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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作者:风尘5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我依稀记得那年夏天,母亲伫留在外婆家门口,踟蹰不定,相信那时她肯定是异样难受,很不好过的,终究母亲还是鼓足勇气,牵着我的手,跨过了那道门槛,迈进了她几度熟悉且又生畏的家门,并不是外公那一家人嫌弃我们,只是我的所谓某种身份在当时的那种境况下,让人很尴尬、窘涩,更是让人无法认同般的理解和接受。父亲平日无故走了,身后没有留下什么,只有可怜的一点慰助金,父亲是个国家供养的红色接班人,又是个地地道道的城里人,爷爷煞费苦心,让爸爸早早接替了他的工作,踏实做了一名驻守大漠深处的列车安检工,父亲走得太早,太过匆忙,没有安排好这一切,我的出生,就注定我是一个没有牧场,没有毡帐的游荡子民,我在草原上出生,但却不是草原人,我有个城里人的父亲,但我却没有因此想当然成为名副其实的城里人,那时爷爷那边不肯从容接纳我们,使我们就此失去了做城里人的机会,在草原我们又没有逗留的足够久,自然也失去了作为真正草原人的名份,我就像游离的魂灵在天地间飘忽不定,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真正的落脚点和归宿,这一切只緣于我这个遗腹子,至今尚未界定的份由,这让所有人都很纠结、忧心,想来日久,也只好故作无奈的自我叹息。


    那天,外公,外婆那一大家子人还是坦然接纳了我们母子,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索契之余忙碌不完的活计,俨然,到了这里,母亲替代了外婆,成了家庭主妇,操持着这一大家子人的生计,虽时不时就看见外公坐在炕角里长吁短叹,却也不时喜笑颜开的逗弄我,骑上他的小毛驴,割草、放牧,有了妈妈在身边,我也不再那么抵触,怯生生的躲在角落里。他们一些人似乎淡忘了,本该是城里人的我,而是记住了姐姐唯一孩子——我,一个与着乡村人没什么两样的穷苦可怜孩子,空闲的时候,他们也时常缠着母亲,要妈妈讲一些草原上喜闻乐见的有趣故事,外婆的房子不够住,我们只能将就着在西屋墙角临时搭建了一张简易木床,挤着住,母亲总是忙里忙外的照顾弟弟、妹妹,还有我,她的儿子。记得隔了很久,有那么一天,外公兴冲冲的从外边蹿进屋来,对着正在做针线活的外婆,几乎是喊着说:“孩子他娘,我想好了,咱们得成就他,送他上学去,他也不小了,可不能这样,是到上学的年级啦,你看咋样,中不?”他不近连贯的话语,确是那般贯穿始终,言犹未了,那一脸惭惭还是挂存在眉眼之间的,外婆没有正眼看他,只是一声不响放下手中的针线活,随即用手轻抚着熟睡中的我。


    “我也想明白了,你说咱们往来这些年,是造的什么孽呀!凭白让她们母子俩受了这么多的苦,心里真是不落忍。”长气短出,外公一屁股颠上炕沿上,掏来捻去又一个劲的磕打着他不成气候的烟袋锅子,似乎悔不当初。


    “我看中,亏你还存有这份良心。”这个太婆过世都不曾见往来流有多少眼泪的女人此时竟掩面啜泣起来。


    “你看,又来了!咱们这不是正盘算着呢嘛,明个我就打算卖粮,给他报名去。”遮羞不及,外公急趋说着,外婆继而止住了哭泣,望着窗外,有近枯黄的叶子,一片一片籁籁散落下来,实着的掉落在别无旁隙的地角里,一片掩着一片,磕碰着枝杈,风带不走,雨浇不住的,停留在自在的那里。


    日子真是不禁混呀!转眼又是一个秋啦!外婆一声长足叹息抹去了所有的泪痕。


    又过了些天,母亲固然是那般忙转不停,外公便带上我,出了村巷口,到了一片开阔地,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奔向那个我曾逃离的地方,不晓得这条路是那么的遥远,而我那时确是抿足一口气跑到了这里,这不得不让人叹服觉异,也可说是一个奇迹,当然我的记性良好,尚可记得这些,不足挂齿,也未尝不可言说。我们四处打听询问着那个女人,我的姑姑,可终究还是没见着人影,只是后来听人说,她早就不来代课支教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因为我的个中缘由吧!她终究不是这里的人,打那以后,我们之间就此断了联系,随后再也没有人愿意提起那些事,不是我轻薄寡性,那时的我只是潜意识里,记得草原上悠闲散漫的日子里是多么随意、畅快。一时囿于这四面围墙还有栅栏的地方,至少让我恐惧万状,徒生无所适从的焦惶、生厌,逃离洽乎是一种别无选择,尤其是在没有母亲,不受什么束缚的日子里。


    我终于上学啦,天天沿着那条乡间小路,直奔到头,走着,走着,这条小洛也就豁然开阔了不少,强于自己没有了逃跑的企图,我的心思也渐渐安定下来。可是我的个性,却突显着与人格格不入,我似乎没有朋友,只是偶尔与身边够得着的小孩子们玩耍成趣,成日里都是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可在我不甚孤独的内心里却充满了好多不为人所知的奇思异想,以至于那些不了解我的老师们,总是这样评价他:“严肃,但不活泼,紧张,缺乏乐趣。”最后一句:“学习尚可,有待提升”母亲时常见着这样的评语,这是恼怒不得,要么静静的走开,要么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日子就这样,不耐其烦,不觉其扰,一天天打发着。每逢达慕尔叔叔托人捎来的那些草原礼物,却是让我满心欢喜得不得了,见着这些新鲜的牛羊肉、奶酪,也夹带了珍藏已久的马奶酒,或许只有这个时候,才是我最为切意的,只有这时才会让人觉得我这个孤僻、乏味的孩子还有这独特的个性与趣味,我会拿着奶酪向别人炫耀,进而毫不吝惜地分发给那些与我合得来,合不来的伙伴们。甚而也会满嘴流油的举着牛羊骨头,满街乱串,惹得一些伙伴口水直流,艳羡不已,尤其是我的外公,那个苏老汉,像个孩子似的,提着马奶酒招摇过市,让人嘘吁不定。


    “唉,如果不是那年草原闹饥荒,你说,我现在啥没有,马奶酒,牛羊肉家常便饭,可如今,到了这里,这些反倒成了稀罕的。”


    “你就没那口福,抛家舍业的,还让一家人跟你活遭罪、活该!”一到这时,那个草原来的小脚女人不无讥意的顶撞着苏老汉,苏老汉也不甘示弱应对着。


    “我那时不是也没办法吗!草原甚得慌,再摊上个暴风雪啥的,那可真是要命呢?”


    “人家不都照样过来了吗,有吃有喝的,你压根就没那命,我说屈枉你了吗?”小脚女人气愤当头否定了苏老汉,“吃不饱,穿不暖的,还好意思说。”小脚女人见着苏老汉胀红了脸,一言不发的杵在墙角里,临了,还不忘火上浇油的鼓囊他一句,这近乎让苏老汉很没面子,只得强颜辩道“大家日子不都这样吗,你叫我怎么的,去偷,去抢吗?”


    是的,后来听外婆讲,那年那时草原骤然刮起了暴风雪,一连就是几天,大半的牛羊都给冻死、饿死了,甚至连毡帐,毡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刮跑,倾覆,整个草原陷入到了一片从未有过的恐慌之中,人没有足够的粮食,所剩无几的牛羊,也没有活下去的草料,这个严寒冬天怎么过呀!人们不满的漫天发着牢骚,人心惶惶的渐渐失去了生存下去的信心,后来还是嘎查政府及时组织牧民生产自救,可当时的困难情形确实远超个人想象,最后达尔古牧民大队不得不宣告自行解散,有条件的可以投亲靠友,条件不好的可以迁到政府临时安置的定居点去,而外公仰仗既有的一手好木工手艺,拿了一笔微薄的赞助金,投靠了千里之外的小堂兄,太婆至死不离开那里,无奈只好留下十来岁的大女儿陪伴太婆,孤苦相依,一直到老,这个精明能干的苏木匠,硬是凭着那套手艺在这里安了家立了户,继而又有了小姨、小舅,怪不得一提起草原,外公、外婆总是意往、留恋,也总是纠结着愧疚难安,他们欠太婆和母亲的太多太多啦!可想而知,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太婆独自守着十来岁的外孙女在荒凉的草原上生活了十几年,多么艰辛,多么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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