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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作者:风尘5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他离开的那段日子,真的很难熬,她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格日娜,好了吗?咱们该走啦!”隔着毡帐,就听见达慕尔在喊。


    “好啦,就好啦!……等一下。”她慢腾腾的放下那面光亮的镜子,圆头细巧,这还曾是那个人随身携带之物,几相来往,他还是把它赠给了她,自是有着特殊意味。


    “格日娜!留心点,照看好那些羔羊。”祖母不耐其烦的唠叨着。


    “知道了,祖母!”她浑身慵懒的疲乏应着,转身出了门。


    “这孩子,这两天跟丢了魂似的,真愁人。”那个老太婆喃喃自语着,一边挪动身子,推开帐门来,达慕尔驱着那匹小红马转悠到了她面前。


    “上来吧,格日娜,道还远着呢!”


    “不啦!就这样走一会儿。”她没有抬头看他,只顾低头驱赶着那些整首待发的羔羊,达慕尔见她如此这般,也就自讨没趣的跑开了。


    这两天,她心里烦乱得要命,周身上下好像被掏空了似的,整日无精打采,失魂落魄,真是闹心。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远,她感觉很累,便坐在沙包上看着远处的羊群,心里不由又一阵阵慌得很。她想站起来,去追赶,随行,两腿却像灌了铅似的,不愿动弹,她沮丧得捧住脸,低头陷了下去,沉静着。肆虐不等闲的寒风,不识风趣的敲打着她,她真想在这漫无边际的原野上放声大哭一场……


    “格日娜!你今天怎么啦!你没见,那只羔羊都落单了吗?”达慕尔驱着小红马从前边折返了过来,有些生气满腹牢骚的说着她,直到这时,她才缓慢的抬起头,四处张望着,随即挣扎着站起身,身子当是晃悠着,想要过去。


    “别去了,你就留下来,看好你自己。”他隐约怨恨不清的下着命令,让她有了麻木般的清醒。


    那怎么行,我能行的。


    “得了吧,听我的,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就早点回去吧!”达慕尔蹙目而立说着,随即甩了一次响亮的马鞭,奔了过去,见着他飞奔的身影远处,她却觉得要是那马鞭瞬即抽在她身上,该有多好,那该有多舒坦,那该又是怎样一般痛感的快意。她不无自虐的这样想着,一下子又瘫软在沙地上。不远处几只大鸟乍起乍落的,闲转着在那丛已渐稀疏的草木丛里挪来挪去,时不时的又逡巡着,向她这边靠过来……转瞬,又在她身边倏地掠起,抖落一地尘埃,冲向高远的天空,不时又回转过来,在她头顶上空盘旋着,震动的翅膀不自拍打着,发出阵阵嘶鸣……搅得她更加心烦意乱,头上的那缕纱巾不知怎的,飘动起来,罩住了整张脸,眼前苍茫一片,苍茫得让人顿感无助,她惊悚着撕扯那头巾,放眼望去,四周一片静寂,静寂得只可听见自己不平的呼息,急怒之中,她发疯的扯下那头巾,奋力的将他抛向空中……见着它,经风吹着,似一叶飘零的落叶,远远的无声无息倾覆在草枝上,她真想无所顾忌的冲出这片荒野,寻到一处无人知晓可避身的角落里……她不由再次张望向那里心里隐隐作痛……


    他真的会娶我吗?他能要我吗?我真的能嫁给他吗?满脑子全是他转身而去的身影,又全是那些不着边际的理由和想法,自从他走后,他就有一种恍惚隔世之觉的失落和恐慌,她试图从达慕尔身上找出一些理由和东西来排解着些错乱扰人的意念,寻来寻去,但却一点感觉也不复存在了,即便那同样是一种不可能。她真想回到过去,什么也没发生的日子里,无所牵挂,无所奢望的生活,可是现在……显然已经不可能,也做不到了,即便勉强自己,牵强别人恐怕也难以心安,无疑,她确信,她喜欢他,甚至爱上他了,这肯定不是达慕尔她们之间由来已久,默契相生的情愫,更不是一时冲动,恣意而为的情感,这是一种想放放不下,难以割舍的情愫,她喜欢他不需遮掩的真诚,坦荡,他虽不那么伟岸,魁梧,但却通身透露出一种令她赏心悦目,难以揣摩的硬朗洒脱,看见了他,就不由自主想亲近的感觉,与他真实在一起,才觉得是那么充实自信,他在的时候,她是快乐的……。


    那天,她信从达慕尔的话,很早就回去了,想着转场放牧,达慕尔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她索性走进毡帐,祖母依旧坐在那里,晃动着……祈祷着……她旋即站在那儿,思忖良久,才起步默默来到了祖母身边。


    “你能教我祈祷吗?祖母!”她含糊不清的压低声音说着,那个老太婆怔了一下,身子微颤,不觉有甚异样,倒也没有回头看她。


    静默了许久,才有了些声响。


    “孩子,你有心事!”说说吧,祷告是要心诚的,长生天会善待这里的每一个人。


    “不!祖母,我只想许个愿。”她慌乱的解释道。


    “许愿也是要有因果来由的,你都想清楚了吗?”气息有些凝重,她迷惑的盯着那个不间歇晃动着的转经桶,脑子里一片混沌,半晌没了言语。


    “欸,你看……你看祖母,都老糊涂了!这都是哪跟哪呀!”那个老太婆转动着身子,顺手将那转经桶罩于桌案上,出乎寻常的这般说着,想来是有了触心了的觉动。


    “孩子,快过来,做到这边来!”她趋近一步,俯下身,在祖母的膝下,蜷卧了下来。


    “祖母!祷告真的很灵验吗?”她仰起头脸,急盼可心的说着。


    “傻孩子!说说看,姑娘大了,有了心事,许个愿,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啦!不要总是跟自己过意不去。”那个老太婆轻抚着她的头额,细味说来。


    “那你说,他会回来吗?”她不免有些羞怯的问。


    “你不说,我也知道,从你对达慕尔的神情和举动上,我就能看得出,你是被他迷住了,想必他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吧?”祖母的话一语中的,击穿了她掩饰着的那点心思,不过这当也好,是的,这阵子,达慕尔和她像往常一样忙碌着,但却有了距离,一种显而易见的疏远。当然是因为他,更或是无独有偶,有了达慕尔与草原那边卓雅结了亲那档子事,虽然那不是达慕尔心甘情愿的,但确是约定俗成,不可更改的,一来二去,有了他,附着在身边,她的心里就满满的,已经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人。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想象得到的事情,没必要过分掩饰,甚或表白些什么。


    “那您全知道吗!您也明白……”她不无惊讶,故而娇嗔的说着,那老太婆尽量腼着笑意,摩挲着,她的头顶,沉思了良久……轻吐着。


    “你答应他了?”祖母话音刚落,她悠地直起了身。


    “他决定娶你了吗?”祖母紧接着问,一脸疑肃更是让她忘乎所以,心里紧张,慌乱得不行,羞涩的难以启口撬舌,不惟眼眸里波光灵动,凄楚无助。


    “祖母都一大把年级了,那些事情也是知道的,有些事不能遂了我们的心愿,但也不能随我们的性子作事,还是等等再说吧!有心的人终究是要在一起的。”说完,祖母回转身,又端坐在那里,重新拾起她的念经桶,喃喃的祷告起来,她瞬而也蛰伏在祖母身边,阖上眼睛,似乎睡了过去……


    不知从几时起,她又不再去放牧了,安心在这里照顾她的羔羊,还有年迈古稀的祖母,但她依旧无数次遥望着那土坡山岗,远远望着那红墙蓝瓦的小房子,也想着那条小河,怕是又结冰了吧!尘沙又将它埋住了吧!胡杨沙柳……它们还好吗?那个曾经一览无余的地方,让她有了梦,就不再清醒的地方,一天,两天,一个星期过去了她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决定要去那个地方,看一下,哪怕是……可她又有些怯步,假如我们再次相遇的时候,那是怎样的一番情形呢!会同以往吗?羞涩,难为情,还是莫般尴尬无语,更或是出人意料的……她极力抚平自己的心态,尽量让自己沉静下来,不再去理会那些恼人的事,她忙乱的挤着牛奶,喂着羔羊,希望日子能够紧凑,忙碌起来,也好驱散她心头沉闷的烦躁、郁闷,以及那些不知所期的惶惶等待。达慕尔不会再那么殷勤的跑前跑后,每次转场放牧回来,他总是远远的看着她,不经意瞥着她的身影,尽量的与她保持适当的距离,没有了先前的嘘寒问暖,自是也没有了说不完的不着边际的鬼话,她倒觉得轻松了不少,在她一个人的时候,一个人的世界里,只有他可以自由驰骋……可有些时候,又难免有些异常的孤单,祖母、达慕尔在她面前晃悠不定,她也觉得是那么的疏离、生分,她觉得她就是那只时常落单的羔羊,无望的叫着,嘶吼的再也喊不出声来……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打发着,这些日子,她就如同过了一个秋天、冬天,还有一个春天,拖沓而漫长……


    那一天,她像哪时一样,精心梳妆了一番,赶着她的羊群,向那山岗进发了……,越是迫近那里,心里越是泛溢不止,几至压伏着自己喘不过气息来,她不得已住了脚,清了清喉咙,四下巡视了一番,过了这道坡梁,就能清楚的看见它了,就能……她的心抑制不住再次澎湃跳着,以至两腿发飘打颤,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就在她举步蹒跚的时候,一个浅显的人影在坡梁那边露了头,像是长途跋涉过来的,没有什么遮盖,又像是风尘仆仆的穿行者,形影相吊,她强挺着身子,耸眼望去。那个蓬头垢面的家伙却踉踉跄跄向她这边奔了过来,越来越近,她似乎听到了他不可止歇的脚步声,伴着急促而起的心跳,同这脚下的黄沙一起颤动起来,几近清晰,她顿时捂住了嘴,抑止住自己翻滚又一发不可收拾的心绪。尽力让自己站稳,看清楚迎面冲撞过来的那个人……是他,就是他,再也没有比这让她心跳抑止的节拍,她再也抑止不住自己,耸身扑了上去……她喜欢他,他就喜欢她的这份率真之余的大胆,没有矫揉造作的庸俗,没有扭捏作态的娇嗔含怨,也只有她才能俘获他的心,俘虏他的爱,不需要太多的语言雕饰,只需要一刻的动容,镜头刻画,就足够了,相信已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将彼此分离。


    “没有你,我都快疯了。”他把她紧紧的揽在怀里,声音颤抖着,几近悲呛,不能自持,不时眼角伴着心热,荧光点点。我也是!她仰望着他,被眼前的那一幕给惊呆了,震颤了,她看见他,流泪了,真的见一个男人为自己流下眼泪,这还是突如其来的第一次,从未有过也从未听说过的事情,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这就是梦寐以求的那种情形和心愿吗?她真的感动得不敢放眼,放手,顿留着那一刻最美最清纯的温存记忆和画面,温存既久,她还是挣脱了他的怀抱,一往情深的凝视着他那张幸福知足的面庞。“跟我回去见祖母去。”她拉起他,飞快的朝那炊烟袅袅的毡帐奔去……


    “祖母!”还没待她开口醒示,他早已脱口而出,恍如站在这里的,已不再既往生怵的那个人,俨然是熟络透顶的一家人,那个整日里祈祷的老祖母,犹如从睡梦中惊醒一般,懵懵懂懂的望向他们,见着眼前这个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家伙,是如此清晰透明,慢慢阖上了双眸,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她情急了,扑了上去,拥住了她,脸贴着脸,依偎在一起,他顺势整理了一下沾满尘土的衣衫,抚弄撩拭着额头,面角不时泌出的丝丝汗珠,亦或是泪点。


    “祖母!你倒是说句话呀!”她着急的偷瞄了他一眼,满脸兴奋的,撒娇般在祖母耳畔轻声唤着。


    “我还说什么呀!这不都看到了吗,你的心愿灵验了,不是吗?”祖母捧起她那烂若桃花的笑脸,贴心说着,那满是沧桑的面颊溢着久远不曾生闻的笑意,更是让她醒意将头深深埋进祖母的怀抱,失声啜泣起来。


    耸立在那里的他,不惟有点懵了,也慌了,手足无措的来回望着那一地角。


    “孩子,这是好事嘛,哭什么呀!……再要这样,你的心上人该着急了!”祖母笑虐由生说着,她倒是有所警醒,一时止住了啼泣,偷眼瞄过去,确是见他抓耳挠腮的胀红了脸,立在那里,像个不堪其扰的猴子,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这就对了嘛,祖母成全你们了,祝福你们。”那张饱含世事沧桑,变幻的老脸终于会心,得意的笑了。


    那一天,过得真快,他简要的向祖母汇报了一切。他是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的儿子,他爱上了她,如何一下车就徒步奔向了这里,家里已同意他们的婚事,他要娶她,并一心对她好……听着那些,回味着,她竟然睡着了,而那老祖母更像一尊喜庆的菩萨,静坐在那儿,聆听信徒的告白。


    天渐渐沉了下来,达慕尔按部就班地操持着外面的一切,有见毫不知觉也不愿惊扰这里,睡意成眠的美好时刻,更不愿如此无着的出现在她们的眼前,只是悄无声息的随意的帮她们打理着一切,然后收起马鞭,牵着她的小红马,走出了这里,走向了草原……


    第二天,他没有照例上岗执勤,而是坐着那辆绿皮车,直接找到了那里,去了站务室,积极主动向领导呈报了结婚志愿,那个瘦瘦的很是斯文的站长接见了他,肃穆的注视了他好半天,才轻吐了一口气。


    “这些你都想好了?”


    “嗯,我都想好了。”他决断的应道,不留一点旁隙。


    “那你家里呢?他们知道吗?他们又是什么态度?”那位站长俨然站起身来,死死的盯着他问。


    “他们,没意见!”他有些虚怯,但有很快镇定下来。


    “不可能吧!”那个人随身抽出一盒烟来,捻出一根,闲落敲着桌面。又顺手操起火柴盒,拔出一根,噌的一声划着,点燃了那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又悠长的吐了出来,那浓重的烟雾弥漫着扩散开来,刹时罩住了他那不堪窘状的面庞。


    “前阵子,你父亲可是与我们打过招呼,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也是打算把你调回去的,他老人家一辈子不容易呀!


    “我知道,可我……真的不能没有她。”他恳切的近乎哀求,望着那站长,那位站长闪身离了座位,神情不定的在他周遭转了个来回。


    “可照目前的情况,你们……门不当,户不对,难呀!”


    “不,站长,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怎么的都行!”他清楚站长的心意,是一片好心、苦心,可是在这个时候,他不能退缩,他时刻告诉自己。


    “那你想过他们吗,你的老父亲,还有你的妹妹,当然我们对人对事,并非存有偏见,可现实是……”不待言说,那一番意味再次让他胀红了脸,怵在那,无法言语。那个人见他这个样子,似是来了劲,愤愤不休的将烟头掷在地上,脚尖捻了捻。


    “你们这些年轻人呐,总觉得现在形势好了,什么都敢想,敢做,什么都不顾忌了,有张梯子,你们都想上天。”


    “反正我不管,也管不了那么多,我宁肯留在这,也要和她在一起。”他一时烦闷兴起,眉毛高挑着,耍起了孩子的把戏,身板也一时硬朗起来,看这情形,俨然一副斯巴达勇士的模样,持矛持盾的也要决胜在那,那站长索契愣得半天,没了言语,嘴角撅动着,确也深藏浅露着一抹深意,不知是褒奖还是轻蔑,虽然他也过来不久,也与他没有什么太多过往,可是凭他的经验,老资历,看得出,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有股恨罢不休的执著韧性,不是谁就可以轻易说服得了和扭转的,那个人还是沉下心来,徘徊到他的近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随之很为惜重顾怜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咱们这里环境恶劣,生活艰苦,很是让人枯燥乏味,有多少人恨不得早一天离开这里,况且你们又是一批青春年少的壮小伙,可以理解嘛……欸!说多了,你也不懂,反倒嫌我们唠叨,其实,你能有那种想法,也是我们这些人诚心乐见的,只是这未必适合你,明白吗?”那站长语重心长说着,眼睛却没离开他在台,他不由有些发毛,也有些打怵,浑身不自在的从怀里抖索掏出那早已准备好的纸笔和户口本,置放在那个人醒目的面前,那个人近乎看都没看一眼。他自是局促不安站在那里,不想插言辩白什么,只想着他申请的那点志愿,能够在这里及时获批,这儿自然是不可逾越的门槛,总体来讲,他还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既然你都决定了,那三天之后你再来吧!你可以走啦!”闷自无语,那位站长长吁一口气,说着,不惟也下了一道逐客令,他知道,此时再说什么,也是多余,倒不如等两天再来吧!既然领导这么说了……


    你知道,你父亲为了你,都做了些什么吗?真是就为了这点事,还弃岗不上班呢!他走后就听见那隙角传来一阵窸窣之声。


    几天后,他接到一个通知,伴着一纸调令,前往离那执勤岗不远不近的开采矿区,做了一名通勤岗卫,他没有怨言,也没有半点畏缩不前,只身无悔践行着他的诺言,许定。


    同样是一种约定俗成,不可更改,她也是急匆匆给家里去了封信,简单说明了她们这边的情况,并告诉他们,她和他就要结婚了,希望她们能够理解,给予祝福之类的,不久,那边就来信了,允准了她们的婚事,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从那时起,她就像一只展翅高飞的俊鸟,不知疲倦的驰来驰去,祖母拿出她那套珍藏已久的经典蒙古妆套,很别致细巧,又极富地域特色,虽隔年日久,但它还是那般鲜活生姿,鲜同今日祖母这张可透析的面庞,浸透着那份沧桑和久远,祖母小心翼翼凝视了它许久,说:“你阿妈成婚的时候,我没有舍得送给她,或许我知道,她不属于这里,……迟早是要离开的,可如今,我把它交付与你,希望它能庇护你,给你带来好运。”说完,祖母禁不住泪花翻滚,老泪纵横,在她仅有的记忆里,祖母和她都是很要强的,从不为艰难困苦所吓倒,唯一气馁不悯的就是各自心底深处那点丝丝缕缕的情感,备受折磨也自以为乐,临了,祖母还是抹平了那把眼泪,不无遗憾的说:“虽然你不是纯正的蒙古人,但是我……你的祖母一定要把你像真正的蒙古姑娘嫁出去,按照咱们草原人的习俗,把你这个草原人留在这里。”她听得很尽兴,也很尽意,祖母倾尽所有的零零碎碎,拿到那个不大不小的集市上变卖,换了些嫁妆和饰品,也足够让她欣慰的,那可是祖母囊尽所有的一切,也是她的全部,他也是倾囊而出,东拼西凑,准备了丰足必要的迎娶物品,一切都准备布置得那么随意,简单,就这样经过一番苦心张罗之后,一个草原初春的早上,没有铺天盖地的排场、礼乐,她带着草原人应有的嫁妆…,还有他,牵着她那匹小红马,盛载着他的新娘,漫步向小河边的那处栈口,一处草原深处的简陋巷所。


    我的母亲是一个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孩子,是鄂尔多斯草原人,又是一位见着这里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守护着羔羊慢慢长大的牧羊女,这里是戈壁草原,母亲守望着它,到了如花撒种的季节……母亲看着它,渐离渐远,想到叶落归根,终究要回来的时候,动情的笑了,动心的笑了……


    早些年,这里地薄人稀,外公、外婆耐不住凄凉、孤寂,离开了这里,举家迁移到千里之外的红山,唯独留下母亲,守候在这里,陪伴我那孤苦伶仃的太婆,太婆是信奉喇嘛教的蒙古族女人,据说还是先祖带领她们这些族人从遥远的伏尔加河,迁徙回归内地的,继而散落在一望无际的蒙古草原上,太婆从没离开过草原,更贴切的说,从没离开过家门,真正的蒙古人是离不开草原的,离开了草原,就不复再是纯粹的蒙古人,这话虽有偏颇,但在我看来,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我的父亲是个地道的塞北汉子,是长年驻守在哈拉道口铁路执勤岗卫,父母亲的相遇、相亲、相爱,纯粹是一种偶然,但却又是自然适合的结果。


    那段日子,父亲多少受了点委屈,流放到采煤矿区作了一名安检工,洽乎是各得其所,子承父业吧!可这并没有阻碍住父亲与母亲的美丽结合,父亲往来奔波于矿区,小房子,于毡帐之间,过着忽聚忽散的牛郎织女般生活,不觉得劳累,确倍感甜蜜、恩爱,母亲自从有了我,也就不怎么那么去放牧了,任凭牛羊在草地上游荡,也不担心它们会走远……一心打理着家务,照料着日渐古稀的太婆,而父亲更是不忘初心,疲于奔命的努力工作,甚或时不时还要瞒着母亲、太婆,偷偷的去附近煤矿场去装煤、卸货。他下定决心,一定要为他心爱的女人,未出生的孩子营造一个最温馨的家,一定要择时择地带着她和孩子去见他最割舍不下的家人,一定要……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完美无瑕,让人憧憬、向往,也在一天天实现着,这里的人也是好生羡慕,倾心于他们的愿望早日实现。不想忙里偷闲的父亲,没有逃过那一脆弱无助的劫难,背负着他,不曾实现又触目可见的愿望,早早的离开了众人所期待的视线里,这一切又是多么的不幸,是命中注定的吗!临春乍化的煤山瞬间垮塌下来,泥石流般的冲荡着脚下的一切,眨眼间吞没了竞相忙碌的人们,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幸存的人们尖叫着、呼喊着,冲向那曾经热火朝天的地角,可是一切都太迟了,黑黑的山岗变成了平地,平地也变成了突兀起伏的山岗,冲到近前的人们茫然的相互望着,无助的呼天喊地着……就这样,父亲守着他的那份执着爱情,背负着没有牵手就逝去的那份约定,带着永远叹闻不可止息的遗憾和伤痛,离开了我们这些他最心爱的人。


    父亲的仓猝离去,带给我们的伤痛是不可估量的,如果他能存活下来,我相信他一定是个创造奇迹的那个人,他是一个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创造了自身梦幻般爱情奇迹的男人,只是因为有了它,我们一些人得以继续存活下来,也是因为有了它,我们得以安定的离去,也自是有了它,生死轮回,我们从不再计较、在乎,正是拥有了它的一瞬,生命从此有了太多感动,活着的,死去了的不再孤单……


    父亲的葬礼很简单,没有冲天的哀乐,也没有满地鲜花,只有苍凉的妈妈站在那突兀的山岗上默默为父亲祈祷、送行。


    三天后,那辆绿皮车拖着哽咽的汽笛声,载着父亲驶向了远方,驶向了他久远的故乡,天空没有云朵,风铃在风中摇曳,不住诉说着这里太过悲凉的往事。


    爸爸,这个红色接班人走了,悄无声息的走了。


    这里不见缺少什么,倒是浓郁的山岗下,又平添了一座可触见的坟茔。


    爸爸是闲时务工,没有太多的抚恤金,只有可怜的一点慰助费,还留给了他们,爷爷从未原谅过妈妈,是她,夺走了他的儿子,是她,让他失去了那份永远唯一的爱,但我至今也无法理解他们,甚至执拗的认为,是他们的偏执,改变了我和母亲的人生轨迹,虽然时至今日,我并不再太多的怨恨他们,可事实是……我们的爱曾经那么辛苦,乏累……


    正可应了那句话,一切美好的都是瞬间,只有那瞬间的美好,才好让我们切重珍惜,虽挽不住,留不住,但它已是一种永恒。


    一九七九年的那个春天


    如果不是抑郁成狂,我或许不会轻易拾起这些破碎,零散的生活记忆,也不会轻易触动那些痛心疾首,五味杂陈的点滴故事,任凭既成心事的泪水汇成溪流,无声无息,淌入莫林河……


    直至有一天,我猛然醒悟,人生也许就像是一次长途跋涉的旅行,从梦开始的地方,走向遥不可及的终点。走着走着,发觉自己又回到了起点,原来出发的地方,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物予轮回,世事无常”吧!我很欣慰,我能提前感知到那一点,我不懊恼,自此,我的人生轨迹又一次改变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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