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殿下       偷得半刻逍遥》 第1章 初遇即谎 少年把洗得发白的旧衣又往身上裹了裹,粗布边缘磨得脖颈发疼,指尖却早冻得没了知觉,只剩一片麻木的冷。 直到寒风顺着柴房的破缝灌进来,像无数根细冰针扎进骨头缝,他才真正尝出“雪虐风饕”四个字里藏着的刺骨寒意——他是南渊送来北境天阙的质子谢青,连仙宫的朱漆大门都没资格碰,只能缩在这堆着湿柴的角落里,听远处仙宫方向飘来的丝竹声。那乐声软绵,混着偶尔传来的笑闹,是北境的热闹,是他这个“敌国质子”连窥探都算僭越的繁华。 故国的烟雨还在记忆里飘着,杏花落在暖阁的熏香里,可此刻都成了碎掉的泡影,只剩柴房里的寒气,一点点抽走他身上的温度,要把他冻成枚埋在柴灰里的朽木棋子,连风都懒得吹。 柴门“吱呀”一声被风雪撞开,碎雪随着寒气猛灌进来,谢青下意识往柴堆里缩了缩,单薄的肩膀抵着冰冷的土墙。抬眼时,却见个银甲少年立在门口,玄色镶边的甲胄上落满了雪,风一吹,碎雪簌簌往下掉,露出甲胄下衬着的月白锦缎。少年腰间悬着柄长剑,剑鞘上嵌着的宝石萦绕着淡金色灵气,在昏暗的柴房里亮得晃眼,连带着他那双眼睛,都像盛了星子,瞬间劈开了满室的死寂。 没等谢青反应过来,少年已大步踏过满地柴屑,蹲到他面前——身上还带着战场归来的凛冽煞气,指尖却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小心翼翼地展开裹在臂弯里的狐裘。那狐裘是上等的玄狐皮,摸上去又软又暖,还带着少年身上淡淡的炭火气息,被他轻轻拢住谢青冻得青紫的双脚时,暖意顺着布料漫上来,竟让谢青的脚趾微微颤了颤。 “嗯?这是谁家的小可怜,冻得跟只落了雪的猫似的?”少年的声音清亮,像雪后初晴的阳光,尾音里却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怒意,像是在不满这柴房的冷。说着,他弯起眼笑了,眼角眉梢都带着少年人的鲜活,露出的虎牙在火光下闪了闪。 谢青沉默地看着他。他认得这张脸——北境的“小战神”,萧长珩。故国朝堂上,将领们提起这个名字时,总带着三分忌惮七分杀意,说他天生剑骨,十三岁就敢单骑闯敌营,是南渊最该除之而后快的人。 可眼前的萧长珩,却正把温暖的狐裘裹在他这个敌国质子的脚上,像把最锋利的刀,主动把刀柄递到了他手里。荒唐感漫上来,谢青几乎要怀疑,是这北境的寒雪冻僵了自己的思绪,才让他看见这样不合常理的画面。 萧长珩见他只睁着眼睛看,不说话,倒也不恼,只抬手掸了掸甲胄上的雪,语气带着点玩笑似的坦诚:“我叫萧长珩,北境小少主。你看,我刚见你就把底都交了,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叫什么?” 谢青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眉梢落着的雪粒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旧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望着萧长珩那双映着柴火光的眼睛,那里面亮得没有一点杂质,声音却像被雪水泡透的枯叶,又轻又哑:“林远萧。” 指尖在袖中悄悄蜷缩起来,触到了一块温润的玉——那是母妃临行前塞给他的护身符,刻着南渊皇室的暗纹。他攥得紧了些,玉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压下心底翻涌的涩意。 “我是……不小心在庭院里打翻了贵人的茶,被罚到这里来的。”他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撒谎的语气平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柴堆里的湿柴被火烤得“噼啪”响,突然爆出几点火星,橘红色的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映得他眼底的情绪忽明忽暗。 “少主此刻该在仙宫赴宴吧?”谢青抬眼,目光落在萧长珩银甲上精致的纹样上,“仙宫里有暖炉,有好酒,何必来这堆着柴灰的污秽地方?” 萧长珩闻言挑了挑眉,没回答他的话,只伸出指尖,轻轻拂过狐裘边缘凝着的冰霜。那冰霜遇着他指尖的温度,瞬间化成了小水珠,顺着狐裘的绒毛往下滴。 “林远萧?”他忽然低笑出声,声音里带着点促狭,呼出的白雾漫过谢青冻得发青的指尖,带着点暖意,“好巧啊,我昨日刚翻过宫里侍从的名册——这北境仙宫里,上到管事,下到洒扫的小侍,可没有一个姓林的。” 谢青的指尖猛地一僵,攥着护身符的手更紧了些,指节都泛了白。柴房里的火光还在跳,可他却觉得,刚刚漫上来的那点暖意,瞬间被萧长珩这句话浇得冰凉。 第2章 世子捡到了一个狼崽子 湿柴在铜炉里爆出细碎火星,青烟模糊了彼此对视的视线。林远萧蜷在草垛旁,指尖摩挲着袖中素白玉佩——南渊皇室特有的云纹在指腹下凹凸可辨。 “名册上竟会遗漏?”萧长珩的声音轻得像雪落竹梢,几乎要被火焰的噼啪声盖过。 林远萧微微颔首,肩头的积雪簌簌落下:“许是登记时笔误。”声线平稳得像结冰的湖面。 萧长珩忽然起身,银甲在火光中泛起暖光。他俯身凑近,衣角的布料擦过对方冰凉的手背:“既是在册的宫人,且说说在哪个宫当值?主子是谁?” 林远萧指尖微顿,玉佩的棱角硌在掌间。他维持着垂首的姿势:“在掖庭做些洒扫杂役,入宫尚浅,三日前才分派过去,还未曾分派到具体主子跟前伺候。” “掖庭?”萧长珩的指尖掠过他发间,拈下一粒柴屑,“那处的总管王嬷嬷前日刚递了名册上来,怎的独独漏了你?” 空气凝滞片刻。林远萧抬眼看向对方腰间的佩剑,剑鞘上七颗北海明珠在暗处流转光华——北境少主萧长珩,他早在南渊的密报上看过无数遍。 “连这都答不上来......”少年轻笑“莫非是别处来的小贼?” “不是小贼。” “那是什么?总要有个说法。” “殿下既已看破。”他松开紧握的玉佩,袖口南渊云纹一闪而逝,“这是要处置我了?” 萧长珩的动作微微一顿,“处置?要是真想处置你,就不会和你说这么多”身型落下的阴影笼罩住他:“掖庭往东第三间厢房……”少年少主的声音里带着雪水浸过的凉意,“窗棂上刻着南渊杏花纹。今早查验时,倒是让我好找。” “林远萧”抬头,正对上萧长珩意味深长的目光。 “明日辰时,来演武堂当值。”萧长珩起身挥落衣摆的雪沫,走到门边时顿了顿,“记得换身厚实衣裳......”他补充道,“北境的风雪,最会磨人了。” 待那身影消失在雪幕中,“林远萧”缓缓摊开掌心。玉佩上精致的杏花纹在火光下忽明忽暗——他知道?还是不知道?若是知道,为何还要留自己在身边?是试探,是利用?还是这人就是阴晴不定、无情无义的......庸才? 窗外风雪愈急,裹紧的狐裘上还残留着少年将军的温度。望着跃动的炉火,他忽然觉得这北境,或许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第3章 雪刃无声 晨光刺破晓雾,演武堂的梁柱投下斜影。萧长珩抱臂倚柱,玄色劲装利落如裁。 “迟了半刻。” 靛蓝侍卫服凌空抛来。林远萧接住时闻到皂角清香,衣料在晨风里飒飒作响。 “换上。”乌木刀鞘轻抵他掌心,“今日教你握刀。” “我?” 萧长珩逼近半步,气息拂过他耳畔:“宫里确实新进侍从。” 林远萧垂眸,指尖无意识蜷缩。 寒光乍现!刀锋擦着颈侧掠过,断发飘落雪地。 “但南渊口音,”收刀入鞘声清冽,“得改。” “殿下不在昨天已和我挑明?何必再问?” “北境不苛待流民。”手将他扶起,力道不容挣脱,“但若还有隐瞒……” “不会。” 鎏金手炉被塞进怀中,狼首图腾硌在胸前。“去马厩擦三遍鞍具。”披风扬起雪尘,“罚你迟到。” “是。” 走出十步,萧长珩回头,眼底掠过狡黠:“擦完来书房后院——”他刻意顿了顿,“那地方清静,正好看看你的‘根基’。” —— 木剑入手微沉。在第三次脱手前,剑被抽走。 “罢了。”弓弩塞进他怀里,“学射箭,不费手腕。” 温热胸膛贴住后背,手覆上他调整弓弦:“看准靶心。” 颤抖从指尖蔓延至肘弯。在弓坠地前,萧长珩稳稳接住。 “手抖成这样……”挂弓的动作利落,油纸包递到他面前,“今日到此为止。” “殿下对每个人都亲自教?” 递蜜饯的手微滞:“自然不是。”蜜饯塞进他掌心,“你像我捡的狼崽。” “……”这是在骂我畜生? “它叼走我半副铠甲跑了。”萧长珩踢开石子,“你得比它有良心。” 暮色浸透衣襟。林远萧含住蜜饯,药香在舌尖炸开——这哪是蜜饯! 回屋指尖抚过腕间旧伤,他忽然很想看看,当北境少主发现倾囊相授的一切都成了刺向自己的刃时,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会不会终于露出裂痕? 第4章 《北境风物志》 雪后初霁,廊下冰棱坠着细碎金芒,晨光像斜切过冰面,将似狼形暗影投在青石砖上。林远萧执帚扫雪,竹帚精准掠过苔痕,积雪簌簌落进砖缝 萧长珩隔窗看了半晌,窗纸映着玄色衣袂的褶皱,忽然“吱呀”推开窗:“扫完去厨房领姜汤。”指尖叩在雕花窗棂,木纹轻轻硌着指腹,语气不容置疑:“要当着张厨娘的面喝完,回来给我回话。” “是。”林远萧垂首,发丝间落下的雪在衣领融成水痕。 鎏金手炉递出窗棂,狼首金珀映着晨光。 “远萧不冷。” “逞强的最麻烦。”玄色衣袂掠过冰棱,萧长珩翻窗踏雪,将手炉塞进他怀中。暖意隔着衣服渗入旧疤——那是八岁那年玄青狼骑留下的箭簇痕。 “病倒了,谁给我磨墨?” 林远萧低头看怀中狰狞狼首:“是远萧考虑不周。” “知道就好。”回身时细雪飞扬,“算是没白养。” 此后三日,松烟墨在砚台辗转成潭。东墙悬挂的边防图上,朱砂标注的关隘像未愈的箭伤。某日军报“不慎”遗落案头,“玄青狼骑”的批注犹带血腥,他研墨的手稳如磐石。 第四日黄昏,《北境风物志》被推至面前。书页泛黄如陈年血渍。 “念。”少年倚窗剥松子,指尖捏着松壳轻轻一旋,白胖的仁肉落在掌心,堆成小小的雪丘,语气漫不经心却藏着锋芒:“错一字扣半月例银,漏一字罚抄百遍。” 林远萧翻开扉页,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在暮色里荡开涟漪。“边境有狼,毛色玄青,瞳如金珀,善袭营寨,为北境大患……”读到“善夜袭营寨”五字时,窗边突然传来一声脆响——萧长珩捏碎了手中的松壳,碎渣从指缝间簌簌落下,混着未剥的松子仁滚落在地。 林远萧抬眸,正撞进那双金珀灼灼的眼底,眸中翻涌的暗火,与记忆里狼骑首领的眼神如出一辙。 “继续念。”萧长珩捻着松仁未食,指尖微微泛白,“看这占了不该占之地的畜生,最后是怎么死的——” 书页在指间轻颤,纸下硬物硌入肌肤。玄青色的狼毛从书页夹层中露出一角,正是去年那夜,自狼骑首领肩舆上扯落的物件。 忽然明白了这场试探的深意 原来猎场早已布好,只待他这头困兽,是否甘愿走入牢笼。 猎手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他自证其罪。 第5章 请君入瓮 书页合拢的轻响,在浸着雪气的暮色里格外清晰。 林远萧指尖拈着那根玄青色狼毛,金珀色的眸子映着残灯。他松开手指,狼毛轻飘飘落在《北境风物志》“毒草隐于冰下”那句上。 “殿下既备下这份大礼——”尾音微懒,却带着锐利,“不妨直说想要什么。” 窗外骤起急促脚步声。亲卫统领单膝跪地:“铁壁关急报!瘟疫蔓延,粮仓遭投毒,守将...弥留!” 萧长珩猛地起身,玄色披风扫起雪沫:“你我的账,待我回来再算。” 手腕却被猛地拽住。 “松手!”萧长珩反扣他脉门,“军情紧急!” “殿下既知我身份,”林远萧声音淬冰,“怎知毒不是我投的?怎知您走后,我不会掀翻这王城?” 萧长珩玄色氅衣翻卷如云,金珀瞳仁掠过他:“三日前你我在校场试箭,碧磷砂毒发却要七日。” “……” “想将功折罪吗?”玄铁令牌拍进他掌心,系披风时指尖擦过他颈侧,“若敢逃——” “不会。” 翻身上马带起风雪,萧长珩勒紧缰绳:“最好如此。”锦囊抛入他怀中,“解药,三个时辰一粒。” “等等。朝臣岂会同意身份不明之人前往?” “谁说要用你的身份?”暗纹披风罩住他肩头,“从此刻起,你是我的暗卫。” “...晋升这么快?” 策马折返的玄色身影如鹰掠食,萧长珩抽出腰间长剑,剑鞘轻挑起他的下颌,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嫌快?” “若我失败呢?”林远萧抬眸,迎上他的目光,“你又为何这么急着走?” 剑光乍现!几缕墨发飘落,缠上剑穗的玉饰。 “失败就提头来见。”萧长珩指尖捻起那几缕断发,缠在玄铁剑穗上,动作带着莫名的郑重,“至于急着走...”马蹄踏碎廊下残冰,发出清脆的声响,“再耽搁,你猜这毒会不会蔓延到京城” “至少给我匹马——” 哨声撕裂寒风,乌黑骏马自侧门驰出。“追云借你。”短刀落进他怀里,“用我的刀。”声线压低,“别弄丢。” “用不了刀。” 萧长珩扣住他手腕:“筋脉的事我早知道了。”玄铁袖箭扣上他腕间,“用这个,之前教过你。” “你为何会知道?!” “第一次扶你握弓时就知道喽。”马蹄踏碎晨曦没入暮色,“林暗卫,我等你活着回来解释。” 第6章 刃抵命中劫 城楼火光如妖,将两人身影在斑驳的城垣上扯得忽明忽暗,像被烽火啃噬的残魂。 一名亲卫如影附骨般贴近,淬毒匕首的寒芒擦过谢青腕间,冰冷的声音裹着夜风钻进耳廓:“世子殿下有令,林侍卫若见‘故人’,格杀勿论,不要心软。” 谢青正俯身盯着城下烽火,手指幻想着勾勒的敌军阵型,指尖还按在城砖的刻痕上推演,突如其来的触碰让他眉头紧锁,不耐的皱眉并推开“嗯?” 那亲卫非但不退,反而踏前半步,腰间长剑出鞘半寸,剑尖精准指向墙角簌簌抖动的草堆,金属摩擦声刺耳:“或者……您亲自证明,这为‘民众’无害?” “不过是个避战的疫民,何必小题大做。”谢青垂眸避开那剑峰,语气满是敷衍与漫不经心,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袖中暗藏的短匕。 “唰——”长剑挑开草堆的瞬间,南渊军纹的玄色披风滚落,上弦的弩机正对着谢青心口,箭簇在火光下泛着幽蓝的毒光。 “这绣南渊军纹的披风盖在□□机,这就是您说的疫民?”亲卫挥剑格开迎面射来的弩箭,火星溅在他面罩上,声音冷得像冰:“选吧,林侍卫——是跟北境好好查案,还是认下你与南渊私通的罪证?” “你也配使唤……”谢青扬手挥开对方欲按在他肩上的手,话未说完,对方脸上的玄铁面盔便被那股力道带得滚落,“哐当”一声撞在青石砖上,碎裂的声响在死寂的城楼格外刺耳。 火光骤然泼洒在那张脸上——萧长珩眼底爬满红血丝,额角至下颌的血痕早已凝结成暗红的痂,几缕被血块黏住的碎发贴在颊边,狼狈却更显狰狞。他反手扣住谢青的手腕,猛地将人按在草垛间,城垛的棱角狠狠硌在谢青后腰,骨头像是要被硌碎,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现在,我能使唤了吗林侍卫?”萧长珩染血的指尖捏住谢青的手腕,指腹狠狠碾过那片苍白的皮肤,拖出一道细密的血痕。他倾身逼近,鼻尖几乎蹭到谢青的鼻尖,带着浓烈铁锈味的气息裹着杀意缠绕上来,灼热得烫人:“还是说……你宁愿信那些视你为眼中钉甚至想杀了你的宗亲,也不信我?” 远处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脆响——是弩机扣动的机括声! 萧长珩头也不回,反手挥剑,刀刃像劈开了夜风,将暗处射来的冷箭劈成两截,剑风凌厉,但还是削断谢青几缕鬓发,落在谢青颈间,带着一丝凉意。 他金珀色的瞳孔在烽火中剧烈收缩,眼底翻涌着暴怒,捏着谢青手腕的力道骤然加重:“谢青!!南渊的小殿下,你醒醒!那些阴影里的毒蛇,岂会因你是皇子、常为他们谋取利益就留情?他们要的是北境,更是你这随时跟他们争权贵碍眼的命!我问你身上的旧伤,筋脉被毁的罪魁祸首是谁!方才那一箭,若不是我,你早已是具尸骨!” 直到这时谢青才像回过神一般… 第7章 剑落换尽南北仇 烽火舔舐着城垣,萧长珩将谢青按在箭垛前,玄甲蹭过石砖,碎响在厮杀声里若有若无。他连眼尾都没扫那些渡河的狼骑,声音像城上飘着的烟:“看看——你多犹豫一刻,都是在给这些注定成灰的人陪葬。” “陪葬?注定?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动手?”谢青被迫仰首,对岸的火光映得他眼底发烫。 “因为刚才我的即兴表演,让你还心存侥幸。”萧长珩轻笑,钳制骤然松开,转而狠狠扳过他的下颌,迫使他的视线从对岸旗帜猛地砸向城下——“用你南渊皇子的眼睛看,那是你的故**队,是他们不死不休的气魄。”指尖骤然发力,语气淬了冰,“现在,用你北凛暗卫的眼睛看——” “阵型松散,斥候缩在阵尾,旗语乱得像疯癫,盲目放箭竟至自相残杀……这是支被弃的诱饵,主力早踏着夜色撤了。”他俯身,温热的气息扫过谢青耳廓,“他们从没想过要救你,南渊皇子的命,在他们眼里不及一枚弃子。” 他松开手,任谢青怔在原地,目光死死黏着城下的惨状。 “看清了?”萧长珩的声音恢复了散漫,"他们派你来,无非是算准了……你这颗棋子,最好用,也最易弃。" 话音未落,三支连珠箭破空而出,对岸最后三个狼骑也因自相残杀,应声栽倒,溅起一片猩红。 箭尖擦着谢青衣领划过,留下一道血痕。萧长珩将他往后拽离城墙边缘,冰冷的箭簇抵住他心口:“下次再对敌人心软……”他顿了顿,声音低哑如磨刃,“我就把你绑在北凛军旗上,让三军看看,心软者的下场。” “但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我的暗卫,究竟心向何方。” 谢青垂眸看着衣领的血痕,指尖微微发颤:“殿下现在觉得,我的心在何处?方才那般逼我,是要让我在希望彻底破灭前,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 “我要的从来简单。”萧长珩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玄甲的冷意,“每次箭出,你都能毫不犹豫瞄准该杀之人……谢青。” 城楼火光摇曳,将两人身影在斑驳城垣上扯成破碎的剪影。 “谢青”二字如惊雷炸响,震得谢青猛地抬头,声音破了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你叫我什么?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 恐慌如冰水浇头,顺着脊椎往下淌。可多年的质子生涯,早把他的本能磨成了隐忍——他狠狠掐住掌心,用刺痛拽回溃散的理智,眼底的慌乱被硬生生压下去,只剩强撑的镇定,声音还发着抖:“是我的错。” 萧长珩将他这一系列挣扎尽收眼底,带着一种上位者的语气对他说“现在才发现啊,我今天说了好多次了。”金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暗流。他从战利品堆里抽出南渊弯刀,“当啷”一声掷在谢青脚边:“要么折断它......”又抛去个瓷瓶,落地时滚到他鞋边,“要么喝下这个。” “我折刀便是与南渊决裂,喝酒便是以死明志?”谢青盯着刀与瓷瓶,声音发紧。 “.......想多了。”萧长珩突然低笑出声,指尖轻点他眉心,“折刀是看看你还有没有力气。”晃了晃药瓶,“这是治内伤的药。”见对方怔住,语气转冷,“谁都跟你似的,满脑子家国恩怨?” “我......” “最好没有。”萧长珩将弯刀与药瓶塞进他掌心,玄甲在火光中流转暗芒,“从今往后,你只属于我萧长珩的暗卫营。管你心里想南渊还是北凛” “暗卫?殿下不是不知如今我的武功底子......“ 刀尖轻点他心口旧伤,力道不重,却精准戳中痛点:“我要的是这里够狠。”收刀时,兵谱“啪”地落在谢青怀中,“至于武功......”他俯身,冷意裹着灼热的气息,“我亲自教。” 第8章 青丝咒 烛火在帐中明灭,将兵谱上“筋脉修复”那行批注映得发烫。谢青指尖摩挲着泛黄纸页,目光斜睨:“殿下心真大,让我一个南渊人看你们北凛**。” 萧长珩翻过一页兵谱,指尖轻点墨迹,金珀色眼眸在烛光中流转:“心不大如何养狼?”他往前倾身,衣袂扫过案几,“既要治你的伤,就得容得下你的爪。” “那殿下容得下我随时叛回南渊么?” 帐中空气骤然凝滞,烛火都似忘了跳跃。萧长珩缓缓抬眼,玄铁令牌从袖中滑落,“当啷”一声砸在案上,惊起细碎尘埃。 他起身逼近,带着北境风雪的凛冽气息,将令牌狠狠按进谢青掌心:“北凛从不怕背叛。”指腹摩挲着令牌上的虎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但你可以试试——看这天下,谁敢收留我萧长珩亲手驯养过的狼。” 令牌冰凉,棱角刺得掌心发痛。谢青垂眸盯着那枚玄铁信物,指节泛白,忽然拍桌而起:“既驯服了,为何连每旬的月例都要克扣?!!” 话音未落,一本账本应声摊开在案上,仿佛早就在等他发问。 萧长珩指尖划过账页,声音清晰如刻:“上月初七,打碎青玉砚台一方,折银五十两。同月廿三,损坏紫檀弓三张,每张折价八十两。上月十五,你查验兵器库,把库房里七柄未来得及锻造的铁剑拆得七零八落,说是‘看不顺眼匠人的火候’,那些剑坯耗费精铁三石,折算下来又是一百三十两。” 他翻到末页,朱红批注刺得人眼疼,“而某位‘林侍卫’每月支取的三倍月例下,都藏着一行蝇头楷书——” 指尖重重落在“预支汤药钱,从赔偿金中抵扣”那行字上,墨迹虽淡,却字字戳心。 帐中只余烛火噼啪作响,谢青盯着账本,喉结不自觉滚动。账本合拢的轻响与烛花爆裂声几乎同时响起,火光骤然熄灭,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后颈突然被一只温烫的手掌扣住,谢青尚未适应黑暗,便听见萧长珩近在咫尺的气息:“你看,黑暗才适合说见不得光的事。”声音沉得像浸了酒,“比如——三年前南渊宫变那夜,你究竟怎么活下来的?你的底细我清楚,说实话。” 酒气在黑暗中弥漫,谢青喉间发紧,声音沙哑:“有人用命换了我的命。” “咚”的一声,酒坛重重顿在案上。“谁?”萧长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急切。 “殿下,我们才认识不足一月,有点越界了吧。” 长久的沉默后,萧长珩忽然轻笑,手掌松开,烛火重新燃起。他将一坛新酒推到谢青面前:“那等你哪天愿意说时再说吧。” 酒过三巡,酒气上涌。萧长珩突然拽住谢青衣领,两人鼻尖几乎相抵,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谢青。”这是他喝酒后第一次完整叫他名字,眼底带着疑惑“我很不明白,你现在怎么跟你主子说话呢?很大逆不道。” 情绪借着酒意,谢青迎着他的目光眼底藏着未尽的笑意:“我的底细殿下都摸清了,还装什么忠心暗卫?”往前凑了半分,气息灼热,“反正你不杀我,我也不怕。” “无趣。”萧长珩松手,转身擦拭佩刀,刀面映出他微勾的唇角,“还是戴着假面时像样些。”指尖划过冰冷的刀身,“至少会乖乖喊声殿下。” 烛火跳动,帐壁上两人的影子纠缠交错。萧长珩把玩着空酒盏,忽然开口:“那我若现在传讯南渊说你已归顺北凛呢?” 谢青抬眸,酒意在眼底晃出细碎的光:“传吧。反正南渊不会信一个被放弃的废物皇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那若附上信物呢?”刀锋骤然掠过,两人发丝应声而断。萧长珩将两缕青丝缠绕在一起,举到烛前,火光中发丝微微蜷曲,“比如……北境少主与南渊皇子结发为盟的证物?” 南渊视青丝为生命之证,缠绕的发丝,便是立誓的盟约。 谢青盯着那缕发丝,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满是自嘲:“他们更不会信了。在故国人眼里,我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谁会信为我费这番心思?” 萧长珩手腕一翻,发丝落入烛火,瞬间化作青烟。他将灰烬扫落。推过一坛酒“正好。” 手掌按住谢青欲接酒坛的手,萧长珩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笃定:“从今夜起,你只是我萧长珩的暗卫。南渊如何看你,与你无关。” 帐外风声骤紧,烛火摇曳。萧长珩在黑暗中倾身,气息拂过谢青耳畔,带着致命的威慑:“但今夜之后,若让我知道你还念着南渊…”他顿了顿,语气沉重,“那换你性命的人,就白死了。” 谢青闭了闭眼,喉间发涩:“等我真的对南渊放下执念……我自会说出那人的名字。” “好。”萧长珩松开手,往空酒坛里掷了颗石子,清响在帐中回荡。他挑眉轻笑:“最后一个问题——这坛子,你打算赔多少月例?” 谢青起身就走“天气不错。” 镖绳缠住脚踝轻轻一带,猝不及防跌坐回原地。萧长珩拾起地上的碎片,在月光下一一计数,语气带着笑意:“连本带利,一百零三坛。谢统领,你可以慢慢还。” “庸君!”谢青咬牙,眼底却没了往日的冰冷。 萧长珩低笑出声,带着人走出营帐将人拽上马背。骏马踏碎满地月光,他俯身咬住谢青飘扬的发带,声音裹挟着夜风传来:“好啊,正好让北凛百姓都瞧瞧,他们的少主多‘昏庸’。” 疾驰中,谢青握紧怀中的玄铁令牌。月光照亮前路,也照亮身后那座囚禁他许久的弃子名头,在夜色中渐行渐远,最终隐入黑暗。而手中这块玄铁,正被他的体温熨得发烫,如同一份滚烫的盟约,将两个来自敌国的灵魂紧紧相连。 第9章 红绸为注,三年为期 霜华在马蹄下迸溅成细碎星光。 谢青发丝扫过萧长珩腕间,带着北境冬夜特有的凛冽。他忽然嘲讽:“庸君。” 萧长珩勒马回身利落如刀锋转向,玄色大氅卷起寒风,单手扣住谢青后腰按稳在马鞍前——胯下战马微微下沉寸许。 “嗯。”他摘下镶玉马冠掷向侍从,三步外稳稳接住。低头时齿尖精准咬断那根玄青发带,“正好让史官看看,本王是怎么个昏庸法?” 追云冲下陡坡,谢青攥紧他衣袖,锦缎在指尖皱成深潭:“你当真心大,要是我身边有敌国的早就......你还敢养” “不敢养的是废物。”萧长珩骤勒马于悬崖边,扳过他肩膀迫他俯瞰下方城池,刀鞘叩击岩壁的闷响里,声音沉缓如碾碎冰,“北凛能立百年,历代成功的明君——”指尖擦过他心口旧疤,“都敢把刀锋抵在最有价值的心口上。” 谢青嗤笑:“拐弯抹角骂我废物呢?” “是夸你。”缰绳在他掌心划出凌厉弧度,随意扯落红绸“最值得我押注,最有价值。” 绸缎缠上腕骨的动作熟练如捆扎战利品,三匝,末梢留三寸,在夜风里飘成血痕。 “北凛世子萧长珩,腊月廿四,”收紧红绸时谢青腕骨微响,“强掳南渊七皇子谢青。” 谢青垂眸盯着腕间刺目红绸,忽然轻笑:“玩不起?殿下这是要学市井话本里的强盗做派?” 萧长珩策马路过初遇的柴房时略一停顿。月光将破败窗棂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像道隐秘烙印。 “强盗?”他手腕一翻,短刀出鞘寒光映亮谢青侧脸,“那便让你看看,真正的强盗怎么下注——” 抽刀,刀尖在积雪上划出纵横“划痕”,星光落于天元格。他抬眸,金珀色瞳孔里映着棋枰与谢青:“赌你三年内,心甘情愿说愿意效忠。” 雪沫溅进谢青眼底。他盯着雪地上成型的棋盘,腕间红绸随呼吸轻颤:“我若是说现在就——” “太早。”萧长珩打断他,他将人按进怀里,热气呵在耳廓:“等查清谁在军粮里下毒——”指尖摩挲他后颈,“有你求我的时候。” 官道在晨雾里延伸成灰色缎带。谢青反手握住他控缰的手。 “那这局棋”他仰头时发梢扫过萧长珩下巴,“我接了?” 顿了顿,在对方低头瞬间补完:“不过我要加注——赌三年后,是你亲手解这红绸。” 晨曦撕开天际,腕间殷红在风里翻飞如旗。宫门深处,侍从捧着的马冠上,玄色缨穗微微摇晃。 萧长珩忽然收紧缰绳,追云人立而起嘶鸣,他握着谢青缠绸的手腕,将人掌心按在自己心口。 透过衣料,心跳震着掌心。 “好”他声音混在马蹄踏碎晨露的声响里 谢青指尖微蜷,最终缓缓张开,贴住那处滚烫搏动。 前方官道尽头,铁壁关的烽火台在天光里显露出轮廓。而他们腕间的红绸,在渐亮的天色里,渐渐融成一道洗不去的烙印。