虐的这样想着,一下子又瘫软在沙地上。不远处几只大鸟乍起乍落的,闲转着在那丛已渐稀疏的草木丛里挪来挪去,时不时的又逡巡着,向她这边靠过来……转瞬,又在她身边倏地掠起,抖落一地尘埃,冲向高远的天空,不时又回转过来,在她头顶上空盘旋着,震动的翅膀不自拍打着,发出阵阵嘶鸣……搅得她更加心烦意乱,头上的那缕纱巾不知怎的,飘动起来,罩住了整张脸,眼前苍茫一片,苍茫得让人顿感无助,她惊悚着撕扯那头巾,放眼望去,四周一片静寂,静寂得只可听见自己不平的呼息,急怒之中,她发疯的扯下那头巾,奋力的将他抛向空中……见着它,经风吹着,似一叶飘零的落叶,远远的无声无息倾覆在草枝上,她真想无所顾忌的冲出这片荒野,寻到一处无人知晓可避身的角落里……她不由再次张望向那里心里隐隐作痛…… 他真的会娶我吗?他能要我吗?我真的能嫁给他吗?满脑子全是他转身而去的身影,又全是那些不着边际的理由和想法,自从他走后,他就有一种恍惚隔世之觉的失落和恐慌,她试图从达慕尔身上找出一些理由和东西来排解着些错乱扰人的意念,寻来寻去,但却一点感觉也不复存在了,即便那同样是一种不可能。她真想回到过去,什么也没发生的日子里,无所牵挂,无所奢望的生活,可是现在……显然已经不可能,也做不到了,即便勉强自己,牵强别人恐怕也难以心安,无疑,她确信,她喜欢他,甚至爱上他了,这肯定不是达慕尔她们之间由来已久,默契相生的情愫,更不是一时冲动,恣意而为的情感,这是一种想放放不下,难以割舍的情愫,她喜欢他不需遮掩的真诚,坦荡,他虽不那么伟岸,魁梧,但却通身透露出一种令她赏心悦目,难以揣摩的硬朗洒脱,看见了他,就不由自主想亲近的感觉,与他真实在一起,才觉得是那么充实自信,他在的时候,她是快乐的……。 那天,她信从达慕尔的话,很早就回去了,想着转场放牧,达慕尔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她索性走进毡帐,祖母依旧坐在那里,晃动着……祈祷着……她旋即站在那儿,思忖良久,才起步默默来到了祖母身边。 “你能教我祈祷吗?祖母!”她含糊不清的压低声音说着,那个老太婆怔了一下,身子微颤,不觉有甚异样,倒也没有回头看她。 静默了许久,才有了些声响。 “孩子,你有心事!”说说吧,祷告是要心诚的,长生天会善待这里的每一个人。 “不!祖母,我只想许个愿。”她慌乱的解释道。 “许愿也是要有因果来由的,你都想清楚了吗?”气息有些凝重,她迷惑的盯着那个不间歇晃动着的转经桶,脑子里一片混沌,半晌没了言语。 “欸,你看……你看祖母,都老糊涂了!这都是哪跟哪呀!”那个老太婆转动着身子,顺手将那转经桶罩于桌案上,出乎寻常的这般说着,想来是有了触心了的觉动。 “孩子,快过来,做到这边来!”她趋近一步,俯下身,在祖母的膝下,蜷卧了下来。 “祖母!祷告真的很灵验吗?”她仰起头脸,急盼可心的说着。 “傻孩子!说说看,姑娘大了,有了心事,许个愿,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啦!不要总是跟自己过意不去。”那个老太婆轻抚着她的头额,细味说来。 “那你说,他会回来吗?”她不免有些羞怯的问。 “你不说,我也知道,从你对达慕尔的神情和举动上,我就能看得出,你是被他迷住了,想必他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吧?”祖母的话一语中的,击穿了她掩饰着的那点心思,不过这当也好,是的,这阵子,达慕尔和她像往常一样忙碌着,但却有了距离,一种显而易见的疏远。当然是因为他,更或是无独有偶,有了达慕尔与草原那边卓雅结了亲那档子事,虽然那不是达慕尔心甘情愿的,但确是约定俗成,不可更改的,一来二去,有了他,附着在身边,她的心里就满满的,已经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人。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想象得到的事情,没必要过分掩饰,甚或表白些什么。 “那您全知道吗!您也明白……”她不无惊讶,故而娇嗔的说着,那老太婆尽量腼着笑意,摩挲着,她的头顶,沉思了良久……轻吐着。 “你答应他了?”祖母话音刚落,她悠地直起了身。 “他决定娶你了吗?”祖母紧接着问,一脸疑肃更是让她忘乎所以,心里紧张,慌乱得不行,羞涩的难以启口撬舌,不惟眼眸里波光灵动,凄楚无助。 “祖母都一大把年级了,那些事情也是知道的,有些事不能遂了我们的心愿,但也不能随我们的性子作事,还是等等再说吧!有心的人终究是要在一起的。”说完,祖母回转身,又端坐在那里,重新拾起她的念经桶,喃喃的祷告起来,她瞬而也蛰伏在祖母身边,阖上眼睛,似乎睡了过去…… 不知从几时起,她又不再去放牧了,安心在这里照顾她的羔羊,还有年迈古稀的祖母,但她依旧无数次遥望着那土坡山岗,远远望着那红墙蓝瓦的小房子,也想着那条小河,怕是又结冰了吧!尘沙又将它埋住了吧!胡杨沙柳……它们还好吗?那个曾经一览无余的地方,让她有了梦,就不再清醒的地方,一天,两天,一个星期过去了她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决定要去那个地方,看一下,哪怕是……可她又有些怯步,假如我们再次相遇的时候,那是怎样的一番情形呢!会同以往吗?羞涩,难为情,还是莫般尴尬无语,更或是出人意料的……她极力抚平自己的心态,尽量让自己沉静下来,不再去理会那些恼人的事,她忙乱的挤着牛奶,喂着羔羊,希望日子能够紧凑,忙碌起来,也好驱散她心头沉闷的烦躁、郁闷,以及那些不知所期的惶惶等待。达慕尔不会再那么殷勤的跑前跑后,每次转场放牧回来,他总是远远的看着她,不经意瞥着她的身影,尽量的与她保持适当的距离,没有了先前的嘘寒问暖,自是也没有了说不完的不着边际的鬼话,她倒觉得轻松了不少,在她一个人的时候,一个人的世界里,只有他可以自由驰骋……可有些时候,又难免有些异常的孤单,祖母、达慕尔在她面前晃悠不定,她也觉得是那么的疏离、生分,她觉得她就是那只时常落单的羔羊,无望的叫着,嘶吼的再也喊不出声来……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打发着,这些日子,她就如同过了一个秋天、冬天,还有一个春天,拖沓而漫长…… 那一天,她像哪时一样,精心梳妆了一番,赶着她的羊群,向那山岗进发了……,越是迫近那里,心里越是泛溢不止,几至压伏着自己喘不过气息来,她不得已住了脚,清了清喉咙,四下巡视了一番,过了这道坡梁,就能清楚的看见它了,就能……她的心抑制不住再次澎湃跳着,以至两腿发飘打颤,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就在她举步蹒跚的时候,一个浅显的人影在坡梁那边露了头,像是长途跋涉过来的,没有什么遮盖,又像是风尘仆仆的穿行者,形影相吊,她强挺着身子,耸眼望去。那个蓬头垢面的家伙却踉踉跄跄向她这边奔了过来,越来越近,她似乎听到了他不可止歇的脚步声,伴着急促而起的心跳,同这脚下的黄沙一起颤动起来,几近清晰,她顿时捂住了嘴,抑止住自己翻滚又一发不可收拾的心绪。尽力让自己站稳,看清楚迎面冲撞过来的那个人……是他,就是他,再也没有比这让她心跳抑止的节拍,她再也抑止不住自己,耸身扑了上去……她喜欢他,他就喜欢她的这份率真之余的大胆,没有矫揉造作的庸俗,没有扭捏作态的娇嗔含怨,也只有她才能俘获他的心,俘虏他的爱,不需要太多的语言雕饰,只需要一刻的动容,镜头刻画,就足够了,相信已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将彼此分离。 “没有你,我都快疯了。”他把她紧紧的揽在怀里,声音颤抖着,几近悲呛,不能自持,不时眼角伴着心热,荧光点点。我也是!她仰望着他,被眼前的那一幕给惊呆了,震颤了,她看见他,流泪了,真的见一个男人为自己流下眼泪,这还是突如其来的第一次,从未有过也从未听说过的事情,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这就是梦寐以求的那种情形和心愿吗?她真的感动得不敢放眼,放手,顿留着那一刻最美最清纯的温存记忆和画面,温存既久,她还是挣脱了他的怀抱,一往情深的凝视着他那张幸福知足的面庞。“跟我回去见祖母去。”她拉起他,飞快的朝那炊烟袅袅的毡帐奔去…… “祖母!”还没待她开口醒示,他早已脱口而出,恍如站在这里的,已不再既往生怵的那个人,俨然是熟络透顶的一家人,那个整日里祈祷的老祖母,犹如从睡梦中惊醒一般,懵懵懂懂的望向他们,见着眼前这个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家伙,是如此清晰透明,慢慢阖上了双眸,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她情急了,扑了上去,拥住了她,脸贴着脸,依偎在一起,他顺势整理了一下沾满尘土的衣衫,抚弄撩拭着额头,面角不时泌出的丝丝汗珠,亦或是泪点。 “祖母!你倒是说句话呀!”她着急的偷瞄了他一眼,满脸兴奋的,撒娇般在祖母耳畔轻声唤着。 “我还说什么呀!这不都看到了吗,你的心愿灵验了,不是吗?”祖母捧起她那烂若桃花的笑脸,贴心说着,那满是沧桑的面颊溢着久远不曾生闻的笑意,更是让她醒意将头深深埋进祖母的怀抱,失声啜泣起来。 耸立在那里的他,不惟有点懵了,也慌了,手足无措的来回望着那一地角。 “孩子,这是好事嘛,哭什么呀!……再要这样,你的心上人该着急了!”祖母笑虐由生说着,她倒是有所警醒,一时止住了啼泣,偷眼瞄过去,确是见他抓耳挠腮的胀红了脸,立在那里,像个不堪其扰的猴子,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这就对了嘛,祖母成全你们了,祝福你们。”那张饱含世事沧桑,变幻的老脸终于会心,得意的笑了。 那一天,过得真快,他简要的向祖母汇报了一切。他是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的儿子,他爱上了她,如何一下车就徒步奔向了这里,家里已同意他们的婚事,他要娶她,并一心对她好……听着那些,回味着,她竟然睡着了,而那老祖母更像一尊喜庆的菩萨,静坐在那儿,聆听信徒的告白。 天渐渐沉了下来,达慕尔按部就班地操持着外面的一切,有见毫不知觉也不愿惊扰这里,睡意成眠的美好时刻,更不愿如此无着的出现在她们的眼前,只是悄无声息的随意的帮她们打理着一切,然后收起马鞭,牵着她的小红马,走出了这里,走向了草原…… 第二天,他没有照例上岗执勤,而是坐着那辆绿皮车,直接找到了那里,去了站务室,积极主动向领导呈报了结婚志愿,那个瘦瘦的很是斯文的站长接见了他,肃穆的注视了他好半天,才轻吐了一口气。 “这些你都想好了?” “嗯,我都想好了。”他决断的应道,不留一点旁隙。 “那你家里呢?他们知道吗?他们又是什么态度?”那位站长俨然站起身来,死死的盯着他问。 “他们,没意见!”他有些虚怯,但有很快镇定下来。 “不可能吧!”那个人随身抽出一盒烟来,捻出一根,闲落敲着桌面。又顺手操起火柴盒,拔出一根,噌的一声划着,点燃了那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又悠长的吐了出来,那浓重的烟雾弥漫着扩散开来,刹时罩住了他那不堪窘状的面庞。 “前阵子,你父亲可是与我们打过招呼,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也是打算把你调回去的,他老人家一辈子不容易呀! “我知道,可我……真的不能没有她。”他恳切的近乎哀求,望着那站长,那位站长闪身离了座位,神情不定的在他周遭转了个来回。 “可照目前的情况,你们……门不当,户不对,难呀!” “不,站长,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怎么的都行!”他清楚站长的心意,是一片好心、苦心,可是在这个时候,他不能退缩,他时刻告诉自己。 “那你想过他们吗,你的老父亲,还有你的妹妹,当然我们对人对事,并非存有偏见,可现实是……”不待言说,那一番意味再次让他胀红了脸,怵在那,无法言语。那个人见他这个样子,似是来了劲,愤愤不休的将烟头掷在地上,脚尖捻了捻。 “你们这些年轻人呐,总觉得现在形势好了,什么都敢想,敢做,什么都不顾忌了,有张梯子,你们都想上天。” “反正我不管,也管不了那么多,我宁肯留在这,也要和她在一起。”他一时烦闷兴起,眉毛高挑着,耍起了孩子的把戏,身板也一时硬朗起来,看这情形,俨然一副斯巴达勇士的模样,持矛持盾的也要决胜在那,那站长索契愣得半天,没了言语,嘴角撅动着,确也深藏浅露着一抹深意,不知是褒奖还是轻蔑,虽然他也过来不久,也与他没有什么太多过往,可是凭他的经验,老资历,看得出,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有股恨罢不休的执著韧性,不是谁就可以轻易说服得了和扭转的,那个人还是沉下心来,徘徊到他的近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随之很为惜重顾怜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咱们这里环境恶劣,生活艰苦,很是让人枯燥乏味,有多少人恨不得早一天离开这里,况且你们又是一批青春年少的壮小伙,可以理解嘛……欸!说多了,你也不懂,反倒嫌我们唠叨,其实,你能有那种想法,也是我们这些人诚心乐见的,只是这未必适合你,明白吗?”那站长语重心长说着,眼睛却没离开他在台,他不由有些发毛,也有些打怵,浑身不自在的从怀里抖索掏出那早已准备好的纸笔和户口本,置放在那个人醒目的面前,那个人近乎看都没看一眼。他自是局促不安站在那里,不想插言辩白什么,只想着他申请的那点志愿,能够在这里及时获批,这儿自然是不可逾越的门槛,总体来讲,他还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既然你都决定了,那三天之后你再来吧!你可以走啦!”闷自无语,那位站长长吁一口气,说着,不惟也下了一道逐客令,他知道,此时再说什么,也是多余,倒不如等两天再来吧!既然领导这么说了…… 你知道,你父亲为了你,都做了些什么吗?真是就为了这点事,还弃岗不上班呢!他走后就听见那隙角传来一阵窸窣之声。 几天后,他接到一个通知,伴着一纸调令,前往离那执勤岗不远不近的开采矿区,做了一名通勤岗卫,他没有怨言,也没有半点畏缩不前,只身无悔践行着他的诺言,许定。 同样是一种约定俗成,不可更改,她也是急匆匆给家里去了封信,简单说明了她们这边的情况,并告诉他们,她和他就要结婚了,希望她们能够理解,给予祝福之类的,不久,那边就来信了,允准了她们的婚事,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从那时起,她就像一只展翅高飞的俊鸟,不知疲倦的驰来驰去,祖母拿出她那套珍藏已久的经典蒙古妆套,很别致细巧,又极富地域特色,虽隔年日久,但它还是那般鲜活生姿,鲜同今日祖母这张可透析的面庞,浸透着那份沧桑和久远,祖母小心翼翼凝视了它许久,说:“你阿妈成婚的时候,我没有舍得送给她,或许我知道,她不属于这里,……迟早是要离开的,可如今,我把它交付与你,希望它能庇护你,给你带来好运。”说完,祖母禁不住泪花翻滚,老泪纵横,在她仅有的记忆里,祖母和她都是很要强的,从不为艰难困苦所吓倒,唯一气馁不悯的就是各自心底深处那点丝丝缕缕的情感,备受折磨也自以为乐,临了,祖母还是抹平了那把眼泪,不无遗憾的说:“虽然你不是纯正的蒙古人,但是我……你的祖母一定要把你像真正的蒙古姑娘嫁出去,按照咱们草原人的习俗,把你这个草原人留在这里。”她听得很尽兴,也很尽意,祖母倾尽所有的零零碎碎,拿到那个不大不小的集市上变卖,换了些嫁妆和饰品,也足够让她欣慰的,那可是祖母囊尽所有的一切,也是她的全部,他也是倾囊而出,东拼西凑,准备了丰足必要的迎娶物品,一切都准备布置得那么随意,简单,就这样经过一番苦心张罗之后,一个草原初春的早上,没有铺天盖地的排场、礼乐,她带着草原人应有的嫁妆…,还有他,牵着她那匹小红马,盛载着他的新娘,漫步向小河边的那处栈口,一处草原深处的简陋巷所。 我的母亲是一个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孩子,是鄂尔多斯草原人,又是一位见着这里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守护着羔羊慢慢长大的牧羊女,这里是戈壁草原,母亲守望着它,到了如花撒种的季节……母亲看着它,渐离渐远,想到叶落归根,终究要回来的时候,动情的笑了,动心的笑了…… 早些年,这里地薄人稀,外公、外婆耐不住凄凉、孤寂,离开了这里,举家迁移到千里之外的红山,唯独留下母亲,守候在这里,陪伴我那孤苦伶仃的太婆,太婆是信奉喇嘛教的蒙古族女人,据说还是先祖带领她们这些族人从遥远的伏尔加河,迁徙回归内地的,继而散落在一望无际的蒙古草原上,太婆从没离开过草原,更贴切的说,从没离开过家门,真正的蒙古人是离不开草原的,离开了草原,就不复再是纯粹的蒙古人,这话虽有偏颇,但在我看来,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我的父亲是个地道的塞北汉子,是长年驻守在哈拉道口铁路执勤岗卫,父母亲的相遇、相亲、相爱,纯粹是一种偶然,但却又是自然适合的结果。 那段日子,父亲多少受了点委屈,流放到采煤矿区作了一名安检工,洽乎是各得其所,子承父业吧!可这并没有阻碍住父亲与母亲的美丽结合,父亲往来奔波于矿区,小房子,于毡帐之间,过着忽聚忽散的牛郎织女般生活,不觉得劳累,确倍感甜蜜、恩爱,母亲自从有了我,也就不怎么那么去放牧了,任凭牛羊在草地上游荡,也不担心它们会走远……一心打理着家务,照料着日渐古稀的太婆,而父亲更是不忘初心,疲于奔命的努力工作,甚或时不时还要瞒着母亲、太婆,偷偷的去附近煤矿场去装煤、卸货。他下定决心,一定要为他心爱的女人,未出生的孩子营造一个最温馨的家,一定要择时择地带着她和孩子去见他最割舍不下的家人,一定要……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完美无瑕,让人憧憬、向往,也在一天天实现着,这里的人也是好生羡慕,倾心于他们的愿望早日实现。不想忙里偷闲的父亲,没有逃过那一脆弱无助的劫难,背负着他,不曾实现又触目可见的愿望,早早的离开了众人所期待的视线里,这一切又是多么的不幸,是命中注定的吗!临春乍化的煤山瞬间垮塌下来,泥石流般的冲荡着脚下的一切,眨眼间吞没了竞相忙碌的人们,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幸存的人们尖叫着、呼喊着,冲向那曾经热火朝天的地角,可是一切都太迟了,黑黑的山岗变成了平地,平地也变成了突兀起伏的山岗,冲到近前的人们茫然的相互望着,无助的呼天喊地着……就这样,父亲守着他的那份执着爱情,背负着没有牵手就逝去的那份约定,带着永远叹闻不可止息的遗憾和伤痛,离开了我们这些他最心爱的人。 父亲的仓猝离去,带给我们的伤痛是不可估量的,如果他能存活下来,我相信他一定是个创造奇迹的那个人,他是一个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创造了自身梦幻般爱情奇迹的男人,只是因为有了它,我们一些人得以继续存活下来,也是因为有了它,我们得以安定的离去,也自是有了它,生死轮回,我们从不再计较、在乎,正是拥有了它的一瞬,生命从此有了太多感动,活着的,死去了的不再孤单…… 父亲的葬礼很简单,没有冲天的哀乐,也没有满地鲜花,只有苍凉的妈妈站在那突兀的山岗上默默为父亲祈祷、送行。 三天后,那辆绿皮车拖着哽咽的汽笛声,载着父亲驶向了远方,驶向了他久远的故乡,天空没有云朵,风铃在风中摇曳,不住诉说着这里太过悲凉的往事。 爸爸,这个红色接班人走了,悄无声息的走了。 这里不见缺少什么,倒是浓郁的山岗下,又平添了一座可触见的坟茔。 爸爸是闲时务工,没有太多的抚恤金,只有可怜的一点慰助费,还留给了他们,爷爷从未原谅过妈妈,是她,夺走了他的儿子,是她,让他失去了那份永远唯一的爱,但我至今也无法理解他们,甚至执拗的认为,是他们的偏执,改变了我和母亲的人生轨迹,虽然时至今日,我并不再太多的怨恨他们,可事实是……我们的爱曾经那么辛苦,乏累…… 正可应了那句话,一切美好的都是瞬间,只有那瞬间的美好,才好让我们切重珍惜,虽挽不住,留不住,但它已是一种永恒。 一九七九年的那个春天 如果不是抑郁成狂,我或许不会轻易拾起这些破碎,零散的生活记忆,也不会轻易触动那些痛心疾首,五味杂陈的点滴故事,任凭既成心事的泪水汇成溪流,无声无息,淌入莫林河…… 直至有一天,我猛然醒悟,人生也许就像是一次长途跋涉的旅行,从梦开始的地方,走向遥不可及的终点。走着走着,发觉自己又回到了起点,原来出发的地方,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物予轮回,世事无常”吧!我很欣慰,我能提前感知到那一点,我不懊恼,自此,我的人生轨迹又一次改变了方向。 第8章 第 8 章 自从父亲走后,母亲就俨然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刻意的修饰妆扮自己,不愿游牧放牧她的牛羊,时常发呆着,望着山岗上的那座小房子,时刻守望着坡脚下那秃起的坟茔,似是承载了远古先居守护着的衣钵,同时母亲也愈发变得不可思议,如同蒙着眼又拉着磨的毛驴,不知早晚疲倦的劳碌着……太婆见在眼里,痛在心上,唯有默默祈祷,这样的日子,能早点过去。终有一天,母亲告诉祖母,她决定要把我完好无损的生下来,哪怕将来去要饭,太婆满是折皱,尽付沧桑的面庞瞬间变得那般慈爱,随心地说:“孩子,只要你认准的事,就做下去,长生天会保佑我们的,长生天会赐福于草原的每一个生灵,更不会丢弃我们……。” 那一年春天,草原上一个二十岁的姑娘生下一个男孩。 没有亲朋好友的祝福,只有祖母那虔诚的祝福,羊儿们在草地上悠闲的觅食,马儿在欢快地奔跑,打转,母亲也难得一见的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草原上又一次生机勃□□来。 那年夏天,乘兴所致,母亲带我回了趟那里,爸爸的老家,那也是母亲第一次出远门,绿皮车一路翻山越岭,长途跋涉,终于到了那里,一个有着林林总总众多奇形怪状房子,杂货店,更有邮局的地方,几经辗转,探寻,我们寻到了父亲的那个归宿,一处荒芜的墓地,要不是那个醒目的墓碑冷冷立在那儿,怕是初来乍到的母亲,还真难寻见它的踪影,母亲一改往日低沉和忧郁,激动的捧着从草原那边带来的风铃,马铃,晃动着它,惊醒着他,献上了父亲最为看重的马兰花……母亲一时又变回了原来的自己。 也是在那一天,母亲带我去了爸爸家,一处有些破败没落但却很大的四方庭院,这可是循着父亲宽慰说来,母亲既有的记忆,才可寻到这里来的,可纵使母亲如何祈求,如何哭诉,我们也没能踏进这家门一步,甚或连那可怜的爷爷的一面也没见着,自此我的人生却注定与这里有着扯不清,理还乱的情感纠葛,是的,或许爷爷这辈子没能原谅妈妈,是她带走了他最亲爱的儿子,是她让他失去了唯一的至亲至爱,母亲陷入了极度的痛苦,自责之中,以致于不再那么哭泣,绝望般的懊悔已让她不再拥有眼泪的奢望了,从那里回来,我们又一次拜见了父亲,母亲与父亲着了很久的话,似是要将那一生一世的话一股脑说尽说透……不知何时天气阴沉沉的,濛濛细雨,不期而至,妈妈顺势将我紧紧拥在怀里,一头飘逸的长发,遮住了她不堪憔悴的半张脸,又尽相散落下来,披覆在我的身上,没有风,没有雨,仅有她,喃喃自语,在我身边乞盼…… 那一天,回去之后,母亲病倒了,据说一天一夜都没有醒来,外公外婆吓坏了,请来了乡村医生,吃了些药,也不管用,无奈之下,甚而请来了驱鬼降魔的香头,大仙,一番耍弄之后,倒也未见母亲好转醒来,可能是母亲身心俱疲,过于绝望伤心的累着了,是该好好休息啦!转日清晨,一声梦魇般的啼哭打破了近日来的沉寂,想是也搅扰了母亲晨歇的梦乡,母亲乍动着……从睡梦中惊醒着,一眼就瞥见了紧紧依偎在她身畔的我,眸光一动,会意的笑着又看向我,随即狠命的将我一把揽在了怀里,久久的爱抚着……我止住了啼哭,顽皮的拨弄着她那张柔美的秀发,舔舐着母亲不自溢留的泪花……咸咸的,有滋有味……在场的外公外婆,惊于这些,喜极而泣,这潸然泪下的场景不及发生在母亲身上,却在我这超乎寻常的举止上,得以诠释,这可能是隔代望宠的缘故吧! 不久以后,我们不得已又踏上了返回草原的归途。 “孩子,不是爹娘狠心,你看看咱们这一大家子,你弟妹又这么多,还那么小……你就委屈一下,何况你祖母又是那么的稀罕你,更需要你在身边照顾,还是回去吧!” “我们就不留你了……!” “娘,我明白……你们就放心吧!我会……” “母亲哽咽了,噙着那份不想自来的泪水,告别了外公,外婆那一大家子人,决然上路了。这是母亲第一次回到这里来,也是第一次离开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我恍然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欢乐的蹦蹦跳跳着……追逐嬉戏着那些同我一般大的羔羊,跑着,跑着,就到了一条小河边……不及遐想,一声悠远的长鸣把我从睡意中惊醒,我揉着惺忪的眼睛,朦胧中就见着母亲正泻意的看着我,那双眼神里那么的热切、透亮,让我的心里有了那么一丝感知的触动,母亲揽过去,噌的从马背上跃下来,将我放在光热的滩地上,懵懵懂懂的我,诧异的望向四周,不曾熟悉的地角,随即怯步挪向那片有遮盖的绿荫,小手怯意的触动着那些怪模怪样不知什么的东西,它是那么的干涩、粗陋,我本能的转身扑向了母亲,进而扯着她的衣角。 “阿妈!阿妈,我怕,那儿……” “孩子,别怕,那是咱们家乡不老树,胡杨公公” 我疑惑不定的望向母亲,见她是那么的淡定,从容笑着,不由再次潜下心来,小心翼翼靠近了它,近而由兴抚摸着它,觉得它已不再那么生怵、可怕,绕着它,转了又转,有如又可晃见了太婆的那身骨,面庞……。瞥目可及,又可见着近旁,一墩墩一簇簇的紫红色枝条,柔弱可人的枝条上颤巍巍挂满了粉红色皂荚的……惊心于此,我不由把味起那小而乖巧的什么东西来。 那是红柳、枸杞,是草原的护身符。 护身符,我不明白,止息仰望着它,又顺而低下了头,仿佛学会了沉思,脖颈上那串明晃晃,熠熠发光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也让我有了那么一点意动……母亲一时上前牵住了我的手,绕过那盘根错节的枝枝柳柳,弯延来到河沿边。她探起脚来,跋踏着河水,它又拍打着河岸,没过我的脚裸,一股温凉触着我的皮肤,透了心的又让我有了那么一种想亲近的觉动,我俯下身来,贴着它,拨弄着趴在河床上的细碎石子,那石子晶莹剔透,光光滑滑,宛如我脖颈上那串几经太婆雕琢抚饰的一颗颗念珠……。!嘘!吁!一条条不知什么的东西从那浅浅的隙里溢了出来,晃悠着身子,又从我的指缝间偷偷溜走,鱼!鱼!妈妈,鱼……阿妈惊愕着,随即望向我,笑了起来,喃喃的童音伴着她清爽又久远了的笑语应着蓝天、白云,在草原上,在哪里,不自翻卷,回荡…… 大了一点的时候,我也逐渐明白,最需要的,往往都是你最可珍惜的,而耐得寻味最可珍惜的,恰恰却是你哪时哪地眼目前所拥有的。 那一年,我刚满四岁,草原附近没有学校,阿妈和太婆就成了我最亲近的启蒙老师,也是在那一年,草原上别开生面的热闹升腾起来,我们终于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家园,家家户户更趋于固定下来,有了自己归属的牧场、牲畜,太婆满是折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鹤发童颜的咧嘴笑了……人们欢天喜地的再次聚集在一起,载歌载舞……美丽的草原,我可爱的家乡……母亲更是那般由兴妆拾着自己,像要待嫁远行似的,牵挽着我和她心爱的小红马,沿着溪水漫流的滩地,跃过那一面沙丘,穿过错密交织的灌木丛,径直奔向那耸立的山岗…… 眨眼间,草原又是那般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只有莫林河的泉水孜孜不倦的涌动着,又是一年冰封时候,外婆出人意料的从红山那边过来了,这个看似太婆唯一的女儿,不知怎的,那时太婆一点也没感意外,况乎也没有那般喜出望外的迎候她,见到她的那一面,太婆瞬间沧老了多少。母亲依旧是那么的忙碌不停,只有远道而来的外婆端坐在那一面卧榻旁,喋喋不休描述着草原外面光怪陆离,不着边际的趣事,依偎在太婆脚下的我,恹恹欲睡,没看清她的脸庞,也不记得那是怎样的一番愉悦神情,全然不觉不幸即将来临…… 无疑,外婆那一大家子人在那边正式安家落户了,不再回到这里来了,按照习俗,只有太婆那份世世代代传承的牧场和那顶毡帐永久的保留了下来,离开了这里,我们的这份家当也就成了飞地,外婆兼或述及着,母亲停了下来,默默地在太婆身边坐了下来,不自往复揉搓和抚弄着太婆那双枯瘦、僵麻的双手,帐内的空气一时聚集着凝固起来,稀薄得让人有些压抑,恐慌。 “阿妈,你就让我和祖母留在这里吧!祖母离不开这里,离开了草原,祖母会……”母亲哽咽着,颤抖的声音打破了多时的沉寂,母亲没有继续说下去,已是泣不成声惊得我不由蜷缩着身子钻到了太婆的腋下怀里,继而仰望着太婆,沉静不曾觉晓的面庞。 欸!真是昏过头了,我这说的都是什么呀!我这不也是为你们着想,惦记着你们这孤儿寡母的,才一时……外婆长吁短叹着,很是不安起来,更是不敢正视太婆那张脸。 “阿妈!我也是没办法呀!……”在我仅有的记忆中,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面对面的看见外婆如此触心动情的哭了,也许哭泣和眼泪是女人最可适当保留的一点权利吧!当然也不外乎男人,多少年以后,我还是多多少少承继了她们一点衣钵,甚或是基因,即便是隐性的,阳性的,不吐不快的,至今不曾为我固有的那点柔性烦恼,生恨。 小住了一点时间,外婆看来无望的难舍纠结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到这里来,可是自打外婆走后,恍惚太婆就再也没有移步离开过她的毡帐,再也没有牵着我的手,老当益壮的巡视她的羔羊和马驹,只是安然若是端坐在帐幕一角佛龛前,不停转动着她不曾舍弃的转经桶,口里喃喃自语着,不知在向谁向哪里诉说什么。 终于有一天,瘦骨嶙峋的太婆把母亲拉到身边,语重心长地说:“孩子,祖母,这辈子不得也没有离开过这里,也没想着离开这里,祖母没有太多的奢望,我死后,一定要将我葬在那边有溪水的胡杨树下……”稍歇,太婆摈足精神头,端视着一旁玩耍的我,顿了又顿才又启口说道。 格日勒还小,不能再耽误了他,也许他不该属于这里,等我老后,你还是回去找你的阿妈吧!…… “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太婆极尽艰难的用她那不流利的汉语说着,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太婆极力摈弃,甚或拒绝母亲教我说学汉话,直至红山来的外婆走后,才稍有改观,她们此番言来往去,我是听着不太舒服的,更难解深意,只是那时的我,不是为何,安闲间竟不知趣的哭闹起来,兴许我是草原混魔附体,还是她们一时有意疏离我,才让我提前意识到了什么,更感知了命运未来。 遵照祖母的遗嘱,母亲亲手放倒了那棵河畔的胡杨,招来工匠,做了一口精致地道的胡杨棺材,转年那棵伐没的胡杨又盘根错节冒出了许多鲜嫩的枝条,青黄的河滩上,微微泛红的沙柳,在晨风里摇曳,河水轻吻着身下的细碎石子,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太婆走了,离开我们了,这个圣洁虔诚的喇嘛教徒,转动着那个念经桶,安闲的睡着了。永远的在这片宁静旷古的草原上安息了。这个近乎远古的草原女人,曾哺育了外婆,又抚养了母亲及我,细致呵护了我们三代人,更像是传说中的部落守陵人,终结了她的使命,欣慰的无奈无挂走了…… 不几日,前来奔丧的大舅走了,母亲和我却执意留了下来。 格日娜!如果你要留下来,那么这里的一切都该是属于你的……太婆临走时念叨着留给了母亲最后一句话就是它了,没有了依靠,没有了精神寄托的母亲,日渐颓废了,似是又回到了从前,不该复现的老样子,整日失魂落魄,操持着家务,往日生机勃勃的面庞没了光泽,不时布满了阴霾,我知趣的像只小猫,蜷缩在帐里的某个角落里,茫然不晓进退、未来。 如果不是为了我,母亲或许会像她的祖母,我的太婆一样守护着这里,守望着这片情深甚笃的草原,可母亲又不是她的祖母,我的太婆,茫然、恐慌,击穿了她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她近于无奈的妥协了,可也就在这时,我那从未谋过面的姑姑,确是来信了,要破天荒的接纳我回去,这可是让母亲意想不到的事,捉疑不定着,不知该怎么办好!这种不期意想的宽容、接纳,也是附带苛刻条件的,母亲没有说,我自是无从知晓,不过后来,我还是深深感触到了那一点意味由来。 见着我,成日里游手好闲的样子,更是见惯了这里的孤寂,苦闷,母亲索味不及,念及亲情,最终还是下定决定送我回去,回到那个多少人自认为我该去的地方,或许母亲也是自始至终这么认为的,临行那天,母亲告别了我的太婆,她的祖母,不无留恋的望了这里几眼,就转身去了,达慕尔赶着她的羔羊,挽着她的小红马,并行着和我们一起到了那栈口,那一年初夏,我清晰的记得,母亲也已是伴熟而余的女人……。 我累了,困了,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不知过了多久,我又醒了……。 放眼望去,我发现,我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而且是躺在谁家的炕上,这似乎只有在那些定居牧民家里才可有的配置,直射的阳光透过窗棂,映衬在那面有些剥落的雪白墙壁上,进而又掉落在炕面上,我的周围,晃得我两眼发花,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阿妈,阿妈……”我一咕噜起身,就大喊大叫起来,寂静的这里有了一丝颤动,随后这里就闪进一个人,一个梳着短发,很为清秀、白净的女人,迷离之中横亘在我的面前,惊恐不已的我向后缩着,两眼确是那般直勾勾盯着她。 “你醒啦!别怕,你妈妈就在外边呢!”她细静说着,向着那窗外望了几眼,显见她是在意会我,即便那面窗是敞露无疑的,不时还伴有鸟语花香飘进到这里来……诧异的我不想再哭叫,只是一味警觉的望向那里……一阵摩挲声动,母亲这时急步跨了过来,上前抚住了我的头脸,淡味细重的说:“格日勒,别怕,这是姑姑家,她是你爸爸的妹妹,快叫姑姑!”那个女人善意的点了点头,向我微笑着,我觉得那笑是肤浅的,是闭塞的我不曾见到过的,随之也就一声不吭的,没有什么响应,只是呆呆地审视着这周遭的一切,转脸又趋向妈妈,垂下了头…… “孩子!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啦!你可要乖呦!”转而那个女人显得异常热情,话音也很柔婉!令我受宠若惊似的躲到了妈妈的背后,那个女人见状,便趋身上前拉我的手,我本能的硬生生的缩了回去,拥着母亲发颤的身体,挣扎着不动。 “好啦!格日勒,咱们出去吧!看看你的新家。”响声至极,母亲把头埋进我的脖颈里,贴着我的耳畔细味说着,我想,那时,我第一眼,见着那女人一面的眼神是慌着来的,以致于后来每当触及到那眼神,又都是怕着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依旧没能改变过来,就是长大以后,再次见着她,我也是以敬畏的眼神看着她的,似乎与生俱来,她就是让我敬畏的一个女人,而不是我的什么亲人,姑姑……。 那天,那个女人做了许多好吃的,且都是些我从来未见过也从未品尝过的饭肴,可我愣着一时却没了胃口,想着,恍惚什么时候,同样是在极为陌生的巷口,地角,母亲牵着我的手走进了一处,敞亮的大房子里,那里有好多桌椅板凳,整齐排列着,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又一个挨着一个,扯着长龙,向那厅堂一角窗口凑去,焦急的等着什么,又取些什么,我和母亲不得已,也并入到他们的行列,一步步向前,向着那窗口挪动着,眼见前面的一些人拿到了一张张小纸片,便兴高采烈的围着周边桌子坐了下来,说着,笑着……而我们拥在人群里,很不自在,躁动的我,更是傻乎乎的眼巴巴的盯着那个腾腾冒气的大蒸笼,炙热的气浪一波一波翻卷着,裹挟着那面酥骨麻味的肉香飘溢过来,让人不得不吸闻着……我的嘴巴也是那般不由自动的翕动着,口水似要流出来,又咕噜吞咽回去。喉咙鼓动着,很是难受。耐不住……妈妈拉住的手,也浑然要滑脱似的,忽的,母亲下意识的握紧了我的手,尽力向前拥去,我不住吞没着口水,还要盯向那,盯着它……眼神逗留的间隙,不远处桌边的一个男人微笑着向我这边瞥视着,随之也注目向我抛来了一记讳莫如深的眼神,那眼神里那么的随和,带些暖意,随后又见着他起身,向我和母亲走了过来。 “大嫂,你看前边的人还很多,要不,就让孩子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吧!”母亲怔怔的回转身,望向他,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不啦,不啦!马上……就快啦!”母亲窘意的说着,随之胀红了脸,那位和蔼的男人叔叔,确是不理神会,低下头,瞥着我。 “没关系的,大嫂!我们也是过路的,要的多啦!吃不了,怪可惜的。”母亲稍有迟疑,那位叔叔乘势挽住了我的手,慢慢滑脱母亲的掌控,我也就这样遂了心的随他到了那面桌旁,欲言而止的母亲焦闷的向着这边张望着,随即被攒动的人群推了向前,又不时回头盯着我……那时那次真的很尽兴,也很过瘾,雪白的肉夹馍,还有那些叫不出名头来的菜品,简直是让我眼境大开,满嘴留香,那况乎只有在达慕尔叔叔家里才可经略想得见的一番情形。叔叔们相继散去,独有我,还停留在那一隙桌角,余兴未尽的打着饱嗝,那边的母亲远远望着,心有酸楚,不该说什么好,只好惨淡的笑着,走过来,触着我的头,心领神会的顺势抄起那几个留有余香的包子,放进布袋里,随即扯起我的手,匆匆离开了那里,那时懵懂,晦涩的我,也是记得曾经某个时候,在达慕尔叔叔诚邀而至的家里饭桌上。饥渴难耐的我,张着小手丫,恨不得将眼前的那桌丰盛饭菜尽揽入自己的怀里,是她,母亲,喝止了我不雅企图,随之悄然塞给我一双笔直的木制东西,它平行并列着,是那么僵直,呆板,远不及刀叉手爪,任凭我怎么摆弄,它也不听我使唤,索性弃它不用,用手忙活抓将起来,弄得在场的一席人一阵哄堂大笑……。 此时此刻的我,虽不是饥肠辘辘,看着,觉着,又有了一点意想的食欲,我顺从的拿起它,不知所措的摆弄着,试探着用它去夹盘边的那一小块碎肉,另一只手还要不失时机的探将出去,捧着,生怕它徐徐中途掉落似的,缓缓将它送到了嘴边……眨动着,却一股脑滑进了口里,吞了下去,不由自己,我胀红了脸,眨着眼睛,无助看向了母亲,那个女人把持不住,竟会心的笑了起来,母亲也深为我的窘状动容,难为其意的抚摸着我的头……也是那般会意舒心的笑了…… 那同样是形同于母亲,女人一般的笑,却是让我记忆犹新,以至于后来再回忆起她,想见那片笑容,让我颇多感触,她不曾多见扯白的笑容,正是这个女人深藏浅露的故事。 那一年,我六岁,我们就这样暂时安顿下来。 这里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光鲜的糖果、饼干,还有奇形怪状的木偶,布娃娃,也许是太过沉浸于这些,乃至于我有几天,没见到母亲了,虽不时伴有我的吵闹,可还是被那个女人的好言利色搪塞过去了。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女人带我去了一个地方,那是一个四周有围墙、树木,零星散落着几间砖瓦房的大院子,她领将着我,推门进到了一间有些阴暗的小屋里,一张床,一张板凳,外加一面方桌,醒目之余,阳光瘦身着,聚拢着从那一角边隙透射过来,散落在脚面上,光芒中浮动着些许不可触摸的颗粒,微尘…… “你就坐在那边吧!好好的!不要乱动,我去教孩子上课。”她意有所指,又面无表情的转身出去了,不忘随手带上了门,空落落的屋里,只留有我一个人的身影,怅然,恐惧,望着这黯然的四壁。细碎的尘埃在我面前晃动、闪耀着,挥之不去,我索性探出双手,捧着它,随即扣在掌心里,感触着,又细细的顺着指头缝观瞧,进而轻滑手指,打开着……却什么也不复存在,什么也意味感触不到,只有那线光芒依旧浅射进来,照亮这里,连同那面诙谐的影子,显得这里不至于太过阴暗,玩心已尽,我沮丧透顶,退步到那张小床边,斜着身子,卧了下来,吮吸着手指,望着头顶那片遮住了天空的面板,不知不觉,阳光一道一道漫过窗根,散漫开来……又不知过了多久,我恍然从睡梦中惊醒,打了个冷颤,浑身抖动着,如同一只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黑熊,摇摇晃晃的奔向那扇门,任凭我怎么拉它、踢它、踹它,它就是严丝合缝的杵在那,没动,不向我开放,我惊恐极了,回身向着那光亮的地方望去,一个翻身,爬上那长凳,攀上阳台,拉扯着窗棂……随后哐当一声响,我便不知怎么的,咕咚一声,掉落到了外面僵硬的地面上,疼痛让我急不可待的哭着喊着妈妈,又一个翻转身,一路奔跑着跃过木桩栅栏,躬身爬着翻过那堵破败有了豁口的围墙,一口气来到了一片空阔地,远远的还可望见空旷地的那一头,林立着草原一般稀疏,粗壮的树木,只是没有触目可见的毡房,袅袅炊烟像是从树冠上冒出来似的。 我柔弱得很,可有时胆子也是蛮大的。 母亲忙碌的时候,也会时不时把我丢在毡帐里,丢在没有栅栏的羊群里,而我也会趁着太婆不注意,偷偷溜出去,或是满处乱跑着,似要寻找些什么,连我也不晓得也记不起来的什么东西来。每一次都是母亲急得满头大汗的四处寻着,找着我,不由分说的把我从草窠里揪出来,从那湿漉带水的泥窝里拉出来,生气恼怒的将我摔到草甸上,见我滚着、爬着,驯服般的讨饶,她晃动的手臂,伴动的马鞭,才停歇在空中,顺而坠落在脚下……。可这一次,确是没有这份优待了,我隐约感到一种不安更甚过于恐惧侵袭着我,全然不觉的又朝着那泛起白烟的地方奔去……而且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疲于奔命……至今记忆起来,仿若我的人生都是这般态状,诠释不得,又超脱不得。 “这是谁家的孩子呀?”一个女人压低声音与人说着。 “不像是咱们这的!” “没见过。” “穿戴还可以的,昂!”闲来无趣,一些人瞄来瞄去,端望着那个幼小的身影说着。 “嗯!想来是谁家的亲戚吧!” “又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不时有人突发奇想的这般私议着,瞬时林间过道上你瞧我望的,多了一些人,有拾柴的妇女,捡粪的老人,更有那玩耍成性的孩童……见着她们争相张动着嘴巴,目测着向着自己张望,我急忙避开他们不意而来的目光,胡乱闪进一处柴禾垛里躲了起来,即便这份凶险并非来自恐惧。 “瞧,他躲起来啦!” “看来他还真是偷跑出来的。” 不知是谁高嗓门吵嚷着,像是那份言来往去的真知灼见在这偏隅一角里得到了大众认同,不时又有人从那边、这边过来了,聚拢的目光,不约而同的又扫视向那里——我藏身的地方,我不敢抬眼看他们,单薄的身体更趋抖索着,缩成了一团,窝在那,有如一只荒不择路的小野兔,被人洞穿了的猎艳着…… “杨二嫂,你们说啥呢?这般清闲!”声音耸动,一个扎腿拐脚,束着发髻的老女人立在道边,趋息问着。 “他婶子!你来得正好,你快瞧瞧,那个孩子,怕是从哪里偷跑出来的,到了咱们这……真是可怜!” “啥?谁啊?”那个老女人诧异着,缓步凑上前去,远远的打量着我。 偷瞄着那些人,指指点点,比比划划的一番蹴就,我更加惶恐了,不由得双手捧住了脸,蒙上了双眼,不敢想,也不敢再听那些人的只言片语,即便这样,我的双手还是颤抖个不停,不时可听见脸畔丁呤呤的声音,或许是它—我的护身符,惊扰着我,也惊扰到了她们……突然间那个老女人惦着小脚,急步奔了过来,踉踉跄跄的就到了我的近前,双手交拢的空隙,我还是得以看见这些,一刹那的张望,我惊惶的眼眸来不及湿润,就已闪着泪花。“阿牧母,阿牧母……”我梦魇般的脱口而出,随即抖身蹿了出来顶撞着她的心胸……那个老女人张开双臂,尽相把我搅在怀里,不消言语慰及,颤巍巍,抖动着脚步,一路伴着我那手环叮铃作响的声颤,匆匆消失在那些过往人的视线里。 “怎么回事?他喊什么?” “真是不可思议,更不可想象!” 她(他)们争相索议着,又不尽指划着,触向那些背影,渐渐散去,那里似是又恢复了往来的平静,俨然也为这里徒添了一份平静过后的冷清。 “他会留在这里吗,妈妈?”外婆瞥了小儿子一眼,没有作声。 “他应该回到那里去,那儿才是他的家。”外公陡然磕了磕那杆烟袋锅子,轻身下了地,去了。 “回到哪去?是草原,还是那个女人的家?”小姨好奇,忍不住插了一嘴,问道。 “他肯定是受了那个女人的气,要不怎么……他不会是被赶出来的吧?”一个寄于屋内一角的大男孩,爽声说着。 “胡说,怎么可能,那可是他的亲姑姑,唯一的姑姑,你们懂吗?”那个老女人喝住了大大小小孩子们的一番提问,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还是捎信给姐姐吧!叫姐回来,这儿可不是他该呆的地方。”年纪见长的那个大男孩,悠地从椅子上,腾起身来,背着蜷缩在炕角里的我,有些不悦又不愿的说道,屋里又是一阵死一般的静寂,天渐渐黑了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外公又一脚跨了进来…… “明天,我就把他送回到那里去,免得人家担惊受怕的。” “听!大喇叭,广播啦!说些什么?”小舅无声吵嚷了起来,一家人立时摈声静气,一字一句听着。 “这下好啦!人家找来啦!我说你们呀,净瞎操心。”那个老女人顿时舒展着眉头,几近忧郁成悲的脸上挤出了一时解脱的喜悦。 “这样也好,我说嘛……我这就去村委会,告诉人家姑姑,省得人家着急上火。”外公随手点燃了烟袋锅子,吧嗒吧嗒猛吸了几口,劲味十足的夺门而去。 那一晚,我不再是一只受了伤的小猫、小狗,被他们无情的盯着,瞧着,恍然一时又成了不知什么时候潜藏在商店橱柜里,过时了的布娃娃,他们为我清洗了头和脸,甚至还为我细致抖落了粘在鞋子上的泥巴、尘土,连我不知什么时候划破的衣服一角,也被外婆别来生巧,一针一线的缝合起来,浑然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自此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着不曾潜藏的那点笑意,我也带着丝丝疲惫,倦鸟般的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外公起得很早,我被通身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就如同老人把玩着的一件刚出土的鼻烟壶,审视着,索味着,上了路,出了村口,上了林间的砂石路,再一路走过去,蹚过宽宽的幽长小河,就到了对岸,那里,俨然这条路不是我奔来时的那条路,可这条路,我又不知走了多少年,多少年后,我又不知多少年,走了那条路……。 我就这样,又被送回到那个家,那个曾经几时令我沉迷不知往返的那里,我好害怕回到 那里,姑妈那沉竣,冷凝的面孔真叫我受不了,即便她的容貌是那般俏丽,心肠也不歹,少不了我的吃和穿,对我也算可以的,可是稀里糊涂的我,还是病了,病得让人难以琢磨、体味,整日懒洋洋的一副倦怠,光鲜的糖果、饼干已勾不起我的任何食欲,木偶、洋娃娃,见怪不怪,毫无兴趣,只要一有空挡,我便偷偷跑出去,见着有水,有土的地方,便肆无忌惮捣腾起来,和着泥土,翻来覆去,又不厌其烦,像老鼠盗洞似的忙个不停。 “真是个头痛的家伙,这可怎么办啊!我可没工夫跟你在这里瞎折腾!”姑妈鼓囊着那张嘴,止不住的叹气,不自往回踱着步,晃悠着她那招风扑影的身体,我不能撩眼看她,只好一言不吭,旁若无人的委身在那一隙角里做着习以为常的工作,周而复始,姑妈终究熬不过去,更看不惯我过于顽劣的所作所为,狠心而又赌气的给妈妈去了信,并叫她快点来把我带走,免得终日见了我就心烦,等了些时光,妈妈便急匆匆的赶来,顺从的把我接走了。 他怎么就一点不像莫家的孩子呢!真是个野孩子,临走,她故作无以自言自语甩给了我和母亲的那句话,深深刺痛了母亲,也扎伤了我自己。多少年来,我们都没有再回到那里去,即便再苦,再难…… 可由于我的执拗与任性,没有想当然的留下来,却再次改变了母亲的命运,也注定了我的人生不会再是一片坦途,并非那时母亲狠心,决然的抛弃我,只是那时的草原,确是想比这里艰难困苦得多,没有学校,只有荒漠、戈壁,没有熙来攘往的人群,只有零星散落的牛羊,没有……还是没有……孤独惯了的母亲不忍心让自己心爱的人见着他的儿子以此荒废无着的活着,才决心把我送到这里来,送给他挚爱的亲人们,在母亲的心里,有家有亲人的地方,才是可以让人寄留,向往的地角。 想来达慕尔叔叔的梦想再次破灭了,母亲留在草原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达慕尔叔叔在母亲起身告别草原的那一刻,依然深情未减的坦露:“去吧!格日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后来我也渐渐明白,达慕尔叔叔对母亲的那份眷恋与挚爱是常人无法体会的,也难以想象,洽乎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情感,也是在临别的那一晚母亲再次把自己打扮得像一个待嫁远行的姑娘,想把她在这里的最后美丽瞬间留给养育她的草原,留给时刻眷念她的达慕尔叔叔,甚若把自己的身心毫不保留的献给他……即便她已不是那个姑娘……达慕尔叔叔也已不是那个草原意气风发的小伙子,那时那刻达慕尔叔叔激动得不再那么刚毅、坚强,这个同样死也不会离开草原的蒙古汉子,第一次热泪盈眶,果敢的拥抱了他最为熟心的羔羊女人。 我已经得到了,不是吗?……这就已经足够了!他吻食着心爱女人最为晶莹的泪花,也在吞噬着自己往来成就的心血。 达慕尔叔叔一直是我敬重,崇拜的蒙古人,他守着,放弃了一切,瞬间望着,又得到了一切,虽然他没有收获我父母般那样的爱情,但却自始至终俘获了母亲和我的思念。 从此,达慕尔叔叔彻底接管了这里,托管了母亲交付给了他的一切,甚而在今后更长的一段日子里,他不离这里左右的的,驱赶着她们的牛羊,骑着她们共同心爱的小红马,闲荡,游牧于四方原野之中,那顶毡帐也一度成了他的宿营地,时不时都能见着那泛起袅袅炊烟。 出去,按照咱们草原人的习俗,把你这个草原人留在这里。”她听得很尽兴,也很尽意,祖母倾尽所有的零零碎碎,拿到那个不大不小的集市上变卖,换了些嫁妆和饰品,也足够让她欣慰的,那可是祖母囊尽所有的一切,也是她的全部,他也是倾囊而出,东拼西凑,准备了丰足必要的迎娶物品,一切都准备布置得那么随意,简单,就这样经过一番苦心张罗之后,一个草原初春的早上,没有铺天盖地的排场、礼乐,她带着草原人应有的嫁妆…,还有他,牵着她那匹小红马,盛载着他的新娘,漫步向小河边的那处栈口,一处草原深处的简陋巷所。 我的母亲是一个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孩子,是鄂尔多斯草原人,又是一位见着这里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守护着羔羊慢慢长大的牧羊女,这里是戈壁草原,母亲守望着它,到了如花撒种的季节……母亲看着它,渐离渐远,想到叶落归根,终究要回来的时候,动情的笑了,动心的笑了…… 早些年,这里地薄人稀,外公、外婆耐不住凄凉、孤寂,离开了这里,举家迁移到千里之外的红山,唯独留下母亲,守候在这里,陪伴我那孤苦伶仃的太婆,太婆是信奉喇嘛教的蒙古族女人,据说还是先祖带领她们这些族人从遥远的伏尔加河,迁徙回归内地的,继而散落在一望无际的蒙古草原上,太婆从没离开过草原,更贴切的说,从没离开过家门, 真正的蒙古人是离不开草原的,离开了草原,就不复再是纯粹的蒙古人,这话虽有偏颇,但在我看来,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我的父亲是个地道的塞北汉子,是长年驻守在哈拉道口铁路执勤岗卫,父母亲的相遇、相亲、相爱,纯粹是一种偶然,但却又是自然适合的结果。 那段日子,父亲多少受了点委屈,流放到采煤矿区作了一名安检工,洽乎是各得其所,子承父业吧!可这并没有阻碍住父亲与母亲的美丽结合,父亲往来奔波于矿区,小房子,于毡帐之间,过着忽聚忽散的牛郎织女般生活,不觉得劳累,确倍感甜蜜、恩爱,母亲自从有了我,也就不怎么那么去放牧了,任凭牛羊在草地上游荡,也不担心它们会走远…… 一心打理着家务,照料着日渐古稀的太婆,而父亲更是不忘初心,疲于奔命的努力工作,甚或时不时还要瞒着母亲、太婆,偷偷的去附近煤矿场去装煤、卸货。他下定决心,一定 第9章 第 9 章 我依稀记得那年夏天,母亲伫留在外婆家门口,踟蹰不定,相信那时她肯定是异样难受,很不好过的,终究母亲还是鼓足勇气,牵着我的手,跨过了那道门槛,迈进了她几度熟悉且又生畏的家门,并不是外公那一家人嫌弃我们,只是我的所谓某种身份在当时的那种境况下,让人很尴尬、窘涩,更是让人无法认同般的理解和接受。父亲平日无故走了,身后没有留下什么,只有可怜的一点慰助金,父亲是个国家供养的红色接班人,又是个地地道道的城里人,爷爷煞费苦心,让爸爸早早接替了他的工作,踏实做了一名驻守大漠深处的列车安检工,父亲走得太早,太过匆忙,没有安排好这一切,我的出生,就注定我是一个没有牧场,没有毡帐的游荡子民,我在草原上出生,但却不是草原人,我有个城里人的父亲,但我却没有因此想当然成为名副其实的城里人,那时爷爷那边不肯从容接纳我们,使我们就此失去了做城里人的机会,在草原我们又没有逗留的足够久,自然也失去了作为真正草原人的名份,我就像游离的魂灵在天地间飘忽不定,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真正的落脚点和归宿,这一切只緣于我这个遗腹子,至今尚未界定的份由,这让所有人都很纠结、忧心,想来日久,也只好故作无奈的自我叹息。 那天,外公,外婆那一大家子人还是坦然接纳了我们母子,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索契之余忙碌不完的活计,俨然,到了这里,母亲替代了外婆,成了家庭主妇,操持着这一大家子人的生计,虽时不时就看见外公坐在炕角里长吁短叹,却也不时喜笑颜开的逗弄我,骑上他的小毛驴,割草、放牧,有了妈妈在身边,我也不再那么抵触,怯生生的躲在角落里。他们一些人似乎淡忘了,本该是城里人的我,而是记住了姐姐唯一孩子——我,一个与着乡村人没什么两样的穷苦可怜孩子,空闲的时候,他们也时常缠着母亲,要妈妈讲一些草原上喜闻乐见的有趣故事,外婆的房子不够住,我们只能将就着在西屋墙角临时搭建了一张简易木床,挤着住,母亲总是忙里忙外的照顾弟弟、妹妹,还有我,她的儿子。记得隔了很久,有那么一天,外公兴冲冲的从外边蹿进屋来,对着正在做针线活的外婆,几乎是喊着说:“孩子他娘,我想好了,咱们得成就他,送他上学去,他也不小了,可不能这样,是到上学的年级啦,你看咋样,中不?”他不近连贯的话语,确是那般贯穿始终,言犹未了,那一脸惭惭还是挂存在眉眼之间的,外婆没有正眼看他,只是一声不响放下手中的针线活,随即用手轻抚着熟睡中的我。 “我也想明白了,你说咱们往来这些年,是造的什么孽呀!凭白让她们母子俩受了这么多的苦,心里真是不落忍。”长气短出,外公一屁股颠上炕沿上,掏来捻去又一个劲的磕打着他不成气候的烟袋锅子,似乎悔不当初。 “我看中,亏你还存有这份良心。”这个太婆过世都不曾见往来流有多少眼泪的女人此时竟掩面啜泣起来。 “你看,又来了!咱们这不是正盘算着呢嘛,明个我就打算卖粮,给他报名去。”遮羞不及,外公急趋说着,外婆继而止住了哭泣,望着窗外,有近枯黄的叶子,一片一片籁籁散落下来,实着的掉落在别无旁隙的地角里,一片掩着一片,磕碰着枝杈,风带不走,雨浇不住的,停留在自在的那里。 日子真是不禁混呀!转眼又是一个秋啦!外婆一声长足叹息抹去了所有的泪痕。 又过了些天,母亲固然是那般忙转不停,外公便带上我,出了村巷口,到了一片开阔地,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奔向那个我曾逃离的地方,不晓得这条路是那么的遥远,而我那时确是抿足一口气跑到了这里,这不得不让人叹服觉异,也可说是一个奇迹,当然我的记性良好,尚可记得这些,不足挂齿,也未尝不可言说。我们四处打听询问着那个女人,我的姑姑,可终究还是没见着人影,只是后来听人说,她早就不来代课支教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因为我的个中缘由吧!她终究不是这里的人,打那以后,我们之间就此断了联系,随后再也没有人愿意提起那些事,不是我轻薄寡性,那时的我只是潜意识里,记得草原上悠闲散漫的日子里是多么随意、畅快。一时囿于这四面围墙还有栅栏的地方,至少让我恐惧万状,徒生无所适从的焦惶、生厌,逃离洽乎是一种别无选择,尤其是在没有母亲,不受什么束缚的日子里。 我终于上学啦,天天沿着那条乡间小路,直奔到头,走着,走着,这条小洛也就豁然开阔了不少,强于自己没有了逃跑的企图,我的心思也渐渐安定下来。可是我的个性,却突显着与人格格不入,我似乎没有朋友,只是偶尔与身边够得着的小孩子们玩耍成趣,成日里都是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可在我不甚孤独的内心里却充满了好多不为人所知的奇思异想,以至于那些不了解我的老师们,总是这样评价他:“严肃,但不活泼,紧张,缺乏乐趣。”最后一句:“学习尚可,有待提升”母亲时常见着这样的评语,这是恼怒不得,要么静静的走开,要么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日子就这样,不耐其烦,不觉其扰,一天天打发着。每逢达慕尔叔叔托人捎来的那些草原礼物,却是让我满心欢喜得不得了,见着这些新鲜的牛羊肉、奶酪,也夹带了珍藏已久的马奶酒,或许只有这个时候,才是我最为切意的,只有这时才会让人觉得我这个孤僻、乏味的孩子还有这独特的个性与趣味,我会拿着奶酪向别人炫耀,进而毫不吝惜地分发给那些与我合得来,合不来的伙伴们。甚而也会满嘴流油的举着牛羊骨头,满街乱串,惹得一些伙伴口水直流,艳羡不已,尤其是我的外公,那个苏老汉,像个孩子似的,提着马奶酒招摇过市,让人嘘吁不定。 “唉,如果不是那年草原闹饥荒,你说,我现在啥没有,马奶酒,牛羊肉家常便饭,可如今,到了这里,这些反倒成了稀罕的。” “你就没那口福,抛家舍业的,还让一家人跟你活遭罪、活该!”一到这时,那个草原来的小脚女人不无讥意的顶撞着苏老汉,苏老汉也不甘示弱应对着。 “我那时不是也没办法吗!草原甚得慌,再摊上个暴风雪啥的,那可真是要命呢?” “人家不都照样过来了吗,有吃有喝的,你压根就没那命,我说屈枉你了吗?”小脚女人气愤当头否定了苏老汉,“吃不饱,穿不暖的,还好意思说。”小脚女人见着苏老汉胀红了脸,一言不发的杵在墙角里,临了,还不忘火上浇油的鼓囊他一句,这近乎让苏老汉很没面子,只得强颜辩道“大家日子不都这样吗,你叫我怎么的,去偷,去抢吗?” 是的,后来听外婆讲,那年那时草原骤然刮起了暴风雪,一连就是几天,大半的牛羊都给冻死、饿死了,甚至连毡帐,毡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刮跑,倾覆,整个草原陷入到了一片从未有过的恐慌之中,人没有足够的粮食,所剩无几的牛羊,也没有活下去的草料,这个严寒冬天怎么过呀!人们不满的漫天发着牢骚,人心惶惶的渐渐失去了生存下去的信心,后来还是嘎查政府及时组织牧民生产自救,可当时的困难情形确实远超个人想象,最后达尔古牧民大队不得不宣告自行解散,有条件的可以投亲靠友,条件不好的可以迁到政府临时安置的定居点去,而外公仰仗既有的一手好木工手艺,拿了一笔微薄的赞助金,投靠了千里之外的小堂兄,太婆至死不离开那里,无奈只好留下十来岁的大女儿陪伴太婆,孤苦相依,一直到老,这个精明能干的苏木匠,硬是凭着那套手艺在这里安了家立了户,继而又有了小姨、小舅,怪不得一提起草原,外公、外婆总是意往、留恋,也总是纠结着愧疚难安,他们欠太婆和母亲的太多太多啦!可想而知,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太婆独自守着十来岁的外孙女在荒凉的草原上生活了十几年,多么艰辛,多么不容易……。 第10章 第 10 章 “格日勒……”她呼喊着从那巷角跑出来。 雨过天晴,歇响的午后,眼前已是汪洋一片,奔复的山洪不无止泻的冲进这幽静的村庄里,俨然面前这条碎石铺就的道路瞬时变成了沟道……有趋泄洪一般的壮观可闻,河两岸的地角里已是三三两两布满了村邻,时不时的挤言弄语,指指点点,似是很赏味,也有幸得见这由来已久的犹可踏浪的觉味风投……河水那边即冲刷着一时秃起来的街头巷角,不时卷起一些枯草、木棍,奔涌而去。 突然,一声稚嫩的声音,惊叫起来,随之伴来哭腔作势,闲散的人们不由为之瞩目瞧去……她也顿脚注目看见了,那丛身影,儿子和那个挤鼻涕的小女孩在一起,是那么的弱小,间或旁边还有一个看上去大上他们几岁的大男孩,也有是愕然失措,呆望着那个小女孩一眼,顺着那个小女孩指手跺脚的方向看去……一只花瓣凋零模样的东西漂浮在水面上,轻而顺流而下,眨眼之间,已是磕磕绊绊的撞到了她面前不远的地方,有如一只漂流瓶,不无遮眼挡住的……。 那个小女孩哭天扯地的嘶喊长鸣,还是促使那个大男孩向前跨动了几步,跃跃欲试着……,但也望水兴叹了,她眼目瞥及,顾不及细想,涉身处地趟过这一片深浅不一的洼地,一把抓过了它,吊在手中,衣角带水的出了河面,很是湿漉,想是怕孩子们焦急,再做出什么不曾意想的举动……。 “看!是我妈妈抓到它的……”同样是张望不及的一个小男孩,异常兴奋的喊着,回头看了那小女孩一眼,那个小女孩,立时止住了哭喊,很是感味的瞥了那小男孩一眼,随即默默垂下了头,牵扯着衣角,衣衣带水…… “妈妈……”那个小男孩兴奋之极,迫不及待回转身喊和起来,清心见底她听得到的,似乎这河面两侧的每一个人都听得真真楚楚的,想见起来也是一阵悚动般的惊鸿失语,人们的目光又不尽止意的东瞄西瞟着…… 她轻手拭着溅着衣物腿脚上的那些乌七杂八,抬腿向着他们伫脚的地方赶了过去,这让隔岸观火的一些人,还是惭惭一心,拂面抹嘴……当然更是赏味不及有惊无险的一幕,情形,水流说大不大,但要人出于湿身去做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也是很难,不易的…… “妈妈,你真好!” “也没什么,水太凉,赶紧跟我回去吧!别没事瞎跑出来,万一被这河水匡了去,叫妈妈……” “妈妈,没事的,我是跟她,小姐姐在一起,还有那个大哥哥……” “噢?……”她不由猝目打量了身旁触目可及的那个小女孩,她一身格裤格褂的还算规整,虽已不时溅满了陈泥污垢,但还可端见其形容有佳,端庄有致,只是看似这小女孩确是过于贪玩,任性了些,触及她打量过来的眼神,小女孩轻率抚柔的看向她,更为准确的说,是看向她抬高多少吊着它的那只手,她也不由意洞悉到了那个小女孩的心思。 “给……你……”话音未落,已是有人从背后不妨抢过了它。 “文妮!一个女孩家家的怎么这么不成体统,不打一声招呼就跑出来了,这可不像话!这鞋不错嘛,雕龙附凤的,哪来的?是爷爷买的对吧?” 她悚身惊悸之余,侧目转身,已是看见一个胖乎乎的女人焦急待喘的立在了她们身旁,指手画脚的一通训话训语,更是让她触眼旁观,无可避及,错愕失语,目光又落置到了那小女孩身上。小女孩不由抖索着弱小的身子,惊恐的睁着大大的眼睛,向后退缩去……避及到了那个大男孩的脚下,左觑右望着…… “婶,怎么啦了嘛!”那个大男孩充满敌意的抛着话语,也是心有余悸落惭不已。 “怎么啦!你说怎么啦!我家平敏还没穿上这么好的鞋,怎的!偏心偏向嘛,别忘了,咱们可是一个锅里搅食的,怎能分外有别呢!即便有别,也是我们……”那个女人不岔说着,急意打量着那个小女孩另一只鞋脚,更是有意将它晃荡在手中,面前肆意比对着,显见尤为光火,铁青着那张脸有似部膛开肚的猪肝,这一切似乎来得太唐突,出其不意,她不得不让过身形,揽着自家儿子,去到一边稳神站下,这一动作也是让那个女人多少有了忌心,不好再当面再言语些什么…… “走,赶紧回家去,说清楚……这叫什么事嘛!那个女人还是余气未消的喝着。” “不……那个小女孩急意瞥了眼附在身边的大男孩,打起精神回敬了一句,掷地有声的。” “对!我们不回去,我们还要在这里玩……一年不得见几回的,那个大男孩也是鄙言不屑的应语道。两只小手按抚住了小女孩耸动的肩头。” “咋的,不听话,不服管教了,是吧!”那个女人气愤不过,晃荡着那只鞋,另一只手平白无故举了起来,空置着。 “文妮!把鞋脱下,咱们到那边浅水处玩去……”那个大男孩瞧着那女人冷冽不止的目光和举措,似是觉出点什么,由心入味说着,小女孩很是不理其意,撅起了嘴。 “不,这是爷爷花妈妈钱买给我的,凭什么呀!” “凭什么?咋,你还有理啦!死丫头,有娘教,没娘养的,你妈妈不要你们了,你们不知道吗?还有脸说你妈妈买的,平日里,吃谁花谁的,还不是我们见你们可怜兮兮,拉扯你们一把,昧着良心说话,可不是好孩子,回去看你爸怎么收拾你……” “你胡说!……”那个小女孩不忿的顶撞道,紧紧依偎着那个大男孩,不无遗露,他们才是一个阵线,一家的…… “我胡说,就是穷,也得每个孩子都穿上吧!这算什么,吃独食吗?”那只鞋晃荡在空中,有似在示威,向众人展示着什么,在人们的惊愕失语之中,那个女人恍惚就从来不曾顾忌过什么,依然不为置辩,执意强势说论着……人们更是感目相对,私相窃语着……。她随身打量着这些人,有意退去,可身边的儿子却紧紧勾住她的手,又眼巴巴的望向她们,不似惊恐,又很仓皇……直到一个人影匆忙的从那边急切赶过来,晃目之余已是到了近前…… “文涛,你愣在这里干什么,不知道领妹妹到一边玩去吗!”那个男人惊急之余,立声喝问着。 “爸,妮的鞋被冲走了。” “冲走了?怎么回事?”那个男人瞠目看着他,也是瞥目不及见着它,悬在了那个女人不知何时萎缩下来的臂弯里,有似玩物一般置于手中的吊儿郎当。 “他婶!又给你添乱了,不明就理,那个男人窘红着脸说道……” “也没什么,这好端端的一双鞋就被文妮不知轻重的败支了,还泥土火撩的,像什么样子嘛,平敏天天叫吵着,我都没舍得给他们买一双,妮倒好,有新不穿旧的,四处显摆卖弄起来,咋回事嘛?有钱也不能这么败支吧!何况咱们这一大家子人都是手掐把拿的过日子……” “嗯!他婶说的是,是孩子们不懂事,你就别跟他们计较了……不是,妮,涛,赶紧回家去,”那个男人一抹颜色,厉声厉色说着,多少窘言难掩心头。 “爸!……那个……”那个大男孩一脸不悦,应急说着,那个男人也是冷眼瞟着它,不置言语,那个女人显见不依不饶的,横眉怒向那一对孩子。 “这老爷子确是够偏心偏向的,还不分轻重里外拐啦!……”旁若不及,那个女人含默顿语着……,那个男人悄然跨身过去,到了小女孩近旁,抚柔的眸光里涌动着些许无奈,顺从俯下身去,将那小女孩,缚在肩背上……,还可孤零零的见着那……,那一只光脚赤丫……。 由来以是索味至极……。 那个女人歇斯底里的一通不由发泄,也是索然无趣,随后将它掷在脚下的一滩泥水里,它不自意打了个转,又浮起来,四处游来离去…… “爸!那个大男孩忧愤不及,嘟囔着。” 那个男人,迟疑着,顿住脚步,不经意回头顾视了一眼……,有似以往先前那一幕又再现,重演,它又漂流向那里…… “妈!”那个小男孩松弛着她业已握紧的手,不自声喊着,只身跑向那里,一把捞起了它,置于胸前,落单的怀里,回身见着她…… “格日勒,快回来,水冷……”她意想不及的喊喝着,也是被这眼前的一幕给惊悚到了,趋上前几步,一把揽向了他,自己的儿子,也是不由分说的,同样将它执在手中。 “去吧!把它交给他们,咱们回家去!” 嗯?他欢快的跑向那里……,一抹身形……。 那个男人转目不及,顾盼过来的目光饱含着那般焦灼可期,又可自怜……。 那个一般大的小女孩强自从他的背脊上挣扎着溜脱下来……,紧紧将它握在了手中,梨花杏雨般的眸里,自是充盈多少感奋,也自是流眸顾盼向了一方地角的女人……那可是最清纯的,一潭溪水,无它无物……。 那个男人感喟之余,触目望向那,她和他的宝贝孩子,不远处挺立着的,有着不俗入时打扮,又语焉不详的女人,很是敬重又憨厚的略施一笑,颔首,算是心领神会的谢过了,也更是转身牵儿拽女的一行人散去了,闪离着众人触目不及的视线……。 “格日勒,你跑哪去啦?这么长时间不见你们回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那个扎腿的小脚女人,焦心迴意的赶过来觑意问着…… “姥姥,那个女人很坏,真的……”小男孩执起手来,向着那肥腻十足的身影望去…… “小孩子,不要乱说话。”她阻止不及的接语道。 “妈,她是谁呀?”她不由也打心里问着。 “谁?怎么说呢,还能有谁,你们是说,他文家二媳妇吧?”那个小脚女人不自意揣摩着说,虽说她并未亲见多少情形,但从这神形上,可以料定,自是更当想见会是她,那如影随形,非她莫属了。 “噢,我还以为她是……” “格日娜,你想哪去了,那个高个瘦削的男人就是文家老大,是她大伯子,很忠厚耿直的,身边带走的也自是他先那个女人留下来的两个孩子,文妮、文涛。” “是够挺可怜的,并不比你们强多少……” “啥?”格日娜心里一惊,失语不及问着,脸色颓然不安意起来。 “秀,是我说吐噜了嘴,为娘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总之都是受人待见,让人怜悯的苦命人……看这说来说去的,走了……回家去,我给你们压饸饹去,今年雨水足性,料定今秋也有个好收成,老天开眼!” “走喽,各管各家的,说不清楚哩!” “都是让文老爷子宠坏的,……也难怪,不宠怎么的还要重走老路,故伎重演嘛,那可够糟心的,人哪!这一步走错,步步为牢为井,不说也罢,说起来,也是桩愁心的事。” “家家还不都是这样,一家过日,百家撩高的,谁也别说谁,往前,以后有的瞧,有的看……” “格日娜!回去吧?这里的人和事,复杂着哪,以后你慢慢就会理解懂了,没有女人的日子,哪像个家,难熬着呢,可这没有男人的……” “那个踮脚女人不意说着瘪脚的话,自相揽起外孙,紧驰几步去了……”她回眸望着……更是见着一些人,冷眼生望着她们这一行人,伺机密语着,又间歇爆出一阵不意哄笑,虽不为大声喧嚣,确也让她心悸余生不自揣摩的急意去了…… 第11章 第 11 章 “他大,你说今天这事,可够窝心的。”那个小脚女人煞有介事的说着,也是久谓于心,不得解脱,开了话匣。 “窝心,咋的啦?格日勒又招您不高兴啦?这孩子也是的,野性十足,哪也圈不住他,人小鬼大,秀也是的……” “咋?别扯上咱家闺女,好不好,哪是像你说的,我是说……哎,不提了,这都是造的哪门子孽货……”小脚女人言犹不及,又是一阵叹息。 “噢!你说这呀!还不是怨老爷子打肿脸充胖子,老大家的,可是回来过,又言明在先,带走孩子们的,是他愣是不肯不让的,说什么,文家的根苗,文家养得起,就这么养嘛,也是够难为大人孩子的,可又有什么办法,大锅饭难嚼嘛,老二家不过门还好,这一过门,又有了崽娃,还能让这个家囫囵了,他文老爷子也是想得轻巧,草率,活该!自作自受……,不是咱们刚到这里的那会儿,他们文家人欺生弄景的一个劲向咱们翻白眼,这回也让他尝尝鲜……”苏老汉腾身坐起说着,确是言来语去,勾起了他的某种兴致,解愤不解忧的。 “你小点声,行不行,让秀听见了生心,那时我说……她还一个劲的往心里去呢!要不是为了孩子,格日勒,兴许她能有个好归宿,即便又要离开我们很远很久……” “说那些,还有什么用,还不是都一个样,自找的,当初若是依了我们的,或是……一心扑在草原,也不定是这样上不上下不下的,非要想一出是一出,那高门是咱们可攀的吗?达慕尔也是的,这怎么好端端的就半途出岔头了呢!真是晦心得很。” “出岔,能不出岔吗!亏你好意思说得出口,还不是因为你受不得苦穷,当时不听您的,搞什么逃荒,兴许也一家人落个浑生哩!草原的习俗也是不可迴避的,咱们又不在格日娜身边,想他达慕尔一家人久了也会多心多想,就算格日娜打小生在草原,长在草原,毕竟还是汉民嘛,他们老辈草原人还是很看重、在意传统礼数的,我生活在那里,那么多年,这一点,我还是满心清楚的,阿妈收留我,又客纳你,已是颇费心机,可也不想孤老终生,想起这些我就没脸回到那里,格日娜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恼,苦得很,你也比谁都清楚,要怪只怪她男人去得太早太仓促,可这谁又曾想呢!就像他文家,自以为娶了八仙女,可以镇宅,安枕无忧……确也到头来,撒丫子瞪眼,鸡飞蛋打……这人怎么这般没准性体呢!要自己苦着、累着,还要牵扯拖累一些无辜的人……” “行了,别在这里给我念三期,没一个叫我省心的,我听人说,怎么的,咱家老大要闯关东,投奔他老丈人那,这有谱吗?放着安生日子不过,瞎折腾啥,再有他小姨的事,怎么着啦,说拢了吧?要不就早早嫁过去吧!这书念多少是多呀,还不得随行就市,礼定终成,省得落人烦,以为咱苏家图财图利,这样一来,也就只有小武了,他还小,还来得及,就剩秀……随天由命吧!也是我苏木伦该欠这份债缘……老太太在天有灵,也会保佑她们母子平安的。” “你说的这是哪门子丧魂话,谁不想过好日子呀!改明,出去搅活的空挡,你可要留心一点,说不定就有合适的,咱们亏了秀那么多年,总不能再耽搁了吧?这回可要物色一个托根知底的厚道人家。” “那还用你说嘛,我心里有数……这格日勒可真够劲,放着吃香喝辣的好日子不要……” “你就少说几句吧!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呀,舍本逐末,抛母弃女的,也不嫌寒碜丢人,还好意思,厚着脸说。”小脚女人唠怨生烦的白了苏老汉几眼,苏老汉也是窘涨着脸,碎心不已。 “得、得,我这一辈子就欠你们母女这一回,总行了吧!我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子孙后代从此有个安稳地,当不了牧民,咱们做回老农民,总可以吧!人活着,总得有个盼想,,人挪活,树挪死,我还想着四世同堂呢!往些年,早有人给我算过,说我能奔九九八十一岁呢!” “美的你吧!要是那样就好了,我也就放心了,孩子们在你眼皮底下过活,你总不能眼巴巴不痛不痒吧?几年晃过,格日勒大了,成人了,咱们都可了了这桩夙愿……” “那是!只要他在我近前,我就能照顾到底,那小子不赖,我看得出来,就是一样,便宜了莫家那老老少少的,难不成正平就不是他莫家亲生的,狠心推来送去的,她姑姑也不是个东西,跟孩子呕什么气嘛,谁还没有个三六九个小脾气,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躲清闲了吗!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知道,我苏家的外孙才是他们莫家真正的顶梁柱,没有格日勒,什么外姓人都是白扯,白费,还不是一道替人作嫁衣。” “就你能……胡说八道,秀回到这里,不走了,还不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名正言顺,让他认祖归宗,回头跟武他们哥几个都说说,咱们再苦再难也不能难为了孩子,难为他姐姐,那些年,没有他姐姐苦天巴地守在草原……咱们能脱身,又安心在这里扎根、落脚,过活讨日子,秀付出的,可不是一般的多,小小年纪就撇下撂荒了。” “这话是这么个理,是得跟那几个兔崽子讲清楚,说明白,咱们这一家老小能浑全安生,也是有着秀的功劳在簿,秀走到今天,也是受我们所托累……以后可不能扯咸倒淡的,秀一回来,这不你老婆子也清闲了不少,我老汉虽说也不大光彩,确也活得踏实起劲,总算儿女齐全聚拢在一起,让人生羡……就秀那模样,身板,十里八乡的人巴望不及呢!不比他们黄花大闺女逊色多少……” 两位老人一来一去,拌嘴嚼舌说着,想是也是生活所迫,家长里短无不应心应景…… “格日勒,又野去啦!这小子……” “哪呀!跟秀到地头割猪草去了,顺便看看庄稼长势……” “噢!要得……这流水生财,今秋肯定有个好收成,也可以喘口气,为她们多想想……” “这还差不多……落地生根,也是好兆头……” “驴唇不对马嘴的,婆娘家瞎说啥。” “花开连理,梅开二度才是最主要的,有女不愁嫁,自有礼数……” “老不死的,就你能……说会道……还是下地放你那驴崽子吧!叫唤个不停,着人烦……你不是还指望它为你拉田辟地了嘛……” “就是……”。 “妈,今天姥姥半道跟你说的那些,啥意思呀?我怎么一句听不懂嘛!”那个男孩扬起脸来,觉趣生闻问着,灿烂的朝霞印在她较姣好的面庞上,更显眷顾有佳…… “听不懂就不听,我也理解不了多少。”她含疑不定说着,心际里有了一丝光影印在心霾里。 “妈妈那个女人为什么对小姐姐那般刻薄嘛,他们不是一家人嘛,可我也见着他哥哥喊那个女人婶来着,还有那个瘦脸叔叔是他爸爸对嘛?” “想必是吧,妈妈也说不好!你就别打听那么多了,那不是你这般年纪想虑到的事情。” “妈妈,你就说点嘛,小姐姐很可怜,不是吗?要是叫他妈妈知道这事,不,她肯定会回去向她妈妈告状的,是吗?那个女人还说过,她爸爸回去,一定会收拾她们的,果真这样吗?” “怎么,这些你都记得,听到,我们不是也很可怜吗?他愧心不及应着儿子,也是漫过他质朴无邪的话题,想及了很多,很是触怜生意望向身边的儿子。 “走啦,格日勒!天也不早了,省得外公外婆担心咱们,以后你只管安心的读你的书,其他的事什么也不要想,就行了,大人们的事复杂的呢!有你们孩子搅和着更是麻烦……” “什么,我们孩子……姥爷也这么说过,还说……”他瞪大着眼睛,看向母亲,夕阳西下,母亲的背影犹显那般辉煌,俏魅。 “还说什么……不会是……,她琢磨不定应语着,回脸掠了一下眉梢发际,有显匆忙,又慌乱,一脸惊疑顾向儿子,他稚嫩的小脸瞬时泛起一片嫣胭红。 怎么,不想说嘛?不想说就不要说嘛!心里知道就好了……她一敛神色,自顾不暇说着,正过身,继续负草行进着,这乡间小路还是有些湿滑,稍有泥泞,一不小心还是让人心惊未了…… 姥姥也确是像这般回应的,那个男孩不容置辩的应语着,似是在经心静味着些什么,故而乖巧不言。 “你这孩子,鬼怪精灵,跟我学起捉迷藏来啦!大人的话多半是说给我们这些大人听的,你就不要寻思往去太多了,伤神伤脑的,你还小,长大了,自是明白多少……” “嗯……我也这么想,妈妈有了我,就什么也不觉得缺少啦!我是妈妈的全部,是吗?可我不想这样,我想像大哥哥,小姐姐那个样子,又不想像他们那样……那个女人真可恨,每次我从她身边过的时候,她都用眼睛瞄着我……妈,我很害怕,那个男孩若有所失说着,眼睛一眨一眨的,让人见了生动、生意。” “害怕什么嘛,害怕她会吃了你,还不至于吧!你可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妈妈将来还指望你……” “保护你对吗,我肯定能做得到的,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就跟他急,玩命”,他耸前几步,挡在她的当面说着,很认真又很天真,印堂发亮的,似是还真显见那一底色沁珠。 “傻孩子,哪有那么严重,妈妈又不是纸扎的,没人敢欺负咱们的,咱们不是还有外公、外婆、舅舅、小姨他们嘛……只要你不招事惹事的,保护好自己,就让我们放心得下了。” “可能吧,那是自然!可我也担心那个女人会找上门来……” “哪个女人,你不会是被中午那情形吓着了吧!那真的不关咱们什么事,以后离他们远一点就是了,不是还有妈妈在吗!” “妈妈,我还是怕……姑姑会不会找咱们,她也很凶的,其实对我也挺好的,我记得的,听她讲,她们家还有一个小我几岁的妹妹……” “怎么,这个也你知道呀!不错嘛,成了小大人啦!那你那时还背着她东跑西颠的,她再凶,也是你姑姑,爸爸的姊妹,要不然也不会尽心收留你,你还不领情,受点委屈就受不了……人都是在委屈中长大的,要学会忍耐,谁也不能例外。” 面对儿子的多多问,格日娜耐心细味说来倒去,他毕竟还只是七八岁的孩童,不懂得太多,确又好奇太多,她只能只言片语的告诉他这些,也感喟他心思之深细,有过于超乎他这个年级档口……。不曾觉闻、深想,眼前那面河道已经干枯,裸露着它的躯干,又有杂七杂八的琐屑覆在其中,但也见其那一浅层地表细碎卵石相拥,筋骨未消,虽有凹洼不平,走在上面,还是让人踏实多少,毕竟这陈年古道不是一日蹴就……。 第12章 第 12 章 时值已过秋末,天气转冷。 那一日,那个曾目睹我不雅逃蹿高嗓门的杨二嫂扒墙头,撩门缝的进到苏家宅院里,见着母亲和外婆正在院子里扯被单、晒被子,不待唠叨,她紧走几步,趋近外婆身边,探手拉过外婆,诡异的凑到外婆耳根近处低声耳语些什么,只见外婆先是一愣,随即回头瞅向母亲,又不尽朝我们望了望,稍有迟疑顿脚,那个杨二嫂已是怂动着外婆,一前一后进了屋里。 “杨二嫂来了。”正在西屋搭炕的外公,头也不抬的杵了一句,似是早有听闻她的步履,就可知晓此人。 “他叔,忙呢?一会儿忙完过来,我有话跟你说。”那个女人立住了脚跟,及时瞥了一眼怵在门口的我,又故作清爽的进到了东屋里,且一屁股颠坐在炕沿上,利索脱掉了那双绣花纹面鞋,紧挪慢蹭的钻到了炕里头,还不时抬眼向着窗外,望了又望,不近慢吞吞的说:“我说的这事呀!……你们可要好好掂量再掂量。” “啥事呀,神神叨叨的。”想是她这种身份的女人,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苏老汉还是撂下了手中的活计,站在门口问着。 “他叔,你快进来,咱们慢慢说。”那个女人热情四溢的向着外公打着招呼,眉笑之间总是让人感觉到那么一种不可迴避的生厌。 “快说吧!别卖官司了,到底是啥事嘛?”见着她一副扭捏作态,小脚女人也是不耐其烦的瞟了她一眼,随即递给顺势坐在炕沿的苏老汉一条手巾,擦抹起沾有泥巴,落灰的手和脸。 “这事咋说呢!你家格日娜多大啦!”那个女人眉角一蹙,衍生多少怨艾,故而又煞有介事说着,眸角转动之际,还真有那么一番神来意往,让人捕疑不定。 “属马的,你就快说吧!我还忙着呢!”苏老汉沉不住气的闷声说道。 “他叔,你看……你急啥,我这不是正……属马的,今年二十六了吧?”那个杨二嫂故作玄虚的掐指比划着。“合婚!真是巧了,成了!”不待有所意会,那个叫杨二嫂的女人像是参透天机似的,颠着屁股,在炕角里叫嚷道,那肥腻的屁股,还真那么圆实可见。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下地去了。”隐有不安,苏老汉转身真就下了地,也是那个女人眼明手快,向前探着身子,一把就扯住了他,并忙不迭的说:“他叔,你坐嘛!是这么回事,你看,你看格日娜也老大不小了吧!何况还带了个孩子……”话音未歇,苏老汉的脸色瞬时变得很是难看,青一道白一道的,似要有所发作,那个杨二嫂见状急忙打住了话头,随即转了话锋。 “照直说了吧!文支书家想和你们再次交好!” “谁?文支书!他也配称支书,仗着他们在这里是大户,就敢称支书,也就只有你们这么称呼他,说到底还不是赶鸭子上架,是个代理的。”一言不合拍,苏老汉酱赤着脸,愤愤不由说着。 “他爹,说啥呢,什么代理不代理的,听杨二嫂把话说完嘛!”愣眼见着自家主事的起了怒,小脚女人忙不迭的搭言道,这杨二嫂是何等人物,走街串巷的,此话要是经她添油加醋往外一泼,那还了得,这文家巷不又要另眼相待苏家。 “就是嘛,他叔,你这脾气可得改一改,人家毕竟是……欸,不提他,我就是看那玉林一家子挺可怜的,托儿拽女,没个女人咋行啊?” “那跟我们苏家又有啥事!还不是他们文家自己作的。”苏老汉气势未消的回敬着她,俨然话至尽头,已猫到了那点似生不熟的意味。 “杨二嫂,你是说……”小脚女人捉疑不定探寻着,心中也是一颤。 “怎么说好呢!这可是文家老爷子叫我过来说合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搅合这事不是!” “什么,是他,怎么会!”小脚女人悚心问着。 “怎么不会,他能看着他儿子打一辈子光棍吗!他自是也不能眼瞅着孙子、孙女受人白眼欺负不是!归根结底,文家这张老脸还是要让人看的嘛!” “这话倒也在理,看那两孩子确是挺可怜人的,婶娘不待见,能好到哪去。听说就连那个女人给孩子寄来的生活费,也让他们给扣下、花了,真是没良心。”言语缓和之际,小脚女人也是凑近一步细味说着。 “我也说嘛,如果这事成了,这好歹也是一家人!”杨二嫂敞襟拉嗓说着,似是忘却了一旁铁青着的那张脸。 “这怎么可能,一个不成,还扯三拽俩的,这往后日子咋过呀!不行,绝对不行。”一时旁落的苏老汉急呛着起身,气不过的顶撞道。 “咋过,咋不行哩,支门过日子呗!他叔你不就是凭这手好活计,吃香喝辣的,过得一点也不比他们差呢!再说玉林也是耍手艺的人,还愁养活不了一家人,且人又忠厚本分肯干,我看,将来,这日子,肯定错不了。”那个女人极尽能势的打趣圆滑说着,想她这般人也是能逞口舌之快,自是让苏老汉由心听来舒坦一阵子。 “这!这倒也是,可是……”小脚女人也是细心纳对着,弃了话语,苏老汉索性执着那手把旱烟,装起烟袋锅子来,屋里一时寂静下来,独有哪个角落里,还可有那么一点声响,舔舌刮躁的不耐听闻,那个女人似是耐不住性子,向着他们姑母俩面前凑了又凑,那眉眼之间紧迫着,要传达一种信号、信息。 “我说,这事你们可要寻思好了,这可是好事一桩,文支书也说了,只要格日娜肯过门,转年一开春,就给他们盖五间敞亮的大瓦房,省得那么多口在一个锅里搅和,受那窝囊气!” “咋,他真的这么说?”噌的一束火苗开腾着,将那满满又压实多久的烟袋锅子点燃,苏老汉叭嗒猛地吸了一口,重又坐回到炕沿上。 “这还能有假,没谱的事,我也不能瞎说,瞎撺和不是,他婶子,你看呢!”杨二嫂劲味十足说着,不意看向小脚女人。 “我……!”小脚女人瞥了一眼苏老汉,默不作声了。 “问她干啥!他能知道一个甚么。”满心有气却不得撒的苏老汉潜心拨着烟袋锅灰,横声说道,久郁于心的那点疙瘩事,此番言来往去,更是无法舒解,像块石头,时不时都要冲撞心头一下,不曾觉有多伤,确是那得涩得要命。 “哼!我不知道,就你知道,巴结人家,早些年就把女儿许给人家,到后来咋样,还不是灰头土脸弄得自己一身骚,里外不是人吗?”小脚女人头也不抬的立声回击着苏老汉,同样是郁结于心,不得不发。 “那都是啥时候的事啦!酒话你也当真!”面红耳赤的苏老汉挤言弄语道。 “可毕竟人家当真了呀!弄得这几年咱们苏家哪得好日子过,还不就是因为你的酒话,疯话吗!说来就有气。”小脚女人不由满腹牢骚扯怨起来,有如被揭了短,本就愤懑难掩当面的苏老汉不由横眉立目看向自己的婆娘,若不是……真想……,无奈作罢,转而愤命抽着他那近趋息焰的烟袋锅子。 “看!你们这是怎么啦!我这一来,倒是让你们生气吵架啦!得,就当我老婆子这话没说,总成,我走了。”说着,那个女人还真就下得地来,不适时的拍打着身上,想是这陈年老炕沾了灰尘,掉了兴致。苏老汉心生厌恶的避向一边,倒是那个小脚女人趋前一步,“不是那样,杨二嫂,我们这也是唠叨来着。”虽不致满脸赔笑,却也让那个杨二嫂心里有了一丝觉动,眉眼相及转向了小脚女人识趣的面额。 “噢!——我也是风言风语的听外人讲,大概就是多年前玉林那档子婚事吧!” “可不是咋的,秀!有她祖母在,大老远的回不来,我们又能怎么着,那些年他们文家还不是为了那,处处拿找我们撒气不是!” “欸,那都是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计较那些干啥!眼前这机缘不又来了吗,我看,挺好的,要不,你们再合计合计,过阵子,我再来!” “也好!也好!” 那个女人不忘翘脚向着屋外张望着,转而抬脚一阵风的出了门,身形晃动之际,一边盯着那晾衣晒被的地角看,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正在一旁贪玩的我。 “杨二嫂,你慢走,常来呦。”小脚女人提拉着鞋,奔了出来。 “这姑娘,真秀气,怪不得……”仿若一声叹息,随着那急去的身影一同消失在门外巷角里。 见着那身影游离而去,母亲似是也意识到些什么,低着头,舒展着那床早已整洁的棉被,懒洋洋的风撩拨着她,又挑逗似的饶到了她身后,卷回来,那掀起的梢发撒娇般的抚弄着她的脸庞,几经垂涎又轻触着经久待润的细致唇角,几经滑落到她雪白的脖颈里,丛缕可见的又散落到肩背上,更从容可见纤细的身影在微风中阵阵颤抖,犹如皮影里风姿绰约的少妇人,模块化的让人意想翩翩。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穿上蒙古长袍,就如同草原上的红柳一般浓郁、深厚,一旦随乡入俗穿上古朴的内地汉服,也是那般得体,犹如葱郁的马兰花,端庄、肃重,且不失秀气、灵动。 “格日勒,过来,帮外公活泥巴!”外公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招呼着我,止住了脚步,我慌忙站起身,奔了过去,转瞬间就看见外婆惦着小脚,侧身而过,靠向了母亲,不近执起手来,抖动着,舒展着那被角,母亲向着外婆那边望了几眼,外婆有似规避着不近袭来的目光,转身悄然离开了。 那床小土炕终于搭好了,冬天里我们可以睡上火炕了,这洽乎是草原来的母亲和我不曾想见的事情,厚重软实的被褥棉花,早早准备好了,仿如这个冬天马上就来了似的,我恍然间也长大了不少,那条小路,即便蒙上眼,我也能清楚的摸到头尾,习惯于一个人走路上学,朦朦胧胧的有一种情感,或可说是潜意识在我心头潜滋暗长起来……。 一晃几日过去了,那天,小脚女人还是抬腿踏进了这里,一间而今看来很是温馨惬意的小屋,猛然抬头,一眼就看见了那高高束起的发髻,……愣时悚住了,继而转身又出去了,过了半晌,小脚女人忐忑不安的折返回这里,母亲依然端坐在那里,对着镜子,呆呆地发神经,似是在凝视品味着自己,小脚女人不动声色的扯过一把椅子在母亲身边坐了下来,瞬间举起了手,倏忽又落了下来,想要亲妮的招呼她,还是想温存抚慰一番,似乎小脚女儿也一时拿捏不定,可这一切,终究还是被母亲看在眼里。 “娘!有事吗?”她显得那般从容,淡定,轻吐了一句,小脚女人一时蠕动着的双唇像是瞬间黏住,分离不开的,死劲咬着干涩的唇角,几近润滑着,硬挤着说了句。 “没事。”顿了又顿,还是那般艰难晦涩,有近又顾不了那么多的纠结着,拉着身子向前靠了靠。 “秀!为娘也就不瞒你,跟你说了吧!”小脚女人干涸的舔了舔嘴巴,润和着说:“那天,杨二嫂就是为你的事来的。”呼之欲出的那点气息扑面而来,她的身体略微晃了晃,瞬间又恢复了常态。 “就是村支书家的大儿子,那年你回来,送你到家门口的那个小伙子,你还记得不?”她没有应语,不住抚弄着自己高耸入云的发髻。 “他娶过亲来着,可没几年,那个媳妇就独自去城里享福去了,撇下了一儿一女,就是那日你见的那个……说起来也怪让人闹心的,他们都觉得,你们俩凑合在一起挺不错的,当时我和你大也没咋同意,你看咋样!不妨说来听听!”小脚女人邹紧眉头,狠心的说着,那副艰难困顿,还是映在她心里的,她遂而垂下了头,抚弄着手指,那指头、指骨、指肤,有近到了这里,更加细腻了不少,柔滑、光亮,处处透着一种游刃有余的熟意,她也不近乎在努力搜索着那存在头脑间的片刻记忆。 是的,那一年春末夏初,她第一次回到这里来,抱着不满周岁的孩子,由于不熟悉道路,又没初见什么人,她只能徘徊在终点站的砂石道边,静静等候着接她的外公、外婆,可是许久,仍不见他们的身影,她着了急的来回踱着步,不几时,那边过来一个骑单车的,她不知所措的净目望去,却又不得已背过身去,她不可能认得这里的任何人,除了外公、外婆,近乎也不会有什么人能帮得到她。那辆单车驶近跟前,嘎的一声,在她身后出人意料的停下了,那个人没有下车,脚支在夯实的地面上,身子向前探了探,有近想要看清楚,眼前抱着孩子的那个女人,可她却像有意不让他瞅见,继而挪身又转向了另一边,那个人索性放弃了,似是也觉得以这种方式观瞧人确是不雅,甚或有些轻蔑,故而站稳了身形,对着她的背影响声说道:“你是过路走亲戚的吧?”她听罢,勉强自己侧过身来,瞄了那个人一眼,依旧没有出声响应,更为焦惶的向着那个方向望了又望。 “没事,我是前面那个村的,兴许我能帮到你。”那人似是见她如此谨慎,倒是用了心思的解释着,似是也以此说明自己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生心生分的坏人。 “前面是河东村吗?”她终于启口说话了,抹过身来,端视着他,像是他刚才的那番话,还真起了作用,证明了他自己。 “是来着,你找谁?那里有亲戚是吗?”看来他很热心,还很心急。 “我找……我找苏木伦家。”她还是有些生气,怯生生道出了自己想念不及的家处。 “噢!真是赶巧了,我们是一个村的,前面就是了,要不,我顺道捎你过去吧!”他倒不显生分,直了直身,脚支着地,将单车滑向她跟前,一时见他莽撞过来,她竟慌张起来,闪躲着,让到了一边,惊悚有余看向他,他不惟善意的望向单车后面架空了的座位,意有所指,可她却傻愣愣的丝毫没有理会这些,那个人不由得明白多少的迅疾从车上下来,顾视着她说道。“好啦!前面不远就是,咱们一道走过去吧!”很显然,她是一个谨小慎微的没出过什么远门的外乡人,他也看得真切,形容打扮还是与这里人略有不同的,当然既是要帮她,他也不会计较太多的,况且她还是一个孩子搭在身上的女人,就这样,他和她,不见熟络不自然的一道并随着,不多时,转过那道弯,远远的就可看见几个人横在一条巷道口……一个人挥舞着鲜红梢缨的鞭子,奋力追逐抽打着什么,不时嘈杂的巷角里有个声音斥喝着:“妈的,畜生,越急用,你就越不听话,亏我平日里,对你这么好……”伴着那红缨头在空中飘来飘去,那粗实的鞭子毫不客气的倾泻在那头已是恼怒不屑的小毛驴身上,它倔犟的显得毫不示弱,挺胸昂头的踢踏开来,弄得周边尘土飞扬,狼藉一片。 “这人可真是的,跟驴较上劲啦!……真是一个属性。”不时有人私下妄相议论着,随之也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那漫过的声浪,自是也让一道过来的她们听得那般真切,越来越近,越来越看得清,他不由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还是那般小心的,有规矩的保持一段距离的跟着,他反倒是有些尴尬,近乎无奈的向前急走了几步,停住了,转向她若有所指,向着那嘈杂不堪的人群说道:“那就是苏木伦,苏木伦家。”随后使劲的按了几下车铃,清脆的车铃爆起,惊醒了一时沉迷于笑骂中的那些人,瞬间,多簇目光向着她们这边急意抛了过来,他扬手一挥,招了招手。“苏大叔,你家来客人啦!”跟在身后,见着他的举动,让她有些感动,心里暖暖的,听着他不自溢出的话语,更让她有些愧疚得慌,脸不觉有些潮红。 扬动的鞭子,有趋呆滞在头顶那片空中,顿了又顿,抖落下来……,她抱紧孩子,快步向前奔了过去,呼吸也变得急促不可消顿,她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那个清瘦的高挑身影,却瞬间消失在转角处,她的心里陡然升启一股暖流一时又冰凉的意触着,慢散去了,她赶忙扯下那遮头盖脸的纱巾,在空中晃了又晃,绽放头脸的又急切喊着:“大!大!我是格日娜,我是秀!”听着他的声音,见着他晃动的身影,她已辨得出,那就是她的父亲,她日思夜想的亲人,从他们走后的那一刻,他们的音容笑貌就已刻在她的心里,成了记忆永久般的珍藏着,直到这一天,她声嘶力竭的呐喊着,也让他感味到了那般不曾意想的真切,似是那飞舞乱溅的鞭头,实实着着的鞭打在自己身上,他已无知觉的讷讷着嘴巴,不知所以的杵在那儿……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奔到了他的面前。“大!……大!”那束声音依旧在耳边萦绕,是的,十多年了,没见着她,自己的女儿了,或许往复只是停留在照片里,那个含着微笑的小姑娘,向他走来,招着手的一记寐影,眼前的这个,同样是……嘴里不住喊着“大,大”的姑娘,会是自己的女儿吗!即便是早知道女儿今天要回来的,也准备是要接去的,可一时就怎么迟迟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儿会浑然不觉的活生生伫立在他的面前,湿润着的眼眸里。直到她抱着孩子,再次露出了笑脸,扑向了他,几乎是掉落到了自己的怀里,他才感触到那面久违了的女儿,柔弱可人的气息,这个倔犟的老头,醒了般的试着溢留的泪水,一手抚动着她的肩,形影相随的跨进了早已敞开来的家门。 想来既久,那个高挑清瘦的身影,模糊着记忆,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她已不记得他什么样,甚或她压根就没看清楚他的面庞,只是记忆中的一缕遐思,就是前些日子山洪暴发,救护不及子女的那个父亲,那个男人也与母亲即时口中的那个他不怎么贴切、吻合,她想象不出这是怎么的一道缘由始末,自从久有耳闻的那个媒婆杨二嫂不意登门来过之后,她就感觉要发生点什么似的,加之以近日来父母焦灼不堪的身影往来相随,更让她系有突然,不免有些颓唐不安,哪时,她也不是没有认真的想过,只是反来复去的,还是……终究跨不出那一步,是的,孩子现在稳定了,父母亲也没有嫌隙她们,与弟弟、妹妹们相处得也算融洽,本想就这样,平静无扰的生活下去,过一辈子,也是可以的,可是眼前这个孩子,她也觉得他跟草原上的孩子不一样,跟这里的也不同,哪一点异样不同,她也觉味不到,只能说他是个半透不明的孩子,干脆不去想他……。 那次,她挣扎着狠心将他交给他的姑姑,也是期望他能够安心的留在那里,将来能有一个好的前程,这也是她的梦想,更是他离去父亲的长久心愿,孤独惯了的自己,已经习惯了享受孤独,自从他父亲离去以后,她既有的奢望,全部彻底破灭了,精神几近崩溃的边缘,若不是有了他的存在,也是为了祖母,她真想一念成真随其而去,去到不知什么的地方,没有太多的顾虑和牵挂。 她又何尝不想有个家,能够容纳她们母子的家,哺育着孩子,放牧着牛羊,守着自己心怡的男人,不曾哪时,她也想到了达慕尔,那个对她一往情深的死性男人,就不由心际绞痛,要不是因为达慕尔一时……或许她早就应该和他在一起,而不是自责、愧疚于孩子的父亲,为了孩子,她能和他在一起吗?孩子不能留在那里,那里不是他长大逗留的地方,没有他,她可以和达慕尔平静地生活在草原上…… 如若没有他,她更可以像先辈日复一日的终老草原。 此时的他,是她唯一割舍不掉的牵挂,是忘却不了思念的由心牵挂。 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清纯、静谧,就成了一种奢望,纷繁芜杂的人情世故,如同老树枯藤般的缠绕着她,牵绊着她,她只能挣扎着逃出一个世界,去到另一个世界里,或许才是她明了的选择。 她更难以想象,人一旦摒弃了牵挂和思念,她还能拥有什么,要想留住这份思念,守护住这份牵挂,担当起女人固有的这份责任,就必须得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为了这些,她必须得诚实跨出这一步,才能够坦然的有太多勇气的生存下去。 娘是过来人,什么事也都明白 哎!人这一辈子,无非就是那么回事,苦也罢,乐也罢,男人和女人凑和在一起,生儿育女,苦乐相伴,终其一生。 所谓什么情,什么爱的,那纯粹是瞎扯淡,与我们这些普通人相距太远太远,不着边,不着沿的……。 又过了多少时候,那年正月里,赶上撒马。当时小镇里,大概很早很早就流传有一种习俗,新年伊始,初一逢家拜年,初二邀朋聚会,初三、四各家各户就忙活起来,相继把自家能跑能颠的畜生彻头彻尾的拾掇一番,准备赶赴初五的撒马盛会,畜生通常都被整理得干净利落,马鬓、马尾、驴头、骡背、牛角、羊身,总之,凡是家养的牲畜,无一例外的都要换面一新,都要打理得油彩光亮,再配上各式各色的笼套、妆饰,尤其笼套上那鲜红的缨束,束在自家牲畜的脑门上,煞是精神,好看,整装待发一番,然后将它们散置到村头巷尾的一片空阔地上,人们聚拢着,由村里最有名望的长辈,居家能手品头论足一番,选出这里最具灵性,通透的牛马驴骡羊……作为头牌应主,然后在其尾部妥妥悬挂一束鞭仗,引着点燃,任其拖拽着它,带动其它的牲畜,尽意四处奔跑,人们围着它们,追逐、驱撵着……以此来预祝新的一年里骏马奔腾般的开始,也祝愿自家人们如这般牛马,龙腾虎跃式的健壮、溢采。 无疑,这可是一个别开生面,又不可错过的一次全民大排筵,全村男女老少无一例外的都被动员起来,各家各户陆续赶着妆扮好的牲畜,来到那面村里引以为重的生产队晒谷场上,人人喜笑颜开,个个花枝招展,真可谓是人与牲畜的完美和谐,人们的那份心情不自涌来复去的热情,一浪接着一浪。 苏老汉倒也成其之美,毫不吝啬,将自家那头小毛驴从头到脚拾掇个遍,打掌挂铃配笼头,附之以脑门鲜红缨束,像是出嫁的新娘,还别出心裁的在其脖颈、腰部缚了红绸,很着人眼的牵着它在人群里穿来往去,这里声望最可见长的文家也是爽身净面别有用心,将他家那匹从草原牧场淘来的枣红儿马收拾停当,通身像是抹了油般的光亮照人,文支书趾高气扬的牵着它,在众本家的簇拥下,准时来到了撒马场,瞬时人们的目光就被吸引了过去,附众有余……飒飒的红樱在脑门上迎风摆动,威武、油滑的皮毛骨架,在人们的注视下,更发显得健壮、挺拔,在场的众人不由心生感叹,艳羡不及。 “这派头,真好,够壮实的,不孬,也不错!” “文支书,真精神!” 不知哪个混蛋毛头小子在人群里蹦出一句不失风趣的话来,惹得众乡亲爆着喝彩般的哄笑,自然精神矍烁的文老爷子和他的那匹马都被当作了大牌、头牌,文支书顿时红窘着脸,转头顺手一挥,煞有介事的宣布: 今天谁要是能在这撒马场上,脱缰将马驯服,擒住,骑着它,再溜上它几个来回,这匹马就归他…支配,让它搭套播种犁地,白使唤一年,盛气凌人的文老爷子还是留有余隙的收了收话语,胀红着那张脸,显得那般小气,众乡亲不由面面相觑,鲜有应声,倒是几个愣头青,凑上前来,捋胳膊,挽袖子,跃跃欲试。 “文支书,咱们可说好了……可别反悔!” “得啦!你们尽管来,可别伤着自己,伤着本支书可一概不管。”文支书故作不屑的摆了摆手,爽声说着。 “好咧,那就等着瞧好吧!” 众人吵吵嚷嚷着,向四周散去,围成了一个大包围圈,将各家牲畜统统赶到场地中央,有一个胆大心细的后生扯着马尾,点燃了系于其上的那束花炮,花炮顿时开花般的炸裂着,那匹马闻声而起,拖拽着那团花絮,引得众牲畜扬蹄尽起,四散逃窜……继而喧嚣之中,人们又陆续点燃了随身带来的二踢脚烟花,不竟吆喝着,驱撵着……响彻天地的鞭炮声,飞扬的尘土,散落的烟花纸屑弥漫开来,一时淹没了人们的人情,蒙住了众人的视线,谁也辨清不得方向的错动不已,那匹脱缰的枣红马煞是勇猛当先,昂首阔步,四蹄翻飞,眨眼间狂野的冲向人群最薄弱的地方,忽而,只见一一个小女孩尖叫起来,随之就可看见一隙身影贴身跃出,拦腰将她掠了起来,那匹马不近惊厥的打飞旋又向前俯冲过去……息忽未定,那几个愣头青也是傻了眼,又仿若怂动着一时来了血性方刚,驱动着脚步,喊着、喝着……那蹄溅飞扬过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在人群隙脚的地方驰来骋去,倏地,从那一记惊慌散开的人群中闪出一道身影,敏捷的迎了上去,就势一把捋住马鬓,另一手搭住马背,身子躬倾着向前急奔,整个身子随着那匹马跃动起来,眨眼错目间跃上了马背,一时有些惊悚的枣红马掠着她,撂着蹶子,翻腾着那记尘土在一席众人的面前飞驰而过,那道鬼寐的身影贴伏在马背上,搂手解下盘好的缰绳,缓缓直起身,双腿夹紧,一用力,一勒,一纵,那马打了个照面的回旋着方向,稳步向前冲去,那舞动起来的缰绳有似一条彩绸,绽放着胜利的笑脸,飘来荡去,漫无止尽的尘土,花絮覆盖住了她整个身躯和面庞,不尽看清,那匹马已是兜兜转转了几个过场,继而在一旁边角地带乖顺的前进几步,停了下来,现场顿时骚动起来,人们欢呼着,唏嘘着。 “这是谁呀!谁家的,怎么这么眼生呀!” “没见过哩!看,还是个妮子呢!” 爽声落寂之后,人们闲趣的向这边靠拢过来,又各自匆乱的寻找着有如走失了的自家牲畜,不消尘埃落定,那个身影,脱身下马,回身将那缰绳甩给了那个高挑细瘦的呆愣男人,转身之际,一双小手牵住了她的手腕,惊愕之余,她不由回身望着,一对清澈的目光笔直射向她,有近要嵌进自己的眼眸里,进而自己的手里细巧灵活的婉转着多了一件沉甸甸的细长马鞭,不知是出于那时伸手相挽的感激,还是……那个小女孩惊悸之余,有着如此举动,尚在情理之中,由感欣慰,溢着一抹笑,迎向她触目可期的面庞,想是在这团暂不停留的微笑怂恿之下,那个小女孩更是期近一步,将那只轻握着马鞭的手尽相合拢扣实,又不自拉扯着,晃动着她的臂弯……她不由得躬身下来,端视起那抹凄茫又可心的目光,不想那小女孩得寸进尺,更是贴身凑近她的面额,有近碰面的蠕动着唇角,近而悚心听闻,伴着那个小女孩已自开起一团绯红,瞥目之余,她也第一次看见小女孩身旁的那张脸,很为清爽的,确是那般窘急拉过了小女孩,有些不好意,又环目相视散去…… “姐!你真是好样的……”那个不大的小舅携着我飞快奔了过来,竟自无语,母亲抖落了一身尘埃,气扬转身去了,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束马鞭,想来那件事已不胫而走,尽人皆知,不可遮挽,又或是她逢此情形,动了恻隐之心,以致于回来之后,我总是不明就理的问着母亲,“那时那个小女孩亲昵跟你说了什么,是要再次感激你吗?”母亲讳莫如深的敞心笑着。 “没什么!” “不可能,我亲眼见着她贴近你的面颊,摩挲着耳根,还……” “怎么,你生气了吗?还是在吃那个小姐姐的醋?真的没什么,或许她只是跟你一样需要……”母亲刹那间顿住了话语,无不复存现那记笑魇,让他惊愕。 “需要什么,不会是个秘密吧!” “可能吧!可想而知又尽乎让人知道的动听秘密。”她不无玩虐待尽的回复着他,自己的儿子,那一脸清纯、静谧、又不自浮上了面庞。 这或可真是一个不待言说的秘密,只有母亲和她知道,多少年我都没有深问那个话题,虽然我也深有觉味,那确实是我们各自心间无可保留的一点静谧,清纯。 打那以后,十里八乡都知道苏木匠家有一个能驯马的草原来的姑娘,每当大伙聚在一起,闲论于此的时候,苏老汉都会胀红着脸,不以为然的说:“那没啥!草原上过来的都得有那身手。”在他的眼里,那是不值得也不应该炫耀的事情,尤其是在这东关镇河东村,相反,他始终觉得当日那情形是很让他没面子的,在世俗的乡村,女人只需要贤淑,通情达理就行,至于像那些驾驭牲畜,吆五喝六的事情,根本就不是女人该干的事情,也是不能随意沾染的陋习,同样,文支书也觉得很火,很过火,太没面子,自己的一番激将,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异乡外来人给轻松拾掇了,而且还是他苏木匠的姑娘,这岂不是成就了苏家,让他苏老汉自此在众人面前有了多少可以挽回的荣光,而自己确掉了脸的灰头土气,着实让人恼羞不堪,也心有不甘,这样的儿媳妇,将来儿子能驾驭得了吗!简直霉透了! 也正是那匹形神兼备的枣红马,让母亲重拾了多少昔日记忆和信心,当杨二嫂再次上门问询的那一刻,母亲竟爽快的答允了,或许就是那不经意的一番举动,举止,让她鼓足了生活的勇气,坦然地去承接那份沉甸甸的责任和担当。 想来,那时身份徒增的母亲也瞬时看清了自己,想要什么,该拥有什么。在文家允诺过门就建好房子的前提下,母亲欣然接受了重担,文支书虽然不大情愿,但却也没有办法,妈妈不只那么漂亮,也是拿得出手,上得了台面的,即便是没有多少文化底蕴,不怎么会撒种耕地!或许这也是文家唯一看中的地方。 有文化,会种地的反倒走了,跑了。 没文化的,不怎么会犁地的甚或有些泼辣的苏家姑娘留了下来,委身在他文家,这也正好了却了他们心头的一块心病,遂了他们既有的那点心思。 第13章 第 13 章 又是那一年,春天,母亲还是很难做出了选择,她决定嫁给那个男人,那个高高的有些清瘦的男人,没有嘈杂的礼乐,也没有欢天喜地的酒宴,只有两个各自牵着孩子的大人走到了一起,跨步进了一件还算敞亮的东厢小屋里住下了,山村的夜晚是那么的静谧,迷人,只有几颗星星在安静的夜空里,忽隐忽现眨着不觉困意的眼睛。 不知是什么的缘故,我竟然忘记了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又是怎么相处来着,只记得从那时起,我有了玩伴,也有了一定的乐趣,依稀中又可见着母亲终日忙来忙去的匆匆身影,一晃一些日子过去了,我们的新房也如期破土动工了,记得那天一大早,我们全家几个人就准备停当的伫留在那块平整过了的空阔地上,静候着某一时刻的到来……一阵急促的鞭炮声,有如春季里的第一次闷雷,响彻着这里,惊醒着晨歇中的人们,不一会儿,这里,我们的周边就聚拢了许多父老乡亲,他们拿起铁锹,抬着镐头,振奋着,说笑着,转瞬,平整的空阔地上就出现了稻田里才有的方正格子,我们这些孩子,挤着,涌着,在这些方正的格子间欢快地跳着,蹦着。从那以后的一些日子里,我们一家人都很忙碌,忙着上工下地,忙着上学、下学,更忙于运沙运土,没有石头,我们一家人就到河岸、河滩捡拾,没有檩木,我们亲手放倒了看着养父长大的白杨,砖瓦不够,我们又到废弃的砖窑边挖掘,甚而拮据不凑手,母亲干脆把仅有的那点嫁妆也变卖抵当,换来了稀罕的钢筋、水泥,……总之,缺什么,少什么,我们绞尽脑汁的把它凑齐、搞到,一切都是为了它,为了让它近乎完整、完美,纵使这样来来去去,反反复复,我们也不曾觉得太苦、太累,直到那处有着尖尖屋顶,近乎狭长敞亮的房架平地冒着,堆砌出来的时候,我们才缓了口气的住了脚,那可是当时这个村子里少有的一处新式砖瓦房,虽然现在它灰头土脸的有些俗套,但却是我们一家人齐双对手,努力奋斗的见证产物,春去秋来,那个清瘦的身影奋力搅动着泥浆,在方格子里的房子里,又圈出不同规则的格子墙,稀释了的泥浆不时挂在他的脸上,掉落在他那平直的脊背上,也溅到他的鞋窠里。 “叔,我们会像牛羊一样圈在这里吗?”茫然中,我不假思索的响声问着,他愣了一下,很是吃惊,看向我不由翘动的眉角,想是我的问话过于稀奇古怪吧! “这是我们将来要住下的地方,这一个个方格子间隔好了,就是咱们的小窝窝,等将来彻底弄好了,你们就不会整天跟爸爸妈妈挤在一起,到时候,你们就有独立的窝趴啦!”养父没有太多文化,憨厚的想来,笑着说着,也许是我的个性过于偏执、犟溺,到了这里,我不曾喊过他爸爸,因为我早就知道,我是个有爸爸的孩子,即便他早就离开了我我们,我们也从未见过面。 “那我有吗?……”“还有我呢?”结伴而来的哥哥姐姐他们也生趣的吵嚷着,扯动着养父沾满泥浆的双手。 “有!你们都会有的,当然你也不例外,也会有的。”他逗趣的用他那脏兮的手指触了我的鼻头一下,再次肯定了我的心思和愿望,哥哥满心欢喜的跑开了,而我却逗留在那一隙角里,不肯离去,随即俯下身来,拾起一块砖头,用手糊了些泥浆,照葫芦画瓢的放到矮矮的格墙上。 “是这样吗?”我低声问道。 “嗯,就是这样的,真是好样的!”他一时见我如此这般有心,用心。不由慌着两只大手丫,抖落了我身上业已溅着的泥渣,期许的推了我一把,随后说道:“孩子出去玩吧!没事的!”感念如此,我扯身出去的那一瞬,也是见着他抖落了自己身上溅着的尘土和渣滓,浮露着笑意,由是那么欣慰和满足。 我们真的有自己的家啦!这是多么让人振奋的事,可是急于盖房,我们耗尽了钱财和心血,支书爷爷事先承诺的资助却半途搁浅了,没了下文,养父一筹莫展,终究还是病累倒了,母亲也很纠结,更为无奈……气愤之余,又不得不静下心来,宽慰着那个日渐消瘦的男人,“熬过这阵子就好啦!没有过不去的槛。”养父是文家的长子,光景好的时候,养父和他的两个兄弟可以挤兑在一个屋檐下过活,可如今养父又讨了老婆,又有那么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叔叔婶婶自是有些说不出口的生气懊恼,自然也有些艳羡生隙,时不时明里暗里的发着牢骚,似是不满于我的不意到来,触碰了他们,深藏浅露的底线,支书爷爷只好推波助澜的一蹴而就,我们就这样,在一个不睦的冬季里,被赶到了那个还不曾遮风避雪的新房子里,我们彻底与他们分开了,分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万万没想到会这么仓猝,还是那个寒意渐浓的冬季。只有简单再简单的锅碗瓢盆。临了,支书爷爷还恭谨有加送来了契约和账单,没有了太多资助,反倒割裂了的背了一屁股债,真他妈的没有道理可讲,我们彻底撇开关系的独立出来了,可这份契约和账单委实如一座大石头,压得养父踹不过气来,万般无奈,母亲也只能含泪接下了它们,那一夜,近乎我们都没有过早睡着,养父愧疚的对着母亲说:“秀,委屈你和孩子啦!不过你放心,就是累死,我也会照顾好你们的。”那来自男人的肺腑之言和不屈的昂扬斗志,让母亲衬了心的很为感动,也略微宽了心,那一夜我们睡在没有完工成形的一铺炕上……一片黑暗,四处漏风的房子里,肆虐不可消止的寒风鼓动着,从那四处挂着破麻袋片,塑料布,门帘的门窗缝隙里蹿进来,扫荡着……又不近沮丧着退了回去,不间歇的敲打着心眉心际。 另年春天,冰河还未开化,养父便早早收拾收拾行装,告别了我们,还有哥哥、姐姐,到不远处的县城找活啦!养父是个挺不错的泥瓦匠,由于踏实肯干,他揽下了不少活,也吃尽了苦头,日子终得以维系下去,不知什么时候起,达慕尔叔叔捎给我们的东西日渐少了起来,即便这样,母亲还是把这些原本留给老人、孩子打牙祭的肉食、奶酪,拿到镇上变卖,给我们添置些衣服,贴补家用,一时没了下酒菜,没了四处可炫耀的马奶酒,外公总是皱着眉头,逢人便讲,“这文家真不是东西,满指望搭上他们吃香喝辣的,哪成想……哎,有时还要倒贴。”外公总是这样四处发着牢骚,唠叨着。其实逢年过节,我们纵使清贫也没少了他老人家的酒食,甚而外公、外婆见我们日子紧凑、不好过,还明里暗里的接济我们不少,这让文支书那家人看了见了,很是轻蔑不屑般的得意,文家是这里土生土长的根基大户,可谓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又有坐镇村里代理支书的文老爷子,自是可称名门望族,可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确是让人不敢恭维,甚或有那么一点硬生不地道,让人费解,也不得其意。自从苏文两家做了真正的亲家,依然没有改变苏家旁落的孤独形象,唯一不同的就是苏家不再是人们眼中为数不多的外来户,一时成了这里独树一帜的本家姥爷,这倒是让外公一家多少心安理得。 外公是个工于心计的能工巧匠,他能与狡黔多心的支书爷爷四下周旋,而不至于落魄败下阵来,虽不能舞文弄墨,笑里藏刀,却也能在家具方面,展露身手,他三下两下放倒了文家老年柳树,剥皮抽茧般取走心木,拿去给富户人家做了家具、茶几,余下的部分,枝叉、梗节却能经过他的一手捯饬,做成了形色各异的桌椅板凳、柜橱,留给我们自用。你们看这门窗,这格廊多厚重,纹络鲜明,虽有疤结,却更结实耐用,我没要什么功夫钱,他们就什么都有了,还是现成的,不管怎么说,都不是外人嘛……众人也是惊叹他的鬼斧神工,更不住唏嘘他的用心良苦,即便是这样,文家那些人未必领情感念,他们私议着,恍如自从我们从文家老宅里搬出来就已不是那大院里的什么人,也就从此与他们脱离了干系,不痛不痒的看着我们苦着,受着,还不忘哈哈大笑,自是我们就此成了一些人眼里不寻常的外秧子,有时街头巷角,亲家难免会时常碰头,外公会理直气壮、会大摇大摆的迎来走去,而那文支书只能视而不见,尽可能的避着他,唯恐被他缠住,咬上一口,让自己蒙羞,颜面扫地,更生怕招惹了他,泄露了他的原型和底气,无地自容,是的,在外公的暗暗努力下,我们的家具、门窗、橱柜一应俱全,虽是疤结丛生,却是另有一番风味,古朴、气重,那年,秋高气爽,我们睡在了自己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里,也是那一年,我又渐长了一岁。 光景,一天天的好起来了,养父日复一日的辛苦,总算攥下一笔钱,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自此,母亲与养父的感情也日渐深厚起来,养父也不再那么弯腰驼背了,母亲的脸庞也绽放着久远的笑容,这一家人辛苦一遭,恍然一时间又成了全村人心中的模范偶像,我们的家也成了一些人经常光顾的地角。 是的,没有了那份冲动着的情感,也没有了那份焦灼般的爱,静下心来的日子里,虽是有些苦,有些累,但却是那么的充实和满足,有些时候,我也曾想,彼时这样的生活不正是人们所经历过的所想要的吗?没有太多太多的奢侈**,没有纷乱杂陈的情感交织……就这样,一晃一年又过去了。 文家那些人,自是见着我们不痛不痒的又不高兴了,也不自在了,仿若是我们夺了他们的光彩和门面,他们似又不甘心就此放逐了我们,费尽心机的想着。转年,哪时母亲还是不小心,我从此有了弟弟、妹妹,福相得很。这一来就两个,这让文家那些人一时高兴得不得了,想来他们文家又添丁入户,进而根深蒂固了,自是得意忘形,想来这桩事合了他们的心,称了他们的愿。但却委屈了母亲,苦了我们,没过几年好光景的日子,从此又暗淡下来,养父忠厚、孝顺,母亲也拿他没办法,只好狠下心来,变卖了草原上仅有的一点家当,给家里添置了牛、羊和一群小鸡,变卖了这些,意味着什么,母亲心里无比痛苦,更为凄惶无奈,也许想要一心平静的生活下去,也只能这么办了,那将意味着母亲很难再有机会回到草原,也少了对草原、故乡的挂念,这对她来说,是个多么沉重的心里负担,又是多么残忍的割舍,这可不是简简单单身体上的……或许也正是有所舍得,母亲也缔造了别样年华与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