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帐中明灭,将兵谱上“筋脉修复”那行批注映得发烫。谢青指尖摩挲着泛黄纸页,目光斜睨:“殿下心真大,让我一个南渊人看你们北凛**。”
萧长珩翻过一页兵谱,指尖轻点墨迹,金珀色眼眸在烛光中流转:“心不大如何养狼?”他往前倾身,衣袂扫过案几,“既要治你的伤,就得容得下你的爪。”
“那殿下容得下我随时叛回南渊么?”
帐中空气骤然凝滞,烛火都似忘了跳跃。萧长珩缓缓抬眼,玄铁令牌从袖中滑落,“当啷”一声砸在案上,惊起细碎尘埃。
他起身逼近,带着北境风雪的凛冽气息,将令牌狠狠按进谢青掌心:“北凛从不怕背叛。”指腹摩挲着令牌上的虎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但你可以试试——看这天下,谁敢收留我萧长珩亲手驯养过的狼。”
令牌冰凉,棱角刺得掌心发痛。谢青垂眸盯着那枚玄铁信物,指节泛白,忽然拍桌而起:“既驯服了,为何连每旬的月例都要克扣?!!”
话音未落,一本账本应声摊开在案上,仿佛早就在等他发问。
萧长珩指尖划过账页,声音清晰如刻:“上月初七,打碎青玉砚台一方,折银五十两。同月廿三,损坏紫檀弓三张,每张折价八十两。上月十五,你查验兵器库,把库房里七柄未来得及锻造的铁剑拆得七零八落,说是‘看不顺眼匠人的火候’,那些剑坯耗费精铁三石,折算下来又是一百三十两。”
他翻到末页,朱红批注刺得人眼疼,“而某位‘林侍卫’每月支取的三倍月例下,都藏着一行蝇头楷书——”
指尖重重落在“预支汤药钱,从赔偿金中抵扣”那行字上,墨迹虽淡,却字字戳心。
帐中只余烛火噼啪作响,谢青盯着账本,喉结不自觉滚动。账本合拢的轻响与烛花爆裂声几乎同时响起,火光骤然熄灭,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后颈突然被一只温烫的手掌扣住,谢青尚未适应黑暗,便听见萧长珩近在咫尺的气息:“你看,黑暗才适合说见不得光的事。”声音沉得像浸了酒,“比如——三年前南渊宫变那夜,你究竟怎么活下来的?你的底细我清楚,说实话。”
酒气在黑暗中弥漫,谢青喉间发紧,声音沙哑:“有人用命换了我的命。”
“咚”的一声,酒坛重重顿在案上。“谁?”萧长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急切。
“殿下,我们才认识不足一月,有点越界了吧。”
长久的沉默后,萧长珩忽然轻笑,手掌松开,烛火重新燃起。他将一坛新酒推到谢青面前:“那等你哪天愿意说时再说吧。”
酒过三巡,酒气上涌。萧长珩突然拽住谢青衣领,两人鼻尖几乎相抵,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谢青。”这是他喝酒后第一次完整叫他名字,眼底带着疑惑“我很不明白,你现在怎么跟你主子说话呢?很大逆不道。”
情绪借着酒意,谢青迎着他的目光眼底藏着未尽的笑意:“我的底细殿下都摸清了,还装什么忠心暗卫?”往前凑了半分,气息灼热,“反正你不杀我,我也不怕。”
“无趣。”萧长珩松手,转身擦拭佩刀,刀面映出他微勾的唇角,“还是戴着假面时像样些。”指尖划过冰冷的刀身,“至少会乖乖喊声殿下。”
烛火跳动,帐壁上两人的影子纠缠交错。萧长珩把玩着空酒盏,忽然开口:“那我若现在传讯南渊说你已归顺北凛呢?”
谢青抬眸,酒意在眼底晃出细碎的光:“传吧。反正南渊不会信一个被放弃的废物皇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那若附上信物呢?”刀锋骤然掠过,两人发丝应声而断。萧长珩将两缕青丝缠绕在一起,举到烛前,火光中发丝微微蜷曲,“比如……北境少主与南渊皇子结发为盟的证物?” 南渊视青丝为生命之证,缠绕的发丝,便是立誓的盟约。
谢青盯着那缕发丝,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满是自嘲:“他们更不会信了。在故国人眼里,我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谁会信为我费这番心思?”
萧长珩手腕一翻,发丝落入烛火,瞬间化作青烟。他将灰烬扫落。推过一坛酒“正好。”
手掌按住谢青欲接酒坛的手,萧长珩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笃定:“从今夜起,你只是我萧长珩的暗卫。南渊如何看你,与你无关。”
帐外风声骤紧,烛火摇曳。萧长珩在黑暗中倾身,气息拂过谢青耳畔,带着致命的威慑:“但今夜之后,若让我知道你还念着南渊…”他顿了顿,语气沉重,“那换你性命的人,就白死了。”
谢青闭了闭眼,喉间发涩:“等我真的对南渊放下执念……我自会说出那人的名字。”
“好。”萧长珩松开手,往空酒坛里掷了颗石子,清响在帐中回荡。他挑眉轻笑:“最后一个问题——这坛子,你打算赔多少月例?”
谢青起身就走“天气不错。”
镖绳缠住脚踝轻轻一带,猝不及防跌坐回原地。萧长珩拾起地上的碎片,在月光下一一计数,语气带着笑意:“连本带利,一百零三坛。谢统领,你可以慢慢还。”
“庸君!”谢青咬牙,眼底却没了往日的冰冷。
萧长珩低笑出声,带着人走出营帐将人拽上马背。骏马踏碎满地月光,他俯身咬住谢青飘扬的发带,声音裹挟着夜风传来:“好啊,正好让北凛百姓都瞧瞧,他们的少主多‘昏庸’。”
疾驰中,谢青握紧怀中的玄铁令牌。月光照亮前路,也照亮身后那座囚禁他许久的弃子名头,在夜色中渐行渐远,最终隐入黑暗。而手中这块玄铁,正被他的体温熨得发烫,如同一份滚烫的盟约,将两个来自敌国的灵魂紧紧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