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在正堂等高光佑的冯历山焦急地来回踱步,一直没等到,听到府兵说高光佑已去见了赵雪婉,思索片刻后慌张地去收拾行李逃命,但行李没收拾好就被杀害了。
次日一早。
典卫进屋,向赵雪婉沉声禀报冯历山已死。
未有撰写详细的奏章,列明其罪状、人证、物证的劾奏过程,无逮捕、无审讯、无判决和上报就死了。
在武阳城,律法已然形同虚设。
“郡主,三公子又遣人送来十个卤肉烧饼,送烧饼的人说三公子吩咐不要吃府里的东西。”典卫把小竹篮里的信封递给赵雪婉。
赵雪婉打开信封看。
上面写着清雅飘逸的六个字:“即刻启程回京。”
“这么急,看来高光佑要杀我啊。”赵雪婉拿起卤肉烧饼慢嚼。
她想起启程回京之前,师父跟她说过的那些话,将其与武阳的诸事贯通细思。
三个月之前,安都城、武阳城和青州城的十几桩官员贪墨案件接连被破,民间的私卖盐铁案也接连被破,御史台抓了很多与官员勾结的商人。
因此,高光佑的财路被堵,就增设新税,以及监守自盗称火药和军械被窃。
他们对武阳的西城下手最狠,想必是因为在西城的晟人有做生意的头脑,生财有道,赚的钱多,以其为晟人后代为由,逞欺凌压榨之恶,以血统之名,行横征暴敛之实。
茶马村的晟人杨嘉贞发现了谋反之机密,这帮人宁可错杀一百不肯放过一个,遂进村见人就杀。
盛世之下,屠村的事都做得出来。
眼下还不是起兵造反的绝佳时机,所以高光佑推冯历山出来顶罪,但是茶马村的人没死绝,这个秘密还有可能会被泄露。
韩崇力保茶马村的人性命,而且屠村当日韩崇就在茶马村,高光佑会怀疑韩崇可能已知晓谋反之事。
赵雪婉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了茶马村的人,还叫上了韩崇一同入府,昨夜杨雅瑾和韩崇先后入屋求见,高光佑会怀疑赵雪婉也已知晓谋反之事。
谋反之事不容有失,谁知谁就得死。
所以,高光佑不会让茶马村的人活着,也不会让有可能知道此事的赵雪婉活着进京。至于韩崇,他的身份是朝廷特派的监察史,没到万不得已,不能对他轻举妄动,否则引起朝廷的怀疑。
她小声对侍女和典卫说:“高光佑肯定要对茶马村的人下手,要想办法送茶马村的人离开。”
典卫:“郡主,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送你离开。”
赵雪婉:“高光佑不会明着杀我,肯定是暗中杀,他也不会在武阳杀我,现下最重要的是先把茶马村的人转移。”
她一边吃烧饼一边思索了一会,说:“传令黑鹰卫,秘密护送茶马村的人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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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阳城北城,流沙谷。
一队穿着囚服的重刑犯由朝廷的官兵押送入京。
正午,队伍停下歇息。
忽有一骑绝尘而来,一个青衣男子翻身下马,在马车上搬下十几个包裹给官员,拿着令牌跑进重刑犯队伍之中。
“韩大人。”靠在树边的杨雅瑾站起来,对来人喊道。
“杨姑娘,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我备了些干粮和保暖衣物,天气渐凉,此次你们走沙路入京,夜里肯定很冷,这些官兵都是郡主安排的,他们不会为难你们,你们别怕。”韩崇捂着右边的脸一口气说完。
“多谢韩大人,承蒙韩大人施以援手,此恩没齿不忘,他日若有机会,定还大人恩情。”杨雅瑾行谢礼。
韩崇连忙扶住她,解释道:“此次多亏郡主,郡主聪慧,想到让你们装重刑犯入京的办法,高光佑那些人以为你们会伪装成平民,料不到你们会反其道而行,匿于重囚之中,只是沙地苦寒,着实辛苦诸位了。”
“郡主大义,救了我们全村人的性命,让官兵给我们备了保暖衣物和吃食,在京城给我们安排了住处,我们定会铭记于心还恩。”杨雅瑾手握着赵雪婉给的令牌,想起今日她说的话。
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像春日枝头上的黄鹂,低头小声嘱咐他们拿着她的令牌去京城的田庄住。
村人们跪下感谢她的大恩。
她眼珠子转了转,只是甜甜地笑,让他们给她做一顿家常饭吃。
侍女出去采买了很多食材,会做饭的村人们都卖力地给她做饭,她吃得很饱,抹着泪说太好吃了。
“大人,您留在武阳,要万分小心”杨雅瑾看韩崇脸上肿起来的伤,猜想是高光佑那些人下手的,很是过意不去。
“哎,无碍无碍,这个不是高光佑他们弄的。”韩崇把伤口遮盖得更严实,尴尬地笑。
“那是何人伤的大人?”杨雅瑾惊讶地问。
“哎,不说了,此事是我考虑不周,我该的。”韩崇抬起手摸着后脑笑,“姑娘莫问了,真的无碍。”
今天他的脸看起来更肿了,像一个灌满了气的圆鼓鼓的大汤包,泛着淤青,看着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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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茶马村的人,韩崇回到城内,护送郡主到南城的渡口。
一艘不起眼的小船内。
传闻中的黑鹰卫在给赵雪婉修容。
南城的渡口每天都有很多外来的商人,他们在此地贸易,路上和船上许多不一样的面孔。
赵雪婉要修成俊美小男子的模样,她改了好几版,戴上一个白色的小帽子,穿上蓝色窄袖长袍,系腰带,穿长靴。
“你知道杨雅瑾是前朝公主吗?”赵雪婉一边照着小镜子,一边问韩崇。
“下官查过,杨姑娘确是前朝皇后血脉所生,但郡主放心,杨姑娘绝无反靖之心,他们一心经商,只为谋生,至于训练精兵韬光养晦更是无稽之谈。”韩崇弯腰,着急地替杨雅瑾解释。
“高光佑不会放过他们,他们只有入京才安全。”赵雪婉转身面向他,“但是黑鹰卫会调查他们所有人,京城田庄的人会看着他们,如果发现他们有异心,就不能留了。”
“下官明白,郡主放心,下官以性命担保,杨姑娘他们绝无异心。”韩崇把头埋得更低,把腰弯得更低。
“走吧,我要去买点吃的,路上吃。”赵雪婉转了转帽子,看着镜子里修改后的面容,满意地走下船。
下了船,侍女跟在赵雪婉的后面,小声问:“郡主,既担心晟人有异心,为何还要帮他们?”
“要是他们真的是好人呢。”赵雪婉边走边看天上的太阳,“要是他们真的都是只想好好活着的普通人呢,世上多难事,活着不易,谁都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
“等武阳安定,再让黑鹰卫护送他们离京......”赵雪婉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停住了脚步,生气地哼一声,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韩崇的身份特殊,不宜在街上大摇大摆,就在小船附近等郡主回来,等了两个时辰终于等到她回来。
这个小郡主真如传闻中的调皮,买了好些彩粉,涂在自己和侍女的脸上,也给好几个护卫涂上了。
她回到的时候,带了很多吃的,嘴里吃着,手里拿着,吃一口这个,再吃一个口那个,很忙的样子。
侍女把买的东西都搬进小船,韩崇站在船外,给郡主行礼送行。
日沉西陲,水天一色尽染橘红。
一道挺拔如岳的身影隐秘地峙立在船边,晚风拂动他的衣袂。
忽然,她脱了帽子,又脱了长袍,抱着双臂,歪头说:“武阳还挺好玩的,我不想走了,再玩几天吧。”
“万万不可啊,郡主......”韩崇想开口劝她,但一时嘴快,赶紧收住,慌张地看四周有没有人可疑的人在监视。
“不管,我就要在这玩。”赵雪婉哼了一声,“我就想在这玩。”
哎哟,这小祖宗。
生死攸关啊,在外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她还想多玩几天,该怎么说才能不惹她生气啊。
忽然,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从身边经过,韩崇立即抬头看,看见来人后倒吸一口冷气,感觉脸开始隐隐作痛。
男人走到赵雪婉的面前,重新把帽子戴回到她的头上,又重新帮她把长袍穿好,动作流畅温柔,低声嘱咐道:“戴好。”
她就站着,让他给自己戴帽子穿长袍,不推开也不说话,最后轻轻地哼一声。
“我想在这玩。”她转过头,不看男人,小声嘟囔。
“不行。”男人压低了她的帽子,拉住她的手腕往船上走。
她走在后面,由他牵着走到船上。
船上的侍女和典卫见到李烬牵着郡主进来,纷纷行礼道:“三公子。”
“等我再开船。”李烬把赵雪婉拉进船的最里面,让她坐下,吩咐典卫先别开船,稳步走出船外。
赵雪婉打开船的小窗,探出看出去。
在岸上的韩崇一见李烬走出来,吓得慌手忙脚地摸右脸,又立即摸上左脸,两边脸都被盖上了,好像在结结巴巴地说话,但她听不清。
他们只说了几句,李烬就转身往船上走去,看见船的小窗上探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
“小脑袋”一瞧见他转身了,就立即缩回去,不小心撞到了窗的边沿,疼的“啊”了一声。
走进船的时候,她摸着脑袋,看着窗外的风景,就是不看他。
他扒开外衣的领口,从胸口里拿出一袋卤肉烧饼,递给典卫,让他拿给赵雪婉。
“你跟他说谢谢。”赵雪婉接过烧饼,打开还冒着热气,吹了吹,小口地吃。
典卫转身看向李烬,躬身揖礼道:“三公子,郡主向您道谢。”
“不客气。”李烬在她的对面坐下,看着她气鼓鼓地吃烧饼的背影。
小船陷入安静。
平日话很多的郡主此时一言不发,只是看窗外的风景。
侍女和典卫们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
“三公子,这么烫的烧饼放在胸口,可难受了吧。”典卫故意说的很大声。
李烬摇摇头,不说话。
小船又再次陷入漫长的安静。
坐船从武阳回京城要十天左右。
路途中,一到新的渡口,他们就换衣修新容,下船买吃的。
郡主玩心重,身边的人劝不住。
平日郡主聪慧机敏,但一玩上瘾,压根不听劝,要是玩太晚了,她不肯回去,他们只好去求助三公子。
侍女和典卫时刻跟在郡主身边,黑鹰卫守在暗处。
李烬跟在她身后的远处,但进饭馆吃饭他不跟他们一桌,也不怎么和他们说话,只是在她玩疯了的时候拦她,强行带她回船上。
这一路,她玩的还是很开心的。
到了京城,黑鹰卫接到密令,直接带郡主进皇宫。
她在宫里住下,睡在太后的寝宫。
太后不让她出宫,也不让她再插手朝堂的事,每天让她看书浇花和做她喜欢的木工。
直到十月初二那天,太后办家宴,召一些人入宫,在宴会上说:“雪婉今年十八,及笄数年,当寻佳偶,是该为她觅一门好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