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主撩夫日志》 第1章 男人的手 九月初五,武阳城。 阴天。 雨丝细密,如烟似雾。 街道上到处是深浅不一的水洼,泥泞难行。 忽然,一辆马车停下。 车中走下一位身着紫纱裙的妙龄女子,她的脚一着地,就立刻提起裙摆快步往马车的后面跑去,提着油纸伞的侍女和一队护卫紧跟在她身后跑。 迸溅的泥水打湿了她的裙。 她跑到一间包子店铺前,推开两个巡官,看见被一刀刺死倒在地上的老人,当即俯身蹲下,伸手探其气息。 老人死了。 怒色染上眉梢,她握紧拳,猛地转过身,踢倒脸上有刀疤的巡官,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街杀人!” 小小的巡官,根本没权行死刑。 方才,赵雪婉坐在马车内,掀帘想看武阳城内的景色,亲眼目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在地上求饶。 然而,凶神恶煞的巡官毫不留情地一刀捅了他。 手起刀落,竟将老人当场刺死。 两个巡官拔刀,当即就要砍了这个多管闲事的女子。 典卫拔剑,一挥就划开双刀,随即旋身移步,挡在赵雪婉的面前,摘下腰间的令牌高高举起。 “住手!住手!都住手!”副将冯历山和他的将士们急忙跑到这边,怒扇那两个巡官,“贵人你们都敢动,不要命了!” “靖国哪条律法写巡官有权杀人?”赵雪婉怒色不减,盯着杀人的巡官,“还是说,在武阳,巡官可以杀人?” 冯历山让将士抓了杀人的巡官,慌忙地疾步上前,俯身下拜,恭声道:“此事下官一定查明真相,雨势正急,还请郡主随下官回府避雨。” 冷雨不停地打在老人的尸体上,鲜血仍从其伤处不断地淌出,坠落在地,在泥淖的土地中浸染开来。 血水横流,猩红刺目。 冯历山凝重的目光扫过老人的尸体,随即一摆手,身后的四名亲兵立即快步上前,将老人的尸体抬起。 路边的行人撑伞驻留,他们都躲得很远,沉默地观望。 忽然,惊雷炸响,震得人耳中嗡鸣,心头俱颤。 雨越下越大,砸在油纸伞上,发出“砰砰”沉闷的响声,仿佛要将这薄薄的伞面凿穿似的。 赵雪婉转身往马车走去。 她抬眼看躲在路边的人们,看地上被踩烂的木匾,看洒落满地的肉包子,心里不由地一紧。 冯历山微驼着背,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看向前面在观察路边的赵雪婉,心慌地叹口气,小声地跟身边人嘱咐:“吩咐下去,让他们这几天收着点。” 天下谁人不知当今皇帝和太后甚是疼爱这个小郡主。 不知道她要在武阳待到什么时候,十天半个月倒是无所谓,要是时间长了,只怕夜长梦多。 更何况,现正值非常之期,但凡出一个小差错,武阳城怕是要大乱。 想了想,冯历山脚步一顿,略一思忖,谨慎地又跟身边人嘱咐:“多派几队人手,守在郡主的院内外,稍有异动,速来禀告,切莫有误。” 夜幕垂。 忽起一阵风,扑帘而入,竹影摇曳,窸窣作响,添了几分寒意。 院外传来烟花爆竹的声音。 “外边这么热闹,今日是何节日?”赵雪婉问府中婢女。 “回郡主,今日是篝火节。”婢女低下头,恭敬地行礼,接着回答关于武阳篝火节的习俗。 篝火节,是武阳的特色节日。 这天会有“上刀山、下火海”的表演,还会有很多歌舞和动物的表演,当地的人们会点燃炭火以纪念英雄、祈福驱灾。 这篝火节听起来跟京城的节日不一样,赵雪婉当即要换衣服出去看一看,多年伴在左右的侍女劝道:“郡主,今夜寒气重,怕是要落霜了......” 虽说要赶路回京,但这武阳城古怪的地方多的很,与传闻的不一样,既然来了,就去探究一二。 一走出府外,外边灯火通明。 不同于白日的潮湿泥泞,仅仅过去半日,街上变得干净整洁,还有很多的夜食小摊和有趣的耍货摊。 现如今开放夜市,晚上有吃的喝的玩的,很是好热闹。 她在街上买了吃的,又买了玩的,一会看骏马表演,一会看黄猴跳火圈,一会看大汉喷火。 街上人来人往。 一路走,耳边很多声音,此起彼伏的吆喝叫卖声、人们欢呼鼓掌声、茶馆里传来的阵阵说书叫好声。 忽然,轰然一响。 一簇烟花盛放于空,火树银花,粲然夜空,所有人都往天上看。 正是此时,在街市熙攘,摩肩接踵之际,她忽觉一只手探来,触及她掌心的刹那传来温热,一纸字条悄然地被塞入她的手中。 她警惕地想抓住那人的手,但河边太多人挤在一起看烟花,她只抓住一下就松开了,甚至还没看清那人的身影。 不过,能感觉得出来,是一个男人的手。 在拥挤的人群中,她握紧字条,不动声色地走到河边,在一棵大树下停住脚步,踩在大石头上,打开纸条藏在手袖之中低头偷偷看。 那张纸条上写着清雅飘逸的六个字:“明日启程回京。” 这个字,她认得。 她摸着下颌看这热闹的街景,想了片刻,把纸条递给身边的侍女和典卫看,对他们说:“你们有没有觉得武阳不对劲?” 此次回京,原本是瞒着身份的,但是守城的将士不让进,无奈之下典卫拿出令牌,如实说是郡主路经此地回京。 但守城的将士并没有马上放行,而是来了一个副将冯历山带他们进城,要安排他们住进他自家的府邸。 白天老人残忍被杀,接着是被接进冯历山的府邸之后,他们一行人好像被监视一般,院内外到处是府兵和全副武装的将士。 再接着,就是白天明明街上很破败,路上的人们都是愁苦之相,甚至有些人脸上是很惊恐的,怎么到晚上全变了。 疑点重重。 她不明所以,把心里所想的跟身边的侍女和典卫说。 “还有他,催我回京。”她指着纸条,不乐意地哼一声,“我为何要听他的。” “郡主,三公子在此,可能是在查案。”典卫走近,小声地和她说,“三公子提醒郡主明日启程回京,此地很危险,不宜久留。” 她仔细地看街上的人,不自觉地把手指伸进嘴里咬,皱眉思索。 街上的人欢乐地笑,但她总隐隐感觉不对,似是安乐,更像是危机四伏。这座城,似乎藏着不同寻常的秘密。 府兵和将士守在附近,十分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随后,她逐渐感觉到不止是这些府兵和将士,路上很多人都在留意她。 于是,她干脆坐在大石头上,右手扶着下颌,食指慢慢地敲着脸颊,装作悠闲地看风景,实则观察周围所有人。 圆月高悬,湖中的月影忽然被风吹乱,像打碎的玉盘在水中摇曳。 忽然,一声女子凄厉的尖叫从小巷传出。 几只夜鸟被吓得惊起,扑棱着掠过水面,叫声和女子的凄声一样尖锐刺耳。 一个满身是血,双手被铐住的女子跌跌撞撞跑到河边,向河对面的赵雪婉下跪,大声喊:“求昭华郡主救救我们!我们晟人不该死!求昭华郡主救救我们!我们晟人不该死!” 小巷里冲出几队官兵,全是冲着这个满身是血的女子跑去。 “坏了,坏了,怎么让她给逃出来了?”在暗处的冯历山看见那女子,握住面前的石柱,踮起脚眺望,着急地对身边人吩咐,“速去禀报总督。” “住手!”赵雪婉立即站起来,朝河对面的官兵怒吼。 可那些官兵像是没听见似的,抓起那女子就要往小巷里拖回去,女子如麻袋般被拽行于地,所过之处在青石板上划出一道刺目的血线。 “拦住他们。”赵雪婉对护卫吩咐道。 得到指令的护卫分两队往河对面,一队运轻功到河对面解救了那女子,一队往桥上提前堵住官兵。 赵雪婉匆匆往桥上跑,跑到河对面,挽起那女子。 “郡主,求求你,救救我们。”女子慌张地抓住赵雪婉的手腕,生怕有人再把她抓走似的,“官府把我们抓起来,要把我们都杀了!他们要杀了我们所有晟人!” “你叫什么名字?”赵雪婉向女子伸出手,点头安抚她。 “我叫杨雅瑾。”她抬起手,紧紧地握住赵雪婉的手,眼泪瞬间夺眶而下。 “为何要杀她?她犯了何事?”赵雪婉问抓人的官兵。 无人敢回答。 “郡主,你有所不知,这女的是前朝余党。”冯历山急忙闯入这边,恭敬地向赵雪婉行礼,“我们也是秉公执法。” “是秉公执法,还是严刑拷问?”赵雪婉摸她手上的血。 “大胆妖女,放开你的贱手,污了殿下......”冯历山见赵雪婉垂眼,以为她在看自己被弄脏的衣服。 “世上没有妖。”赵雪婉抓住杨雅瑾的双手,朝她轻微点头,而后转头看向冯历山,“你说她是前朝余党,她是犯了何罪,触犯哪条律法?” “呃......”冯历山支支吾吾。 “既是无证,就不能铐人,更不能用酷刑。”赵雪婉对身后的典卫吩咐道,“即刻修书,让刑部周侍郎速来武阳。” “想来即使你们现在答应我按律法办公,你们也不会善待她,如此只能让朝廷的刑部来查证此事。”赵雪婉看向冯历山,眼中浮起怒意。 冯历山开口想再说些什么。 “怎么,你是觉得朝廷不能管武阳的事吗?”赵雪婉的声音冷下来,脸上增添几分怒色,肃然睨向他。 “下官不敢。”冯历山立即弯腰,恭敬地行礼赔罪。 忽然,一群又一群人从四面八方冲出。 他们像发了疯似的闯入人群,在摊位上打砸,有人在混乱中放了烟雾,浓烟滚滚而上,场面愈发混乱。 街上的民众慌乱逃跑,原先热闹欢乐的街道瞬间成为“被冲散的蚁巢”。 在巨大的恐惧下,人们惊惶四散,车驾倾覆,货担翻倒,精致的糕饼与鲜艳的彩绸零落满地,任人践踏。 护卫们迅速围在赵雪婉四周,警惕经过的每一个人。 被围在树边的赵雪婉踮起脚尖四处看。 大风吹散烟雾,她留意到街上的一些人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摊位被砸,也不关心身边的人,反而是在试图抓人。 “臭娘们,你疯了,你想干什么?”冯历山趁乱抓起杨雅瑾,恶狠狠地小声骂她。 原本她脸上的怨恨和不甘,一瞬之间转化成近乎疯狂的兴奋。 她舔了舔嘴角的血,平静地说:“若我们无活路,我要让武阳城血流成河,和我们陪葬。” “郡主,他们在演戏,这些摆摊夜市全部都是假的。”杨雅瑾奋力地甩开冯历山,但是甩不开,她只好举起铐着铁链的双手,指向官兵大喊,“这些人增收规费,给不起就滥杀百姓。” 扰乱夜市的人们都向这边跑来,聚集在河边,站在杨雅瑾的身后,纷纷跪下喊冤。 “官府给我们安插无须有的罪名,官兵进村见人就杀,我们村里很多人都被杀死了。”杨雅瑾撕心裂肺地喊。 第2章 第五人 “郡主,茶马村的人皆是前朝余党,居心叵测,我们查到他们要反靖的计谋,为了社稷安稳,万万不可留啊。”冯历山故作慷慨激昂地大喊。 “可有证据?”赵雪婉走出来,站在他们面前。 冯历山:“他们这些年在武阳做生意赚了很多钱财,还在村里秘密训练私兵,定是有造反之心,请郡主明查。” 杨雅瑾:“郡主,我们听闻武阳城夜市繁盛,西域商贾云集,往来贸易,就想来此地谋生,村中男丁白日练功,实属无奈之举,我等绝无私募兵力之心,昔日因晟人身份受尽欺辱,这才想着操练些拳脚,此举仅为强身健体,遇事时稍有自保之力,绝无他意。” 赵雪婉听着他们的口述,未立即回答。 冯历山急道:“郡主,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就此放过他们,等同于放虎归山,他日将后果不堪设想啊。” “郡主,民女所言句句属实。”杨雅瑾跪下,虔诚地行礼,“恳请群主明辨是非。” “经商致富是他们立足的本事,至于私兵,你又拿不出证据,没有证据就杀人,还想屠村。”赵雪婉站到冯历山的面前,怒色瞪他,“无凭无据,仅凭猜度就定罪杀人,莫非在这武阳地界,王法纲常还比不过你冯副将的一念之断吗?” “郡主,他们进村屠/杀当日,若非有镇抚监察史韩大人在,恐怕我们全村人都要命丧黄泉。”杨雅瑾泣声跪下,“官府强行押我们入狱,逼我们认罪,我们绝无反靖之心,绝不认罪!” “冯副将。”赵雪婉怒色道。 “下官在。”冯历山慌张地跪下。 “让监察史来见我。”赵雪婉站在树围的土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冯历山,“她和她的村人,还有监察史,今晚都住进你的府里。” “死一个人,都算在你的头上。” - 亥时。 冯历山府邸。 以往这个时辰,赵雪婉还没歇息,今日发生这么多事,她更睡不着,叫侍女和典卫进屋说话,问他们怎么看今天的事。 赵雪婉靠在榻上,吃着糕点,慢悠悠地说话。 “倘若冯历山说的是真的,杨雅瑾和他们那边的晟人要反靖,刑部的周侍郎到武阳最快也要五六天,就算他到了,也未必能很快查明真相,若是晟人还有其他的秘密军队,在这段时间,晟人很有可能会先发制人,提前反叛。” “倘若冯历山说的不是真的,那这段时间,冯历山很可能会为了脱罪做假证据栽赃他们。” 侍女:“郡主,那个冯历山,看面相就不是好官,他的手下更不是什么好人,当街杀手无寸铁的老人,抬尸体的时候推搡小孩,小孩摔在地上了还踩他。” 典卫:“杨雅瑾不一定是好人,但冯历山绝对不是好人,又贪又色,他就一副将,有这么大的府,四十三个外来的晟人都能安排住下,我们刚刚去他后院看了,每个院都有不同的女人。” 赵雪婉:“还有武阳的监察史,杨雅瑾说当日屠村,是他救了茶马村的人,茶马村的人都被押进监狱了,今夜忽然出现,而且还是全部都出现在街上,能做到这一点的,应该是这个监察史。” 忽然,赵雪婉拍了拍桌子,“没错了,给我们送信,请我们进武阳的人是监察史,设计让茶马村的人出现在我面前的,应该也是监察史。” 武阳本不是回京的路线,是有一天她收到监察史的书信才改了路线。 “监察史帮茶马村的人,站的是杨雅瑾这边,那很有可能冯历山才是不可信的那个。”赵雪婉扶着下颌,一下一下地敲鼓起来的脸颊。 赵雪婉又拿起一个糕点吃,吃得腮帮子鼓起,“但是,万一监察史叛变了呢,他要是已经跟晟人一个阵营了呢?也有可能是这次他护不住晟人,所以才引我入局。” 现在看来,哪一个都不可绝对信任。 他们几个人坐在一起,都摸着下颌沉思。 忽然,有人敲门。 侍女和典卫立即警惕地站起来。 门外传来护卫的声音:“郡主,冯副将求见。” “让他进来。”赵雪婉对典卫说。 典卫走去开门,随他进来,跟在他身后,提防着他。 “郡主殿下,扰您安歇,臣罪该万死,下官思虑再三,不敢不报于殿下知晓。”冯历山恭敬行礼道。 “何事?”赵雪婉坐直,看着他问。 “杨雅瑾乃前朝公主,茶马村许多人都是她的部下。” “他们在武阳看似经商谋生,实则韬光养晦,其心可诛。” “她身边藏有众多精兵,总督大人严令卑职护佑武阳西城周全,下官方才被迫下令清剿。此患不除,恐祸延武阳,危及整个靖国!下官忧心如焚,故先行决断,万死难辞其咎!” 闻言,赵雪婉恍然大悟,点头说:“原来如此。” 接着,冯历山照着刚才的意思还反复说了很多,大致意思是他们杀晟人和抓晟人都是为了武阳,为了靖国,是忠义之举。 但是,还是一个证据都拿不出来,依然是空口无凭。 见他废话很多,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赵雪婉让他退下,又和侍女典卫思考刚刚冯历山说的话。 不久,又有人敲门。 这次是杨雅瑾求见。 杨雅瑾一进门,就向侍女讨了纸笔,在纸上写下:“殿下,恐隔墙有耳,恳请允准民女近前禀奏。” 侍女将纸呈上来。 赵雪婉凑前看,点头准予。 侍女和典卫警惕地盯着杨雅瑾的一举一动。 “殿下,高光佑要造反。”杨雅瑾面色凝重地跪下,以气音吐出几字,声如游丝,几不可闻。 高光佑是武阳城总督。 他不止是武阳总督,安都、青州两城亦在其辖下,佣兵十五万,手握重兵,多骁勇善战之辈。 “接着说。”赵雪婉坐直了,脸色沉下来。 杨雅瑾:“民女的弟弟在武阳军中当兵,偶然听得冯历山向高光佑密奏火药与军机要务,心疑之下暗中查探,窥得其谋逆实证,舍弟方将此事告知于民女,次日便被害身亡。其间因果,绝非巧合!” 赵雪婉:“实证在哪?” 杨雅瑾:“实证已交予监察史大人。” 见赵雪婉没立刻回答,杨雅瑾上前几步,被侍女和典卫拦住了,她只好继续说:“殿下,民女所言句句属实。” 赵雪婉:“何时开始增收规费的?” 杨雅瑾:“回殿下,是三个月前,忽然强征新税,比先前增五番,商贾给不起,不交官兵就打人,甚至杀人。” 赵雪婉:“只有武阳的西城增收?还是整个武阳城都增收?” 杨雅瑾:“回殿下,西城增收五番,其余东城、北城和南城增收二番。” 见赵雪婉又沉默,杨雅瑾继续说:“冯历山、王元臻、张庆忠、郭子远、许玄、鲁仪、陈怀恩,这些人是谋反主力,我弟弟冒死将名单告知,惨遭敌手......” 她捂住胸口,潸然泪下。 忽然,又有人敲门。 门外的护卫说是监察史韩崇求见。 韩崇一进门,屋内的人都惊讶地看向他,只因他右边颧骨处一片乌青,高高肿起,像个发酵的馒头,嘴角渗出血丝。 很明显是刚被打过,而且被打得非常狠。 “见过郡主殿下。”韩崇摸着右脸行礼。 “免礼。”赵雪婉看他的伤势,都觉得好像自己的脸也开始跟着疼似的。 “禀殿下,下官在追查武阳城总督高光佑伪造火药军械失窃一案。” “高光佑于三城之内横征暴敛,私募精兵,其不臣之心,已然昭彰。茶马村杨嘉贞曾密呈逆党名册,旋即遭灭口。今逆党为防机密外泄,竟行屠村灭口之暴行,老幼妇孺皆不放过,其状惨不忍睹。” 不愧是朝廷特派的监察史,先以寥寥数语廓清事要,而后他将茶马村一事,本末巨细,勘核周详,并无疏漏。 天色已晚,赵雪婉让他们先行退下。 当他们走出门外时,正好撞见高光佑。 他不动声色地与韩崇行官礼,不疾不徐地走到门外对护卫说“有劳通传,下官求见郡主。” 韩崇和赵雪婉并未走远,而是就藏在院内,观察屋内的动静。 坐在屋内吃糕点的赵雪婉摸着下颌,哼着歌儿,手指敲打圆鼓鼓的腮帮,歪头看今夜来访的第四人。 高光佑,曾有不少人和她提起过他。 如今,终于见上了,果真是豺声蜂目之相。 此人还真是声音像豺狼一样难听,眼睛像黄蜂一样狠毒。 他不像冯历山那般废话多,只说了十句,把屠茶马村的事全推到冯历山身上,绝口不提其余之事。 赵雪婉咬着后槽牙,听着他说话,在心里暗想:“可恶!诈伪之徒!” 她点点头,装作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郡主未踏足过武阳,不知武阳城内之事,下官得知此事,立即派人查探,方才得知冯历山做了如此荒唐之事。” “我第一次来武阳,先前听说武阳的卤肉烧饼很好吃,还没吃到呢,明日我要出街买十个尝尝。” 高光佑假笑两声,恭敬行礼道:“郡主若是喜欢,下官这就让下人去做一份。” “不吃了,很晚了。”赵雪婉打了个哈欠,伸了一下懒腰,“再吃就睡不着了,明日再吃。” 乱臣贼子,谁敢吃你的东西! 闻言,高光佑先行告退。 等高光佑出门后,赵雪婉喝了一大口水,躺在榻上,翘起二郎腿,双手摊开,没力气地说:“怎么还这么饿。” 府里的饭菜很咸,出门吃的小食大多是很小份的,也很咸,她吃不惯,尝了味道就给侍女吃。 她今天本来就没吃多少,刚刚吃的几个糕点虽然精致,但很小巧,一点也不管饱。 怎么武阳的食物都做这么小份 ,还这么咸。 她双手扶着脸,呜咽两声,嘟囔道:“卤肉烧饼......” 忽然,又有人敲门。 “怎么还有人啊......”赵雪婉躺在榻上,无力地看向屋顶喃喃自语,“都这么晚了......” 典卫走到门口,打开门接过一个小竹篮,关上门先检查一遍,发现一个熟悉的令牌,快步走进屋,说:“郡主,三公子遣人送来卤肉烧饼,不多不少,正好十个!” 第3章 今年十八 昨夜,在正堂等高光佑的冯历山焦急地来回踱步,一直没等到,听到府兵说高光佑已去见了赵雪婉,思索片刻后慌张地去收拾行李逃命,但行李没收拾好就被杀害了。 次日一早。 典卫进屋,向赵雪婉沉声禀报冯历山已死。 未有撰写详细的奏章,列明其罪状、人证、物证的劾奏过程,无逮捕、无审讯、无判决和上报就死了。 在武阳城,律法已然形同虚设。 “郡主,三公子又遣人送来十个卤肉烧饼,送烧饼的人说三公子吩咐不要吃府里的东西。”典卫把小竹篮里的信封递给赵雪婉。 赵雪婉打开信封看。 上面写着清雅飘逸的六个字:“即刻启程回京。” “这么急,看来高光佑要杀我啊。”赵雪婉拿起卤肉烧饼慢嚼。 她想起启程回京之前,师父跟她说过的那些话,将其与武阳的诸事贯通细思。 三个月之前,安都城、武阳城和青州城的十几桩官员贪墨案件接连被破,民间的私卖盐铁案也接连被破,御史台抓了很多与官员勾结的商人。 因此,高光佑的财路被堵,就增设新税,以及监守自盗称火药和军械被窃。 他们对武阳的西城下手最狠,想必是因为在西城的晟人有做生意的头脑,生财有道,赚的钱多,以其为晟人后代为由,逞欺凌压榨之恶,以血统之名,行横征暴敛之实。 茶马村的晟人杨嘉贞发现了谋反之机密,这帮人宁可错杀一百不肯放过一个,遂进村见人就杀。 盛世之下,屠村的事都做得出来。 眼下还不是起兵造反的绝佳时机,所以高光佑推冯历山出来顶罪,但是茶马村的人没死绝,这个秘密还有可能会被泄露。 韩崇力保茶马村的人性命,而且屠村当日韩崇就在茶马村,高光佑会怀疑韩崇可能已知晓谋反之事。 赵雪婉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了茶马村的人,还叫上了韩崇一同入府,昨夜杨雅瑾和韩崇先后入屋求见,高光佑会怀疑赵雪婉也已知晓谋反之事。 谋反之事不容有失,谁知谁就得死。 所以,高光佑不会让茶马村的人活着,也不会让有可能知道此事的赵雪婉活着进京。至于韩崇,他的身份是朝廷特派的监察史,没到万不得已,不能对他轻举妄动,否则引起朝廷的怀疑。 她小声对侍女和典卫说:“高光佑肯定要对茶马村的人下手,要想办法送茶马村的人离开。” 典卫:“郡主,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送你离开。” 赵雪婉:“高光佑不会明着杀我,肯定是暗中杀,他也不会在武阳杀我,现下最重要的是先把茶马村的人转移。” 她一边吃烧饼一边思索了一会,说:“传令黑鹰卫,秘密护送茶马村的人到京城。” - 武阳城北城,流沙谷。 一队穿着囚服的重刑犯由朝廷的官兵押送入京。 正午,队伍停下歇息。 忽有一骑绝尘而来,一个青衣男子翻身下马,在马车上搬下十几个包裹给官员,拿着令牌跑进重刑犯队伍之中。 “韩大人。”靠在树边的杨雅瑾站起来,对来人喊道。 “杨姑娘,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我备了些干粮和保暖衣物,天气渐凉,此次你们走沙路入京,夜里肯定很冷,这些官兵都是郡主安排的,他们不会为难你们,你们别怕。”韩崇捂着右边的脸一口气说完。 “多谢韩大人,承蒙韩大人施以援手,此恩没齿不忘,他日若有机会,定还大人恩情。”杨雅瑾行谢礼。 韩崇连忙扶住她,解释道:“此次多亏郡主,郡主聪慧,想到让你们装重刑犯入京的办法,高光佑那些人以为你们会伪装成平民,料不到你们会反其道而行,匿于重囚之中,只是沙地苦寒,着实辛苦诸位了。” “郡主大义,救了我们全村人的性命,让官兵给我们备了保暖衣物和吃食,在京城给我们安排了住处,我们定会铭记于心还恩。”杨雅瑾手握着赵雪婉给的令牌,想起今日她说的话。 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像春日枝头上的黄鹂,低头小声嘱咐他们拿着她的令牌去京城的田庄住。 村人们跪下感谢她的大恩。 她眼珠子转了转,只是甜甜地笑,让他们给她做一顿家常饭吃。 侍女出去采买了很多食材,会做饭的村人们都卖力地给她做饭,她吃得很饱,抹着泪说太好吃了。 “大人,您留在武阳,要万分小心”杨雅瑾看韩崇脸上肿起来的伤,猜想是高光佑那些人下手的,很是过意不去。 “哎,无碍无碍,这个不是高光佑他们弄的。”韩崇把伤口遮盖得更严实,尴尬地笑。 “那是何人伤的大人?”杨雅瑾惊讶地问。 “哎,不说了,此事是我考虑不周,我该的。”韩崇抬起手摸着后脑笑,“姑娘莫问了,真的无碍。” 今天他的脸看起来更肿了,像一个灌满了气的圆鼓鼓的大汤包,泛着淤青,看着都疼。 - 送完茶马村的人,韩崇回到城内,护送郡主到南城的渡口。 一艘不起眼的小船内。 传闻中的黑鹰卫在给赵雪婉修容。 南城的渡口每天都有很多外来的商人,他们在此地贸易,路上和船上许多不一样的面孔。 赵雪婉要修成俊美小男子的模样,她改了好几版,戴上一个白色的小帽子,穿上蓝色窄袖长袍,系腰带,穿长靴。 “你知道杨雅瑾是前朝公主吗?”赵雪婉一边照着小镜子,一边问韩崇。 “下官查过,杨姑娘确是前朝皇后血脉所生,但郡主放心,杨姑娘绝无反靖之心,他们一心经商,只为谋生,至于训练精兵韬光养晦更是无稽之谈。”韩崇弯腰,着急地替杨雅瑾解释。 “高光佑不会放过他们,他们只有入京才安全。”赵雪婉转身面向他,“但是黑鹰卫会调查他们所有人,京城田庄的人会看着他们,如果发现他们有异心,就不能留了。” “下官明白,郡主放心,下官以性命担保,杨姑娘他们绝无异心。”韩崇把头埋得更低,把腰弯得更低。 “走吧,我要去买点吃的,路上吃。”赵雪婉转了转帽子,看着镜子里修改后的面容,满意地走下船。 下了船,侍女跟在赵雪婉的后面,小声问:“郡主,既担心晟人有异心,为何还要帮他们?” “要是他们真的是好人呢。”赵雪婉边走边看天上的太阳,“要是他们真的都是只想好好活着的普通人呢,世上多难事,活着不易,谁都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 “等武阳安定,再让黑鹰卫护送他们离京......”赵雪婉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停住了脚步,生气地哼一声,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韩崇的身份特殊,不宜在街上大摇大摆,就在小船附近等郡主回来,等了两个时辰终于等到她回来。 这个小郡主真如传闻中的调皮,买了好些彩粉,涂在自己和侍女的脸上,也给好几个护卫涂上了。 她回到的时候,带了很多吃的,嘴里吃着,手里拿着,吃一口这个,再吃一个口那个,很忙的样子。 侍女把买的东西都搬进小船,韩崇站在船外,给郡主行礼送行。 日沉西陲,水天一色尽染橘红。 一道挺拔如岳的身影隐秘地峙立在船边,晚风拂动他的衣袂。 忽然,她脱了帽子,又脱了长袍,抱着双臂,歪头说:“武阳还挺好玩的,我不想走了,再玩几天吧。” “万万不可啊,郡主......”韩崇想开口劝她,但一时嘴快,赶紧收住,慌张地看四周有没有人可疑的人在监视。 “不管,我就要在这玩。”赵雪婉哼了一声,“我就想在这玩。” 哎哟,这小祖宗。 生死攸关啊,在外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她还想多玩几天,该怎么说才能不惹她生气啊。 忽然,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从身边经过,韩崇立即抬头看,看见来人后倒吸一口冷气,感觉脸开始隐隐作痛。 男人走到赵雪婉的面前,重新把帽子戴回到她的头上,又重新帮她把长袍穿好,动作流畅温柔,低声嘱咐道:“戴好。” 她就站着,让他给自己戴帽子穿长袍,不推开也不说话,最后轻轻地哼一声。 “我想在这玩。”她转过头,不看男人,小声嘟囔。 “不行。”男人压低了她的帽子,拉住她的手腕往船上走。 她走在后面,由他牵着走到船上。 船上的侍女和典卫见到李烬牵着郡主进来,纷纷行礼道:“三公子。” “等我再开船。”李烬把赵雪婉拉进船的最里面,让她坐下,吩咐典卫先别开船,稳步走出船外。 赵雪婉打开船的小窗,探出看出去。 在岸上的韩崇一见李烬走出来,吓得慌手忙脚地摸右脸,又立即摸上左脸,两边脸都被盖上了,好像在结结巴巴地说话,但她听不清。 他们只说了几句,李烬就转身往船上走去,看见船的小窗上探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 “小脑袋”一瞧见他转身了,就立即缩回去,不小心撞到了窗的边沿,疼的“啊”了一声。 走进船的时候,她摸着脑袋,看着窗外的风景,就是不看他。 他扒开外衣的领口,从胸口里拿出一袋卤肉烧饼,递给典卫,让他拿给赵雪婉。 “你跟他说谢谢。”赵雪婉接过烧饼,打开还冒着热气,吹了吹,小口地吃。 典卫转身看向李烬,躬身揖礼道:“三公子,郡主向您道谢。” “不客气。”李烬在她的对面坐下,看着她气鼓鼓地吃烧饼的背影。 小船陷入安静。 平日话很多的郡主此时一言不发,只是看窗外的风景。 侍女和典卫们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 “三公子,这么烫的烧饼放在胸口,可难受了吧。”典卫故意说的很大声。 李烬摇摇头,不说话。 小船又再次陷入漫长的安静。 坐船从武阳回京城要十天左右。 路途中,一到新的渡口,他们就换衣修新容,下船买吃的。 郡主玩心重,身边的人劝不住。 平日郡主聪慧机敏,但一玩上瘾,压根不听劝,要是玩太晚了,她不肯回去,他们只好去求助三公子。 侍女和典卫时刻跟在郡主身边,黑鹰卫守在暗处。 李烬跟在她身后的远处,但进饭馆吃饭他不跟他们一桌,也不怎么和他们说话,只是在她玩疯了的时候拦她,强行带她回船上。 这一路,她玩的还是很开心的。 到了京城,黑鹰卫接到密令,直接带郡主进皇宫。 她在宫里住下,睡在太后的寝宫。 太后不让她出宫,也不让她再插手朝堂的事,每天让她看书浇花和做她喜欢的木工。 直到十月初二那天,太后办家宴,召一些人入宫,在宴会上说:“雪婉今年十八,及笄数年,当寻佳偶,是该为她觅一门好亲事了。” 第4章 卜算 那天太后说要给她寻一门好亲事,赵雪婉就逃出宫了,任凭宫里派多少人要她进宫,她都不去。 她母亲是长公主,父亲是骠骑将军,他们两个常年在边疆,很少回京,听闻他们很快回京商讨她的婚事,她头疼得很。 看来此事是逃不过,这回她真得嫁人了。 十月初九,下雪了。 她在雪地里做了一尊雪塑的土地公公,对着土地公公双手合十许愿:“土地公公,请赐给我一个高大威猛,仪容俊朗,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吧。” “我不能娶你。” “我也不能娶你。” 忽然,两个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转身看见李仁和李义,“嘁”了一声,翻了一个白眼,叉着腰说:“哎,拜托,我也不想嫁给你们。” 李仁上前一步,神色决然,扬声道:“我与梦棠姑娘两心相许,情深意重!绝不负她,更不会另娶他人!” 李义也上前一步,抱着双臂,指着自己的胸口说:“我已心有所属,至于属谁,你别问,反正我不会娶你。” “你跟梦棠私定终身,那是你的事,跟我无关。”她上前一步,看着李仁说。 “至于你的心属谁,我不想知道,一点儿也不想知道,我也不想嫁给你。”她转头看向李义说。 “你们,两个,我都不嫁,少来烦我。”她摆了摆手,叫他们滚。 “母亲说太后有意要你嫁给大哥,大哥不会娶你,太后和长公主肯定要你嫁进我们家,大哥不娶你,那就是我要娶你,我可说清楚啊,我对你可没有半分男女之情。”李义扬起下巴说。 说的在理。 他们两家的母亲是闺中密友,自然是想结成一家,而且李家的家主是当朝右丞相,位高权重,执掌实权,皇上和太后自是想她嫁入李家。 “三弟,你怎么也在这?你什么时候来的?”李仁看到长廊有个熟悉的身影,仔细瞧了瞧,看清是自家的三弟,喊他过来。 “刚来,有点事。”一身墨衣的李烬走过来,站到赵雪婉的面前,抬起手帮她戴上帽子,给她的衣领打了一个结。 她赌气似的又解开他打的结。 他抬眼看她,没说话,又给她的衣领重新打了一个结,轻轻地拍了拍她肩上的雪,转身对李仁和李义说:“忙完了,走了。” - 丞相府。 李真卿负手走进院子,在为太后指婚的事烦恼,忽然听见家里养的西戎獒在叫,看向叫声的那边,看见了那个让他烦恼的身影。 西戎獒是西戎王族的赠礼,名唤血牙,是皇上转赠予李烬的。 它状如小狮,凶悍异常,连许多男人都不敢靠近的猛獒,却在赵雪婉面前俯首帖耳。 亭子里,赵雪婉故意把手伸进血牙的嘴里,假装“啊”了一声,指着她的手腕,十分正经的模样说:“你咬我!” 被冤枉的血牙懵懵地看着她,汪汪叫了两声,似乎在替自己喊冤。 “你咬着我了。”她装作委屈地说,抓它的耳朵凑近说。 她使劲揉它,在它耳边汪汪叫,又倒在它身上,用脸贴它,它要逃还追着它亲,一个人跟狗玩得乐此不疲。 太后懿旨赐婚,此乃天恩,岂敢推辞。 昭华郡主自小和李家走得近,他的妻子和二房妾室都十分疼爱这个孩子,把她当自家小孩养,这孩子心性纯善,聪慧机灵...... 李真卿还在心里想着,忽然看见亭子里的赵雪婉和狗打起来了,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太闹腾了。 不但她闹腾,她的亲爹,那小老头也很是闹腾,四十几岁的人了,还跟三岁小孩一样喜欢作恶作剧。 这俩父女都是贪玩的性子,从前不知道弄坏府里多少东西,既怕他们吵,也怕他们静悄悄,一旦静悄悄,准没好事发生。 要是她真嫁进李家,和狗打架的戏是得天天看了,而且她爹要是回京,她和她爹三天两头得把府里掀翻天。 太后想让郡主和李仁成亲,因为李仁是世子,大房的嫡长子,年方少壮便已官居三品,更得陛下青眼,深得圣心,早有入主中枢之势,亦属意其承袭丞相之位。 但是,李仁日后是丞相府的家主,要是李仁娶了郡主,郡主就是当家主母,想想她当府里主母的样子就心里发慌。 唉...... 该如何是好。 李家三兄弟走进院子,看见赵雪婉坐在亭子里趴在桌上和血牙说话,她戴着白羔绒暖帽,帽子上面绣了两只黑眼睛,加了一个狗耳朵。 有凉风穿亭而过,洁白帽檐上的细绒被风拂动,微微起伏。 她轻轻扯帽绳,两只狗耳朵忽上忽下地动,跟血牙的真耳朵似的可爱。 李家三兄弟向父亲行礼,李真卿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三个儿子,在心中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屋了。 赵雪婉跑过来,说有办法了,叫上李仁和李义去偏厅。 李烬站在亭子外,看他们三个离开的背影,听见父亲喊他,转身走进屋。 “我知道了,我们可以找个神棍算命,说我跟李家八字不合,不能嫁进李家,这样你就可以娶梦棠,你可以娶你心有所属的姑娘......” “不可。” “不可。” 她还没说完,遭到李仁和李义异口同声的反对。 “为何不可?”赵雪婉问。 “你母亲是长公主,我们父亲是丞相,说你跟我们家八字不合,那就是说我们两家八字不合,这不是小事啊。”李仁沉声道。 要是被有心之人利用这个假话,说李家和皇家八字不合,会陷李家于不义之地,这个方法不行,她一时着急没想到这点。 “啊,对啊。”她捶了自己的脑袋两下。 “还能有什么办法啊!”她把手撑在桌子上,仰天长叹。 “总之,我是绝对不能娶你的......”李义大声地说。 “你再说,我就叫血牙咬死你。”她听烦了,接连骂了他几句。 李仁:“眼下只能见招拆招,陛下和太后还没下旨,兴许另有人选。” 李义:“对啊,也有可能是魏文渊啊,他年纪轻轻就当上左丞相,擢升之速,历朝未见,陛下如此看重他,或许会让你嫁给他呢。” 赵雪婉拍桌子,笑着说:“那就好办了,我找神棍说我跟他八字不合......哎,不对,要是说他跟我八字不合,岂不是耽误了他的前程。” 李义:“你不嫁人了?怎么说谁就要用八字不合的办法?” 赵雪婉:“一辈子不嫁也行啊,我可忙着呢。” 但是,父母和皇上太后肯定不会让她一个人过一辈子的,定会给她寻到一个好人家,嫁是必须得嫁,只能挑个合适又听话的夫婿,然后她能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 他们仨又商讨了几个办法,但都觉得不合适。 府里的一名婢女小碎步地走到门外传话,让他们去膳厅用膳。 今天有很多肉,特别是大块的羊肉,闻起来香极了。 李家的大房和二房夫人热情地招呼赵雪婉入座。 她开心地张开双臂,使劲闻羊肉汤的香气,蹦蹦跳跳地坐在李智和李信的旁边。 这么冷的雪天,喝滚热的羊汤,热乎乎地下了肚,饮了一碗羊汤,暖腹舒心,诚乃快事呀! 热汤入喉,顿感暖意。 忽然,旁边两岁的李信被抱起来,李烬坐下,抱着李信坐在他的大腿上,把赵雪婉刚盛的羊汤抢过来,放在一边。 她皱眉看向他。 他把另外一碗放了一会的羊肉汤端在她面前,低声说:“太烫,喝这碗。” 随后,他也抢过了五岁的李智刚盛的羊肉汤,也把另外一碗放了一会的羊肉汤递给他,低声说:“不能喝太烫的。” 赵雪婉和李智端起李烬递过来的羊肉汤,仰头一饮而尽。 又有五盘大羊肉盛上来,李烬端一盘过来,放在赵雪婉的面前,夹起一小块,细细吹拂,才喂李信吃下。 一个婢女在侧边端菜上桌,没注意到李智忽然站起来,她手上装着鹿肋肉的瓷盘滑落在地上。 眼看最喜欢的鹿肋肉全部摔在地上,李智急得抬手要打侍女。 李烬抓住了李智的手,不让他打下去,把他轻轻地拉过来,沉声道:“阿智,不可无礼。” “哥哥,没了,鹿肉没了......”李智委屈地哭了。 “阿智等鹿肉等了一天了,今天一直跑去膳房看,一时心急,阿烬你别说他。”李家主母杜静姝让婢女收拾先行退下。 “明天再让人送鹿肉过来。”李烬拂去李智脸上的泪,柔声道。 “今夜就让人送鹿肉过来!”李智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离李烬坐得更近了些。 “好。”李烬顺着他说。 用完膳,雪下得更大了。 赵雪婉不着急回府,在李府里和血牙,还有俩小孩一起玩。 李家大房夫人和二房姨娘坐在他们的旁边,一边笑着说话一边绣衣。 忽然,李义闯进来偏厅,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招手叫赵雪婉赶紧出来,拉上她去李仁的院子。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李义关上门,崩溃地举起双手大喊。 “怎么了?什么完了?”赵雪婉坐下,拿起桌上的糕点吃。 “我刚刚偷听到父亲说观天司昨日卜算,领掌大人亲断,你的命定姻缘在我们李家!”李义面色煞白,踉跄跌坐于地,失声喊道。 李仁一言不发,坐在主座上,扶额皱眉。 赵雪婉闭上眼,双手捧着脸,长叹了一口气。 忽然,有人敲门。 李义走去开门,打开门见是李烬,问:“三弟,何事?” “我找雪婉。”李烬站在门外,看向在屋里发呆的赵雪婉。 “何事?”赵雪婉不情不愿地起身,走到门口问。 “我明日要去武阳一趟。”李烬低头看她,缓声道。 他要去武阳,那就去啊,跟她说这个干什么。 “嗯。”赵雪婉点头回答。 “出门穿好衣服。”李烬按住要关上的门,往前一步,依然看着她说。 她又疑惑地看他,“嗯”了一声。 但是,他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李烬:“你不许去武阳。” 赵雪婉:“我不去。” 李烬:“也不许去安都和青州。” 赵雪婉:“我不去。” “还有什么事吗?”赵雪婉见他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又问道。 他抬起手,抓了一下她帽子的狗耳朵,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什么?”她听不清,以为是风太大,自己站太远,所以听不到,踮起脚疑惑地问。 “等我回来。”他俯身,抓着她帽子的耳朵又扯了扯,凑近在她耳边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